顾大娘伸手往包袱里翻了翻,见都是她平日里的欢喜衣服,顿时拉下脸来,十分不高兴。
“怎么只装你自己的衣服,恒生的呢?”
“在这里。”乌荷忙翻开面上自己的旧衣服,露出包袱底下崭新的服饰,道,“我怕弄脏了,放到最下面呢!”
顾大娘探头看了看,果不其然,她与恒生做的新衣服被乌荷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包袱最里面,保护地很好,顾大娘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又从袖子里摸出些银钱塞进包袱里藏好,“这钱你不许私吞,到了安平县就交给恒生,知道吗?”
“我知道。”乌荷抿抿唇,犹豫了半响,怯声道,“大娘,我从没偷拿过钱。”
“真的没?”顾大娘厉眼看向乌荷,道,“那三年前你给你娘的钱是哪里来的?”
乌荷红着脸,羞愧难当,觉得无地自容。三年前,骨头蚂蚁与人打架,咬伤了对方的脸,人家嚷着要赔偿,她娘走投无路,带着弟弟千里迢迢寻到顾家来,拉着她的袖子哭诉日子艰辛,被村里好多人瞧见。当时只有恒生与宋小姐在,她只顾着怜惜她娘,不管三七二十一问恒生要钱,恒生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也不够,还是宋大小姐出手相助。顾大娘回来的时候,知道了这件事,觉得她们一家丢尽了顾家在宋小姐面前的脸面,发誓再不认这门亲戚。算起来,那钱确实是她偷拿的。
“我也不是有心针对你,只是你娘的作为着实叫我害怕。咱家又不是高门大户,哪里禁得起你娘要这要那?”
乌荷摇着头道,“不会的,我娘只要过那一次,再也没来了……”
“哼,”顾大娘冷哼道,“我在这里她自然不敢来,要是她以后找到安平县去,你怎么办?”
乌荷抿着小嘴巴,不说话。顾大娘没好气的瞪她一眼,道,“算了,与你说了也是白说,我只嘱咐恒生便是。你只需记得到了那儿不准去那什么天香楼,听名字就虚的很,去了肯定要学坏!反正,没什么比照顾恒生重要,你一切都要以恒生为先,不许给恒生惹麻烦,不许惹恒生不快,不许丢恒生的脸,不许乱花钱更不许问恒生要钱,不许……都记下了吗?”
乌荷点点头,难过的想掉眼泪。
顾大娘没好气的瞪她一眼,道:“你别觉得自个儿委屈,浮生走了,你还是我们家买来的媳妇,自然是要伺候我儿子的。”
“好好的提浮生干什么?”顾大伯从外面进来,冲乌荷道,“时候不早了,赶紧的,免得天黑路上不好走。”
乌荷低着头从顾大娘手中接过包袱,一声不吭朝外走。顾大伯埋怨的看了顾大娘一眼,低声道,“孩子还小,你怎能那样说她?”
顾大娘反驳道,“我若不给她上个紧箍咒,她到了那边怎么用心伺候我们家恒生?”顾大伯跺脚一叹,“就你想的多!”
两口子带着乌荷走到村头大槐树下,等着看有没有人赶驴车,好将乌荷送到集市上去,从那里转马车到安平县去。不成想,没等一会儿就遇见了小黄和他娘驾着俩驴车过来,一见他们,小黄娘就笑开了,道,“正想着顾大哥腿脚不便,让小黄送乌荷到安平县去。刚去你们家,没见着人,赶巧了,在这里遇上。”
顾大娘道,“怎么好意思?多麻烦你们呀!”
“不麻烦不麻烦,再怎么说,小黄与恒生也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这点忙不算啥。”小黄娘觑着顾氏夫妇二人的脸色,又补充道,“再说,有小黄照应,路上也安全。”
顾大伯闻言,打量了眼小黄,小伙子长的高高大大结结实实,平日里没少帮他们家干活,是个叫人放心的孩子。与顾大娘对视一眼,见她也不反对,便点头同意了。小黄娘笑着又嘱咐了几句,便催着他们赶紧上路。
大人们说话的时候,小黄一直偷眼瞧着乌荷,见她抱着两只大包袱,一声不吭乖站在旁边,便走过去叫她上车。乌荷低着头嗯了声,爬上驴车,小黄随后上了车,扬鞭抽驴,驴车便载着他们离开狭小的太平村。
一路上乌荷都是郁郁寡欢的样子,小黄瞧出不对劲,便道,“怎么不高兴?不是要去见恒生了吗?”
乌荷将头枕到膝盖上,闷闷不乐道,“小黄哥,我想恒生了。”说着,将头埋进膝盖里,压抑在眼睛里许久的泪水终于化成了泪珠子。乌荷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大娘为什么要那样说她呀,她是傻,是笨,可是她也有自尊的呀!
小黄被乌荷这一哭弄得手足无措,想拍她的背哄一哄,又不敢,只一个劲的道,“马上就见着恒生了,马上就看见了……”幸好乌荷没有哭多久,否则小黄还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到了太平村,他二人并没有转乘马车,因为马车实在太贵了,小黄身上没有钱,坐不起,而乌荷身上有钱,却不敢用。于是两个人只好凑合着驴车向安平县慢慢行去。这样,原本只需半个月时间的路程,他二人足足走了一个来月才到。
进了城,那辆驴车立即引来了旁人异样的目光,再一看他二人的穿着,灰头土脸,也不知把哪个穷乡僻壤的尘土给带了来。乌荷原本睁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座恒生所在的城市,后来觉察到人们异样的眼光便垂下眼睑羞的不敢再看,一心只盼望快点见到恒生,好脱离这窘迫的境地。
“乌荷,我找个人问问回春堂在哪儿,这里太大了!”小黄说着跳下车,朝路边一家面摊走过去,那面摊主是个好心人,一见他们的样子便知在寻人,却不想他们寻的竟然是回春堂的顾恒生,面摊主笑道,“你们是顾家小子的家人?”
小黄向后指了指乌荷,“她是……”小黄挠着头,一时不知该如何介绍,嫂子?妹妹?想了半天才道,“是他妹妹。”
“哦,”面摊主意味深长的一笑,“怪不得……”指着不远处一座楼道,“那里就是。”
小黄道了谢,牵上驴车顺着摊主指的那个方向行去,越走越觉得繁华,越走周围人打扮的就越华丽,称得他们越加的土气,走到回春堂门前的时候,定睛一看,嚯,可真是气派呀!八丈长的阴文牌匾,高高悬挂在五米高的大门上,左右各八扇,共计一十六扇店门,阔气的朝外开着,再看里面,密密麻麻的药柜子布满了四周墙壁,有伙计架着梯子取药,有伙计小跑着送药,有大夫坐在堂前问诊,有病人排在堂中等待……偌大的空间,称的人越发渺小。
乌荷已经局促的抓紧衣衫,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就连小黄也不例外。
门口有迎宾的伙计见他二人呆在那里久久不动,出于职业习惯走上前来问一问,“两位是求医?还是问药?”
“不,都不是,”小黄摆着手道,“我们来找人。”
找人?伙计忙道,“可是要寻哪位大夫?”
“不,我们是找恒生,顾恒生。”
“原来是找恒生呀,”伙计笑着冲身后叫道,“顾恒生,有人找!”伙计在大堂里唱惯了药名,这一声吼,响彻整个大堂,人们纷纷回头,不多时人群中让开一条道,那排问诊的大夫那里走出来一个学徒模样的少年,袖子高高挽起,豪迈的露出两只胳膊,额上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肌肤上,他边走边用手肘擦着汗水,大大咧咧道,“谁……”呀——恒生愣在原地,直直的将乌荷二人从头到脚打量了半响,继而露出两排大白牙,咧嘴直笑,结果动作太大,牵动了嘴上的伤口,恒生哎哟一声捂住半边嘴唇,盯着乌荷傻乐。
这时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拿着条热帕子从后面追上来,边将热帕子往他嘴上捂边道,“本小姐好心拿热毛巾给你敷,你跑什么?”恒生猝不及防给拍了个正着,不由皱眉道,“大小姐,轻点行不行?”他话还没说完,宋欢儿已经被狼狈的乌荷和小黄吸引了过去,“你们怎么这时才到?恒生急得嘴上都长燎泡了。”
乌荷抱歉的看了眼恒生,恒生忙道,“别听她瞎说,这是被某个臭脾气的家伙给气的。”
“切,本小姐才没那么无聊,本小姐……”
恒生不理宋欢儿自吹自擂,走到乌荷跟前,柔声道,“累不累?饿了饿?路上肯定吃不好也睡不好,我先带你去找点吃的去。走——”说着,又叫上小黄,锤了下他的肩膀,笑着道,“你送她来的,行,对得起咱兄弟一场。”
“喂!”宋欢儿见恒生带着乌荷他们就走,压根儿没理会自己,气得跺脚叫住他,“为什么不叫我?”
恒生道,“大小姐,你还用人叫吗?”
宋欢儿噗嗤一声,怒极而笑,小跑着跟上他们。乌荷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视线在恒生与宋欢儿之间来来回回徘徊,闷闷的想,恒生与宋小姐的关系好像比三年前还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防抽
☆、25、零贰伍
回春堂地处安平最繁华之处,周围各色酒店食肆琳琅满目,宋欢儿提议去最好的杏花村,恒生不同意,而是带着乌荷和小黄走走看看,最后挑了间门面不大但尚算干净的小食肆坐下。宋欢儿皱着眉头看了眼店中的陈设和布局,不满道,“这地方又脏又小,坐着都不舒服。”恒生不理,端起桌上的茶壶给每人面前都斟了杯温茶水,“先喝口水润润喉咙……”
时辰尚早,食肆里人不多,就算如此,恒生他们一行四人也立时吸引了食客的注意,纷纷疑惑这俩满身尘土的乡下土包子是打哪儿来的?怎么与两个穿着体面的公子小姐走到了一处儿。乌荷一向怕人看,觉察到自己成了关注的焦点,抱着包袱就往恒生的影子里藏,自以为这样别人就看不见了。
恒生招来伙计,要了份菜单,道,“乌荷,来看看……”一侧首,便见乌荷越过桌角,紧紧靠向自己,笑了笑,也跟着靠过去,这样两个人虽坐的是不同的两边,却像是坐在同一张凳子上一样,恒生微微偏头,就和乌荷挨在了一处。
“这里的东西味道不错,价格也实惠,你想吃什么?”恒生柔声问道。
有恒生在边上,乌荷觉得心都能安些,浏览了下菜单,那上面写的东西,她有好些不识得,就算识得名字,也不知具体长啥样。乌荷乖巧的摇摇头,小声道,“随便什么都可以。”
“随便?”恒生有些为难,他与乌荷一年才见几次面,就只知道乌荷喜欢蚂蚁烤红薯,喜欢大红枣,喜欢白面馒头……好像这只社区小馋猫对所有吃的都挺感兴趣的。恒生想到此,便依次指着菜单上的名字往下念,“鱼香茄子,辣丁牛肉……”每念完一个菜名,就观察乌荷的神色,若是流露出好奇的目光,就让伙计记下来,若是不大感兴趣,就跳过。
如此这般,点了十来个菜,还在继续往下念,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嫌这嫌那的宋大小姐终于看不下去了,一把抽过恒生手中的菜单道,“一看就是不常出来吃饭的,点的都是什么破菜!”翻看菜单,随意看了看,便道,“一道松鼠鱼,一份……真是的,连桂花鸡都没有,就白斩**,恒生喜欢吃,再来就是……嗯,清蒸豆腐,淡水白菜,乌荷他们赶了许久的路,吃清淡点好,再来……算了,就这些吧,其他的也没什么能入口的!”宋欢儿将菜单交还给伙计,乌荷犹豫了下,小声补充道,“有肉夹馍吗?小黄哥喜欢吃。”小黄不自然的对乌荷笑了笑,那伙计却一脸迷茫的看向乌荷,不知道这肉夹馍是什么东西。
宋欢儿笑着道,“那是你们村儿里的东西吧?我记得大前年去你们那儿的时候尝过,味道不错。可惜,我们这里没有。不过,”宋欢儿眼珠子一转,对伙计道,“你们店里有大馒头吧?去把馒头压的扁扁的,中间掏空塞点肉末芹菜进去,然后给他们一人来一个,”说着指了指乌荷和小黄。伙计意味深长看了他二人一眼,这才去厨房下单子。
乌荷被他看的不好意思,又听得宋小姐一口一个村儿里,不觉红了脸。
不多时,饭菜端上桌,乌荷看看鱼,看看肉,禁不住咽了口唾沫。在顾家的时候,顾大娘好节俭,在吃食上尤甚,因此家里十天半个月闻不着蚂蚁肉香味儿。眼前情景,无疑于过年了吧。乌荷小口扒着米饭,很想伸筷子尝一尝,可是担心自己又惹出笑话来,便不敢有大动作,只盯着面前的社区白菜一个劲吃。恒生下午在回春堂用过些点心,并不觉得饿,这顿饭也主要是为了陪乌荷与小黄,见小黄吃的还香,而乌荷却连块肉都没吃,便举起筷子将桌子上好吃的菜往她碗里夹,就像许多年前在家时,浮生照顾乌荷一样。
饭菜一上桌,宋欢儿就指着这道菜与恒生道品相不好,指着那道菜与恒生说味儿不地道,又将自己吃过的那些地道美食讲与恒生听,讲着讲着,便发现他一心给乌荷夹菜,只在停顿的时候,简单的应自己两声,不由得嘟起嘴巴,将碗往恒生面前一放,“我也要。”
恒生正在夹松鼠鱼,闻言顺势搁到她碗里,宋欢儿撒娇似的蹙了蹙眉,道,“本小姐最讨厌吃鱼,不过要是挑干净了鱼刺,勉为其难也能试一试……剥吧!”
“嘿,你有完没完啊?”恒生玩笑了句,宋欢儿便佯装生气,“不给剥也行,明天呀我见着龚师傅,就说……”“行了行了,我剥还不行吗?”将碗拿到面前,恒生用筷子小心的划开鱼肉,并把里面的刺一根根挑出来,抱怨道,“真是个大小姐,什么都要人伺候。”话是这样说,可是乌荷见他的唇角一直都是往上翘的,再看宋欢儿,也是一副笑意盈盈的幸福样子。乌荷顿时觉得嘴巴里的鸡肉失去了味道,干巴巴的,甚是难吃。
“乌荷想吃鱼肉?我剥给你。”小黄见她小眉头皱着,殷勤的夹了一大块,三两下挑去主刺,放进乌荷碗里头,“快吃,这鱼比咱们村那条河里的鱼美味儿。”
“嗯,”乌荷点点头,恒生将剥好的鱼肉还给宋欢儿,头也不抬的对乌荷道,“我现在不得空,若要吃鱼,就使唤你小黄哥……”
“不得空?”宋欢儿捉黠的板起小脸,道,“那是谁昨天在师傅问诊的时候,半道上开溜,害得郭大夫念了半天的药方,连个记录的人都没有……”
“喂,大小姐,郭大夫都不追究,你怎么还揭人短?”
“是吗?”宋欢儿撑着脑袋,言笑晏晏,“本小姐可是回春堂未来的掌门人,当然要对你们几个严厉督促……”
“我看你先督促下自个儿吧,怎么叫宋先生不罚你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光盯着我做什么?”恒生挑挑眉,一脸挑衅。
乌荷吃着饭,一双眸子却一直偷偷看着他们,但见他们有说有笑斗嘴为乐,心里顿时空落落的,觉得自己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恒生与宋大小姐斗了会儿嘴,回头见乌荷不知何时停了筷子,问,“吃好了?怎么吃的这么少?”乌荷呆呆的看了眼碗里堆成小山的菜肴,不做声。恒生便道,“是不是累了,想休息了?”乌荷点点头,恒生便叫来伙计,算了价钱,宋欢儿一听,摸出锭银子,恒生道,“哪要你付钱。”说着,从怀里摸出那个旧巴巴的小荷包来,付了钱,又招呼小黄,“走,去找住的地方。”
“等等,”宋欢儿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恒生手中脱了线的荷包,责问道,“你怎么还在用这个破东西?本小姐不是给你做了个新的吗?”
乌荷此刻也抬头看了眼恒生手里的荷包,小孩子巴掌大的小荷包,洗得发白,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大红颜色,上面绣的小荷花脱了线,有两个花瓣都不见了。乌荷认得这个小荷包,里面曾经装了她的小石子、小头绳、小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