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自己的能力和努力去得到收获。“平权法案”给了所有的少数民族一个调整和提升的机会,抓住这样一个机会是一件明智的事情,否则机会就会过去。
种族问题在美国是非常敏感的。曾经有过一个著名的美国华裔作家写过一篇文章,把美国称为“自嘲国”,因为美国给一个外来的移民印象最深的就是整体气氛特别轻松,轻松到了别的国家都要指责它浅薄的地步。上到总统下到百姓,一开口总是先开玩笑,而且经常是拿自己开玩笑,所谓自嘲。但是,这位作家也马上就发现,这种情况是有例外的,那就是美国的少数民族不在其内。美国有很多笑星,每天滔滔不绝妙语连珠,但是一般来说,他们只敢嘲笑白人,一旦不小心走火嘲笑了一个黑人,或是拉丁裔亚裔,就很可能会搞得“吃不了兜着走”。弄不好还要打一场官司。
不仅如此,实际上,在美国的白人变成了两部分。一些人依然是种族主义者,他们发表他们的种族主义言论,但是,大势已去,他们并不是这个社会的主流言论。其它的大多数白人,尤其是自由派的白人,他们不知不觉地为一个遥远的,似乎成了他们理所当然的共同祖先的“白人奴隶主”,在那里背负一个历史负担。他们绝对不敢在公开的场合谈到美国黑人所存在的问题,唯恐自己被叫做“种族主义者”。而美国的少数民族,包括黑人在内,也绝对不愿意在所有的种族都可以看到听到的公众论坛上,谈到自己的问题。生怕因此而更被别人“歧视”。这在美国,几乎已经成了一个“循环”。越是不正视和纠正这些的弱点,问题越多,问题越多,也就更不敢去碰。不管怎么说,这只能说明在这个问题上,美国还没有能够“轻松”起来。但是,一个不敢反思反省,不敢正视自己弱点的种族,是不会真正健康强健起来,也不会真正受到尊重的。因此,在30多年后,当美国的黑人再一次举行“百万人大游行”的时候,这个集会表现了它特殊的意义。在美国,这是第一次,全国这么多黑人聚在一起集会,主题不是抗议白人和美国社会的不公平,而是面对和正视自己的问题。它要求黑人的成年男子参加,主题是“共度赎罪,和解和承担责任的神圣一天”。在集会上,黑人儿童的代表站在全美国民众的面前,向所有参加集会的和没有参加集会的黑人成年人呼吁,“停止毒品,停止犯罪,停止虐待”,给我们一个健康成长的环境。尽管法拉肯长达几个小时的讲话有着不少逻辑混乱的地方,仍然用偏激的观点解释历史,尽管他的讲话,还是被许多人认为是在搞政治花样,试图提高声誉,但是,他毕竟清楚地向全美国的黑人表达了这样的信息:你们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你们所要做的,就是回到你们的社区,使它变得更好,更安全,把它变成一个适合生活的地方。你们不要一味只是责怪白人如何如何,你们要从自己做起,承担责任,建立起自己的经营,建立起自己的经济,戒绝各种恶习,戒绝暴力和毒品,尊重“为我制造未来”的妻子。
这次集会,由于它的发起人法拉肯是一个出了名的反犹太民族的“种族主义者”,也是一个出了名的偏激言论者,因此大大削弱了这次集会所引起的反响,但我还是觉得,这是美国黑人的一个重要的历史性事件。
事实上,奴隶制是一个社会制度的罪恶,而不是种族的罪恶,只是在美国,在一个历史阶段,它恰与种族相连。当时,奴隶主基本上都是白人,奴隶基本上都是黑人。但是,在今天,把这种制度的罪恶过度地和种族相连,并不是合理的事情,哪怕是在有这种历史负担的美国。一些善良的美国白人年轻人中,很多人至今还有对印地安人和黑人的负罪感,和他们谈起来,他们比我还要不愿意提到黑人的“问题”,他们在潜意识里总觉得黑人的一切“问题”,都是包括自己在内的白人造成的,我的朋友劳拉就是一个典型。也有一些人感到十分冤枉。比如我的朋友杰米,他就一肚子委屈地对我说过:“凭什么一说白人就说是奴隶主,我的祖先移民来的时候也是穷人,最穷的爱尔兰人,(爱尔兰移民在美国确实曾经是出了名的穷),他们也是奴隶。再说,那些白人怎么买到的黑人,是他们的黑人奴隶主卖了他们!”他说的确实都是事实。我听了一名黑人主持人的谈论节目才知道,实际上,在美国历史上,还出现过自由身份的黑人蓄奴的。由此,你可以看到,这是一种制度的罪恶,而不是特定与某一种族相连的罪恶,但是,美国的历史却使得黑白双方都负担沉重。
作为一个有过被白人奴役历史的民族,终于能够抛开历史的心理负担,从重建自己的角度寻求在这个社会的平等和自由,这是非常不容易的。尽管要真正做到这一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能够站到这个起点上,不能不说是一个历史性的进步。
我想到,曾经听过一位在这里移民几十年的华裔长者说,当初华裔美国人在这里能够得到法律上的平等地位,还是仰仗了黑人的民权运动。在今天,依然有一批黑人在思考平等和自由的问题时,走在华裔美国人的前头。我想起著名的现代黑人女诗人玛雅·安吉鲁给她的学生提出的问题:人是不是需要解放自己?人是不是需要解放别人?人能不能够不解放别人只解放自己?人能不能不解放自己只解放别人?仔细想想,这真是很有意思。在考虑种族问题的时候,所有的人,不论他是哪一个族裔,似乎都可以先考虑一下安吉鲁的问题。
这次黑人大集会,整整一天美国首都华盛顿几乎都工作停顿,因为交通基本中断了。现在美国最著名的黑人领袖杰西·杰克逊讲了话,黑人女诗人玛雅·安吉鲁也在大会上朗读了她的诗作。但是辛普森并没有出席,我想他没有出席的原因之一,是他自己也知道,即使在黑人中间,仍有很多人认为他是有罪的,他没有必要冒险出现在任何公众场合,他还吃不准公众对他的反应。
另一个大家关心是否会出席集会的人物,是美国前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也就是掌实权的三军指挥官,黑人鲍威尔将军。这个时候,他是全美国调查下来声望最高的一个政界人物。美国人都在期望明年他出来竞选总统。民意调查说明,比起现在的克林顿总统,以及作为克林顿对手一些共和党领袖,鲍威尔在民众中的支持率都要高得多。民意调查中还有一个有意思的情况,就是在黑人中,有更多的人支持克林顿,而在白人中间,却有更多的人支持这个黑人将军鲍威尔。最终,他没有出席这个颇受争议的法拉肯召集的黑人集会,他回避了。
因为这不是一个主流社会的集会,而且还是一个有争议的集会。除了它的召集人使人感到不放心之外,还由于它提出要黑人男子参加,而被包括一些黑人学者在内的人们,斥之为“性别歧视”。一些自由派攻击它是保守的,但是一名保守派的谈论节目主持人,又因为他在电视播放的集会中,只看到一面国旗,而且是倒挂的,为此愤怒不已。可是,不论这个集会产生怎样的争议,这些人有权利站在这个广场上,表达他们的喜怒哀乐,这就是美国宪法的精神和原则。不仅是集会,连集会以后人头数得不对都不行。当华盛顿的公园管理局宣布他们估计集会人数为40万的时候,法拉肯还不干了,宣称要向法院控告,说是公园管理局有意低估了集会的人数,是种族主义。结果,当局只能采用可能找到的科学手段,尽可能精确地为他重新估算。最后算下来的结果大约是80万人左右,法拉肯因此又争回一口气来。
我又想起他站在台上,周围站着一圈保镖。这家伙可真是能说。法拉肯当然也知道,在这个国家很多人都不喜欢他。但是,看来他还是满喜欢这个国家。在集会上,他就是这么说的。因为,他说,只有美国,会让我站在这里,说出我想说的话来,虽然,你们也许并不喜欢我。你说,这是不是挺有意思的?就写到这儿吧。谢谢你给我们寄来了小田田的画儿,画得好极了。
祝 好!
林达
第十五封信
卢兄:你好!
这些日子给你写了很多信,今天写完大概是要告一段落了,因为接下去我会很忙,不会再有那么多时间写信。希望你对我的这些信大致上感到满意,也希望这些信是基本上回答了你所提出的问题。来了这些年,常常很想念我的朋友们,一直因为没有抽出时间好好给大家写信,介绍一下大家很想了解的美国,感到很抱歉。这次给你写信,感觉得也是在给所有的朋友们写信,写的时候,他们的身影常常在我眼前浮现,我希望,他们对我的异国故事都会有兴趣。今天写完,我将大大的松一口气,总算是不愧对老朋友了。
写信的时候,我也时时都以感激的心情,想起我们在这里交往的一群年轻的美国新朋友。我写的故事很多都是他们的故事。他们不仅教会了我们逐步适应这里的生活,当我们站在一块陌生的土地上,感觉自己就象是掉到了月亮上,心里充满惶惑,惊慌和不解的时候,他们的友谊更是使我们逐渐感到平和,温暖和充实。他们使我们了解美国,并不仅是因为他们向我们介绍了很多美国情况,而是接触的时间长了,我们发现,他们就是美国。
希望有一天你来到这里时,我能把他们介绍给你,但是,那时候,也许已经很难再找到他们,他们习惯于生活在不断的流动变化中,不断地谋生以及寻找更好的生活,他们搬得很勤,走的很远。我们知道,他们满怀希望地在走向不同的新天地,早晚会走出我们的生活。但是,我们会一直对他们心怀感激,也永远不会忘记我们共同相处的那些日子。没有他们,不会有我的这些信。
我首先想到的,就是Mike Caplinger,他是一个富家子弟,但是你一点也看不出来。我们相识的时候他才二十七岁。站在那里高高大大,体重是我的一倍。他非常聪明,学识渊博,不论我遇到什么问题,只要问到他,有问必答,而且总是充满了智慧。我很怀念我们在一起聊天的日子。他在大学里学的是计算机和历史。他的聪明反而使得他十分困惑,因为他兴趣的范围太广泛,不知道自己到底选择什么才好。大学毕业以后,他先是在加油站找了个临时工作,使自己先能活下去,之后又换了别的工作,可是也都是体力活儿,挣得很少,常常跟我一样为钱不够而忧心忡忡。在他干得很苦的时候,我问过他,你父母对你现在的情况是不是感到很不安?要知道这是一个很富裕的家庭。他说,当然有一点,但是他们知道,是他们从小教育我,路要靠自己走出来。
Laura Cloninger是我的英语教师,她是义务教师。二十三岁。这种情况在美国非常普遍。在美国所有的博物馆,植物园,图书馆等公共服务机构以及医院等地方,都有大量的义务工作者。高中毕业生在申请大学的时候,最好有义务社会服务的经历,这样更容易被好的大学录取。在我们原来以为是“金钱至上”的美国,来了以后发现到处都有非常普遍的义务工作者,每个城市都有很多义务的英语教师专门帮助新移民的。Laura和我上课的内容就象是“文化交流”,非常有意思。她的父亲很有钱,但是她也是一上大学就自己独立生活。她学的是法语,当她打算读研究生的时候,父亲告诉她,如果你一年能念下硕士来我就付学费。她只能拼命念,一年真的拿下了学位。她觉得自己很幸运,刚毕业就在一个小学找到了工作,专门教来自世界各国的移民孩子学英语。她很喜欢接触不同的文化。她口袋里有一百美元的时候,她就去参加潜水训练班,打算以后去海里探险。她有五百美元的时候,就跑到终年积雪的滑雪场去学滑雪,第一天就摔断了胳膊。回来照样乐呵呵的,活的满开心。
Francis Michael是圣灵修道院的修士,他出生在大城市费城,二十多岁的时候来到这个修道院,经过考虑决定留在这里生活。入修道院有一套程序,分为几个阶段,一边进行宗教教育和仪gui训练,一边也使新来的了解这样一种特殊的生活。每一个阶段结束时,你都可以重新作决定,是继续留下还是选择离开。Francis幽默开朗,聪明能干,我甚至在很长的时间里一直很奇怪,他怎么会在那么多不同的选择面前,偏偏选择留在一个清贫孤寂的地方,但是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了。他曾经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给过我们非常实实在在的帮助。我们很喜欢在有空的时候就去看看他,向他提出大量的问题,他也很喜欢和我们聊天,提出许多有关中国的问题,但是从来不主动向我们提到基督教。他使我们了解了美国的一个部分,对于这个部分我们以前感到很陌生。
一想起Paul Holland,我耳边就会想起他富有感染力的笑声,笑得使大家都忘记了自己的烦恼。他是在纽约长大的,在那里从大学的微生物专业毕业。但是他太喜欢大自然而又不喜欢有拘束的生活。所以他决心离开大城市并且当一个艺术家。在美国,一开始如果有一个人向我作自我介绍,说他是艺术家或是音乐家的话,我总是肃然起敬。后来马上就明白了,这个称号仅仅意味着他很穷。在纽约大家都说,如果天上掉下一个东西砸了什么人的脑袋,那么肯定砸到的是一个艺术家。Paul偏偏就选择了加入这么一个行列。此后他一直是卖一阵作品打一阵工,这几天又是他的低潮期,他的老破车又“死过去”了,但是他照样能发出同样的笑声。他即使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照样把哪些展销会最好卖的信息毫无保留地提供给别人,哪怕人家卖的是和他差不多的东西。他的这些信息有一阵真是成了我们的救命稻草。我们之间有过许多愉快的交谈,有一次谈到种族问题,他听说我们把自己称作“有色人种”,居然一脸天真的惊讶,伸出胳膊和我比比找不出有什么区别。他问我,你觉得自己是什么颜色的呢?我说当然是黄色的,他爆发出一阵大笑,一边笑一边高兴地说,没关系没关系,如果你算是黄种人,我就是绿的!
Salina Nelson是人类学专业的毕业生,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她喜欢大自然里的所有的东西。我们来美国以后所学到的许多有关动物和植物的知识,一多半都是从她那里学来的。她进大学的时候选的是与动物学有关的专业,上了几堂课以后,发现老师讲的东西她早就知道了,就转成了学人类学,而且因为发现“人”居然有那么多“品种”感到非常高兴。大学毕业以后,她和丈夫一起度过了一段非常艰苦奋斗的生活,几乎什么累活儿都干过。她在一个苗圃认真工作了三年,积累了实际经验之后,前年去一个风景优美非常清静的地方开了一个小农场,专门种植不使用任何化学品的各种香料和鲜花,这是他们小俩口一直憧憬的理想,他们是非常坚定的环境保护者。曾经在几年里,我们一直分享他们的美丽憧憬,听他们描绘他们的蓝图。去年感恩节的时候,我们去看他们,他们还处在初创阶段,又苦又累,还借了债。今年这个小农场已经兴旺起来,她高高兴兴寄来了名片,在农场的名字后面认认真真地印着他们的理想:无化学品种植。
Bill Riddle是一个生活能力非常强的年轻人,梳一条长长的马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