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郡王订了亲。”七娘没好气地解释道:“定的是许家的二娘子。”
邵仲顿时就明白了。先前孟氏一直做着要把卢玉嫁到祈郡王府做续弦的美梦,整日领着卢玉在外走动,八字还没一撇就在侯府里四处宣扬,他们回门的时候,孟氏还拿他与祈郡王比呢。
可祈郡王那样的身份,怎么会娶个低门小户出身的娘子,更何况,卢家三爷还是庶子,郡王爷如何会拜他做岳父。若是卢玉生得貌若天仙倒也罢了,偏偏她顶多只是清秀,举止又不甚大方,如何入得了太后和祈郡王的眼。
但孟氏那个女人却是最不讲道理的,半点不会觉得是自家的问题,总想着卢家老太太伙同许氏故意毁了卢玉的前程。尤其是祈郡王最后又与许家定了亲,她便愈发地肯定了许氏在后头兴风作浪。这不,才回了侯府,便冲到许氏院子里大闹了一场,说的话更是粗俗刁钻,不堪入耳。
老太太大怒,气得逼着三老爷要休了孟氏。三老爷只一味地哀求,老太太遂连着他们一家子全都赶出了侯府,而今就在芝麻巷的一处旧宅住着。
这才几个月,侯府里竟出了这样的大事,七娘牵挂着孤身一人留在京里的许氏,又想着她被孟氏一通侮辱不知道受了多大的委屈,越想心里头越是难受。
见媳妇儿心情不好,邵仲赶紧把旁的事儿全都放在一边,什么九先生,什么福王爷通通顾不上了,耐着性子,压低了嗓门儿,小意温柔地哄着她。“岳母不是懦弱娇柔的人,孟氏——三婶的性子她又不是不晓得,哪里会把她的话放在心里。再说了,不是还有老太太和二婶陪着么,你莫要担心……”
七娘被他哄了一阵,心里的不痛快终于消退了些,却还是对祈郡王有意见,小声埋怨道:“那祈郡王也真是的,谁家的姑娘不好,非要赶着跟许家定什么亲。那许家二娘子比我还小一岁,到而今还未满及笄,郡王爷都有三十出头了吧……”
邵仲好不容易哄得七娘消了气,又陪着她小睡了一阵,到天黑时,梁康偷偷过来报信,说是罗方回来了。
邵仲早料得如此,并不稀奇,只是想着终究还是被福王爷得逞,难免有些失望,对着院子里的木棉树很是叹了一阵气。
不一会儿,梁康又贼兮兮地过来跟他八卦,“大师兄在屋里发脾气呢。”说罢,又学着罗方的样子板起脸来,压低了嗓子低声道:“要么就吃药,要么我就走,你自己看着办!”,马上又换上衣服可怜兮兮的怨妇腔调,“阿方,阿方,你当真不理我了么……”
邵仲很是抖了一抖,胳膊上一阵发寒,赶紧搓了两把,嫌恶地瞪着他道:“三师兄你可真够恶心的。”
“我恶心——”梁康双目圆睁,声音高了些,忽地觉察到不对劲,又赶紧嘘了一声,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呲牙咧嘴地道:“我才学了福王爷两三分呢,你若是听了他老人家说的话,那才真正恶心得连饭也吃不下。啧啧,到底是王爷,那肉麻的话儿说得忒顺溜。”
邵仲斜着眼睛瞅他,一副鄙夷神情,“你这就不懂了。你若是早学得他半分,就不必等到这会儿才成上亲,只怕儿子都能满地跑了。”
梁康一愣,尔后才咬牙切齿地骂道:“好你个仲哥儿真不是东西,早晓得要说这样的肉麻话儿才能讨得二师姐欢心,你却偏偏不告诉我。到底是何居心?莫不是瞧着自己形单影只,非要拉着我一道儿才甘心?”
邵仲一脸不屑地撇嘴道:“行了吧你,你就算晓得也学不来。刚刚不是听了不少么,这会儿让你去跟二师姐说,你能说得出口?脸皮不够厚,就别学人家做这种无耻的勾当。”说罢,挥一挥衣袖就回屋里跟媳妇儿交流感情去了。
晚上福王爷老老实实地喝了药,吃了饭,又巴巴地想拉着罗方在屋里陪着。罗方没理他,自去了客栈歇下。平侍卫还想跟过去求他,被福王爷拦了。
第二日福王爷的病依旧没有好转,整个人烧得都有些迷糊了,连人都认不清,见了梁康可劲儿地抱着他唤罗方的名字,吓得梁康连话也不会说了,好容易得了个机会溜出来,立刻逃得远远的,再也不敢凑过来看热闹。
“仲哥儿啊——”梁康语重心长地道:“我看福王爷怕是病得不轻,你说,他不会真把脑袋烧坏了吧。要再这么下去,他老人家真在我们这里出了事,陛下怪罪下人,怕是我们这里谁也脱不得干系。”
邵仲端着茶杯埋头喝,一个劲儿地咬牙切齿,这福王爷对自己下手还真够狠的,也不晓得罗方还能扛得住几天?
作者有话要说:同事送了三只大螃蟹,中午清蒸了一只,晚上又弄了一只煮海鲜粥,希望最后一只明天还活着,俺把它弄香辣口味的!
85公侯之家
八十五
无论福王爷如何自虐;罗方始终表现得十分镇定,每日只是等福王爷喝药吃饭时过来看他两眼,罢了就起身离去,半点犹豫也没有。福王爷施了几天的苦肉计;发现并无成效,终于放弃,赶紧听话地配合田静,企图治好了伤病后再穷追不舍。
邵仲不欲对罗方和福王爷的私事多加打探,又特意叮嘱了梁康少掺和,多腾出时间去追踪九先生的线索才是正经。
梁康虽有不愿,但终究没有逆了他的意。因邵仲事先特意叮嘱过;那九先生外表文弱斯文,其实武功颇高;梁康为了避免走漏风声,连侍卫们都不敢派,亲自跟踪了好几日日,终于找到了些许眉目。
“这个九先生每个月都要去得胜镖局接一笔货,接到东西后立刻发往京城,里头是什么却是不清楚。”梁康风餐露宿地跟了九先生三天,早已累得够呛,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抓起桌上的烧饼三两口就解决了一个,趁着透气的工夫说了两句,尔后又赶紧继续埋头苦吃,不一会儿,就把桌上的饭菜消灭得干干净净。
“可算是吃了顿饱饭。”梁康摸了摸肚子,一脸满足地往后躺,“虽说没瞧见马车里装的东西,不过——”他歪着嘴呲牙咧嘴地笑起来,“我梁康岂见多识广,岂是这么容易就被难住的。”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斜着眼睛朝邵仲发飘,摆出一副“你快问我”的表情。
无奈邵仲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扭头指挥常安再去沏一壶新茶。
梁康自个儿憋不住,终是先交待了,“昨儿晚上他又去接货,我偷偷跟着,怕被他发现并不敢靠近,所以也没听到他跟得胜镖局的人说了些什么。但是,那运货的马车走后,官道上压出了这么深的痕迹——”他夸张地做了个手势,一脸神秘,“仲哥儿你是行家里手,想来早就猜到了。”
能把马车压出这么重的痕迹,十有□是黄白之物。邵仲的眼睛顿时亮起来,沉声问:“有几辆马车?”
“三辆。”梁康竖起手指朝他晃了晃,“得胜镖局派了十二个好手一路护送,今儿凌晨才出发。我跟了一路,确定了他们的线路才回来报信。若是我们这边立刻启程,不到晚上应该就能追上。我依稀听他们说,今儿晚上就在星桥镇过夜。”
“去叫人。”邵仲霍地站起身,飞快地下达着指令,“衙门里还是得留几个信得过的侍卫,余下的都跟着我一起去星桥镇。还有大师兄——”他皱起眉头,旋即又舒展开,嘴角勾起轻轻的笑意,“我去请他帮忙。”
这几日福王爷千方百计地缠着罗方,什么样的手段都使尽了,罗方虽还强撑着没搭理他,可邵仲总担心他心肠太软,福王爷若真舍下脸去哭哭啼啼地求一场,他指不定就真原谅了他。所以,赶紧趁着这机会把罗方带出去,冷上福王爷两天也好。
当然,邵仲是不会把心里的想法实说的,他努力地让自己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更烦恼,就好像,如果这次行动没有罗方帮忙就毫无成功的可能。
罗方自然想也没多想就一口应了下来,他甚至连招呼都没有跟福王爷打一声,就匆匆地跟着邵仲出了门。
侍卫们都是从宫里出来的,训练有素,不到一刻钟,梁康便召集了十五个人,另留了五个在府里保护女眷的安全。
临出门时,福王爷又追了出来,一脸苍白地非要跟着一起,被邵仲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王爷可莫要为难下官。”邵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睛里却是不可商榷的固执,“俗话说得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是什么样的身份,怎好亲身犯险。若是有什么意外,便是砍了下官的脑袋也承担不起这样的罪责。”
说罢,又朝常安和一众侍卫狠狠瞪了一眼,厉声喝道:“还傻愣着做什么,赶紧扶王爷进屋去。外头风大,仔细吹坏了王爷的身子,你们担当得起吗?”
府里上下都听说过福王爷最近抱病在床养了七八天的事儿,对邵仲的话自然深信不疑,赶紧就有侍卫过来强行扶着福王爷往院子里拖。福王爷偏偏又辩解不得,有口难言,顿时气得脸上一阵青白,银牙紧咬着嘴唇,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罗方的脸,只期望着他能稍稍侧过头来看自己一眼……
阿方——阿方——福王爷满腔的似水柔情终于被邵仲无情地压制了下去,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后,罗方这才缓缓转过身来,默默地朝那早已空无一人的大门口深深地看了一眼,尔后,又飞快地撤回目光,一脸镇定地落在前方的邵仲身上,冷冷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
邵仲出门的事儿并没有瞒着七娘,梁康去召集人马的短短一刻钟时间里,他就把事情的经过一一道与了她听,又生怕七娘担心,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我们人多势众,侍卫们不说以一敌十,一个人收拾三四个都不在话下,更何况我们有备在先,决计吃不了亏。明儿中午估计就能回了。”
话虽这么说,可一想到此行可能会有危险,七娘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但她又不能出声阻拦,只压着嗓子仔细叮嘱了一阵,不外乎路上小心,见了敌人莫要傻乎乎地往前冲之类的话。
邵仲闻言,却是忍不住笑起来,低头抵着七娘的额头蹭了蹭,柔声安慰道:“你放心,我机灵得很,不会到处乱跑,更不会不自量力地做些没分寸的事。嗯——”他很认真地想了想,小声地提着要求,“明儿中午我想吃你上回做过的葱油烙饼,你做好了,等我回来吃。”
一群人很低调地出了城,原本热闹的县衙小院忽然冷清起来。七娘坐在屋里教田静做荷包,四周很安静,只听得见不远处卢瑞和卢熠的读书声,抑扬顿挫的,跟念经一般。七娘听着听着就开始有些发怔,盯着手里的针线一动也不动……
“……阿碧,阿碧……”七娘肩头微微一动,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是田静轻轻推了她一把。田静疑惑地皱眉看她,一脸担忧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说话时,还关切地伸手搭住了她的脉搏。
“兴许是昨儿晚上没睡好。”七娘哪里好意思说因为担心邵仲才这么魂不守舍,毕竟,梁康也是一道儿跟着过去的,可田静的脸上却始终恬静平和,一丝一毫的担心也没有,就好像他们师兄弟只是出门吃饭般平常。
田静却是依旧秀眉紧锁,凝神给她把了一阵脉,脸上的愁容渐渐消退,换上了欣喜又羡慕的神情,“阿碧有多久没来月事了?”她小声问。
七娘一愣,脑子里迅速转了两个圈,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又不敢肯定,强压下内心的狂跳让自己冷静下来,尔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语气回道:“大……大概迟了有十天,但是,二师姐也知道,我的月事本就不准。”
因邵仲早与她商议过暂时不要孩子,所以成亲后,七娘一直在喝药避孕,上个月她的月事忽然有些乱,邵仲生怕是避孕药所致,赶紧让她停了,不想这才一个月,就……
田静放下手,脸上难得地露出笑意,“是滑脉,阿碧应是有孕了。这会儿倒是还不明显,再过十天,应该就能确诊了。”
七娘脑子里轰地一下,顿时一片空白。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脑子里头空空的,什么主意都没了。虽说她和邵仲不止一次地谈论过这个话题,甚至有时候还会幻想着第一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像谁,又叫什么名字,可当这个孩子真的突然到来了,她却手足无措。她迫切地希望这个时候邵仲就在身边,她也好拽住他的手好好地倾诉一番,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却不在身边。
七娘脸上的不安是如此明显,连一向不善观察的田静也有所察觉,赶紧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阿碧莫要慌,你脉象平和有力,身子康健,并无不妥。”说罢,又要招呼采蓝进来伺候。
七娘这才忽地反应过来一般,猛地伸手拦住她,疾声道:“且慢——”说罢,脸上又显出羞怯的神色,低着头,红着脸小声道:“先莫要告诉旁人,等明儿阿仲回来了,我再亲口告诉他。”
田静认真地想了想,勉强应下,却又忍不住仔细叮嘱,“你而今才将将怀上,前头三个月最为重要,千万要仔细将养,莫要操心太过,更不要四处走动……”她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阵,七娘赶紧认真学习,又生怕记性不好,还从屋里拿了纸笔出来想一一记下,却又被田静拦了,“我就在院子里住着呢,有什么事问我就是。”
这突如其来的孕事震得七娘整整一下午都有些晕乎,直到采蓝来报,说是衙门外有人求见,她这才终于清醒了些。
“有没有说公子爷不在府里?”七娘皱眉问。
“管家早和他说了,可那人却道,大人不在,见见卢少爷也是一样的。”
“他说卢少爷?”七娘心中顿时警觉起来,便是邵仲不在,这衙门里还有师爷和捕快,再不济,也还有福王爷和卢熠这个小侯爷呢,若是为了公事,自然是求见他们才对,如何会想到要来见瑞哥儿?
“你去瞧瞧那人长什么模样?”七娘谨慎,自然不会随意让人进府,尤其是此人身份不明,还口口声声地要求见卢瑞。
不多时,采蓝便一路小跑地回了,刚到门口就疾声道:“夫人,瑞少爷方才已经把那人请了进来。是上回在半月湖边出手救过两位少爷的那位——”
86公侯之家
八十六
已是三伏天;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日头正毒,太阳仿佛掉了下来,烧得地上都快要冒烟。得胜镖局的马车走到酉和镇的时候忽然有一辆断了车辕;疙瘩一声,陷在了先前下雨时积成的深坑里。
镖师们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把马车从坑里推了出来,车轱辘却直接裂成了好几瓣,根本没法再行走。
“马镖头,这可咋办?”说话的是去年刚进镖局的周镖师,今年不过二十出头,身材高大;膀大腰圆,练得一手武当拳法;是镖局的一把好手,“要不,让小狗子去请个木匠过来,去附近镇上先歇会儿?”
镖局里除了两个镖头之外,众人并不知道马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只晓得是要送到京里去的贵重物品,每押一回镖,他们都能拿到二十两银子的酬金,足够一家人丰衣足食地过两年,比旁的活儿要划算得多。所以,就算辛苦些,众人也是半句怨言也没有。
“不能走——”马镖头板着脸沉声道:“我们四辆车万万不能走散了,不然,这边两个,那边两个,不安全。”说话时,他又抬头看了看挂在正天上的白日,额头上的汗不住地往下淌,想了想,又朝众人挥手,“大伙儿就地歇了,小狗子去附近村里请个木匠过来。”
众人虽有些不情愿,但终究无人敢违抗,只得个自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