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恨,该恨谁?宁煊不恨,是因为他原谅了,他没有造成伤害,是因为他自己一个人全部承受了。而你呢,当初杀了人的是你,结果造成了伤害现在就来恨别人,你还说你不是懦夫!”
这一天,文静是哭着离开牢房的。
隔天,她仍旧来了。
“我也并不是说就全是你的错,我那么说也不是想替自己开脱,你恨我,有你的道理。但是,我只想说这没意义。就算你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什么。如果真的可以解恨,战场之上你杀了我,为何你还在这里嚷着恨我?”
“如果哪天你能很肯定杀了我,会让你好过,直接来告诉我,我洗干净脖子让你砍。你现在想砍也没关系。那,给你刀,随你砍。”
山顶落日,晚霞满天。
如今城楼之上,再也不需要日夜屏息凝神的守卫了,也再不会有因担忧她安危而总在她身后出现的人了。
天色近晚时,身后响起脚步声,文静回过头去。在看清来人之后,失望地唤了一声:“灵儿。”
小洁没有答话,撇着嘴神情落寞地耷拉着步子走到她身边,坐在城楼的拗口处。
“没找到吗?”不需要等回答,看小洁的脸色都知道。城楼之上,二人沉默,相顾无言。
战事歇了之后,文静才弄清楚当初的状况。小洁陪她一起在风口浪尖,她是为了引诱虞绍,而小洁则是为了引出沈落潇。谁知道沈落潇就算见她遇险也不现身,在暗处出手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事后等小洁安全,他又悄然离去。他身手不凡,来无影去无踪,就算小洁知道他出现了,却也摸不准他到底在哪。小洁不服气,跑遍了整个西关城,还是没有找到,最后只得怏怏而返。
文静很气那个沈落潇,两个人要在一起,多么难得,他却浪费他这难得的生命和小洁你追我躲。他哪里配称什么天下第一公子,根本一点儿都配不上小洁!
“你别说他啦!”小洁心里气归气,自己每天十遍八遍地骂沈落潇,可是别人说一句,哪怕是好朋友,也是不乐意。“他也是为我好。”
“为你好就该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时间!”
“他不是不想珍惜,而是……”小洁难得的满目无奈忧伤,轻轻摇头,“我们不能在一起。”
这下轮到文静惊讶,既然不能在一起,为何还这么天南海北地寻他?
“我们若在一起,我会消失。”
文静诧异这“消失”二字,小洁虽然从不隐瞒与沈落潇的关系,却极少说起他二人的事情。
“天香,你知道吗?这世上有些诡异的事,你听着就好,不要问我为什么。我是心里实在难过,非得找个人说说,不然,我真怕坚持不下去。”
文静望着她,这世上的确有诡异的事,不然,她与小洁都不会在这里。更何况,还有文渊与天香,这诡异的事她都遇上了,还有什么更诡异的?当下点点头:“我们是好朋友,有什么难过的,只管跟我说。”
小洁趴在城楼上,望着原处的渐隐于薄暮的苍山,幽幽地道:“沈落潇注定永世孤单,而我,就是因他那个永世孤单而存在。我想改变他的宿命,就必须与他在一起,让他不再孤单。而若改变了,他不再孤单,那我就会消失。”
这个循环逻辑让文静的脑子有点打结,但总算让她理清出一个关键点:只有沈落潇孤单,小洁才可以存在。所以,沈落潇选择了孤单,哪怕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与她在一起。
所以,天香才说,要带她来,让她陪伴小洁。
“灵儿,你说对了,我来这里,的确是因为你孤单,所以来陪你。”
小洁笑了笑。
“哪有什么理由?不管我们是因为什么原因来到这里,初衷怎样,都不重要了。我们在这里生活的意义不需要别人来安排,找准自己的目标,认为是对的,就走下去吧。就像我其实是为了沈落潇与另一个人而来,结果我自己喜欢他了。”
文静呆住,如遇雷击一般,混混沌沌终于摸清了这些日子来的懵懂疑惑。她的人生,哪里需要别人来告诉她是为了什么,文渊初始让她为了他而活下来,也不过在于让她自己找,找她活着的目标。不是为天香公主,也不是文渊,自然,也不会是为了小洁。
“那你接下来要去哪里?”沈落潇已经离开,西关战事已平,小洁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当然是继续守株待兔了。”
文静不懂。
小洁笑得很诡异,神秘兮兮地道:“天香,难道你不知道宁煊不见了吗?”
战场混乱时,宁煊的尸体不翼而飞,遍寻不着。但宁煊当初身受重伤,连天香都将他纳为“身体”之列,他的情况可想而知。可是,战场清理下来,却没有宁煊的踪影,到目前都没寻到,众人都无法理解原因,看来……
“你是说……”心房陡然胀满希望。天香无法救他,是因为她说她是灵体,能接触的只有灵质,所以救不了。但如果是沈落潇……对呀,如果沈落潇在附近,也许宁煊就不会死了。
“你确定吗?是他带走了宁煊,他一定能救他?”
“没有别的解释了。”
文静喜出望外,绝望中突然生出了这么一丝希望来。宁煊目前没有出现,那就表明,他现在没事,至少沈落潇还没有放弃救他,至少,他还有救。
抬头望着天空,幕布已收尽了最后一片云霞。战后的战场,夜晚极其安静又祥和。
第111章 完结
文静最后一次去看了虞绍,没有说什么,直接开了锁,放他走。虞绍原以为又要一番口舌争吵,却意外她这么安静干脆。“你为何要放我?不怕我杀你?”
文静头也没抬,拿钥匙开锁。“要杀你就杀吧,反正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你认为我道歉假仁假义。我只想表明,如非万不得已,我当初也不会骗你。你和飘飘一起走吧,回到尼西,随你们怎样。但是他日你们再攻打南月或米那,我们仍是敌人。当然,你若现在杀了我,也就少了一个潜在敌人了。”
解开手上的镣铐,虞绍挥起手掌要向文静头顶拍下。文静脸不变色,再去解他另一只手的镣铐。虞绍的手停在她头顶,内力说什么也送不出去。
“就算当初我骗了你,也不能证明全世界的女人都会骗你。至少,你该相信飘飘,她一心一意为你,你该相信这世上,总是有好女人,她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脚链也打开了,文静不理会他,径直走出牢房,虞绍沉默一会,静静地跟在她身后。外面,已有飘飘站岗守着,见文静带出虞绍来,欣喜地扑过来。“大王!”
虞绍“嗯”了一声,仍旧望着文静。文静面色平静,听着飘飘道谢,淡淡道:“没什么好谢的,走吧!”
一路出去,仍旧无声。文静将线路探得清楚了,东躲西藏,终于出了西关。牵过预留在城门外的马匹,马背上已备好干粮和水,把缰绳递给飘飘,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
“天香。”虞绍在后面叫住她。
文静停下脚步,良久,身后传来一句:“对不起,曾经恨你。”
文静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没关系,我知道,你恨的不是我。”
又半晌沉默。
“如果哪天想打猎了,随时欢迎你来尼西!”
文静知他主动提起这事,那表示他至少已经接受了。就算他心里没有释怀,就算他仍旧怪她恨她,但他承认了,他真正恨的是他自己。他身为王子,却听信女人之言,为女色所迷,犯下弑父的大罪。如今悔恨于事无补,以后,或许只有让尼西休养生息,让人民安居乐业,当好一个大王,才能减轻心里的负罪。
有飘飘在他身边,应该没问题了。
从今一别,文静不认为她与虞绍还有见面的时候。却不曾预料,十年后,她与宁煊收到来自尼西的信函,二人再次千里迢迢快马加鞭地赶到尼西。时隔多年,四人再次共同饮酒赛马狩猎,终于敞开胸怀,当初恩怨,尽付笑谈。虞绍含笑而终,彼时,年不过三十五岁。
“放他们走了?”
刚踏进城门,黑暗中一个人影出来,正是风南礼。
文静点头承认,伸出双臂,等着束手就擒。“六皇叔……”
“不必多说。皇上不将他押解回京,便无杀他之意,你既然能让他对你不再有怨恨地离去,那么,放他走,也无所谓,皇叔没有怪你之意。”
风南礼做事向来只求目的,不论手段,他自己有生之年,这种违逆大罪怕也不曾少做,所以,对文静的擅自行动,也并不指责。
“谢皇叔!”文静不是不知好歹之人。若无他暗中放水,就是有一百个她,也不一定能救走虞绍。
“谢他做什么?他该谢你还差不多!”冷不防地又冒出一个声音来,带着浓浓的倦意,正是宁雪。
“六皇婶!”文静笑望着一脸呵欠的宁雪,半是戏谑,半也是认真。
宁雪瞪圆双眼,瞬间退后一步,瞌睡全没了。“谁……谁是你六皇婶,本公主才不屑嫁给他呢!”
再回西关,宁雪也早清楚了当初风南礼下手无情,只是想让逼她离开西关。听雨之死,实乃误杀,她气过怨过,待看清楚风南礼心意之后,倒反过来为难风南礼。如今战事已平,风南礼也奏请风天澈,要与米那结亲。风天澈自然不反对,只是,这个精怪别扭的小六皇婶,追了六皇叔大半辈子,真的追到了,又不想要了。任风南礼好说歹说,她公主大驾偏就不愿嫁了。
“如今你不嫁也不行了!”风南礼一把捉住她,“你既已委身本王,本王自当娶你,不然按军中律例,你我皆罪犯三等。”
宁雪嗷嗷叫着捂上耳朵,红着脸道:“你你你……你闭嘴!”
文静看着他们,忍不住笑了。宁雪知她想放走虞绍,还想帮她稳住风南礼,哪里知道她竟然想出的这种办法。风南礼治军甚严,行事虽不择手段,但却军中律令甚严。当初未婚妻悔婚,他的第一反应是以军令论处。如今宁雪用上这一招,那是撞在枪口上了,过了这晚她就算再推脱,再不想嫁,恐怕风南礼绑也得绑她上花轿了。
将打闹别扭又止于“呜呜”无声的二人抛于身后,文静抬步继续往前。
已经一个月了,宁煊仍旧没有半点消息。她心里担忧,倒是小洁对沈落潇信心满满,悠闲自在地守株待兔。
慢步踱回沭王府,偶然抬头间,不出意外地又看到小洁坐在屋顶上,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小洁晚上没事,爱往屋顶爬,她早就知道,只是今夜月黑风高,大晚上还爬在屋顶干什么?
足下轻点,轻轻地便落在她身后。小洁欣喜地回头,“沈……”未出口的话在看到文静时,全都咽了回去。“天香,是你啊。”
文静在她身边坐下,闲聊聊。她心里思念文渊无法排解,担忧宁煊也无从着手,还好有小洁在,闲聊聊。过了三更天,便觉有些困倦了。冬夜冷极,文静内功护体并不畏寒,小洁却是怕极,撑不下去了,便要回去睡觉。
经过客房时,意外地看到里面竟点着烛火,而房门大开。文静觉得奇怪,进去一看,顿时愣在原地,然后耳边传来小洁捶足顿胸的骂声,一声一声,全是委屈愤恨。
半个月后,西关城。
“天香,跟我回去吧。”
“我干嘛要跟你回去?你不是已经放弃了吗?”
“我没有!要我做第一百次保证吗?我宁煊这辈子死皮赖脸都赖在你身边,决不放弃!”
“停,我没要你的保证!”
“那你要什么?我的身我的心,全给你,你要什么都行,只管拿去!”
“……”
“跟我回去吧,天香——”
“不行。灵儿在生你的气,我不能跟你站在一边。”
“她那是无理取闹!”
关他什么事啊!他昏迷了一个月,醒来已经在沭王府了,哪里看到过什么沈落潇。他自己都无暇顾及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命,哪里还有力气把沈落潇留下来?那个蛮横不讲理的沈夫人却非要迁怒他,说他与沈落潇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一丘之貉……该有多少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反正最后结论他就是和沈落潇一起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话说,他也很冤枉啊,他左看右看也没有看出沈夫人什么时候有了孩子,而他与天香至今为止冰清玉洁,顶多亲吻了三次而已。三次啊,而且还有一次是以文渊的身份骗来的。这……他现在求妻求子还差不多,哪里轮得到有机会抛妻弃子?
更更重要的是,他一点也不想抛妻弃子好不好?好不容易醒来看到天香情意绵绵地照顾他,虽然当他身体复原时,她又翻脸不认人,说他既然已经放弃了,就不要再缠着她了。
开玩笑,谁放弃谁了。虽然他曾有过这种想法,还不是有人说她回南月国,有亲人照顾,也有对她一往情深的人等着,而且那人还与文渊一个样,温文尔雅,满腹文采,偏还功夫了得,文韬武略,对天香公主更是深情款款苦恋多年。他想让她幸福,不如就让她回家,或许回家了,她会更幸福。可是,还没等到他尝到放弃她的滋味时,她就被虞绍捉走了,他马上就后悔了,管她有多喜欢文渊,他都不想放手。当初在战场之上他已经表态了,而且在他从鬼门关遛了一圈后,醒来告诉她的第一句话明明就已经道歉了,抱歉曾经想放弃她。
结果,她倒好,竟然也拿这来跟他怄气了。这两个气一起怄,竟是死活不同意跟他一起回米那,偏要陪那个沈夫人天南海北地寻夫去。
该死,他会让她去,他就不是江陵王!谁不知道天香公主当年有多迷恋沈落潇,他以为他不知道么?
但是……
“对不起。灵儿心里难受,我必须陪她。宁煊,你回去吧。我给你三年的时间,若三年之后,你心意仍旧不变,就来南月国提亲吧。”
爱第一个,丢了江山;爱第二个,丢了性命还不敢死,摸着爬着挣扎着也要回来见她。哪还有精力去变心想第三个?
看着那一青一白的身影离开,渐渐消失在碧草连天里,他还能说什么呢?三年,而已……
好吧,让她去吧,不是江陵王就不是吧,回去让皇兄重新给个封号好了,或者,等三年之后,看她喜欢什么,就叫什么好了。
三年,够她想开了吧,对文渊再舍不得,也该想通了吧。三年而已,比起他预料的一辈子短了不少了。毕竟,无论他怎么爱她,和文渊相比,也爱不够啊。文渊就算死了都舍不得离开,留在她身边守护着,他……至少现在没办法和他比这个。
是的,宁煊知道了。在他生死一线时,魂魄离体,他清楚地看到了文渊,看到了天香,还看到了一个和天香一样美的女子。天香管她,叫天香,真正的天香。
借尸还魂。原来是这个意思。但是,她最终还是选择他了。
宁煊笑了。她到底是谁,他并不想追究,他只知道,她是天香,他深爱深爱的天香。这个秘密,他永远不会让她知道,终他一生,他将只会隐瞒他深爱的天香这唯一一个秘密。然后,等到白头偕老的那一天,他一定会让她亲口说一句,他爱她,胜过文渊爱她。
第112章 番外一
若问起米那江陵王宁煊最害怕的事情,毫无疑问,几乎所有人都会回答:天香公主不愿下嫁。总是吊儿郎当的江陵王爷,总是悠闲地摇着一把折扇,轻轻捋着颊边的一缕发丝,好像任何事情都不被他看在眼里,连皇帝都能说不当就不当,连性命也能谈笑着说不要就不要,好像真的找不出还有什么事是他害怕的了。
但是,两年前那一场轰轰烈烈的求婚,颠覆了江陵王自来闲散的态度。从那时起,遍及南月米那两国民众,无一不晓,原来天不怕地不怕,不怕生不怕死的江陵王最怕的是天香公主不愿意下嫁。
当年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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