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静自然早就闷得发慌了,但又不想让文渊为难,正要否认,却发现他眼底的笃定。心下疑惑,方才发现原来被她抠着的,早不是自己的手指了。文静闲时喜欢抠手指,刚才就是一边抠着手指一边数着果子,却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不觉抠到文渊那里去了,难怪一点都不疼了。
低头看一眼,文渊修长白皙的手指内侧,早被她抠出了一道猩红的印痕,似乎随时能见鲜血破肤而出。文静吓一跳,不自觉地“呀”声出来,捧起他的手指用嘴唇润湿,希望减少他的疼痛,“怎么不说一声?”
文渊心里异样顿起,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指,掩饰着道,“想些事情,不知不觉也没注意。”
文静心里歉疚,想要拉过他的手再来看看,文渊起身避开,“西郊园林是避暑的好去处,这几日想来应是热闹的。”
文静心喜,“真的?我都没听说过呢,来这里这么久,出去逛的时候少得可怜。”文静眼巴巴地看着文渊,满脸的期待。
文渊笑了,眼带宠溺,“倒是我疏忽了,今日我们一起去那游玩一番。以后也不用跟着我,若有想去的地方,只需说一声,带几个人跟着,只要保证安全,想去哪都成。”
文静兴奋地抱着他的胳膊跟上,连连点头。
文渊受不得日晒,二人坐着马车出门,往与皇宫相反的方向而去。文静撩开车帘看着外面的人群往来,马车走得很慢,她可以将每一家铺子都看得清清楚楚,哪里是玉器店,哪里是饭铺子,还有街边的糖人摊子,大人牵着含着糖葫芦的小可爱,也没人怕日晒,热热闹闹的,满是生气。
突然一个酒旗映入眼帘,文静眼前一亮,脱口而出,“呀,我来过这里。”
文渊顺着往外望去,脸色微变,随即掩去,听文静继续叫着,“这家‘醉君阁’的菜名都取得好雅致,什么桃花鳜鱼,斜风细雨不须归,真正有意思。”
文渊微笑着解释,“这是时令特色菜,你初进兰都城时来的?”
文静心一惊,轻轻点头,不自觉想起那段担惊受怕暗无天日的日子,一阵后怕,放下车帘往文渊身边挤了挤。
文渊耳听帘外小二的吆喝声,轻轻握了握文静的手,“如今转夏,菜色会换。晚上回来时,我们就在这里用晚膳吧。”
西郊园林是兰都城郊一座较大的园林,花草树木,亭台楼榭,湖泊小山,一年四季都是游玩的好去处。文人骚客,豆蔻佳人,游园会友,都喜到此处来。文静以天香公主的身份来到米那,初始居于行宫,自然不得外出,后来嫁给文渊,因为担惊害怕,成天与文渊出入皇宫,也没有多少时间出来。况文渊身体不好,平时连远路都不走,出入必定乘轿坐辇,也不便出来游玩。雪儿倒偶尔喜欢拉她出来,可惜雪儿意不在此,且总是缠着她问她不知道的那些问题,文静对她畏而远之,是以她来这兰都城近三个月,竟没好好游玩一番,连这西郊园林也才刚听说。
及至园林,车撵不便进入,文渊方携了文静下车,缓步顺着蜿蜒小径而入。碧草如茵,树木丰茂,有的枝桠上飘下一两根长绢,文渊解释是春天留下的许愿绢。兰都城三月三的花信日,传说是百花仙子诞辰,写了心愿往花树上上仍,若能绕于树上不掉下来,那便是仙子收了心愿,必许可成。
文静顺手接住一条掉下来的黄娟,展开却只见到模糊一片,想是风吹日晒的,墨迹风干了。习惯性地想寻找垃圾桶,随即自嘲一番,最后见绿草地上几丝黄绢静躺,反多了些情趣,倒不觉得是垃圾污染,索性也摊开手掌,让风将那绢儿带走。
再沿着草坪,往旁边树林里行去,蜂飞蝶舞,好不热闹,树下三三两两的游人有的玩着游戏,有的低头私语,少不了一些带着丫鬟和情郎私会的千金小姐。文静每见此景,都忍不住会心笑一番,然后偷瞄一眼身边的文渊,不知他是何感受?
文静只道自己看着别人家有趣,殊不知她与文渊同行至此,早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绿草如茵,绿树如盖,一对俪人相携而行,男子温润,女子明艳,白色素雅,粉衫娇俏,时而抬首赏景,时而引颈低语,为这园林添了多少景致,增了多少诗情画意。
走走停停,路过一个亭子,里面引着流觞曲水,一群文人饮酒作诗。文静掩口轻笑,拉着文渊立足一旁观看。她原意只是想看看流觞曲水行酒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结果忘了身边站着米那国的文坛巨星。文渊一靠近,就有人认了出来,再看看他身边的绝色佳人,自然都猜出了是那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天香公主。
文人多好色,见了便不让他们离开,硬拉着文渊文静落座。难得的机会,文静也附庸风雅一番,及至酒至跟前,文静端起酒杯却不会作诗,只得求救文渊。谁知文渊虚端着酒杯若无其事看向他方。文静无奈,娇嗔的粉拳轻捶他一下,回头还得自己应付。想着只剩剽窃一条路走,奈何她记忆的古诗词着实有限,况作诗有现场的韵脚主题要求,这下子,任她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半句来应付。最后只得装作豪爽举杯,大声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何苦凑诗使人累?”
此句一出,众人均是一愣,随即豪爽大笑着连连称是,敞开怀饮酒作乐。一时间觥筹交错,笑语连连,流觞曲水只作了玩乐之用。倒是那些自水上取了杯盏,酒过半酣者,诗兴大发,摇头晃脑敲着酒令,诗作不断,有作记录者,笔不停歇,洋洋洒洒。后来审视,竟多以“天”为韵,以“香”为题。幸而文静不知,不然,她该是得意,还是羞惭?
文静见大家不再强索诗作,以酒为乐,暗喜这脑袋还不算太差劲,竟能凑出这么一句话来躲过一劫。偷偷去看文渊,文渊不喝酒,只与周围的人笑谈,脸上仍是那春风淡然的形貌,在她投过视线时,他也正望过来,相视一笑,眼里满是赞赏。文静不觉脸上一红,撇过头去。
别了那些看似无忧无虑又多愁善感的文人骚客,再往园林深处去,多是杂草满地,参差树木,无甚好玩之处,是以人迹减少,但蜂蝶见多,蜻蜓翻飞,不知名的鸟儿隐在林间,草丛里也是各种昆虫蚂蚱,人脚踏处,总是一番热闹。
文静故意一脚一踏地踩去,惊起鸟叫虫鸣,还有或许是那轻捷的叫天子,受到惊吓突然从草间窜出,从眼前啪嗒而过,吓得文静连连倒退,然后看着那消失在天际的黑点乐得咯咯直笑,仿佛回到了孩提时一般。
文渊站在不远处的树下静静地看着她在阳光里嬉闹,眼里笑意更深。手搭凉棚抬头看着阳光明媚,最后垂下眼眸,只觉一股怅然之感,心里隐着莫名的失落。
文静回头想叫他,心喜地发现竟有一对彩色的翅膀歇在他肩头,张口结舌地慢慢往回靠近,轻轻地说着,“文渊,你肩膀上有一只蝴蝶,你看到了吗?好漂亮?”
文渊稍一斜眼便看清那可爱的小客人,眼里眉梢溢满微笑。文静靠近过来,那蝴蝶像是受惊一般,扑扇着美丽的翅膀飞走了。
文静无不遗憾地望着蝴蝶飞远,“真机灵,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呢。”
文渊笑着,伸出手来,放在面前。文静不解地看着他,却惊讶地发现,不过一会儿,又一只彩蝶儿飞过来,盘桓片刻,翩翩落于他指尖,翅膀慢慢地一张一合,可爱极了。
文静由初始的不解,到惊讶,最后一脸崇拜地望着文渊,因为怕又把这只小蝶吓走,她往后退了一步方才开口,“文渊,你是香妃么?”
文渊轻皱眉头表示不懂,文静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怎么做到的?你身上的药香也能吸引它们过来么?或者,哦,我知道了,你会武功,用内力吸着她们过来?”
文静想着各种可能的解释,文渊轻笑不语,手指微动,送那蝶儿飞走,直至不见,方才回过头来,“香味引蝶是投其所好,内力只是一时的强力,能不能吸引它们我不知道。但万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当他们意识到危险时,自然就会避过,对他们无害的,自然不会想到要避开,也就不知不觉地靠拢过来了。”
文静似懂非懂,看着文渊再次伸手,这次竟停下来一只红蜻蜓,文静惊诧地眨眨眼,再次抬手去看文渊,文渊一脸沉静地看着指尖的蜻蜓,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阳逐渐西沉,洒下彩霞满天,文静意犹未尽,“原来兰都城这么热闹,比我们……京城差不了多少。”
文渊道,“明天是六月初六,是米那国一年一度的莲花节。大家都趁着时节出来游园避暑,歇息半年的劳作,为下半年做准备。”
“原来如此,”文静沉吟,“可是怎么莲花节却与莲花无关?”
文渊道,“真正的莲花节只在明天,只是这前后,大家也都趁此机会出来游园会友。”
文静若有所思,“也就是说,明天其实是最热闹的一天?”
文渊笑着纠正,“明晚。”
第22章 相亲莲花会
文静回房时,文渊正在灯下拿着块令牌反复琢磨着,有飞蛾扑闪过来,在灯芯处烧得哧哧的。文渊察觉,一时感触,拿个灯罩罩住,“赶也赶不走,难道我会害你不成?”
文静见状扑哧一笑,“飞蛾扑火自然之理,你赶或者不赶,它总是要扑的。”
文渊放下手中令牌,望着烛火出神,“这便是我怎么都想不通的事情,生命多么可贵,为何不好好珍惜?”
文静顿了一顿,“怎知它没有好好珍惜?飞蛾爱火,扑火而亡,也算是死得其所,即使终究会死,但在生命的最后能得此夙愿,也不枉一生,大概是这样吧。”
文渊仍是望着火光出神,再有小蛾子靠近,只围着那灯罩团团打转。
文静不知道他到底在伤感什么,这飞蛾扑火的问题和引申的喻意不是众所周知的么?为何以他这般冰雪聪明之人,竟然还能不懂?但不及多想,她很快就被另一项物事夺去了注意力——文渊桌上赫然是当初行刺依柔的刺客留给她的那枚令牌,几时到文渊这里来了?他发现了么?醉君阁的人,那些是好人还是坏人?和文渊是敌是友?
刹那间,文静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却不知道该不该认领那枚令牌,只嗫嚅着,“这令牌……”
文渊心思缥缈,并没有注意到她脸色的异常,听她这么问起,方才注意到桌上的令牌,不着痕迹地用袖子掩住,然后收起,淡淡道,“没什么,皇宫的通行证。”
文静惊讶地看向他,文渊并不多解释,慢慢起身,“今天一天累了,早些休息吧。”
文静却睡不着,心里充满疑惑。那不是她的令牌,是文渊的?可是,令牌是“醉君阁”的信物,文渊怎么也会有?他与醉君阁有什么关系?回想当初她去醉君阁求救,掌柜说他们阁中有大任务出动,无法帮她,而隔天文渊就出现替她解危,是巧合么?当日那掌柜说她与醉君阁颇有渊源,如今想来应该不止是她无意救了一个闯入她房里的刺客而已。
“天香。”文渊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文静吃了一惊,知道他一定也察觉了她有心事,装睡无益,索性承认,“嗯”了一声。
“你一定好奇为什么我会有‘快灵阁’的令牌吧。”文渊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有几分清冷。文静却是惊讶极了。
哪里又冒出的快灵阁?不是醉君阁吗?
文渊没有得到回答,继续道,“我真糊涂,快灵阁的令牌你怎会不认识。”
“嗯,”文静勉强跟着,“那为什么要骗我是宫里的腰牌?”文静心里万千念头,终不敢问。听文渊的口气,他并不希望别人知道他与快灵阁有什么关系,而偏偏天香公主与快灵阁关系不浅,一见令牌就能明白。
“原本不想让你多心。这令牌,是沈落潇送给我的。”
沈落潇?什么人?听文渊这么说,她应该认识才对。文静在脑海里仔细搜索,这个名字,她依稀仿佛大概或许什么时候可能听过,但是却怎么都记不起来。细想着,不熟悉的名字,她若能听到,多是在书里翻阅的,可能是那里的吧。可是,她却没听说过快灵阁啊,沈落潇既然能给文渊令牌,那想必也是快灵阁的人了。
疑问太多,不好随便答话,隔了半晌,文静方道,“原来是他送的。”
明天要去查查,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江湖史”那一类的书,沈落潇到底是什么人?一定是文渊在意得紧的人。
*
“六月初六莲花节,兰都城里水彩结。迎来仙子邀做客,芙蕖帐下人影叠。”
文静听着那拉成圈圈的小孩嘴里哼着歌谣,初始没懂,多听几次,待明白那词中之意,顿时唬得目瞪口呆,望着文渊求解释。
文渊笑着伸手将她差点掉落的下巴合上,慢慢沿河往前行去。
身边的宁雪摇着折扇,扑哧笑一声,将折扇合上,轻佻地抬起她的下巴,作垂涎状,“小仙子,陪本公子共度一夜良宵,本公子就解释给你听,何谓‘芙蕖帐下人影叠’”。
文静看着面前一身男装的宁雪,青黑色的长衫衬着娇美玉颜,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傍晚时分,她以这一身出现在齐御王府,真正让她吃了一惊。问她为何这般装束,她一甩折扇,千般风流,朝文静猛抛媚眼,“自然是去诚邀仙子做客了。”
文静不解,待要细问,被文渊阻住,宁雪悻悻道,“是是是,如今天香是文渊哥的仙子了。”
文静听得满头雾水,原本兴致勃勃地想应宁雪之邀,同样以男装出来游玩,但看一眼文渊,突然打消了这个念头。节日里出去游玩,她应该陪在文渊身边才对。
谁知晚上出来时,竟然看到宁煜竟然携着依柔也来了,看来这莲花节,果然是个大节。
文静将宁雪抵着她下巴的折扇拨开,看一眼旁边的宁煜与依柔。宁煜如今自是春风得意,眉目之间温柔亦盛,只是看着别人时,仍是一脸寒光冷酷。瑟缩一下,收回目光。倒是依柔听到这边动静,被宁雪轻佻的言语羞红了脸,但仍是柔柔地帮文静解惑。
原来,米那国关于莲花节有个传说。米那国的莲花甚美,花开之时,接天莲叶,亭亭净植,连天上的仙子见到都忍不住下凡来清池游玩,但最后却被那满池的荷叶荷花迷得忘了回去的路。凡间的书生乘船经过将她救起,迎至船上做客,二人在莲花池里乘船赏景游玩,情愫互生,最后定下终生之约。芙蕖帐并不是宁雪嘴里那轻佻的芙蓉帐,而是指荷塘那田田荷叶形成的帐幔,才子与佳人灯下谈心人影交叠。
原来,这莲花节还是米那国的“情人节”呢。思及此,她更加庆幸没有跟着宁雪一起穿着男装出来了。
文渊慢慢走在前面,路过一个首饰铺,偶一瞥见,被其中一点光泽吸引,顺手捡起来。那是一支玉制的步摇,玉白的钗针及至尾部渐变成玛瑙红,再以那红色雕琢出一朵精巧细致的芙蓉花,淌着暗光,缀以流苏洒着玉珠为坠,漂亮极了。正执手把玩间,文静行至身边,于是顺手帮她插在发髻之间,仔细端详一会,笑着付钱。
文静两耳发热,只觉得整个人飘飘然地像踩在云端,跟在文渊身后。没在意宁雪大惊小怪地求公平,也没注意依柔眼里难掩的落寞。
直到被周围的惊呼声惊醒,方才察觉不知什么时候,周围亮堂了起来,千万盏明灯映着水光照的沿河亮如白昼。而那河中央,竟是一盏一盏小灯造成的一朵大莲花,初始是花骨朵儿,攒在一块,然后缓缓绽放,最后直至全开,从花蕊中心冉冉升起一个霓裳羽衣的仙子,摆着起步舞姿,慢慢旋转着,直至蕊心处,水袖长甩,便跳起舞来。
河岸两遍呼声震天,听那言语里喊着“莲花仙子”,大有响彻云霄之势。身边的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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