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陛下追封万离桢为忠烈大将军,赐侯爵位,世袭罔替。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皇帝并没有将大将军之位封给立下大功、正如日中天的江楚城,反而命万离桢之子万殊接替父亲的位置,当着群臣的面,姬骞拍拍万殊的肩膀,语重心长:“君万勿使乃父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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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公主在某天清晨亲自折下一枝花后便陷入了昏迷,这一回不同以往,连太医都只是摇头说,只怕是走到了尽头。傍晚的时候她醒了过来,看到慕仪正跪在她床前便淡淡地吩咐人将她拖出去。
房门被关上,慕仪跪在院子里,她知道房间里那个生她养她的人希望她做出什么承诺,可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姬骞闻讯赶来时,慕仪已在院中跪了一个时辰,任凭宫娥怎么劝说也不起来。
他走到她身旁蹲下,蹙眉:“怎么了?”他只听说姑母病危,却不知慕仪竟不曾服侍病榻、反而跪在门外。
“我……惹阿母生气了。”她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一滴泪倏地滑落,“她不许我进去看她。”
“她为何生你的气?”
“因为,我不肯答应她一件事。”
姬骞心里突然浮起一丝不安:“何事?”居然会让一贯疼爱她的姑母在这个时候将她拒之门外。
慕仪呆呆地看他许久,忽然道:“阿母如果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姬骞一愣,然后轻声道:“你还有我。”
慕仪低头,看不清神色:“我可以相信你么?”
他沉默片刻,握住她的手,口气郑重得仿佛在说一个誓言:“可以。”
慕仪似乎笑了笑,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温慕倢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下,朝姬骞行了个礼之后看向她:“阿仪。”
慕仪与哥哥对视良久,他的眼神里的含义太过明显,而她已经无法再反抗。深吸口气,她慢慢伸出手,侍女见状立刻扶起她。跪了太久,膝盖生疼,她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缓慢。
姬骞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没来由地发慌:“阿仪……”
慕仪回头。
姬骞没有说话,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静静凝视着她,里面的含义不言而喻。
慕仪微微一笑:“我明白的。”
她目不斜视地经过哥哥,跨过门槛,绕过三折屏风,走到大长公主床榻前。
大长公主此刻已到了弥留之际,见她进来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慕仪在榻前跪下,执起大长公主的手,低声道:“我答应。”
大长公主闻言脸色没有露出喜色,只是哑着嗓子道:“记住你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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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戌时三刻,临川大长公主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慕仪与温慕倢在她的尸身前跪到体力不支、将近晕倒才被温恪强行赶了出去。
大长公主丧事料理期间,慕仪一直留在温府,以女儿的身份迎送吊唁宾客。由于她身份太过尊贵,导致众多前来吊唁的群众心理压力十分的大,不知该行什么礼才好。
温恪似乎也觉得此事有些不妥,毕竟慕仪身为国母,如今却亲自给吊唁宾客回礼致谢,总觉得不太对劲。然而姬骞对于自己妻子的做法不加干涉不说,还专门抽空来陪了她一天,搞得温府众人都以为他也要出去见宾客,吓了个半死,好在他还算知道分寸,没继续挑战大家的心脏。
此时距离万离桢下葬不过半月,煜都连着办了两场盛大的丧事,冲淡了打胜仗带来的喜悦。
十月初,皇后温氏自请去大慈恩寺替亡母守孝,抄写千卷经文以求母亲亡魂可早登极乐。
帝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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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这一去便是半年,次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慕仪在花树下诵读经文,一抬头却见许久不见的兄长立在自己身前。
她微笑:“哥哥。”
温慕倢神情温和:“你在这里住得可好?”
“很好,每日听禅师讲经、礼佛,心境平和了许多。”
温慕倢闻言点点头,道:“我今日来见你,是要告诉你,事情已经准备得妥当了,你随时可以离开。”
慕仪低头笑了笑:“噢。”
温慕倢看到她的神情,淡淡道:“别忘记你答应过阿母的。”
“哥哥不用提醒我,阿仪记得自己说过什么。”慕仪道,“不过在那之前,阿仪想请哥哥回答我一个问题。”
“恩?”
“为什么?”她慢慢道,“阿母突然下这么大决心、不惜以死相逼都要让我走,究竟是为什么?”
没有回答。
慕仪平静地坐回去:“我可以听从你们的安排,但在那之前我必须弄明白全部的事情。我不能糊涂着走。”
见避无可避,温慕倢深吸口气:“我本不想告诉你,不过既然你坚持,那么让你知道也无妨。”
慕仪示意他继续。
“你可知,乾德三年中秋那夜秦绍之是在谁的帮助下进入内廷的?”
这个问题慕仪疑惑很久了,内宫守卫森严,秦继若无人帮助,无论如何也进不去。
“是父亲。”
慕仪握紧了手中的经书。
“那年我奉他的命令,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找出秦绍之的下落,父亲亲自出面与他在室内密谈了许久,然后便放他离去。我并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但是之后他便出现在了大内宫城行刺君王。”
慕仪心发冷。由这件事推测出来的东西太过可怕。绍之君想杀姬骞是她一直知道的,可父亲居然帮助他入宫,他莫不是打算……
是了,如果父亲真想杀姬骞,这实在是最好的选择了。秦继那般武功身手,整个天机卫的人也比不上,他行刺成功自然是最好,就算失败,他也有充分的出手动机,不会有人怀疑他背后有人指使,而有她在,秦继必然不会捅出温氏。
姬骞一死,慕仪便是皇太后,而他唯一的孩子姬瑀也已归到慕仪名下,到那时温氏对万氏的赢面便大得多了。
年幼的皇帝,身为皇太后的女儿,恭敬顺从的大臣,这一切恐怕就是父亲这些年来梦寐以求的吧。
可他的计划最终没能成功。她奋不顾身扑上去挡下了那一剑,破坏了这一切。
“没想到天机卫旧事,竟险些重演。”她低声道,
温慕倢闻言神情一凛:“你怎么提起天机卫来了?”
“怕什么?你若不曾将这四周严密把守,方才敢说出那件事情?”慕仪道,“父亲从前曾说,我们的任务是要保护好天机卫的秘密,不让温氏陷入险境,可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忽然反应过来:“阿母便是知道了这件事情,才会对父亲失望透顶,对吗?她之所以一病不起,并不单是为我的病情担忧,更是因为被父亲的所作所为深深伤到?”
温慕倢不语,神情却分明是默认。
慕仪连笑了三声,这才对温慕倢笑道:“我答应你,离开这里。”
温慕倢刚露出喜色就听她继续道:“不过,你必须把你的计划跟我交代清楚,什么时候走,怎么走要由我来决定。”
温慕倢思考一瞬,颔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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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德五年七月,离宫将近一载的皇后温氏回到宫中。
遣走了一众前来行礼问安的妃嫔,慕仪立在这座阔别许久的长秋宫,微微笑道:“住了这么久的地方,如今看来竟觉得陌生了。”
瑶环笑道:“小姐离开太久了,如今看着自然不熟悉,待几天就习惯了。”说着奉上茶盏。
慕仪接过,喝了一口,沉思片刻:“这是今年的新茶,顶尖的六安雪压,我喝着却不如大慈恩寺的清茶顺口。”
“小姐难不成去念了一年佛竟真的变成居士了?”
慕仪嗔她一眼。
“陛下怎么没有过来看小姐?”瑶环忽然低声道。
慕仪笑笑:“许是朝事繁忙吧。”
于是大家陷入沉默。
一年前,小姐沉浸在丧母之痛中无法自拔,好不容易等到她悲痛稍缓,却又向陛下请旨离宫礼佛,好超度母亲亡魂。她还记得陛下在听到这个要求时面色不改,只是淡淡道:“你要走?”
“是。”
“多久回来?”
“等到该回来那天,自然会回来。”
陛下笑了:“还没去到寺里,就跟朕说起禅机了?”
小姐一脸平静:“陛下就说准不准吧。”
陛下看着她,久久的注视:“朕还以为……”自嘲一笑,“罢了,既然留你不住,要走就走吧。”
扔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离去,并且在之后的大半年里,不曾给她传来只言片语。
慕仪看到众人的神情,知道她们在想些什么,淡淡一笑:“行了,下去做事吧。”
等到众人都退去,她慢慢在妆台前坐下,看着镜中自己的影子轻叹口气。
姬骞的心情她大抵是明白的。自从她中剑醒来,他那般小意温柔,为的无非是她可以回心转意。可是折腾了一年,最后她还是要离他而去。说是去寺庙礼佛,可归期不定,要去多久也不知道,在他看来恐怕还是觉得自己是为了躲避他。
他是真的有些灰心了。
近在咫尺却不相见,如果她不曾答应阿母离开,这样的状态倒也是可以接受的。
可惜,她注定没这样的命数。
燕好
手边的茶水换过三道之后,姬骞终于放下奏折,吩咐道:“安置吧。”
杨宏德问道:“便在大正宫安置?”
姬骞回头:“不然你要朕去哪儿?”
杨宏德一滞,嗫嚅道:“那位都回来好几天了,陛下也不去看看?”
姬骞看着他:“这也是你可以置喙的事情?”
“臣只是觉得,陛下明明心里想去,却硬忍着,倒苦了自己。”
“杨宏德!”姬骞声音里添了怒意,不明白这个一贯知礼识趣的心腹宦官今日怎会这么没有分寸。
杨宏德却不理睬已然动怒的主子,继续道:“臣今日听椒房殿服侍的宫人说,皇后娘娘在梳妆的时候问了一句日子,然后自言自语道‘已经七年了啊’。”
姬骞一愣,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向杨宏德,见对方一脸肯定不由低声道:“她当真这么说?”
嘴上还在怀疑,脚下却不受控制地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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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骞踏进长秋宫的时候慕仪正坐在廊下弹筝,姬瑀坐在旁边,双手托着下巴专注地听着,待到一曲毕了才道:“从前都只听过阿母弹琴,没想到阿母你的筝弹得更好!”
“因为阿母本来就只喜欢弹筝,”慕仪刮刮他的鼻梁,“学琴是被逼的,我以后都不想弹琴了。”
姬瑀正在嬉笑,忽然看到不远处的姬骞,忙站起来规规矩矩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皇长子带头,众宫人这才跟着跪地叩拜。姬骞看向那个依旧背对着他而坐的身影,淡淡道:“起来吧。”
众人都起了,他等了片刻,那个人还是没有转身的意思。压抑住心底的失望,对姬瑀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姬瑀道:“母后说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不能那么早睡,所以给儿臣弹曲子听。”
姬骞闻言心头一颤,一瞬间有如擂鼓,多少年不曾有过的感受。
慕仪忽然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姬骞不知是哪来的灵感,提步就跟了上去。
转过一个拐角,慕仪停了下来。姬骞立在她身后三步之处,听到她轻声道:“我还以为今日你不会过来了。”
他尽量平静道:“你希望我过来?”
“我回来也有几天了,你一直不闻不问。我知道你还在为我执意离宫的事情生气,可想着今天这样的日子,你怎么也该过来一次。”
她转身,阔别近一年,姬骞终于再次看到了她清丽如雪荷的容颜:“四哥哥,阿仪嫁给你已经有七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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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的八月初一,她身披嫁衣入了他的雍王府,从此成为他的妻子。
七年后的八月初一,她立在椒房殿的廊下,对他露出许久不见的笑容。
她眼神清澈,笑容恬淡,周身都是看破一切的平静安宁。
他的喜悦散去,浮上来的是不安忐忑。
“你,还好吗?”他犹疑道。
“恩?我很好啊。”慕仪道,“我这些日子跟着大慈恩寺的高僧诵经礼佛,过了二十多年来最平静的一年。现在想起当初的事情,就跟做梦一样。”
姬骞心一沉。两年前她就说过要放下他,如今看她的样子,竟真像从佛经里悟出些什么来了。
她说前尘往事都如梦境,那么他也将变成她梦境之一吗?
“其实,我最近一直在想,我们这么多年到底值不值?”慕仪道,“没完没了的算计,永无尽头的自我勉强,没有一件事情是真心想做的。这样真的有意思么?”
他不动声色:“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慕仪笑,“我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从来没有去想过它们到底有没有意思。”
“那你现在想了?”
“四哥哥你一定听过吧?佛家有六如,人生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慕仪神情恬淡,“本来就不过匆匆数十年,欢乐那么少,我们却总是执着于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到头来都活得那么艰难。”
“倒不如蜉蝣,朝生暮死,乐得自在。”他忽然接口,深深地看着她,“你真是这么想的?”
她一步一步走近他:“是,我想明白了。未来之事既然我无法阻止,那就不要去想。”
她牵住他的手,他身躯一颤。她恍如未觉,只看着他道:“浮生如梦,为欢几何?阿仪不想再错过。”
他看着她,前所未有的专注,许久,双手用力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拥入怀中。慕仪双手环抱住他,抬头看向黛蓝色的夜幕,今夜是月初,一轮新月似玦如钩。
她想起那本《玉钩传》,心道世事无常,原来一直不曾改变。
她不知道两人是怎么进到了内殿,似乎是他抱起了她。宫娥们见到他们的情形就明白了,一个个识趣地退了出去,只留下彤书女史傅氏立在纱帘外——她今夜应该十分欣慰,熬了这么多年,终于能正经记一回陛下和娘娘的燕好了。
被放到床上的时候慕仪身躯控制不住地颤抖,他发觉了,语气轻柔地在她耳边说着抚慰的话。似乎是明白那一晚带给她的不好感受,他这次极为耐心,唇温柔地从她眉心一路下来,最后是缠绵的唇齿交缠。
他的手指在她脖颈处抚摸,然后慢慢探进她的领子里,另一只手解开她的腰带。她有些瑟缩,抬眼却看到他近乎痴迷的眼神。
“阿仪……”他唤道,吻落在她的胸口。
“恩……”她浑身战栗,咬唇呻|吟出声。
“其实我心中一直盼望着……许多次在梦中,我都盼望着可以这样与你……”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还带着控制不住的喘息。慕仪听得脸颊滚烫,心更是如擂鼓一般,咚咚咚无法静下来。
他注视着身下那张嫣红的脸颊,还有那双剪水秋瞳里不易察觉的晦涩。
她对他有隐瞒,他知道。
可他无法拒绝这样的机会。
他渴望了她太多年,却总是无法实现。他本已为经过上次,这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亲近她了。可是就在这一天,在她嫁给他整整七年的这一天,她牵住了他的手。
这一次,她不是在水之畔的神女,不是他寤寐思服、求而不得的佳人,而是他可以拥入怀中的妻子。
他的妻子。
慕仪感觉他贴近了自己一些,一种勃发的欲|望让她紧张得连牙齿都在发麻。他吻住她,含含糊糊道:“不要怕,我这次会小心……”
他进去的时候慕仪一把抓上他的脊背。她虽然不蔻丹,却也养了水葱似的指甲,此刻一用力立刻在他背上抓出几道血痕。他微微蹙眉,百忙之中还拉过她的手,道:“当心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