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鞭法在嘉靖初年某些地方就开始施行,不过时行时止,一直是在尝试,这次终于大行天下。
华夏百姓最重土地,非到万不得已,百姓不会离开自己的田地,一条鞭法施行,在家耕田不必受从前那么重的盘剥,或许会有不少人回乡耕田,在一条鞭法实行之后,王通也有一个担心,天津卫会不会招不到人工。
如今天津卫百业俱兴,方方面面都是用到了大量的人力,若人工短少,恐怕会影响各项生意,天津卫所用的人工大多来自河间府、顺天府以及北直隶周边几府,其他的省份人口也不会远离家乡来这边求食。
和下面的人说了这份担心之后,古自宾却笑着给了回答:
“老爷不必担心,在天津卫做工的人,他们有什么地方可回,又有什么家乡的田地可以耕种?”
听到这个王通倒是错愕,古自宾又是解释说道:
“北直隶这么多府州,好田地是不少,奈何京畿之地,皇亲国戚,富贵大族太多,你家圈个庄子,他家圈个园子,那还有什么田地给这些百姓,北直隶各处百姓大都是给别人种地的雇农佃户,左右是卖力气赚钱,在天津卫反倒还好些,他们拎得清。”
豪强兼并土地,在富人越多的地方越是严重,大批失去土地的农民给别人做工养活自己和家庭,王通这边工商大兴,雇佣人手,给的待遇反倒是比那边辛苦做活要好不少,何况天津卫地方繁华无比,也比乡下来的快活。
自年初从密云后卫那边回来,王通的心思就一直在军政之上,三江商行这边和王通见面最少,王通发问,古自宾也是高兴,也想多说几句,开口说道:
“老爷不必为这新法担心,这对咱们天津卫其实是大好事,最起码粮食价钱可以降个几成!”
王通知道天津卫这边目前粮价颇高,因为人口越来越多,天津卫附近可供耕种的田地也少,大部分粮食都是要从其余府县输入,需求量大,各处的余粮也是有限,价钱自然就高了上去。
常有人提起,如果不是天津卫靠着运河,有漕粮的便利,单这粮价一项,恐怕就要将天津卫如今的大好局面生生弄垮了。
不过有漕粮输入的便利,可对周边的粮食依旧有不小的需求,粮价依旧是缓慢高了上去,如今不过是还能忍受而已。
“老爷且看,从前要出人工的不少差事如今都要银钱折抵,小民小户的人家那有什么现银,还不是要把收获的余粮卖出来,卖的人一多,价钱自然要降下来了!”
王通沉吟了下,开口吩咐道:
“永平府和顺天府东边这一块,还有不少荒田,三江商行想办法圈几个庄子,招募雇农佃户,这粮食平素看着价贱无谓,却是要紧命脉,咱们自己手里也要有些底子,三江商行这边也要设立粮行,自己收些粮食,在天津卫附近建些大仓库,储存粮食,宁可赔些银子,也不要到时候无粮可用。”
“老爷这是居安思危的法子,小的明日便和张老哥把这件事操办起来,老爷或许不知道,如今北直隶和山东的几家大粮商,就是靠天津卫发财呢!”
看着王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古自宾自然支知趣的多说几句,天津卫这般规模,对粮食的需求越来越大,自然有那心思灵通的人靠着这个发财。
北直隶和山东河南这些年年景都是不错,粮商收来了大批粮食,走水路直接运到天津卫来销售。
若是从前,跨州越府运送粮食,粮食利薄,且量大运输不易,私人粮商都不愿意去做,也只有运往边镇才有利润,可天津卫这边的粮价渐渐涨上去之后,把大批的粮食运到天津卫,然后再购买货物回去贩卖,这一来一去利润颇为丰厚,许多人自然从事此业。
王通听了这个介绍,转头对身边的杨思尘说道:
“记下来,今后凡是入天津卫的粮食一概免除税赋,出天津卫的粮食则税赋不变,而且要巡检那边严查,别让其他人钻空子!”
杨思尘那边答应一声,抬笔记了下来,古自宾觉得今日所说的也是不少,躬身说道:
“老爷高见,还有桩事要禀报,从河南和山东那边请来的木匠铁匠都是安顿下来了,和匠坊的师傅们一样支取工钱,等三月十五到了,船厂那边就可以开工了。”
除了懂手艺的船匠外,这船只制造还需要不少木匠和铁匠,甚至绳索和织布的工场都要参与,古自宾这边就以三江商行的名义各处请人,天津卫的名声渐渐打出去,三江商行又有官府开的证明,还真在外地请了不少的工匠过来。
话都交代完,王通挥手让古自宾退下,等门关上,杨思尘放下手中笔,低声说道:
“大人,这一条鞭法在五年之内或许是良策,国库必将充盈无比,可若没有张阁老的威势压着,豪强隐瞒田亩的事情还会慢慢反复,地方官府还会继续加派,用不了多久还会是老样子。”
“不管怎么说,张阁老已经是文臣之首,天子之师,又有了这样的大功勋,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位置……”
王通自言自语说道,不过声音放得低,杨思尘却没有听见。
“二月十三,鞑虏黑石炭部进犯辽阳,副将曹簠迎击,追击至长安堡中伏,死千总陈鹏以下三百一十七人,失马四百六十匹……”
“不必念了!”
在御书房中,万历皇帝脸色铁青的止住了张诚的诵读,万历皇帝如今习惯让别人在身边念诵各地的奏折,这工作自然是张诚和赵金亮来做,宫中其他人眼红却也没有办法插手。
“拿过来给寡人!”
张诚双手送上,万历皇帝看了几眼,狠狠的把折子摔在书案上,冷声喝道:
“兵部应该比寡人这边早知道消息,为何这几日朝会上无人提起!?”
“万岁爷,冯公公和张阁老那边的意思是,既然这曹簠战败,那就逮治下狱,其他人就不必牵连了。”
张诚连忙解释说道,看着万历皇帝眉头挑起,连忙又低声说道:
“万岁爷,若是追责,必将牵连辽镇总兵李成梁,李家父子为两镇总兵,李如松口外大捷授爵赏赐,这边要是惩治的话,朝廷面子上也不太好看,何况这也是小败,派人申斥下也就是了。”
“这是顾忌朝廷的面子,还是顾忌他李家的面子,真真是好笑,李如松能在口外打出那等的战绩,李成梁手中精锐是李如松十倍,却打的这个样子,还要什么面子,也有脸讲出来?”
万历皇帝冷笑着讥刺道,张诚苦笑了下,声音压的更低了些,开口说道:
“万岁爷,李家要是打,辽镇周围的鞑子早被他平了,可他每次都是小胜,每次都是逐敌,而不是歼敌……”
看着万历皇帝发怒瞪大的眼睛,张诚苦笑着又是说道:
“武人也有长保富贵的法子,不是谁都和王通一般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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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百二十九章 宫中
第五百二十九章 宫中(请支援月票!!)
全天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条鞭法的实行上,辽阳的这场败仗根本没有吸引什么注意,就被人遗忘了。
副将曹簠被下狱问罪,总兵官李成梁没有任何的处置,凡是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觉得这没什么错处。
如今宫中的人都知道万岁爷的习惯,白日里脾气好不好,只要去了郑贵妃那边就是笑口颜开,心情好得很,那时候大家的差事也是好办,运气好了,还能碰到个彩头。
这个大家倒是知道,可大家也知道最近在慈宁宫那边办差要小心谨慎,因为慈圣太后李氏的心情并不太好。
自隆庆皇帝还是裕王的时候,仁圣太后陈氏的身体就不太好,全靠慈圣太后李氏掌管内务,那时候的李妃就颇为杀伐决断。
不过李氏是平民百姓出身,对宫女和宦官们还有几分慈悲,训斥为主,很少下什么重手,但万历九年的春节一过,犯了小事的小宦官被活活打死了两个,也有个宫女被罚跪一天,冻得伤了元气。
这可是极为少见的事情,宫中人都是战战兢兢,唯恐触到霉头上,莫说下面当差的宫女宦官,就连万历皇帝除了请安之外,都不敢在慈宁宫多呆,三月初上,和王皇后陪着吃饭,说错了一句话,就被训斥了一番。
天子都吃了这个挂落,就不必说其他人了,要说原因,上上下下心知肚明,可谁也不愿意说出来,也不敢说。
那就是在二月初三这一天,住在宫中的潞王求见慈圣太后李氏,请求出宫就藩。
老实说,宫中人也看得明白,李太后对万历皇帝和潞王之间,还是更喜欢潞王一些,兄弟几人,长辈都喜欢最小的那个,这也是天下间的常态。
如今万历皇帝做事主意很正,在朝廷上尽管不太发表自己的意见,可在宫内众人也都知道,万历皇帝和大臣们很不对付,颇有矛盾,而李太后则认为外朝都是耿直忠心的臣子,对万历皇帝这个态度颇为不满。
更不要说如今外朝正在谏言抬郑淑嫔为贵妃的事情,万历皇帝直接不理不睬,而对这件事,李太后私下里也有批评怨言,被贴身伺候的女官们有意无意的传到了外面去,宫中人也都是知道。。
相对于万历皇帝,每日静心读书,和饱学大儒议论圣贤文章的潞王朱翊镠则显得是个乖孩子,惹人怜爱。
据在慈宁宫伺候的女官讲,潞王请见,说自己已经到了就藩的年纪,再呆在宫中不合礼制,而且内宫嫔妃女眷众多,也有这样那样的不方便,想请母后做主,放他去卫辉府那边就藩。
不过慈圣太后李氏听到这个之后,却流了眼泪,哽咽着说孩子你这么一出去,母后想见你都难了,你想出去,是不是宫中有什么人和你说什么了,有母后给你做主,呆在这里就是。
然后潞王就连连磕头,说并没有人如此说,还给自己请罪,说让母后伤心落泪,是儿臣不孝云云。
这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没有了下文,不过万历皇帝被慈圣太后李氏责备,却因为李太后说起这桩事,万历皇帝接口了一句:
“弟弟年纪也大了,早些去藩国是好事,想要见母后还不容易,皇儿下道旨意就是了。”
据说就是这句话让李太后勃然大怒,这一晚让万历皇帝灰头土脸,至于传说李太后让冯保去查,查是不是有人在皇帝跟前说什么,这个就没什么人确认了。
潞王朱翊镠经过这次事情以后,也感觉自己惹了麻烦,再也不提这桩事。
实际上,万历皇帝也在御书房中发过脾气,说道:
“莫说是他,寡人都在这里呆的烦,放他出去有什么不好,免得母后整日里忧心伤心。”
这话自然不会外传,张诚尽管知道赵金亮口风严,都特意顶住了一次,就是怕他说出去。
潞王居住的偏殿中,御马监监督太监林书禄正在陪着潞王朱翊镠读书,尽管林书禄是潞王的伴当宦官,可如今有了差事,来这边的次数难免少了些。
好不容易来了一次,潞王欣喜异常,把无关的伺候人都给遣散,留下林书禄单独说话。
潞王是万历皇帝的嫡亲兄弟,慈圣太后李氏又是这般的着紧,吃穿住行比起万历皇帝也差不了多少,丰厚无比。
这书房也是宽大敞亮,几列大书架更是气派非凡,上面摆满了经史子集,各类书本,伺候潞王的人都知道,潞王殿下只看孔孟文章和本朝列位祖宗的实录宝训,不看别的杂书,王爷不看,可下面的人还是按照宫中规矩采买了放在书架上。
现如今书房中只有潞王和林书禄二人,潞王手中拿着的却是一本《乐章集》,这却是宋代词家柳永的作品接机。
若是被潞王的那些老师看到,肯定会目瞪口呆后火冒三丈,柳永的词都是说情说艳,在传统儒生之中,被认为是荒yin文章,离经叛道的,而潞王平日里只是在读圣贤文章,温文尔雅的,怎么却喜欢读这等文字。
看潞王的神色,他不光是喜欢读,而且看得津津有味,边上的林书禄把桌子上的书本整理了下,书房书案上本就整齐,林书禄只是习惯性的动作。
停下手,看到潞王手中的《乐章集》,林书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殿下,慎独啊,看这种文章,若是被不相干的人知道了,那可是**烦!”
“伴伴,这不是你在身边吗,要是旁人在,本王早就拿着四书五经读了,不过那样的书实在无趣……“
潞王笑着说道,神色远没有在李太后跟前那么恭敬小心,不过这个样子却更像是晚辈在长辈跟前撒娇的样子。
才说了一句,就被林书禄的咳嗽打断,潞王下意识捂住口鼻,接下来却放下书站起来关心的说道:
“伴伴,你怎么了,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林书禄连连摆手,摇头说道:
“无妨无妨,殿下不必担心,奴婢不过是感染了风寒而已。“
说的虽然轻松,不过还是掏出个帕子捂住嘴,又是咳嗽了一阵才停下,潞王朱翊镠皱了下眉头,但随即又是关心的上前,在林书禄背后轻拍,开口说道:
“前段日子听伴伴的法子,去母后那边了一次,母后果然是舍不得本王,若没有伴伴支应,本王如今还真不知道如何呢,前日山西勇胜伯那边送来一些补身的药材,等下伴伴走的时候拿去!”
林书禄这边又是谢恩,闲聊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开,林书禄出了门,潞王却拿起一张帕子用力的擦了擦手,然后把手帕丢在地上,把那本《乐章集》摆放在书架上之后,喊来了伺候的小宦官,冷声吩咐说道:
“把这书案上的东西丢收拾了丢掉,地也好好擦一遍,招呼人进来,这身衣服换下也丢了。”
进来的小宦官知道潞王有洁癖,连忙点头答应了,刚要去喊人收拾,就听潞王又是说道:
“不要找人,你自己来做。”
东西也不多,小宦官连忙躬身应了,潞王皱眉走了几步,又开口说道:
“地也仔细擦一遍,不要留下什么脏东西,让本王也染上。”
林书禄出了潞王的宫殿,让人用软轿抬着回到了自己那个院子,宫中大太监们行走多是靠着软轿,宦官们行走的路线比较特殊,正好是避开了贵人们走的路线,倒也不必担心失礼冒犯。
下了软轿的时候,林书禄还对抬轿的小宦官自嘲说道:
“年纪大了,也受不得风寒,从前咱家一路快走也就回来了。”
小宦官们得了赏银,听到林太监这话,都是陪笑,都说道:
“谁不知道林公公身子壮健,比小的们还要壮实呐!”
不过宫内的人对林书禄的印象的确都是身子健壮,没什么毛病,听林书禄自嘲,都以为是个笑话而已,也没在意。
进了院子,能闻到浓厚的熏香气息,宫内宦官身上有些怪异体味,有身份的宦官都是用熏香遮掩,这味道也不稀奇,只是太浓厚了些,正因为这般浓厚,所以不用心的话,闻不到浓厚香气中的药味。
院门关上,林书禄立刻用手帕捂住了嘴,手帕上已经见了血色,就在那边又是重重咳嗽了起来,一声声闷响。
双喜匆忙出来,搀扶着林书禄进了屋子,扶他坐下,又端来一碗药,伺候林书禄喝下,喝完之后片刻,那咳嗽也就止住了。双喜刚要说话,却被林书禄抬手止住,涩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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