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经过生死搏斗之后的战场,在这个遍布残骸的人间地狱,居然还能有一只活着的公鸡在歌唱,居然还有一个蓬勃的生灵正情绪高昂地向刚刚经历了痛苦磨难的大地报告着黎明的讯息——对士兵们而言,这就是神灵的声音,这是比耶稣、安拉或者王母娘娘的旨意更接近天堂的信号。
蔡智诚轻轻地拍了拍罗华的脸颊:“老罗啊,要坚持住,要活下去,我们应该比那只公鸡活得更久才对”。
终于能够活下去了。
仿佛冥冥中有天意的安排,7月6日上午,国军官兵等待中的“最后一击”并没有发生。粟裕的部队撤退了,解放军最终没有能够按照原定计划将围攻持续到7月7日,这使得蔡智诚们终于得到了继续活命的机会。
7月8日,快速纵队从帝丘店返回商邱休整。
一周前出发的六千多人现在只剩下了不到两千(含先期退出战场的伞一团),但对于幸存的伞兵们而言,恶梦一样的豫东战役总算是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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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几句多余的话:
关于黄百韬兵团各部在睢杞战役中的表现,马甲的感觉是整25师较好,交警第二总队其次,第三快速纵队最差。至于整25师和交警二总队到底比伞兵强多少,马甲说不准,也觉得没必要评价,反正第三快速纵队不久就被解散了,25师和交二总队很快也被全歼了,现在说什么好听不好听的都属于白搭。
不过,网上有篇文章却很替第二交警总队吹捧了一番,把他们在睢杞战役中的业绩说得跟战神似的。这本来这不关马甲什么事,但前几天,有朋友问我对那段“回忆录”的看法,并且一个劲地怂恿我无事生非,既如此,马甲就说几句多余的话:
那篇文章的标题叫《硬战》,应该选自台湾出版的《弹雨余生述》,作者是张赣萍。文笔挺不错,值得一看,只是不必太当真(马甲的“蒲公英”当然也是一样的)。
文章是以第一人称写的,主人公在文中的角色好象是交二总队四大队的队长,所以有人称作者为“张赣萍将军”。但其实四大队的队长是谢植民(上校),副队长是李德馨(上校),而且别说四大队,就是整个交二总队的校级军官中也没有“张赣萍”这么个人。张赣萍是香港的一位作家,除了写《弹雨余生述》,他还写过《关麟征传》、《江青的丑闻和艳史》、《三十六计古今谈》等等,因此,似乎不能把《硬战》当成是真正的“回忆录”。
当然,文人写的战记也可以有好的军史价值。在马甲看来,《硬战》中值得借鉴的东西很多,但也存在着美中不足的地方。试举几例:
首先,文章的“重点情节”是描述交二总队在睢杞战役中坚守阵地的过程,但作者并没有把这场战斗的特点讲出来。交二总队之所以能够守住陈岗,关键之处是他们在村外设了埋伏,用共军的游击战术对付共军,这本是豫东战役之后被广为宣传的成功范例,作者却好象不知道似的没有写。总是冲啊杀啊不怕死啊,显得缺少技术含量,也显得和其他国军的“弹雨余生”十分雷同。
其次,对于交二总队的“重点对手”,作者花了很大精力进行描绘和渲染,但遗憾的是,他把对手的番号弄错了。他说共军是“刘长胜纵队”,但其实攻击陈岗的部队是华野八纵二十四师(前身为鲁中警备旅,后来是26军78师),当时的纵队司令是王建安、师长是周长胜。此“长胜”非彼“长胜”,当然,为了烘托气氛,如果改一改,含混一点地说成是“长胜部队”也还是可以的。
再就是,作者把交二总队长在睢杞战役后获得的荣誉也搞错了。他说“黄伯韬与张绩武也因那一仗而同获青天白日勋章。我也曾获宝鼎勋章”。其实,豫东战役后获得“青天白日勋章”的只有黄百韬一人,交二总队长张绩武得的是宝鼎勋章。“青天白日勋章”几十年来总共只发了两百零几枚,获奖名单在台湾的杂志上很容易查到,这样的疏忽只能怪作者实在太马虎了。
《硬战》的文字中“崇敬黄百韬、赞扬交二总队、对伞兵不甚感冒”的情绪十分明显,这倒并非作者的首创,而是基本延续了黄兵团一帮人在豫东战役后对各参战部队的态度。只不过,作者还是在文章中放了邱清泉一马,这大概是因为老邱已经追随老黄成了“党国烈士”,所以就不方便继续骂他了。
至于“大胜”之后的国军各部队为什么会出现自我吹嘘、相互责备的情况,这个问题,容马甲我喝口水之后再说……
1948年的豫东战役是一场被国共双方都称为“大捷”的战事,这在战争史上还真属于比较少见的现象。
总的来看,这场战役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打开封、第二阶段打区寿年、第三阶段打黄百韬——这其中,第二阶段的“龙王店生擒区寿年”无疑是解放军获得全胜,但开头部分的开封城先是被华野攻克、接着又被国军收复了,而最后阶段的帝丘店战事正酣、解放军却突然撤出了战斗,这就让人有点儿难判胜负。
照马甲的看法,如果说“国军大胜,共军溃败”显然是讲不通的。因为国民党方面的司令、师长和旅长有的被打死有的被共产党抓了去、而自己却只逮到了对方的几十个连营级干部,并且不久之后,刚从豫东战场上下来的华野各部就纷纷投入了济南战役,而与其相对应的国军部队却都没有能够缓过劲来——两下一比照,谁吃亏更大就是明摆着的事情。
但如果说粟裕是“运筹帷幄、高瞻远瞩,潇洒一击,从容凯旋”,似乎也不够客观。因为华野部队向淮阳“乘胜收兵”的时候,后勤机构被邱清泉给截住了,俘虏、辎重甚至伤病员都丢了不少,而华野各部却没有办法回头去救,显然撤退得十分匆忙。并且,在随后爆发的济南战役中,原本是华野绝对主力的第1、4、6、8纵担任的都是打援的任务,反而让9纵、13纵和“排炮不动,必是10纵”这样的以防守见长的队伍在济南城头硬闯猛冲……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解放军在豫东战场上所付出的代价。
因此,马甲的观点是——豫东战役的结果当然是共军战胜了国军,但这是险胜,华野部队的损失也很大——不过,比衡量战果更为重要的是:这是一场发生在解放区外线、国统区腹地的铁路干线周围的大兵团战役,能在这样的条件下占得上风,说明华东解放军已经具备了在敌占区实施大规模决战的能力,其战略意义远高于战果的价值。
豫东战役其实是几个月后的淮海战役的预演,这场战役的结局确立了共产党人的信心,并直接导致了那场角逐中原的战略大决战的提前到来。用毛泽东的话说就是:“解放战争好象爬山,现在我们已经过了山的坳子,最吃力的爬坡阶段已经过去了”——因此,从1948年的7月6日起、从华野部队撤离帝丘店外围的那一刻起,战争留给黄百韬、邱清泉、黄维、杜聿明乃至蒋介石的时间就已经不多了。
但在当时,黄百韬和邱清泉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正为了争权夺利而争吵不休。
从表现上看,在豫东战役前期收复开封城的是邱清泉的整编第五军,在战役过程中始终保持攻击态势的也是整五军,在战役最后拯救黄百韬整25师和余锦源整72师的仍是整五军,并且,部队伤亡最少、俘虏和缴获最多、战果最大的还是整五军。7月6日早晨,当邱清泉开始追击华野各部的时候,黄百韬还在帝丘店里惊魂未定,胡琏兵团以及从徐州赶来整74师距离雎县战场还有将近一天的路程,所以,邱清泉认为自己的功劳最大似乎是没有问题的。
但仔细探究一下就有问题了。
当时,邱清泉的整五军下辖整5师(师长邱清泉兼)、整70师(师长高吉人)和整83师(即第100军,师长周至道),但是,在救援区寿年兵团的过程中,邱清泉却只让整5师和整83师在前面轮换着打来打去,始终不派整70师上阵,这样一来,虽然号称一个军、实际却只出动了一个师,当然难以突破共军的阻击。
那么,邱清泉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原来,区寿年兵团的整75师原本是配属整5军的,但他们的师长沈澄年却与邱清泉搞不来,成天闹着要分家,结果吵来吵去就给调到区兵团去了。没想到,部队才过去了没几天,沈澄年的人马就被围在了龙王店,邱清泉听说此事顿时火大:“整75师要是跟着我,共军哪里敢招惹,沈澄年愿意跟老区在一起,就让他尝尝挨打的滋味!”,于是整5军就把事情整得磨磨蹭蹭的,一心想让解放军替邱军长出口恶气。
从道理上讲,区兵团在四面受敌的情况下应该固守待援才对(就跟黄百韬一样),所以邱清泉也一直大大咧咧地觉得时间还很够用。可谁知道,区寿年会在7月3号凌晨搞了一场别出心裁的“反向突击”(老区好久没有打仗了,不晓得共军的厉害),结果立马就被活捉了去,等邱清泉7月5号听说之后才知道情况不妙——玩笑开大了。
这下子,邱清泉真的急了,赶紧把部队全放了出来,整5师在右、整70师在左、整83师在中间,呈品字型实施宽正面大迂回。粟裕先前还以为“邱兵团在我打击之下伤亡较大,攻击正面缩小”(语见《张震回忆录》),一看到这架势才发觉局势不对,立刻就下令撤退、不陪邱疯子玩了。
结果,整5军好一番紧赶猛追,最终只截下了华野的部分后勤单位。
事后,邱清泉给陈毅写信(他不知道华野的指挥员已经是粟裕),想用手里的俘虏去换区寿年和沈澄年,可见他并不是真的愿意让区老头和沈老弟被人家抓走,而且他先前与黄百韬也没有什么矛盾,所以更不是故意要让老黄在帝丘店坐蜡。但“邱疯子”这么二百五似的乱搞一通,不仅害了区寿年,也连累得整25师差点被全歼,黄百韬实在是气不过,就在蒋总裁那里告了他一状。
邱清泉中了别人的“暗箭”,自己还不知道,还美滋滋地在战场上等着升官当兵团司令。
等来等去,消息传下来,七兵团司令委派的是黄百韬,邱疯子顿时就气炸了。以前,整25师经常在整5军的统率下作战,黄百韬的地位没有邱清泉高、战绩也不如邱清泉,这一次要不是整5军“营救及时”,黄师长说不定早就死翘翘了,可谁知道这老杂牌居然会莫名其妙地窜到了邱军长的上头。更为可气的是,黄百韬七兵团竟然还把整83师给要了过去,这等于是硬生生地抢了整5军的一支精锐主力(整83师归属黄兵团后恢复第100军的番号,几个月后在碾庄被全歼),你说让邱清泉如何能接受得了。
于是,邱疯子就彻底地发了疯,他丢下部队跑回温州老家睡大觉,连国防部的“总结会”也不愿意参加了。没办法,副军长高吉人只好代替他去。
开会的时候,蒋总裁来了,何应钦、陈诚、顾祝同、刘峙、薛岳、杜聿明、上官云相、周岩……甚至连宋子文、郑介民都到了会场,真是济济一堂。
黄百韬起立做汇报,先说自己如何如何地奋发努力英勇顽强,接着又埋怨整5军对区兵团的救援不力,于是老蒋就问高吉人是怎么一回事。
高吉人当时兼着整70师的师长,他的部队根本就没上阵打仗,除了最后一天参与过追击,其余的时间都在后方呆着,对前线的情况不大了解。再加上老高又属于“拘谨内向、嘴笨口拙”型的人物,遇到关键时刻更是唧唧歪歪的一句利索话也讲不出来,结果惹得蒋校长火冒三丈,差点没把高副军长拖出去崩了。
如此一来,黄百韬得了枚“青天白日”,邱清泉却挨了个处分。邱疯子这才弄明白是老黄在背后摆了他一道,依着他的脾气,怎么可能不记仇。
几个月以后,邱清泉升任第二兵团司令(前任司令是杜聿明),而恰好就在这个时候,黄百韬的第七兵团又被共军围在了碾庄,还是要麻烦老邱前去救援——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于是乎,邱清泉再次使出了豫东战场上的老招数,他只派第5军(整5师)在前面打打闹闹,让其他三个军在后面磨洋工。黄百韬当然明白这其中的玄机,心里有苦说不出,结果折腾了老半天,最后只好给了自己一枪……
邱清泉的跋扈骄横和心胸狭隘是十分有名的,为了这个缘故,几十年过去,黄百韬的部下提起“邱疯子”还是一百个不满意,并且顺带着对第三快速纵队也没什么好话可讲——这理由很简单,国民党伞兵原本就是从第5军起家的,他们和邱清泉属于一路货。
不过,整25师与伞兵之间的矛盾,还有个另外的原因。
在雎县的时候,黄百韬曾经有个打算,想把第三快速纵队和第二交警总队都收编到自己的旗下。对此,交二总队长张绩武是十分愿意的,因为他本来就不属于军统的人,在毛人凤的手下混得很不开心,所以早就希望把队伍拉出去干正规军。豫东战役结束之后,黄百韬立刻向上头要了个番号,准备把交二总队改成整25师的163旅,让张绩武当旅长,蒋介石刚开始的时候也答应了(PS一下:163旅原本是川军整56师下辖单位的番号,这个旅在襄樊战役中被刘伯承的队伍歼灭了。有趣的是,川系163旅的前身是“四川护国军第四支队”,其祖师爷恰好是刘伯承本人)。
张绩武的旅长关防还没弄到手,毛人凤就先知道了,他赶紧跑去找蒋校长,坚决反对把交二总队调出军统。而这时候,伞兵司令张绪滋也来抱怨黄百韬“强行扣留”快速纵队的人员和装备,蒋委员长一生气,就把163旅的番号给收了回去。结果是黄百韬白忙一场,张绩武的“正规军梦”没有做成,反而把总队长的职务丢了(由一大队长罗其陶接替),他被调去当了个有职无权的“津浦路南段护路指挥部中将副司令”,另外还委了个“交警第一旅”的旅长官衔,但那个“交一旅”其实只是个空头番号,手下连一个兵也没有,纯粹是让张旅长自己过干瘾用的——这毛人凤还真是够幽默。
张绪滋坏了张绩武的好事,但张绪滋当初是怎么忽悠黄百韬的就没有人知道了。反正至少在帝丘店的时候,老黄对老张还是满不错的,不仅让他在司令部里休息、待他客客气气,而且在随后的“国防部总结大会”上也没有告他的黑状(说实话,如果老黄在那会场上揭发几句,张绪滋弄不好会被枪毙的)。
但是后来,既然张司令不乐意做黄百韬的部下,老黄也就翻了脸,他立刻揭露伞兵司令临阵脱逃的恶劣行径,并强烈要求严肃军纪。幸好,这时的徐州战区指挥官已经由顾祝同换成了杜聿明,而杜长官当第5军军长的时候张绪滋是他的参谋处长,彼此关系十分亲近,他见黄百韬才告完老邱又来告老张,不禁有些恼火,心说“怎么只有你的手下是英雄好汉,我的部下全是些混帐王八蛋?”,当即打断老黄的话头:“我对张绪滋很了解,他不是那样的人”,这才把事情压了下来。
饶是这样,整25师还是扣着伞兵的大炮和重机枪不还回去,并且还在各类报告中把快速纵队的表现描述得十分不堪。可怜的张绪滋有把柄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