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才发现是个破铁桶子里面放炮仗。反复折腾了几次,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正准备在鞭炮声中睡大觉,“咣当”一下,真的来了,哨兵被打翻在门口,床上的人只好又爬起来继续搜索……蔡智诚接连两个晚上都没能合眼,整到最后,脑袋瓜子晕晕乎乎的,走路都有点打漂了。
忙碌了两天,总算翻出了两万斤麦子,“护粮队”大功告成、准备凯旋回营。国军撤退了,沙河区的区长也要跟着跑,临走的时候,这位区长老爷还四处交代:“我先把征粮款埋在区公所的院子里,过几天再来发给大家”。
蔡智诚觉得挺纳闷:“嚷得那么大声,别人不都知道藏钱的地方了么?”
二分队的队长石家勇笑着说:“别信他的,那院子里要是真的有钱,我把脑袋输给你”。
石家勇是从军官总队调来的老兵油子,区长的猫腻当然瞒不过他的眼睛。据他介绍,绥靖区的各个县区都有一笔钱,名义上是“征粮款”,实际上根本就不会发到农民的手里。区长之所以高声透露藏钱的位置,无非是想找个“公证”,等国军开拔、共产党回来,这区公所自然就成了游击队的地盘,逃回县城的区长可以推脱是“共军抢走了粮款”,那笔钱也就合情合理地被他独吞了。
不管怎么样,只要弄到了粮食、这一趟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可虽然是“凯旋”,回城的路途却并不顺当,老百姓在马路中间栽了木头桩子,卡车过不去,只好不断地下车清除障碍,一路上磨磨蹭蹭,走的时间还没有停的时间长。遇到停车的时候,游击队就躲在路边打冷枪,一会儿打中了马、一会儿又打死了骡子,整得卡车上的伞兵也不敢露头,趴在车箱里十分紧张。
车队经过一个隘口,坡坎上站着一个傻小子,鼻涕邋遢、裤子破得露了腚,伞兵们指着他直乐:“嘿嘿,瞧傻子嘿”,没想到那傻小子突然从破裤裆里掏出一颗手榴弹,“嗖”的一家伙就扔了下来,等当兵的反应过来再追上坡坎,人家早就跑得没影了。
手榴弹落在二分队的卡车上,当场炸死了两个人,石家勇上尉气得直骂:“这是什么邪门地方,连傻子都会甩手雷!”
在路上,蔡智诚发现先前那些被收割了一半的麦子地,现在居然连一颗麦穗也不见了,保安团的人直叹气:“坏了坏了,土八路肯定又出来转了一圈”。
这情况让“护粮队”觉得十分沮丧,早知如此,何必跑到沙河区去穷折腾,把这里的麦子割了、怎么也不止几万斤呀。游乐智队长连忙催促大家:“快走快走,快回县城去,别东边的粮食没收到,西边的麦子又被割光了”。
幸亏,东海县西部的麦子还是好好的。
可是,麦子虽然在地里,老百姓却全跑不见了,找不到人收割。
伞兵不会干农活,保安团也不干,还乡团的一帮地主又割麦又打场、成天累得跟狗一样也整不回来几袋粮食。
人手不够怎么办?去抓。一天早晨,有个地主喜滋滋地跑来报告,说他发现了劳动力,蔡智诚立刻带领部队围追堵截、把那些老百姓全抓了回来。原来,这三十多个农民都是本村人,因为逃出去的时间长了、有点不放心家里,所以想溜回来看看情况,结果就被伞兵给逮住了——这下好办了,有了壮劳力,那一天的成果大为增加。
到了晚上,“部队上士”(相当于军士长)陈保国向蔡智诚请示:“这些农民怎么办?要不要关起来?”
蔡智诚说:“关老百姓干什么?那不成了绑票的土匪了么?”
于是就让农民们回家睡觉。到了半夜,哨兵跑进屋报告说“村民跑了”,蔡智诚连忙追到村口,看见陈保国正在那里鸣枪警告,他不朝天开枪还好,越打枪、老百姓跑得越快,蔡智诚急了:“你这个狙击手,倒是认真瞄准一个呀”
“唐僧”把枪一收,板着脸回答:“杀老百姓?那不是比土匪还坏了么?”
蔡智诚也就没再说什么,回屋睡觉去了。
抓来的农民跑了,只好去招募临时工。
位于东海县和沭阳县之间的潼阳镇是苏北的旱码头,南来北往的流动人口很多,蔡智诚他们就开着大卡车、跑到镇上去招人。一帮伞兵把住路口,先是喊“一天十斤麦子,管吃管喝”,看看没人理睬,又改口嚷嚷:“二十斤麦子一天,包吃管饱!”,咋呼两个小时,总能忽悠来一卡车打短工的。
七月上旬的一天,伞兵又去潼阳镇“招工”,吆喝一通之后,就到馆子里吃午饭。那天也不知是个什么鬼日子,“唐僧”非要吃斋不可,饭馆子做的素菜他也不吃,嫌人家是用油锅炒的、荤腥味太重,宁愿就这么饿着。
到了下午,军车往回返,经过一个小村庄、看见炊烟袅袅,好象是有人正在做饭,蔡智诚就让车子停下来、钻进屋里问“主人家,有没有素食?”,那屋里只有一个老头,他回答说:“我家里从来就只有素菜,不见荤腥”,蔡中尉顿时很高兴,赶紧让唐僧到这户人家来化缘。
但是,老头的饭菜还没做好,让整车的人等着唐僧吃饭又不太合适,陈保国就说:“你们先走吧,我搭二分队的车回兵营”。那天,石家勇他们也在潼阳镇招工,大概一个小时以后就能经过这里,蔡智诚于是就跳上车走了。
车子一路开得飞快,可蔡智诚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陈保国是他的老战友,抗战期间还救过他的命,所以他对这个罗哩罗嗦的部下始终带有一种特别的关心。卡车已经快到军营了,蔡智诚还是命令立刻掉头,回去接唐僧。
可是,已经晚了。那个小村子空空荡荡的,只有陈保国一个人躺在院子里,脖子被砍断了,步枪也不见了。
蔡智诚说,战争期间,他见过无数的死人,但他只为陈保国一个人哭过;在战争期间,他做过许多坏事,而最坏的一件,就是在那天,他亲手点火、把整座村子都烧掉了。
烧房子的滋味并不好过。
那天夜里,蔡智诚想起自己弃笔从戎的初衷,想起自己曾经痛恨过那些殴打平民的军官和士兵,想起自己曾经盼望着投身一支利国利民的高素质军队,而如今,自己却成了一个纵火报复的匪徒、比以前那些兵痞有过之而无不及。内战的疯狂,正使自己一步步走上一条邪恶的不归路。
蔡智诚烧房子的时候,他的部下看见了,二分队的石家勇他们也看见了,大家都知道蔡智诚与陈保国关系比较亲密,所以并没有谁出来阻拦他或者责备他。晚上,姜键大队长还特意跑来安慰小蔡,好象对他的野蛮行径十分理解。
不过,蔡智诚的心里依然很不痛快,他对姜队长说:“咱们成天不是抢粮食就是抓老百姓,与其这样折腾,还不如去山东找共军主力干一仗,总比在这里和民兵伤脑筋要强得多”。
结果,两天以后,他的这个愿望就实现了。
1947年6、7月间,国共双方互有攻守,但总的来看,国民党方面的局势更加乐观一些——国军在华东(山东)和西北(陕西)采取攻势,在中原和东北采取守势,攻得精彩,守得也很不错。
先看防守。中原战场,国军背靠湘鄂两省、与刘伯承部反复拉锯,虽然各有胜负,但自从“黄河归故”之后,冀鲁豫解放区被河水一分为二,随着雨季的到来,中原解放军的“内线作战”就变成了“背水一战”,除了退到黄河以北、似乎已别无出路。
东北方面,杜聿明挫败了林彪的夏季攻势。经过激烈搏杀,国军最终守住了四平街,使民主联军遭受了重大损失,而71军的陈明仁军长则因此荣获了青天白日勋章。
再看进攻。在顶住共军反扑的同时,国军的铁拳更显得虎虎生风。在陕北,胡宗南继攻克延安之后,又集中六个整编师追击彭德怀部,拉开了浩浩荡荡的“武装大游行”;在华东,国军扫荡鲁南、激战鲁中、攻克沂源、夺占沂蒙山区、控制了胶济铁路,陈毅粟裕部队只剩下胶东、滨海、渤海三片狭长地域,大有被“赶进东海喝海水”的态势。
面对着如此的大好形势,1947年7月4日,国民政府颁布了《戡平共匪叛乱总动员令》,决心调集全部力量、一鼓作气荡平共产党的武装力量;同月,中共中央军委宣布“八路军西北野战兵团”改称“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北野战军”,正式确认了共产党军队的统一名称——中国人民解放军。
至此,已经开打一年的国共内战也终于被赋予了两个历史性的称谓:“戡乱战争”,或者“解放战争”。
这时的局势十分微妙。从表面上看,国民党在山东和陕北连连告捷,但仔细分析一下却可以发现:国军“重点进攻”的方向一个偏东、一个偏西,而中间的苏淮直至南京一线却显得空空荡荡,就象个搏击场上的莽汉,双拳伸出去了、胸腹却暴露在对手面前,如果肚子上被蹬一脚,立刻就要栽跟头。
共产党人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破绽。47年8月,就在华东、西北战事正酣的时候,位于中原地区的刘邓大军果断出击、千里跃进大别山,从河南东部直扑南京侧翼的江淮腹地,打了国民党军一个措手不及,从而彻底粉碎了国民党政府的“重点进攻”、迫使其转入了“全面防御”。
从战争史上看,中原野战军的这次破釜沉舟揭开了解放战争战略反攻的序幕。但细说起来,这场序幕还有个序曲,那就是华东野战军的“七月分兵”。
1947年7月,华东野战军已经得知刘邓大军即将展开对大别山的战略突击。但这时,他们在山东战场上正面临着两大困难,一是战略防御的纵深不足,在国民党的重兵压迫下、可以迂回的地域越来越小;二是国军在进攻中的队形衔接得十分紧密,在“以集中对集中”的情况下,解放军一时找不到各个击破、歼灭敌人的机会。在这种形势之下,陈毅粟裕决定分兵(这也是中央军委的主张),他们的战略意图是“先分路出击、把敌人扯散,而我军再由分散转为集中、歼灭孤立分散之敌”。
于是,7月1日,华东野战军兵分三路:第一路是主力第2、6、7、9和特种兵纵队,留在鲁中战场与敌人保持正面接触、“待机歼敌”;第二路由陈士渠、唐亮率第3、8、10纵组成“陈唐部队”,挺进鲁西、配合中原野战军行动;第三路则派遣战斗力最强的第1、第4纵队(叶飞陶勇兵团)迂回鲁南,向敌后的战略要点发起攻击。
“七月分兵”的最初的“把敌人扯散”的目的很快就实现了,原本抱成一团的国民党军在鲁中留下四个师、分出七个师向西追击。可是,扯散了敌人的解放军也无法立刻“再由分散转为集中”,一时间也只能“以分散对分散”——而以当时的实力,在国共精锐的捉对厮杀中,华野部队很难占得上风。
留在战场正面的华野主力先是没啃动胡琏的整11师,接着又没打赢李弥的整8师(也就是松山战役中的第八军,蔡智诚曾经服役过的103师此时是整8师的103旅);而突向鲁西的“陈唐部队”则被尾随的国民党军一路追着走,站不住脚,差点没跟着刘邓大军进入大别山。
七月上旬,只有战斗力最强的1纵(叶飞)和4纵(陶勇)表现比较好一些,他们迂回鲁南,攻克了费县、枣庄和峄县,但到了七月中旬,这两个纵队却在邹县和滕县碰上了硬钉子。
快速纵队是7月15日接到增援滕县的紧急命令的。
那天上午,蔡智诚他们正在县城里开会。伞兵在这一带驻扎了一个多月,东海县的麦子被国军和共军各收了一半,“武装护粮”和“保麦运动”打了个平手,这对国民政府而言已经是个不得了的成绩了。夏鼎文专员高兴得满面红光,连连表示要给伞兵弟兄们请功。
会上进行了伤亡统计,特务队三分队死了两个、伤了两个、病了一个,关键是缺了“部队上士”。蔡智诚要求上面再给他补充一位军士长,游乐智却撇了撇嘴:“补五个战斗兵好办,想要老总,门都没有”——这倒也是,在当时,少尉中尉之类的军官随手就是一大把,可合格的上士却少得可怜,象陈保国那样的老军士都是从死尸堆里淘出来的人物,补充团里根本找不到这样的后备兵员。
一帮人正在扯皮,总部的电报突然到了,命令二大队和特务队立刻赶往台儿庄集结。
7月17日,第三快速纵队和“第二交警总队”经台儿庄北上,救援滕县。
“快纵”的队列十分壮观,战车来了、装甲车来了、十轮大卡拖着榴弹炮,天上飞机侦察、地面坦克开道,全体官兵清一色的美式装备,浩浩荡荡、杀气腾腾。
相对而言,交警总队就显得比较寒碜。他们扛着“万国牌”枪炮,有的乘日本丰田、有的赶马车、有的只能步行,跟在伞兵的后面、走得乱七八糟。
国民党交警部队是由“别动军”改编而成的治安武装,总共十八个总队(47年7月时还剩十五个)。他们名义上属交通部、实际上是军统的队伍,分布在国统区的各条铁路干线上。第二交警总队负责把守陇海铁路的徐州至黄口段,总队长是张绩武(48年被俘)。
一般情况下,交警总队的规模相当于一个加强团,兵员大约两千多人,主要装备轻武器,防守能力还不错,进攻能力比较差。但是,这个第二交警总队却与众不同——张绩武总队长原本是汤恩伯的部下(十三军少将参议),并非正宗军统出身,他对保密局的工作不怎么感兴趣,总想着要把队伍拉进正规国军的编制、混个师长旅长什么的当当。因此,第二总队的规模扩充得很大、火力也比较强,除了四个大队(其他交警总队只有三个),还有直属队和炮兵支队,兵员将近六千,几乎相当于一个旅,是军统中战斗力最强的单位。
第二总队的实力再强,伞兵也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交警总队的军官大多是“别动军”的骨干,所以带出来的队伍也跟游击队一样吊儿郎当。行军路上,这帮人个个敞胸露怀、满嘴脏话,枪头上挑着鸡鸭,大车上堆满了抢来的粮食和蔬菜瓜果,走到哪里折腾到哪里,打人骂人、骚扰百姓,那副德行就跟土匪似的,甚至连还乡团都不如。
军纪差,军容也差。第二交警总队的服装各不相同,军统训练班毕业的骨干穿着美式军服、装备美式武器,被称为“洋狗队”;警察学校毕业的就穿黑制服、领章上还有编号,叫做“黑狗队”;另外还有一帮属于“土狗队”,他们原本是宿县、怀远县一带的还乡团或者保安团,穿戴五花八门、武器各式各样,要不是头上有颗帽徽、胸前有个番号牌,还真看不出他们属于正规军队。
你说,这样的人马,怎么可能让“天之骄子”的伞兵瞧得上眼。
不过,伞兵瞧不起别人,别人也看不惯伞兵。
几乎所有与快速纵队打过交道的单位都对伞兵有着相同的评价:“傲慢娇气”、“少爷兵”、“花架子”……虽然不中听,确是老实话。
伞兵的训练时间很长,实战经验却不多,再加上经常接受这样那样的检阅,一举一动都显得十分洋派。伞兵乘车时,无论站着或者坐着,身体必须挺得笔直(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