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她被说得羞愧难当,突然哇地哭了出来,“可是,如果不是安王,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杀的公主了……”
卷三 惊云飞渡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其心可诛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适才我都说得如此清楚了,难道你还不明白是谁杀了你家公主?”宁天歌眸中闪过一丝冷芒。
朱秀面如土色,嘴唇发抖,“可是,为什么?太子为什么要杀公主?他……”
“他?”宁天歌冷唇一挑,语声骤然凌厉,“朱秀,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隐瞒未报?”
“我……”朱秀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喝吓得一激灵,直觉想否认,然而接触到对面那双如刀锋般慑人的眼眸时,她竟鬼使神差一般嗫嚅着说道,“太子说,他本来是要向皇上求娶公主的,却不料出了这样的事,我身为公主的婢女,他也不想看着我孤苦伶仃,所以答应只要安王一死,他就将我纳为他的侍妾……”
“你?”宁天歌诧异地扬眉。
这个结果倒是她没想到的,但墨承果真能纳朱秀为妾?
看着头脑简单的朱秀将墨承的话如奉神谕,言听计从,真不知该说她是愚昧无知还是该同情她的可怜可悲。
“我知道我长得不好看,你也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朱秀涨红了脸,扭过头去看着安放晗月的冰棺,“我也知道太子看不上我,他之所以那样说,无非想让我帮他打败安王,而我正好也要让他帮我为公主报仇,答应了又怎么样?我是肯定要回西宛去的,我还要送公主回国安葬,怎么可能留在京都做别人的侍妾。”
“我真不知该说你真笨还是假笨。”宁天歌叹息,“你既然知道太子在利用你,为何就看不出这里面这么多疑点?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杀你家公主的,只怕就是这位要为你家公主报仇的太子。”
朱秀两眼一瞪,蹭地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粗声道:“如果真是他,那我现在就去杀了他,为公主报仇!”
“此事到底是太子所为,还是安王所为,或是他人所为,目前尚不得知,要谈报仇太过莽撞了些。”不怒自威的声音突然从帷幔后传来。
朱秀大惊,张着嘴巴看向那里,却见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从帷幔后缓缓转了出来,而他身后,则是铁口断案倍受朝中大臣尊敬的大理寺卿冯兆昌。
宁天歌眸底沉沉,掀摆跪下,以额触地,“皇上,此事真相已明,请皇上还安王殿下一个公道。”
“朱秀,你先下去。”皇帝瞥她一眼,看向朱秀,“你放心,此事朕心里有数,必然会给你们君主一个交代,也不会叫晗月公主枉死。”
朱秀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宁天歌,显然不太相信皇帝,但也不敢对皇帝放肆,迟疑了一下,只得走入自己所住的房间。
见她走了,皇帝才淡淡说了句,“起来吧。”
“谢皇上。”宁天歌垂眸,撑地站起。
皇帝并未看她,只是望着不时被闪电照亮的窗子,脸上神色不明。
“皇上,此事是否交由大理寺立案过审?”短暂的沉默后,冯兆昌低声相问。
皇帝顿了一下,道:“不用了。”
不用了。
宁天歌心头一声冷笑,多简单的三个字,莫非皇帝又想一手遮天,将事情真相永远沉没下去?
微抿了唇,她淡声道:“皇上,太子与安王呈交的那两封密函,相信皇上在今日早朝时,便已看出其中的真伪了吧?”
皇帝收回视线,沉沉落在她脸上,未语。
“而那个女侍卫,露出如此多的破绽,微臣只能说,除了受人指使易作阿雪的模样故意嫁祸给安王,没有别的可能。”宁天歌看着地面那点点烛光倒影,将疑点一点一点铺开,不去看皇帝的脸色,不去揣摩他的心思,只是将要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说出,“刚才朱秀的话,皇上与冯大人都听见了,虽说微臣使用了非常态方法让朱秀招供,但也正因为如此,在那种情况下所说的话才无半字虚言。”
“事情已然很清楚,太子命人假扮阿雪杀了晗月公主,并将罪名推到安王身上,作了伪证。而如此明显又漏洞百出的事实,并非太子不懂得阴谋计策,而是在他得知天祈的行刺失败之后,在仓促之间,他无法顾及到太多,只能破釜沉舟,以除去安王为首要。”
她看着皇帝的倒影,眸光淡薄如落雪,“皇上,太子想杀安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微臣亲眼见识的都已是第三次,如果这次不能作为结束,那么,后面是不是还会有第四次第五次?”
她缓缓抬起头来,淡然直视着皇帝,“皇上,请恕微臣冒死问一句,安王殿下到底还要被害多少次才够?”
“宁主簿。”冯兆昌低沉的声音提出警告,却在皇帝身后朝她摇了摇头。
皇帝却并未发怒,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无声地弯了弯嘴角,事情到了这一步,皇帝若仍一心偏袒墨承,她的忍耐又有何用!
微吸了口气,她徐徐吐字,“太子只为一己之私,不惜杀害他国公主,伪造假证,串通他人陷害手足,其心可诛!”
“罔顾两国邦交,不惜挑起战端,置百姓生死于不顾,视战火纷争为儿戏,其行可恨!”
“如此罪恶滔天的行径,可谓罪孽深重,罪大恶极,绝非一国储君之所为!”
“皇上,大厦之所以屹立不倒,在于基石是否坚固扎实,一国得以昌盛永继,则在于是否能有一位心怀天下的仁义明君,微臣以为,以太子的品行,断不足以继承东陵大统,断不能成为一代明君!”
铮铮之言,字字珠玑,切金断玉,掷地有声,在殿内久久不绝。
皇帝微眯了眼睛,象是初次认识她一般盯着她,眼中时而精芒闪烁,时而晦暗如深。
会动怒么?她已管不得。
话说到这个份上,要怎样判定已是她无法左右之事,但有个问题却如梗在喉,必须得问。
“皇上,微臣斗胆,想问皇上一个问题。”
皇帝凝着眉目,沉声道:“说。”
这是他今晚给她的第一个回应。
宁天歌语声平静无波,“晗月公主被杀一事,若要查清其实并不难,微臣都能看得明白的事情,以皇上的睿智英明,又岂能看不出?可是微臣不懂,为何皇上明知太子有疑,仍将疑点与证物处处压下,不加罪责,反而让安王来承受这些本不该由他承受的罪名?”
“这是朕的家事,也是你能过问的?”一直未曾表态的皇帝却在这时勃然大怒,“宁天歌,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些,竟敢过问朕与自己儿子之间的事。”
“帝王家的家事,从来都是国事,更何况还是关系到一国安定长盛千秋的大事。”宁天歌眉色不动,仿佛未感觉到皇帝暴涨的怒气,“皇上若不愿回答,微臣自是不敢再问,但只希望皇上能为东陵百姓择一位优秀的储君,以继皇上大业。”
“宁天歌,你逾矩了。”皇帝微敛了怒意,眉目间仍可见沉怒之色,“这不是你该管的,也不是你该问的。今日朕且不与你计较,若有下一次,但不轻饶!”
宁天歌听得想笑,她倒想看看他是怎么个不轻饶法。
“皇上息怒。”冯兆昌上前一步,作了一揖,“宁主簿年轻气盛,难免有心浮气躁的时候,出言顶撞了皇上还犹且不知,皇上您千万莫与他生气。”
皇帝斜眼看他,“冯卿,今晚进宫,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冯兆昌不惊不动,“是宁主簿来找臣,请臣作个见证。”
皇帝一声冷哼,“找你来,就能左右得了朕的决定,还是想约束朕?”
“微臣不敢。”宁天歌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皇帝不想有太多人知道,那她便只请一个,但这一个,必须请。
她不能让皇帝再次不了了之,至少,也要让别人知道墨离的委屈。
“哼,朕看,没有你不敢的事!”皇帝横了她一眼,负手阔步走向殿门。
冯兆昌朝她点点头,紧步跟在皇帝身后。
殿门咣然大开,冷风扑入,夹带着冰凉的湿气,吹乱了满室的烛光。
瓢泼的雨声哗然直下,抬眼间,站在门外被倾斜的暴雨打湿了半边身子的太监急忙撑开油伞,替皇帝挡住斜飞进来的雨丝,一旁的软轿立即抬了过来,皇帝弯腰坐入,临进轿门时,他回头沉沉地望了宁天歌一眼。
“皇上起驾——”太监尖细的嗓子唱了一声,两列宫婢提着宫灯冒雨在前方引路,轿辇位于中间,两侧则是数十名禁卫军护驾。
冯兆昌亦坐着一顶灰帘朱漆的小轿离开,暴雨如瀑,溅起的水花形成朦胧的白雾,不出片刻,小轿便消失在雨雾中。
宁天歌缓步走出,黑暗处,一身湿透的墨迹走了过来,颇为懊恼地说道:“他奶奶的,还是没能留下活口。”
她望着眼前从屋檐上淌下的雨帘,没有开口。
有没有活口,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的态度。如果皇帝愿意给墨离一个公平,那么,就算没有这些人的存在,没有留下活口,墨离依旧无事。如果皇帝执意将天平倾向墨承,那么,再多活口也是无济于事。
卷三 惊云飞渡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与天争命
勾檐下的铜铃在风雨中飘摇无依,声响凌乱,被嘈杂的雨声淹没,听不出半点平时和风细雨中那种悠然宁静之感。
宫灯摇曳,灯光忽明忽暗,犹在苦苦挣扎,多数捱不住这狂风暴雨,只有少数几盏还顽强地亮着,与天争命。
与天争命!
若不想让自己的命掌握在这天手里,便只能让自己强大到做这片天。
唯有做天,才不用再受这苦苦挣扎之苦。
唯有做天,才不会被他人轻而易举地决定自己的命运。
唯有做天,才能获得最大的自由。唯有做天!
“随我去漪兰殿。”宁天歌一甩袍摆,大步走入雨中。
漆黑高阔的天幕下,冰凉的雨水兜头淋下,打入脖颈,冷到了骨子里,她却似毫无所觉,笔直朝着一个方向快步而行。
“做什么?”墨迹连忙跟上,脑袋还转不过弯来。
她头也不回,看着浓如泼墨的夜色,微笑,“接你家主子……回家!”
——
精致的雕窗下,一名貌美女子恹恹地半躺在软缎锦织的大红软榻上,杏眼樱唇,头发半揽半散,一副柔若无骨的模样。
从少女成为女人,不过半年时间,那原本还有丝尚存的青涩早已不见,此刻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个女人的韵味。
一声闷雷打下,榻上女子挥了挥满屋子不可能被挥散的潮气,皱眉道:“春梅,往炉子里再加点茉香,驱驱这潮味儿。”
“是。”珠帘外,一个细软的声音应了,从柜子里取了包香料,往香炉里添了些进去。
香气顿时飘满了整个屋子,女子这才舒缓了眉头,在软榻上侧倚了片刻,问道:“夏荷回来了没有?”
“回太子妃的话,还没有呢。”刚才那名婢女又细声回道。
“这丫头办事是越发不利索了,打听个事也打听这么久,若叫我发现她偷着玩去了,仔细我不打断她的腿!”女子恨恨骂了句。
这改了模样却没改脾性的,正是太子妃宁采诗。
“哎哟,奴婢可不敢。”一个身着绿裳的婢女正推门走了进来,又连忙返身将门关上,身上的衣裙都已湿透,紧贴在一处。
“你可算回来了。”宁采诗懒懒地坐了起来,扶了扶欲掉不掉的发髻,“事情打听得怎样了?”
夏荷接过春梅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与身上,回道:“听前头的护卫说,安王昨儿个刚回京都就被直接带进了宫,今儿个被皇上软禁在宫里,说是要等那晗月公主的事查清楚了再给放出来。”
“安王人都不在京都,怎么可能杀那晗月公主,要这么认为的人,不是成了傻子了么?”宁采诗撇了撇嘴。
“可不是。”夏荷忽然停下擦拭的动作,凑到她身边小声说道,“不过,听说殿下拿了什么证据出来,还有晗月公主那婢女又作了证,安王的罪名好象是铁板钉钉了呢。”
“什么,殿下证据?”宁采诗坐正了身子,把玩着垂下来的发丝,沉默下来。
“是啊,安王这回看来是斗不过咱们殿下了。”夏荷想笑,再一看宁采诗的脸色,又将那笑声咽了回去。
“哼,是他活该!”宁采诗恨声说了一句,眼睛里却渐渐泛起盈光来。
夏荷偷偷拿眼风瞄了她一眼,不敢再说。
宁采诗缓了片刻,才打起精神又问:“那宁天歌呢,他不是同安王一起去了天祈么,他怎样?”
“那宁主簿好象没什么事,听说昨晚在宫里待了一晚上,今日早朝之后便回去了。”
“他倒是活得好好的。”宁采诗闪过一抹恨意。
夏荷很聪明地噤了声,站在一旁不插嘴,时间一久,身上寒气入肤,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得得,你下去吧,今晚不用过来伺候了。”宁采诗嫌恶地挥了挥,有些心烦意乱。
“是,奴婢这就下去。”夏荷忙福了福身,准备退下。
“回来。”宁采诗却突然想起什么,将她喊住,“这件事你们谁都不许跟殿下提起,知道么?”
春梅与夏荷连忙应诺。
宁采诗这才挥手让夏荷退下,却忽觉冷风拂身,身上一冷,一抬头,见墨承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处,正神色不明地望着她。
她心里一激灵,不知墨承听到了多少。
夏荷与春梅急忙行礼,转身退了出去,墨承的目光在夏荷身上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瞥得宁采诗心头一阵突突地跳。
“这丫头身上怎么都湿了?”墨承慢步踱了进来,似是无意地问道。
宁采诗勉强笑了笑,这要在平时,他根本不会注意这些事情,更不会为了一个婢女开口询问。
“外面这不是下着雨么,我让她帮我去取点东西,就淋湿了。”
“是么。”墨承走到她身边坐下,伸手揽住她的腰,在她颈窝里闻了闻,随意地问,“你刚才说谁也不许对我提起,何事这么严重?”
他的嘴唇在她耳后游走,热气喷洒在她的脖颈,似极了平时的挑逗,她却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心钻了上来,坐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连带着手脚都冰凉起来。
今日的墨承,绝对与往常不同。
不同于以往对她的宠爱,很危险。
“嗯?”墨承的手抚上了她的下颌,略略收紧。
宁采诗心头一惊,脱口说道:“太子哥哥,我就是有点不舒服,怕你担心,所以才让她们不要告诉你。”
“不舒服?”墨承的手松开她的下颌,缓缓下移,在她的心口停下,“是身体不舒服,还是……这里,不舒服?”
“太子哥哥,你在说什么?诗儿听不懂。”她脸上的笑快挂不住。
墨承低声笑了起来,笑了很久,直笑得宁采诗毛骨悚然。
“太子哥哥……”她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心里只想离开他远一点,只有远一点才会安全。
身子刚往旁边挪了挪,墨承却倏地一下将她圈了回来,压低了脸,几乎与她的相贴。
“听不懂?”他将她扑倒在榻上,将她双手困在头顶,语气虽轻却令她头皮发麻,“诗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遣人去打听老七的事么?还不许让她们告诉我?你若想知道,直接来问我不就好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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