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死士蓦地睁开眼睛,然又飞快闭上,这一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墨离的眼,也让宁天歌心中的猜测更确定了一分。
“进宫?”墨迹有些不解。
墨离未作解释,只是对阿雪说道:“去通知宁相,就说西院发生行刺事件,宁主簿受惊,安王受伤,刺客已死,请他带人过来处理。”
“是!”阿雪转身就没入竹林。
宁天歌默默琢磨他这句话,里面的含义可谓几重——
‘宁主簿受惊’是在告诉宁桓,她的身份尚未暴露,或者已被他所知却有意瞒下,这是让宁桓安心。
‘带人过来处理’的意思,她猜测他是想将此事扩大,让更多的人知道,看他的神情,莫非已经知道是谁下的手?
以宁桓的官场阅历,这几点含义肯定能领悟。
静候片刻,西院外便隐隐传来鼎沸人声,隐约可见火光冲天,墨离唇弧上扬些许,宁相果不负所望。
身子一歪,他突然浑身无力地倒向宁天歌,两手搂住她的腰部,将脸埋入她的颈窝,整个人的重量都放在她身上。
“殿下,你这是做什么?”她好气又好笑,眼睛斜斜地看着这个转眼间不胜娇弱的男人,刻意忽略脖颈间湿热的气息。
想让她陪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一出暧昧秀?
“宁主簿,配合点。”他轻轻地说着,嘴唇若有似无地摩擦着她的敏感部位,“你不觉得安王此人深夜出现在宁府西院很让人费解么?如果是安王思念宁主簿以至于夜不成眠,前来与宁主簿互诉情衷……岂非更有说服力。”
“那是殿下的事,与我并没有多大关系……”她表现出极大的不以为然,随即倒抽冷气,“嘶……你咬我!”
“不听话的女人是要受惩罚的。”他贴着她的耳朵,极低地笑说,手掌在她腰背上摩挲,“穿这么少,冷不冷?”
“殿下,你是想让别人看到不该看的么?”她低着头,看着被他双臂箍出的胸部曲线,讥讽道。
若非他挡去了大半视线,她现在就已经在墨迹与那死士跟前穿帮了。
“没关系,我替你挡着。”他说着,手臂便往上挪了挪,松松地圈着她,受伤的右手攀住她的肩头,宽大的袖子垂下来正好遮去大好春光。
“其实你也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你好。”忽然敛去脸上的调笑,他极为认真地看着她。
不可否认,他的话是对的。
宁天歌看着他手臂上的伤,想起他刚才为她挡剑而受伤的后背,决定还是不跟他唱反调了。
须臾,数十名侍卫家丁从竹林小道冲了进来,宁桓一路小跑急急奔入,红色火光映在他脸上,额头细汗密布,焦急之色显露无遗。
奔至跟前,他眼中闪过一抹诧色,匆匆望了宁天歌一眼,掀起袍摆就要跪地。
宁天歌侧身便要避过,她岂能一同受这大礼,这边墨离已说道:“宁相身体不佳,不必如此。”
宁桓迟疑了一下,放下袍摆改为拱手,语气沉重,“发生如此大事,臣竟然毫无所觉,以致殿下身负重伤,实属失职,请殿下责罚。”
数十个火把将整个西院照得十分亮堂,几十双眼睛亮晶晶地落在院子中央相拥在一起的两人身上,这可是实打实的证据,以前的道听途说都只能算作听说,眼前的才是货真价实的奸情!
当然,事情放在王公大臣身上,奸情两字是不合适的,只能说情投意合。
“此事与宁相无关,宁相无需自责。”墨离搂着宁天歌,早已将各色目光收于眸底,笑意在眸中掠过,脸上依旧肃然,“刺客都已服毒自尽,请宁相将那些尸首暂时安放一处,此事待我明日上朝还要禀明父皇,到时可能还要派人来府中查看。”
“殿下放心,臣定当办妥。”
“嗯。”墨离点点头,转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宁天歌,柔情笑意便缓缓自唇角漾起。
这一笑,便晃着了院中所有人的眼,都说安王风采绝伦,到底没有多少机会得见,如今非但近距离见着了,还能看到这风华万千的笑颜,绝对可谓不枉此生。
“宁相,天歌的院子是不能住人了,还请宁相另外安排一个住处,也好让我与天歌早些歇息。”
嘶嘶的吸气声顿时四起,惊羡的目光变得极为暧昧起来,安王半夜出现在相府西院已是件不可思议的事,都这般模样了还不回自己的安王府,却要与他们的大公子同房共寝,怎一个恩爱了得!
宁天歌全身都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拜托,做戏也要适度,能不能不要用这种腻死人不偿命的肉麻眼神和称呼。
“这个自然,府中尚有闲置小院,臣这就为殿下带路。”宁桓低着头,看不出脸部表情。
“等等。”宁天歌移开墨离的手臂,极快地抱住自己双臂,“父亲,且容我去加件衣服。”
不待回话,她已快步走入房间,打开柜门将之前被墨离拿出来的女子衣物与夜行衣面具都放回暗格,再将机关恢复原状,又取出两套干净衣物才关上柜门,四下里扫过,确定没有露出破绽之处,这才披上裘衣,抱着酣睡过去的四喜出了门。
——
宁桓所说的闲置院子,其实就是离西院不远处的一座偏院,同样地处偏僻,鲜少有人涉足,却是打扫得一尘不染,布置亦十分雅致。
墨迹提着那活口与阿雪跟了过来,谨慎地将院子内外都检查了一遍,又将屋子里外都看过了,这才请墨离进去。
宁桓带人过来布置妥当,又临时添置了几个火盆,便退了下去,临走时几番欲言又止,面对宁天歌坦然的神情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你们去隔壁房间休息一晚,明日跟我进宫。”墨离挑了张圆凳坐下,便下了逐客令。
“是。”阿雪正要退出,被墨迹一把抓住。
“你有没有觉得这狐狸好生眼熟?”墨迹眯起眼睛盯着宁天歌怀里的四喜。
阿雪瞥了一眼,没有回答。
墨迹已放开她的手,疑惑地走到宁天歌跟前,宁天歌有意用袖子挡去半边,他依旧摸着下巴左右端详了半天,回头看了看没有多大反应的墨离与阿雪,不太敢下结论。
之前忙于对付刺客,他对这狐狸并未太过留意,此时静下心来看着,便觉得越看越象清虚山看到的那只狐狸。
时隔多日,记忆却仍犹新,那种稀有的品相见一眼便难忘,只是眼前这狐狸明显比上次见到的要大了一圈,这令他有些犹豫。
“殿下,你说这是不是上次那只死狐狸?”最终,他还是求助于过目不忘的主子。
宁天歌淡淡地斜睨过去,他胆敢承认试试!
墨离迎上她的目光,一笑,“不知道。”
这样的回答令两人都不满意,墨迹还待再看,宁天歌已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墨统领不是说那是死狐狸么,我这只是活的,怎么可能是同一只呢?”
墨迹两眼一瞪,当场就被她这话给噎着了。
她笑了笑,抚了抚四喜的皮毛,“墨统领,开玩笑的。天底下的狐狸多得数都数不清,墨统领看错了也正常,再说这狐狸自小就跟在我身边,哪儿都没去过,又怎可能被墨侍卫看到。”
四喜许是被她摸得舒服了,哼哼了两声,那垂下来的大尾巴便不自觉地甩了几下。
挠着头的墨迹正悻悻然地想要走开,见到这尾巴一下子来了感觉,叫道:“就是它,你们看这尾巴,跟那只一模一样!”
“墨统领,相似的狐狸遍地都是,相似的狐狸尾巴那就更象狐狸毛那么多了。”宁天歌实在佩服他的执着,也暗道这大老粗细心起来也不可小视,好心道,“宁统领今晚一定是累着吧,快些去休息吧。”
“我不累。”墨迹只是一心扑在四喜身上,对这建议根本不作理会。
半晌,他突然出手抓住四喜的尾巴将它从宁天歌怀里倒提了起来,宁天歌未想他会来这手,竟来不及躲开。
“嗷——”四喜猛地惊醒过来,扭头看了一眼,抬起身子就冲着墨迹的手咬下一口。
墨迹痛呼一声,随手一甩就把它甩了出去,四喜灵活地在空中来了个七百二十度旋身再加三百六十度后空翻,轻盈盈地落了地。
“你这该死的狐狸,敢咬我!”墨迹甩着被咬出血的手,怒视着四喜骂道。
四喜昂起头,挺着胸踏着悠闲的步子来到宁天歌脚边,正眼都不看他,流露出无比的蔑视,那姿态,竟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墨迹呆立在那里,指着四喜憋出一个字,却不知该怎么说它,“你……”
“噗……”宁天歌忍俊不住,将四喜抱起来,想了想,又将它放在墨离手中,想看看它的反应。
出人意料的是,四喜非但不排斥与墨离亲近,更是将脑袋拱到他手心里寻找爱抚,在他腿上蹭来蹭去,极尽撒娇之能事。
“哈哈……”宁天歌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此刻墨迹脸上的表情只能用臭鸡蛋来形容。
墨离的弧唇高高扬起,便是连阿雪素来清冷的眼睛也流露出一丝笑意。
“你这个死东西,竟敢看不起我。”墨迹自尊心大为受挫,他竟被一只狐狸给鄙视了,他竟再一次被狐狸给鄙视了,这叫他情何以堪!
心里一下子发了狠,他冲过去就要抓它,本窝在墨离腿上的四喜狐狸眼一斜,转身便毫不留情地给了一爪子。
“嗷——”这次嚎叫的不是四喜,而是墨迹。
手背上火辣辣的疼,上面血淋淋的四条爪痕往外渗着血,他一张俊脸气得满脸通红,两眼怒瞪着那只势利的狐狸,四喜也用一种极度不屑的眼神瞟着他,这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场面便有些好笑。
“得了,墨统领,你也别跟一只狐狸计较,免得失了你的身份。”宁天歌笑着将四喜抱回怀里,梳理着它的皮毛,“它并非看不起你,而是除了我之外不让别人沾身……咳,当然,现在殿下也可以例外。”
“阿雪,你说,它是不是就是那只死狐狸。”墨迹不死心,不能指望主子,只能寻求同僚的支持。
“主子都说了不知道,我能知道么?”阿雪抓起地上那个活口,转身走了出去,“还不快走,难不成你想留下来替主子处理伤口?”
“呃,不不,主子都说了不需要我。”墨迹使劲抓了几把头发,怀疑地看了眼宁天歌,又不甘不愿地瞪了四喜一眼,总算跟着走了,嘴里还嘀咕着,“就这么个见血都要晕的没用书生,还能包扎伤口?主子是不是头昏了……”
随着门吱呀一声关上,屋里顿时陷入寂静,宁天歌一拍四喜的屁股,“去,自己找个地方睡。”
四喜清楚她的脾气,也不敢拖泥带水的,利索地跳了下去。
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一个箱子,她走到墨离身边,淡淡说道:“脱衣服吧。”
墨离动了动,眉心微微一拧,转而抬头道:“天歌……”
“殿下,请叫微臣宁主簿。”她将箱子放在桌几上,“若不然,殿下便自行处理吧。”
他垂眸一笑,“好,宁主簿。”
“殿下刚才想说什么?”她打开箱子,将里面的酒精,金创药,干净棉布,剪子之类的物品拿出来放到桌几上,随口问道。
他看着她忙碌的双手,轻笑道:“我是想说,宁主簿已经替我脱过一回衣服,不如这回也帮我代劳了吧。”
“你想让我帮你脱?”宁天歌手中一顿,看他一眼,又低头忙自己的,“殿下,请不要忘了微臣的身份,公务上的事微臣可以帮你,甚至这本不该是微臣份内的处理伤口之事也勉强可以代劳,但这种脱衣服的事,微臣没有这个义务。”
墨离淡淡地笑着,微垂的眼眸掩去眸底暗光,笑叹道:“宁主簿真是心狠,本来还想再享受一回,宁主簿却拒绝得这般干脆,只好我自己动手了。”
这话听着玩笑意味十足,宁天歌却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点自嘲之意,侧眸望去,见他用没受伤的左手解着腰带,颇为费力,想到他右手受伤已久,想必已抬不起来,心头一软,叹了口气,“还是我来吧。”
她半蹲着身子解去他的腰带,又去解开外袍的扣子,感觉到男人的眸光似乎亮了亮,笑意延展至眉梢,不由得恨自己心太软。
这个男人这么狡猾,想必此刻已将她的这一弱点记在心里,保不准什么时候拿出来利用一下,她又得被吃得死死的。
可即使心里明白,她还是狠不下心置之不理,见不得他这种行动不便的样子。
极为小心地脱去他的外袍,在见到原本雪白的中衣尽被血迹染得红红绿绿时,还是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能把人的血变成绿色,这种毒她闻所未闻,如今墨离已经不再流血,只是不知这毒去干净了没有。
“脱吧。”墨离的声音清淡地响在耳际。
她不敢耽搁,迅速脱去他的中衣,然而在脱里衣之时还是迟疑了一下,右臂上与背部的伤口已与衣服粘连在一起,这要脱的话,势必会扯动伤口。
“宁主簿杀人都可以不眨眼,这会儿怎么反倒婆婆妈妈起来。”墨离轻阖起双眸,笔挺的鼻梁下唇弧一角勾起,“快些吧,我还等着与宁主簿同寝呢。”
“谁杀人不眨眼了,殿下说的是自己吧。”宁天歌讥嘲了一句,手里却异常轻柔,用剪子将大部分衣料剪去,随着肌肤渐渐失去衣服的遮挡,她的目光忽然落在他胸口。
那里,距离心口不足半寸的位置,赫然有一处发白的旧伤痕,看上去应该是剑伤,而且是从正面直刺而入。
手指不自觉地抚了上去,剑锋若是再偏一点,这人就没命了吧。
“宁主簿是心疼了么?”墨离低低地笑,“过去很多年了,已经不疼了。”
她倏地收手,忍了忍还是问道:“多久以前的事?”
“多久……”他淡若清风地说道,“十年了吧。”
十年?
她闭了闭眼,那不是当年兰妃去世的那一年?那个时候,他应该才只有十岁。
“那是我第一次经历暗杀,若非我乳母拼死护我,父皇又及时赶到,这个世上已不存在安王这个人了。”他说得轻描淡写,颇为自嘲,“可惜我的命太大,虽然总有人想杀我,可我一直活到了现在,想必很令人失望。”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无觅阁的情报来看,墨离确实经历过几次暗杀,但也只止于此,具体消息她并未让人细细打探,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并不想与皇家之人有过多交集,对他们的事知道个大概就好,没必要追根究底,今日与他共同经历此事是她以前万万没想到的。
“宁主簿是在同情我么?”他的眸掩在长长的羽睫下,无从究其现在心境,“完全不必,还是快些将我的伤处理好吧,我可觉得有些冷了。”
“微臣可没半点同情殿下的意思。”她撇了撇嘴,把盛了干净清水的铜盆端了过来,将伤口处打湿,这才一点点将衣料揭去。
饶是她动作再轻,前期工作做得再细致,终究还是扯带起好几处皮肉,背上的伤口很长,好在并不是很深,而手臂上的那条口子却是相反,差点就伤到了筋骨,她轻轻瞥了墨离一眼,只见他除了眉头轻拧之外,连轻微的颤抖都没有。
可见,这身娇体贵的皇家子弟还是能吃得一定的苦的。
“继续。”墨离轻启眸子,笑意里有丝揶揄。
宁天歌觉得这笑容很是碍眼,双手手指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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