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用我家少主的话说,就是盼得眼睛都直了。”另一人亦是笑得贼兮兮。
“好久不罚你们,看来你们的皮子又犯痒痒了。”宁天歌冷哼一声板起脸,也不再理他们,继续前往后院的马厩。
两名小厮自发地不再跟进,俞伯笑眯眯地边走边道:“姑娘这次回来,该在府里住下了吧?”
“不了。”宁天歌道,“我只是把飞燕寄在这里,等下就走,这段时间还要麻烦俞伯多加照料。”
“那是应该的。”得到如往常一般的答案,俞伯倒也没多大失望,只是笑叹,“姑娘每次都不在府里住,少主又该伤心一阵子了。”
宁天歌不以为然,随口问道,“说起我师兄,怎么不见他?”
“少主说府里太过无聊,已经两天未回府了。”
她眉梢微挑,两天未回府,她这师兄只怕又沉浸于某个温柔乡里不能自拔了吧。
“姑娘,可要老奴差人找少主回来?”
“不必,我自会去找他。”
卷一 韶华莫负 第四章 撒泼卖萌博同情
相府西边的院子向来是整座相府最为冷清的地方,此时院中竹林幽密白雪皑皑,林中小道曲折绵长,更是显得寂寥深深。
就在这连只鸟儿的影子都不见的地方,一道青影无声掠过,足尖连点被雪压弯的竹梢,几个起落便隐于竹林之后。
细细环顾一周,周围并未有何异样,她才步上台阶双手轻推,房门微响,纤细身影灵活闪入门内。
带着药香的温暖气息顷刻间包裹了全身,这种熟悉的味道在她每次回来之时都能闻到,她不禁长长吐了口气,回来的感觉其实也不错。
未等宁天歌开口,一团雪球已憋耐不住地从她衣襟处钻了出来,骨碌碌地滚落在地上,精亮亮的黑眼睛左顾右盼看个不停,并不时地扑到某个不认识的物件上面东嗅西嗅,对这陌生的环境很有新鲜感。
宁天歌也不管它,摘下斗笠,又拍去一身的雨雪,这才从脸上揭下一层薄如蝉翼的东西。
人皮面具。
随着面具的掀开,一张精致淡雅的脸孔渐渐显露出来,眉黛如画,眸若濯月,皮肤晶莹剔透,竟是比之前更胜过数倍!
然而如此绝美的面容,却因眉宇间那抹英气而并不显得如何娇艳,反倒自有一股飒爽神采在其中,令人过目不能忘。
她未作停顿,从衣柜中取出一袭白色锦袍换上,又从暗格中取出一个方匣,里面各色画笔水粉一应俱全。
用眉石将眉毛加粗了些,又用粉扑蘸着白色脂粉在脸上或轻或重地加以涂抹,不过是少顷之后,铜镜中已出现一个面色略显苍白,精神不振的男子模样。
五官还是她原先的五官,可经过她这勾勾抹抹,面貌已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她微微凝视片刻,随即笑了笑,从今往后,足不出户的宁大公子就要以此容颜面见天下了。
将东西收回原处,她抬头望去,见那雪团子正抱着一个软香糖枕在地毯上滚来滚去,玩得不亦乐乎,不禁莞尔。
“四喜,你先停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那名为四喜的雪团子又翻滚了两下,这才停下,也不舍得从那糖枕上下来,就那么歪着小脑袋瞅着她,对她这个新造型很是费心研究了一番。
宁天歌有些严肃地说道:“从今天起,你就乖乖地待在这个院子里,哪里都不许去,明白?”
四喜对这句话显然无法立即理解,默默消化了好一阵才醒悟过来它是被圈禁了,顿时从枕头上一蹦而起,朝她呲牙咧嘴地叫了好几声,一双小小的黑眼珠流露出很大的不满。
宁天歌双臂环胸,冷眼睨着它,全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四喜见她不为所动,猛地扑倒在地,绕着她的脚不断打滚,四肢乱蹬,嘴巴里嗷嗷地表达着它不想被限制自由的愿望。
“你若是不愿意,我现在就把你送回无崖山,让那些野狼吃了你。”宁天歌心不浮气不躁,对它的种种反对视若无睹。
一听野狼,四喜立刻象是遭了蛇咬,滚也不打了,腿也不蹬了,两个短小的爪子往眼睛上一捋,刚刚还明亮清透的眼珠顿时泛起了一层水雾,浑身炸起的毛发皆软趴趴地垂了下来,那与它身子一般大的尾巴颓丧地拖在地上,看着十分可怜。
宁天歌有些好笑,它倒懂得改变策略,不想再与它浪费时间,披上裘衣举步出门,回头间见它肚皮贴地扭着滚圆的屁股想要偷偷跟来,遂凉凉地朝它抛下一句:“别以为这样就能博得我的同情,你若敢不经我的允许出这院子,以后我这个主人你也就别认了。”
卷一 韶华莫负 第五章 书房谈心
从西院到相府书房的距离并不长,但宁天歌走得极慢,不时有府里的下人碰到她,在请安之余不免暗自奇怪,这大冷的天,风一吹就要倒的大公子怎么出来了?
宁天歌边咳边让他们免礼,还不时地扶着路边的树或是回廊下的柱子歇上几回,等到了宁桓的书房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守在书房前的护卫远远地见着她,连忙向宁桓禀报,随即一名气质沉稳的中年男子从书房内疾步而出,将歇在不远处的宁天歌扶了进去,又命那两名护卫不必再守候。
宁天歌站在书房中央,看着宁桓谨慎仔细地关着门,昔日犹如墨染的鬓发已可见斑斑银丝,岁月的风霜还是以不可阻挡之势浸染了也曾玉树临风的翩翩男子,心头不由微酸。
“女儿见过父亲。”她上前一步,以男子行礼的方式向他见了礼。
宁桓眼中闪过百感交集之色,眸中波澜微动,最终渐趋平静,将她双手托起,“你这次回来比我预期的要提前了一天,累坏了吧?”
“还好。”宁天歌将路上的辛苦一笔带过,解下裘衣,不以为意地负着双手在书房内随意扫视了一圈,语气云淡风轻,“就是觉得以后都要顶着这张脸过日子,有些不自由罢了。”
宁桓望着在锦袍衬托下,显得更为身姿挺拔气质出众的宁天歌,默然半晌,才悠悠叹了口气。
“歌儿,你可有怪你父亲与母亲?”
“为何要怪?”宁天歌微笑着转身,“虽说不想让我嫁入皇家是母亲的遗愿,但这也是我想要的,与成为太子妃比起来,我并不认为做个世人眼中的病秧子有何不好。”
“话是这么说,可见你非但不能以女子身份示人,还要装病受世人非议,为父终究有些对不住你。”宁桓脸上不无内疚。
“父亲,你错了。”宁天歌一脸正色,“女儿知道父亲为人低调,不愿卷入朝廷纷争,但父亲身为朝廷宰相,又与太子派系有那么一层关系,这本身就处于风口浪尖。当初你应下母亲的要求,对外宣称生下的是儿子,若非以女儿因早产而先天不足为借口,造成宁家无后起之秀的假象,皇帝早就顾忌到你的势力而有所戒心,更不会让我们宁家安稳至今。这些年我时常不在家,你又何尝不是饱受压力,拼力维持我体弱多病的形象,再加上二弟尚且舞勺之年,才让皇帝屡屡放下打压之心,因此这些见外的话就不必说了。”
宁恒静默片刻,心中感慨,难为这个女儿从小就能将一切看得如此通透,根本无需他多加解释,若她果真身为男子,当不知有怎样一番成就。
他顿了顿,庆幸道:“也幸好有葛大夫一直配合着,若没有他,你这些年多病的假象也无法维持下去。”
宁天歌微笑不语,葛大夫这般上心配合当然另有玄机,只不过这是秘密,不能跟宁桓言说而已。
“还有你布下的那个阵。”宁桓又突然想起什么,“若不是你在院里布了阵,也不可能阻止那些好事之人窥探之心,不过你既回来了,就把那阵撤了吧,以免遭人怀疑,此次皇上召你进宫,对你的疑心终是未消,我总有些心神不安,担心他早晚要对我宁家动手。”
“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出什么招,我接着便是。”宁天歌定定地注视着他,道,“倒是父亲气色看起来不太好,皇帝既然让你在家养病,你就安安心心地养着,宫里的事我自有办法应付,你就别操心了。”
沉默许久,宁桓轻喟一声。
对于不满周岁便能开口说话,三岁已能独立生活,有着超越常人思维的宁天歌,他向来是放心的,她从小便表现出来的超强逻辑思维,对事物准确的判断与把握,冷静果敢的处事风格,让他时常忘了她只是个孩子的事实。
每每在她称他为父亲之时,他在欣慰之余又常常有丝恍惚,如果……
他紧抿的唇角带着点微涩的笑意,阿原,歌儿不愧为你的女儿,她比所有人都聪慧,更比所有人要超脱,能成为她的父亲,无憾。
卷一 韶华莫负 第六章 亭前挑衅
与宁桓聊了许久,又一起用了饭,等宁天歌再从书房里出来之时,外面的风雪已稍停。
天色阴沉,浓云密布,偶尔有零星的雪花落在裘衣上,颤巍巍地缀在那里,许久不化。
宁天歌缓步走在雪地里,脚下松软的积雪发出咯吱轻响,不时有雪下的枯枝被踩断而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这一刻,她的心里是宁静的,只可惜,这种宁静很快被人打破。
“嗬,这不是我家大哥么,真是难得啊,将近一年未出院子了吧?”斜侧里,一个如黄莺脆啼的声音蓦然自不远处的湖畔亭传出。
宁天歌收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淡淡注视着倚在亭柱上的娇俏女子。
一年不见,少女出落得越发俏丽,丰盈中有着些微的青涩,如一朵含苞欲放的芙蓉,等待着生命中最绚烂的时刻将全部美丽绽放。
此时,她抱着双臂,并不刻意掩饰眸中的几许轻蔑,下巴微抬,以一种高傲的姿态面对着她。
宁采诗,二夫人的女儿,尽管算起来只是庶出,但她的娘是镇国公的养女,而镇国公又是皇后的父亲,论起来,太子尚且称她一声妹妹,有着这样一层背景,自然造就了她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尤其是面对母亲难产而死,整日与药罐子为伍的宁天歌,这种优越感尤其强烈。
“哟,还真是大哥。”柱子后,一人闪出,不过十三四岁模样,一身锦缎貂裘将他衬得唇红齿白甚为俊秀,只是那脸上的隐隐讥讽却将他那风采打了折扣,“大哥不在房中歇着,大雪天的出来散步,仔细冻坏了身子。”
宁天歌本想着跟他们打声招呼,如此一来,招呼也省了,直接朝他们点了点头,便返身欲走。
“站住!”宁采诗娇面一沉,喝道,“大哥,弟弟妹妹们好心跟大哥叙话,大哥却连声儿都不吱,这也太不懂礼数了吧?”
宁天歌脸色沉然,一步一步往前走,看到父亲的面上,她可以不跟他们计较。
“姐,我看大哥是太久不见人,话都不会说了,你又何必跟他生气,也不怕辱没了身份。”身后,宁泽轩说得幸灾乐祸。
“也是,我都忘了,唉,有那样身份不明不知廉耻的娘,生出来的种又能强到哪里去。”
宁采诗轻掩樱唇,笑得斯文淑女,笑声还回荡在空气中未散尽,宁桓暴怒的声音已在庭院的另一头响起。
“混帐!”
而与这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的,是两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轻快,利索,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你……打我?!”宁采诗双手捂着脸,一脸的不敢置信,双颊尽是火辣辣的疼。
宁泽轩在旁边目瞪口呆,宁天歌是怎么过来的?他竟然都没看清,只看到白光一闪,他姐姐就挨了两记耳光。
他不是连路都走不动么,怎么还能跑这么快,又是哪来的力气下手那么重?
这一刻,宁泽轩的脑子完全不够用。
“对,打的就是你。”宁天歌淡淡道,“你娘既然没有教过你做人的道理,我来教。”
“你!”宁采诗又急又怒,看着急步走来的宁桓,指着宁天歌就告状,“爹爹,他打我,还骂我,你听听,你听听,他居然还骂娘亲!”
宁桓脸色铁青,看也不看宁采诗的脸,冷声道:“刚才到底谁是谁非,我听得再清楚不过,还不向你大哥道歉!”
“道歉?!”宁采诗大叫,“爹爹,挨打的人可是我,为什么反倒要我向他道歉!”
“父亲。”宁天歌扶着凉亭前的假山,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嘴里更是咳出了血水,“刚才孩儿太过激动,想是引起了旧疾,想……咳咳,想先行告退。”
宁桓神情微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意,“好,我扶你回去。”
“不了,我自己回去就好。”宁天歌扶着假山直起身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着离开,将宁桓的沉痛哀凉,宁采诗的愤恨恼怒,还有宁泽轩的纳闷不解都抛在身后。
她是冲动了,险些暴露了根底,不得不催动内力自损吐血,以防那姐弟俩起疑,但不管如何,她都不能允许别人污辱她的母亲。
她这一世只见过一面,为产下她而死的母亲。
卷一 韶华莫负 第七章 心肝儿,想死奴家了
天色黑透,西边小院更是一点光亮也无,只有莹白的雪反射出浅浅的光,一个窈窕身影轻盈掠起,跃过竹林与围墙,很快隐没于夜色中,身后长发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乌黑光泽一闪而没。
——
京都城内有几大著名的去处,座落于最为繁华的中心地界,夜幕一落,方圆十里便是一派灯火辉煌之色,衣香鬓影,丝竹声曼,各色香气幽幽弥漫于空中,飘荡在胭脂河畔。
出入之人非富则贵,并非一定是为了买醉享乐,而是那种一掷千金连眼梢都不抬的气派,置身其间,更多的是一种身份或财富的象征。
这几大去处之中的翘楚,又以隔街而望的烟波楼与醉蓬莱为最。
何处天上人间景,自有烟波醉蓬莱。
宁天歌漫步于与白日清冷截然不同的烟波蓬莱地界,看着穿梭往来的各色男女,璀璨灯火,心里因宁采诗而起的那点薄冰也被这浓郁的尘世气息给捂得融了个干净。
不时有人与她擦身而过,偶尔有那么几道不经意的目光落在身上,她却比白日里更为坦然自在,一袭淡雅的素色罗裙,外加一件夹棉短袄,柔软如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覆了面具的脸庞只算得上清秀,完全就是京都城内一普通人家的女子。
假作真时真亦假。
在她以真实面目示人之时,无人怀疑她的男儿身份,而此时她以真正的女子身份出现,顶的却是别人的脸,又有谁能想到终日缠绵病榻的宁大公子就是身轻体健的她?
犹如这世上之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又有几人能辨得清。
抬头望向烟波楼三层的一个窗户,她唇角一勾,闪身进入一处小胡同,足尖轻点墙壁,轻灵如狸猫般上了屋顶,接连跃过两排屋子,再一个纵身便勾住了三楼窗外的窗沿。
抬手在雕花木窗上轻叩三声,声音未落,窗子已被一双柔白细腻的手推开,未见人先闻声,似嗔似怨:“你倒还晓得回来。”
宁天歌一笑,勾住窗沿的手指微一用力,悬在半空的身子便轻巧地从窗口翻身而入。
身形尚未立稳,一双玉臂便缠了上来抱住了她的脖子,香气阵阵扑入鼻息,温热的唇瓣贴上耳珠,吐气若兰,“心肝儿,想死奴家了。”
宁天歌沉着淡定,任她上下其手,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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