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眼,便见到那个向来没什么表情的男子,此时紧盯着对面的两人,虽未看她,然而那双明澈的眼眸里分明透着一种执拗,还有一丝……紧绷。
他在紧张,紧张她的反应。
如果这个时候,她执意要离去……她不知道冉忻尘会怎样。
心里一声轻叹,她不愿去想那么多,只是直觉不想看到这个单纯的男子受伤,抬头对墨离说道:“殿下,请稍候片刻,容微臣随冉院正去去就来。”
墨离的修眉又是一扬。
冉忻尘蓦然低头看着她,神情一松之际,眸中似乎有些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东西。
宁天歌几乎想立刻反悔。
她的一时心软,会不会让这个男子越陷越深?
然而她已没有机会,或者说,当场反悔只怕才会真正伤了他的自尊,而冉忻尘已看都不看墨离一眼,牵着她往回走。
“既然冉院正如此尽心,正好我也站得累了,不如一道去冉院正那里坐上一坐。”身后,墨离悠悠说着,听脚步声,已然跟了上来。
今夜,注定不能让人清静。
宁天歌摇了摇头,心道,这墨离今天也是犯了什么病,跟冉忻尘这个不问世事的给卯上了。
她管不了那么多,也懒得管,随他们怎么闹去。
冉忻尘闷不作声,看起来并不希望墨离同去,却憋着气什么都没有说,想必也是有所顾虑,若是不同意让墨离跟着,只怕这人不会让宁天歌随他去。
一路行来,各人竟是沉默,各有各的心思。
行至冉忻尘住处,墨离赞叹,“想不到太医院里还有这样幽静之处,冉院正倒是好享受。”
冉忻尘恍若未闻,只牵了宁天歌推开房门入内,并未走向把脉的桌案,而是径直去了旁边垂着帘子的房间。
宁天歌最为清楚这房间的用处,这是冉忻尘的卧房。
“咳,冉院正,这是……”
“先换衣服。”冉忻尘迅速打断她,一手已撩开布帘。
一间朴素淡雅的房间跃然入眼,干净清爽,若有若无的淡淡药香与墨香浅浅萦绕,一如冉忻尘其人。
一直走到一个柜子之前,冉忻尘才放开了她,从里面取出一套衣物交到她手里,“快把衣服换了。”
宁天歌看着手上那一叠衣物,却见从里到外一应俱全,以穿着的先后顺序从上到下堆放,而最上面的那件,正是最最私人最最贴身的……亵裤。
她两眼直直地盯着那亵裤,一瞬间无语。
知道冉忻尘此人做事一板一眼从不出错,向来严谨,但也不必一丝不苟到这种程度吧,她该说他细心周到还是……
“咳……”她轻咳一声,抬起头来正要说她不需要更换这贴身衣物,却见冉忻尘正用这世间最纯净的目光看着她,让她顿时觉得自己思想龌龊无比,那句话便再也说不出来。
再眼风一转,却见门口处,墨离正一脸似笑非笑,将眸光从那亵裤移至她的脸上,与她视线相接之时,他兴味一笑。
她哭笑不得。
这男人,是存心看她笑话么?还是心里正在说她这是咎由自取?
“那个,冉院正,我只要换一换外面的衣服就可以了。”思虑再三,她还是将最底下那件白袍子抽了出来,将其他衣物递了过去。
冉忻尘却未接,甚至看都不看,似有一丝不悦,只看着她说道:“我洗得很干净。”
……
宁天歌无力地收回手,扯着嘴角笑了笑,“我知道,我知道……那请冉院正先回避一下,待我换好衣服就出去。”
冉忻尘眸中的那丝不悦这才慢慢地消了去,而嘴角亦缓缓翘了起来,那好看的梨涡又若隐若现地出现在脸上。
她鬼使神差地说道:“冉院正,你该多笑笑,这酒窝藏着挺可惜的。”
冉忻尘的嘴角一僵,接着便刷地拉下脸来,那好不容易出现的梨涡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快换!”生硬地扔下两个字,他转身便走了出去,走到墨离身边之时,他停了下来,“殿下,你不觉得你也该回避一下?”
墨离倚着门边,笑得懒散,“都是男人,回避什么?”
冉忻尘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墨离一笑,“更何况,我早已见过……”
“殿下!”宁天歌蓦然出声,重重地打断他,不乏警告之意。
她完全相信这个厚脸皮的男人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可是有些话不代表他敢说,别人就听得下去,接受得了。
墨离饶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最终没有接下去说,低低一声笑,转身走了出去。
帘子垂下,房间里安静异常,外面的人没有说话,但可以感觉到两人都没走远,就在帘子外一左一右地守着,这情形,便着实有些怪异。
宁天歌将衣物放在床上,盯着最上面那条贴身的亵裤,便有种遇到了此生最大难题的感觉。
穿吧,这可是男人的贴身衣物。
不穿吧,辜负了冉忻尘一番心意,她可以想见他在见到这条原封不动的亵裤之时失望的神情。
宁天歌啊宁天歌,看看你都招惹了谁。
------题外话------
到底要不要穿呢?穿?不穿?
卷三 惊云飞渡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两全的决定
拿起那条洁白的棉质亵裤,宁天歌最终做了个两全的决定。
没有房门的房间,总归让人缺了种安全感,她快速地换好衣服,再将换下的卷作一团,看着脚下明显长出一大截的衣摆,摇头苦笑。
掀开帘子,果然见墨离与冉忻尘象是两座门神一般镇守在两边,见她出来,两人的眸光飞快掠过她身上,同时露出笑意。
不同的是,一个满眼喜悦,一个意味不明。
“天歌,我帮你把袖子卷起来。”墨离一口一个天歌叫得亲热,捉了她的手,将略长的袖子往上卷。
冉忻尘抿唇望了他的手一眼,从书案上取了把剪子,蹲到宁天歌的脚边。
宁天歌以为他要去剪那截长出的袍子,然而他却不急,万分自然地将她袍摆一掀,再撩起里面的中衣衣摆,认真地看了看她最里面的亵裤。
是他的!
冉忻尘淡淡地瞟了一眼,象是完成了一件例行检查,淡定地将那两层衣摆次第放下,再用剪子将长出的那一截剪去,边缘平整如一条直线。
仿佛一道天雷直劈而下,宁天歌眼角狠狠一抽。
他、还、真、看、了!
而慢条斯里地整理着她的衣袖的墨离,双手亦是微微一僵,双眸已危险地眯起。
“冉院正,衣服已经换好了,我看,我们也该走了。”宁天歌见形势不对,拔腿便要离开。
再不走,这里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来。
“站住!还未诊脉。”冉忻尘将手中剪子往桌上重重一搁,拉下脸来。
“真不需要了。”她笑眯眯地展开双臂,“你看,我这不是好得很。”
冉忻尘板着脸,“我是大夫还是你是大夫?”
“当然你是大夫。”她回答得十分迅捷,负在身后的双手却向墨离作了个手势,缓缓向门边退去,“不过今晚时辰已经不早,就算冉院正不辞辛苦牺牲睡眠时间给我诊脉,我也于心不忍。”
冉忻尘见她暗中移动着身形,很快已接近门边,清俊的脸已罩上一层寒霜,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发火,却最终忍住,只是冷着声道:“你先等会儿。”
不待她答应,他已走向另一侧放满通天彻地的大书柜的屋子,只听得一阵抽屉拉动的声音,片刻后,冉忻尘已捧着一个匣子走了出来。
“拿着!”他冷冷地将东西扔在宁天歌手里,然后开了门,便立在门边不再说话。
匣开一线,一阵清新的药香立刻自匣中悠悠向外散出,沁人肺腑,令人舒畅。
毫无疑问,这是一盒药,而且是盒常人不可得的好药。
敢情那屋子并不只是书房,而且还兼容着药房的功效。
宁天歌再怎么外行也知道这定是冉忻尘珍藏的灵丹妙药,连忙放下手中那团湿衣,将匣子送了回去,“这么珍贵的药,我用不上。”
“你接了就是你的了,哪来这么多废话!”冉忻尘不耐,长臂一伸,便将她一把推了出去。
她正双手捧着稀世宝贝似地将那盒药捧到他面前,冷不防被他一推,脚下一个趔趄便跌出了门槛,从台阶上冲了下去。
此时墨离已站在门外的台阶下,见此双臂大张,恣意而笑,“来来,来我怀里。”
宁天歌双手紧抱着那个药匣,横他一眼,足尖轻点身子回旋间,已稳稳立于院中,当然,那姿势肯定是不能表现得太完美的。
再回头,却见冉忻尘眼中还有抹来不及掩去的懊恼与担忧之色,在她踉踉跄跄好不容易站稳之后,那脸色才缓了缓。
“恭敬不如从命,冉院正,这药我且收下了。”宁天歌朝他举了举匣子。
冉忻尘面无表情地将门扇一合,砰地将两人关在门外。
宁天歌看着这手里的匣子,半晌,摇头一笑。
“你真穿了冉忻尘的亵裤?”耳边,一人压低了声音欺了过来,微微上扬的语调抑不住不满与不确定。
她不置可否地瞥了他一眼,转了身顺着原路往外走。
墨离玉颜上的笑容早已敛得一干二净,修眉深蹙,紧随在她身边,而眼神已止不住地在她下半身上打转,恨不得这就掀起她的袍子看个真切,怎奈她不给他机会。
候在外头的墨迹纳了闷,便是他这个粗枝大叶的,也看出了他家主子非同寻常的烦躁。
好容易上了宁天歌备好的马车,墨迹充当了车夫,车厢内便只有墨离与她二人,墨离再也忍耐不住,撩起她的衣摆便探手进去拉扯。
“你做什么?”宁天歌皱了眉,一把打掉他的手。
“快脱下来!”墨离完全是命令的口吻,一双如墨玉深濯的眸子在未点灯的车厢内熠熠发光。
她不语。
她明白他要她脱什么,可要脱也要回去再脱,哪有现在这个时候脱的道理。
见她沉默,墨离亦不多言,再次伸手过去,动作迅猛绝伦,摸到里面的亵裤就要往下扒。
“墨离!”宁天歌出声警告,一手摁住裤子,一手拍向他的肩头。
墨离却不躲避,双手抓住那层薄薄的布料,往两边微一用力,便听得空气中“哧啦”轻响,那是布帛撕裂的声音。
宁天歌又气又恨,拍出去的那掌也不收回,实实在在拍在他的肩骨上,墨离轻哼一声,身子往后仰了仰,话语里却是得手之后的愉悦,“叫你不脱,我便偏要你无法再穿。”
“安王殿下,你真无聊!”她恨恨的骂了一句,随手脱了那裂成布片的亵裤往他怀里一扔,“送给你了。”
墨离捧着那布片怔了一怔,突然甩手一扔,朝她扑将过来,一只手已伸向她的衣摆处,咬牙道:“你,你竟然不穿裤子!”
指尖触及处,却非滑腻的肌肤,而是一片丝滑。
分明是丝绸的手感,还带着一点微微的潮。
“我可没有不穿裤子的癖好。”宁天歌没好声气地将他推开,“摸够了没有?这么大的车子别挤在一处。”
墨离未动,挨着她好半天没动静,之后便听他一声轻笑,“亏你想得出,竟然将冉忻尘的亵裤穿在自己的外头。”
“不这样又怎能通过冉大院正的检验。”宁天歌想起冉忻尘认真的模样便觉无奈,但同时心头又涌过一阵暖意。
冉忻尘为人虽固执,但对她的关心确实出自真心,这份心意太过难得,也太过珍贵,她要不起,也还不起。
不自觉地摸向怀里的药匣,她猛然想起一件事,她的那身湿衣服留在了冉忻尘那里。
“天歌,你就是个妖精。”墨离这时叹了口气,“连仙人都为你动了凡心,甚至还是自己最为厌恶的断袖,你说你不是妖精是什么?”
“妖精若都长成我这样,这妖精也就不能称之为妖了。”宁天歌不以为然,在黑暗中斜了他一眼,“你不觉得,这勾人的本事你比我更胜一筹么?想你安王的风流盛名,可是名扬天下的。”
“人不风流枉少年,只可惜,我也只是个假风流。”他自嘲了一句,默了一下,转了话题,“我们这是去哪?”
此时马车早已出了宫门,外头漆黑,被风雨熄灭的灯烛都未被重新点亮,因此灯光稀疏。
“当然先送你回安王府。”宁天歌随口回答。
“也好。”墨离靠在她身上,在小榻上惬意地伸直双腿,开始闭目小憩。
许久无话,一直到了安王府,墨迹停下马车,在车帘外喊道:“主子,到家了。”
墨离未动,宁天歌还以为他睡着了,便去推他,他懒懒的声音适时响起,“嗯,你去把我酒窖里那坛子青玉取来。”
“青玉?”墨迹一时未反应过来,“主子,你要青玉做什么?”
“当然是拿来喝。”
“现在?”墨迹看着黑漆漆如墨染的天空,心想这主子又开始犯病了。
“让你拿就去拿,哪来这么多废话!”墨离倏地睁开眸子,用指节在车壁上轻敲了一记。
隔着车帘,墨迹只觉得身上一凉,一股冷冽若雪之气透帘而出,令他在这天气里如置身冰天雪地之中。
“我这就去拿。”他蹬地跳下车,跑得比兔子还快。
宁天歌默然,今晚她已经第二次听到这后面半句话,出自两个截然不同的男人之口,却显示了这两人都有些心浮气躁,完全没有平日里的那种风度。
“我说,你不下车,要酒做什么?”她隐隐猜到他的想法,却不太敢相信。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墨离漫不经心地回答,“酒么,当然是用来喝的。”
“要喝你下车喝,我还要回去。”她拽着他的胳膊便要将他往车外拖,那人却赖着不动。
“不能下车。”他反手将她拖拽回去,低笑道,“我还要去宁府跟你一道喝酒,下了车就没人陪我了。”
“在这半夜三更的时候?去我那里?还要我作陪?”宁天歌挥开他,坐正了身子。
墨离笑意更浓,“不要想太多,我只不过想去你那里喝酒罢了。再者,之前你请我喝过酒,我到现在还没请你喝过,似乎说不过去。这青玉是我珍藏多年的好酒,比起那西风烈,可要好得多。”
卷三 惊云飞渡 第一百六十七章 公的还是母的?
西风白。
塔楼。
除夕夜。
心底深处的记忆在一瞬间涌了上来,她在黑暗中弯起了嘴角,“单纯论酒的好坏,光听名字,西风白自然比不了青玉,但若论痛快……青玉却未必及得上西风白。”
对面一阵静默,她笑意更深,某人应该想起那场人生中的第一次大醉了吧。
“主子,酒来了。”墨迹的速度快得超出想象,至少比宁天歌预期的要快。
一只手从车帘边缘塞了进来,一抹青光在透进的光亮里珠玉一现,墨离伸手接过,转手便交给了她,之后又懒懒躺下,吩咐一句,“去相府。”
“啊?”墨迹刚把手缩了回去,听着这话便愣了一愣,觉得应该是自己听错了,刷地掀起车帘将脑袋伸了进来,“主子,你说什么?”
“岁数大了,这耳朵也不灵光了么?”墨离支起了上身,扫他一眼,“说了去相府,没听见?”
“听见了。”墨迹诚实地回答,纳闷地说道,“主子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