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脸色当即就变了,扬声问道:“谁在外面浑说?”
顿时两个声音都打住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后,屋里的人出去看,哪里还有人影子?
明玉辨别的出,那两位丫头不是楚大夫人屋里的就是阮氏屋里的,至少,楚二夫人宴客,自己身边的丫头还不敢这样放诞无礼。而她身边,跟着来的香桃、落英、落翘都在屋里。
“仔细问问刚才是谁在外面浑说,还有没有王法了,家里来的客人也能这样议论?仔细割了舌头!”
阮氏声色俱厉地放了话,受训的嬷嬷立即出去查问,迎面就瞧见楚凤怡。明玉不由得看了阮氏一眼,刚才那些话怕是说给楚凤怡听得吧?
楚凤怡脸上带着笑,立在门边望着阮氏道:“大嫂身边的丫头确实要管管的,不用去问是谁了,刚才那两个一个叫春霞一个叫紫霞。”
竟然当面让阮氏难看,明玉没想到楚凤怡这么直截了当。阮氏也愣了愣,才发狠道:“原来是这两个蹬鼻子上脸的,幸而六妹妹提醒,也免得再去问了,叫她们两个去外面领十板子!”
楚凤怡嘴角的笑意加深,伸出两根手指,笑眯眯道:“加起来就是二十板子,可别数漏了。”
明玉忽地想起挨了二十班子的瑞香来,不晓得如今怎么样了?她看着楚凤怡,恍惚觉得之前将她看走眼了。
阮氏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楚凤怡轻盈地走过来,挽住明玉的胳膊道:“上次四嫂描的花样子被我弄丢了,还想讨四嫂要几张……”
“我屋里还有一些,不过不是时下时兴的花样子。”
“即便不是当下时兴的,四嫂的配色却比时兴的还好,现在就去取吧!”
说罢就拉着明玉走,完全无视阮氏。楚凤怡虽看起来很正常,她身边的丫头婆子却不敢放松,到了外面便为难地拦住楚凤怡:“夫人吩咐说姑娘身子不好,还要养养才是。”
明玉就想到之前楚凤怡从她屋里失踪的事来,虽然楚二夫人并没有言明怪她,但楚凤怡现在表现的越乖巧,反而叫人愈发不安。
明玉笑着朝楚凤怡道:“既然这样,你先回去我一会子打发人给你送来吧。”
楚凤怡不满地盯着明玉,似笑非笑道:“四嫂怕什么呢?这么多人跟着,我还能在府里丢了不成?”
明玉吐了一口气,道:“在屋里呆的久了,只怕也闷坏了,幸而今儿没什么风,出来走走也好。”
楚凤怡这才又笑起来,欢欢喜喜地拽着明玉就走,明玉无奈地道:“好歹要去给二婶婶说一声吧?”
楚大夫人和秦氏已经先走一步,楚二夫人虽然同意楚凤怡出去走走,却又加派了两个得力的嬷嬷跟着。到了明玉屋里,楚云飞也已从前院回来,正歪在榻上看书,楚凤怡二话不说,催着明玉要了几张花样子便走了,连茶也没吃一口。
别说明玉,楚云飞都有些吃惊,微微蹙着眉头,明玉看了他一眼道:“六妹妹如果真死心了就好,如果没死心……”
她表现的乖巧听话,让大伙放松警惕,再来一次更厉害的,真不知会怎么样。想到这里,明玉忍不住问道:“你应该也知道一些胡家的事儿吧?”
楚云飞对着翻开的书页半晌才道:“胡家的根基比我们家强,但仅限于根基罢了,当年那事儿定国公府受到牵连,与之有瓜葛的无一幸免,我们家若不是提早收手也没这么容易脱身。”
明玉从小在淮安长大,四老爷没入仕,官场的风云她自然无从而至,只晓得现在的仁孝皇帝登基,动荡不安的朝堂才逐渐平静下来,而当今的皇后娘娘便是顺亲王妃的亲妹妹,出身定北候徐家。
徐家侯爷如今已是一品大将军,加封太子太保,朝中徐家与顺亲王府独大。王家也是因为得到顺亲王府的支持,才能在京都站稳脚。但楚云飞说起这两家,语气却有些叫人捉摸不透,让人有种忍辱负重的感觉。
明玉心头暗惊,忙打住了心思,因笑道:“之前大嫂说下午有事过来寻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儿?”
楚云飞神色舒展,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道:“还能有什么?送过来的那些东西,你大意看看就罢了,不用认真。”
正说着,落英从外面进来:“大奶奶、二奶奶来了。”
楚云飞显得有些不耐烦,拿着书道:“我先去书房。”
楚云飞刚走,阮氏和吴氏一前一后便进来了,吴氏身边的丫头捧着几本账册,神情很是不自然,唯唯诺诺地见了礼,明玉请她们入座,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坐下去的时候还差点儿没坐稳。
当香桃把茶送去,她竟然双手发抖,仿佛抓不稳忙搁在桌上。阮氏冷冷瞥了她一眼,扭头朝明玉笑道:“今儿我们过来,就是想让四弟妹先看看这些账目,这些是头两年的,今年的还没交上来。”
说罢将几本厚厚的账册推过来,明玉一脸摸不清状况的样子。
阮氏笑道:“这些原是婶婶当初交给我们管着的,这么些年,如今四叔娶了你进门,我若是再不交出来,只怕又有人要说闲话。”
既然当初是秦氏交给他们的,他们不该先让秦氏过目?明玉为难地看了阮氏一眼,有些不敢应的样子,踌躇着道:“我什么都不晓得,乍然交给我,更摸不着头脑了。”
阮氏一想,道:“也是,总要先给婶婶说一声。”
此话一出,吴氏一口茶差点儿喷出来,明玉有些理解楚云飞的话了,这些帐怕也是理不清的糊涂账。
阮氏却不理会吴氏的异样,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这会子婶婶怕是还没午睡,我们过去看看如何?”
秦氏很吃惊:“怎么突然就说起账目的事儿来?”
阮氏笑道:“婶婶也太偏心了,就怕四弟妹累着,就不心疼我们三弟妹和三叔了。”
“瞧你这嘴。”秦氏叹了一声道,“就算急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说了一阵,让莲蓉收下了账本,却看也没看一眼,还说了许多客气话,吴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秦氏露出乏意,阮氏察言观色,起身告辞,吴氏也忙跟着起身,一副生怕被秦氏叫住的模样。
明玉送她们出门,回到屋里,秦氏略翻了账本,竟然和楚云飞一样的口吻,道:“你拿着去略看看,晓得到底有多少东西就罢了,别的不用细看。”
莲蓉和莲月均有些不服气:“就因为夫人和爷这么不计较,进项才一年比一年少,有时候还要夫人自己拿银子出来补贴!”
秦氏很无所谓的样子:“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她们拿去就拿去,总比……”
说罢又打住了,莲蓉和莲月皆垂下头,低声道:“是奴婢们多嘴了。”
到底还有什么事儿是自己不晓得的?明玉深吸一口气,秦氏和楚云飞不说,她去问勾起那些事,反而会破坏心情,楚云飞时时刻刻叫她不要想以前的事儿……可是不知道,就好像有什东西在心里挠。
明玉收下账本,秦氏想了想朝明玉笑道:“现如今看了心里有个底,等明年开了春,其他的都送来了,咱们重新立账。若是不明白,就问我,我虽眼睛不好使,到底还能给你出出主意。”
明玉点头应下,明白秦氏叫她看得不过是大体有多少东西罢了,但明玉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回到屋里也无心午睡,随手拿了一本账册从头看起,看到最后,她终于完全理解了秦氏和楚云飞先见之明。
一个比她陪嫁还大的庄子,收益竟然还没有在四太太手里时的一半!
明玉吃了一口茶,冷不防耳边传来楚云飞的说话声:“不是叫你不用细看么?”
明玉一惊,才发现楚云飞貌似在跟前站了一会子了,香桃她们都退了出去。
“我闲来无事,便想着看看后面的,剩下的我也没心情看了。”
看多了大概会吐血吧。
楚云飞坐了下来,随手将几本账册略翻了翻,还一副放了心的样子:“在三伯手里这几年,总算没流失太多。”
明玉差点儿喷茶,捂着嘴咳嗽起来,楚云飞很好心地替她拍了拍背,道:“看这些做什么,不如陪我睡一会。”
明玉这一呛,半天都没缓过来。咳嗽的脸都涨红了,好容易缓过来,楚云飞就拉着她往里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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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去医院,所以更新完了,不过好在今天回来多写了一些……呵呵……
☆、072:欠条
明玉并不困,睁着眼盯着床幔上绣着喜上眉梢的承尘发证,秦氏和楚云飞对那些产业财物的态度竟然这般不在意!
阮氏突然交出来,也表现的十分大方,但暗地里应该也气得不轻吧?毕竟,在她们手里时,每年都有一笔数额不小的进项,或者,阮氏还有后招。明玉正想着,冷不防楚云飞的清淡的嗓音传来:“不用想了,即便这些东西都没了,我也不会让你跟着我吃不饱穿不暖。”
信心饱满的话使得明玉收回目光,楚云飞眯着眼缓缓道:“也算是失财保命吧,若是没有这些……”
明玉心头一紧,若是没利可图,他们也不会管当年尚且年幼的楚云飞,和年轻守寡的秦氏。明玉涌起一阵心酸,楚云飞说得越发风轻云淡,却愈发叫她觉得难受,她忍不住伸出手抱住眼前这个男人,仿佛用这样的方式给予安慰。
这样的小动作让楚云飞忽地笑起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明玉额头上散落下来的发丝,虽然亦是很小的动作,却让明玉不觉红了脸。楚云飞目光灼灼,深邃的眸子蠢蠢欲动,明玉忙侧过身去,道:“你要睡就好生睡!”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阵低浅的说话声。
“……我们姑奶奶才睡下。”
三奶奶吴氏听了,便轻轻叹了一声,道:“既然这样,我等会再来吧。”
明玉听出是吴氏的声音,忙坐起来道:“我去看看。”
楚云飞晓得她平常面皮薄,本来也没打算怎么着,偏她吓成这样,反而起了逗弄的心,望着她颇具深意地笑道:“快去吧,我等着你回来。”
明玉愈发羞得无地自容,理了理衣裳从里间出来,便叫了一声香桃。香桃应声进来,吴氏本来打算走,听到了又顿住步子,落英便请她先去了侧间。
香桃给明玉重新梳了头,这才去侧间见吴氏。那吴氏见丫头们将她请去侧间,便晓得是楚云飞在屋里,愈发觉得不好意思。这会子见明玉出来,她倒先红了脸,忙站起身道:“这会子过来,怕是打搅四弟妹了。”
“三嫂客气了。”明玉请她坐下,自己才坐了下来。
吴氏陪着笑,等丫头将明玉的茶送来,才鼓足了勇气问道:“四弟妹可看过拿着账本了?”
之前在秦氏屋里,她就是一副生怕被秦氏询问的样子,没想到这会子竟然主动过来问。
莲月冷冷瞥了吴氏一眼,轻轻哼了一声道:“那么多,这才多少时辰哪里就都看过了?”
吴氏不由得浑身一抖,讪讪笑道:“是我着急了,四弟妹慢慢看也使得。”
说来说去,吴氏和三爷也不过做了阮氏的敛财的傀儡罢了,明明嫁进楚家的日子比自己长,年纪也比自己年长,见了弟妹却无半点儿嫂子的摸样。即便是庶出的媳妇,做到她这份上,也真叫人叹为观止。
明玉暗暗地叹了一口,微笑道:“都看过了。”
吴氏惊慌失措地抬起头,忙道:“短的那些银子,我们会想法子补上!请四弟妹宽限些时日……”
后面一句说得没有半分底气,明玉早就听莲月说过,吴氏把自己的嫁妆都赔进去了,她要补,拿什么来补?
但比起阮氏,吴氏诚恳的态度让明玉生出几分好感来,至少她的想法是好的,明玉看了莲月一眼,来不及说话,吴氏已从袖口里拿出一张折纸来,苦涩地笑道:“这是我们三爷打的欠条,三爷说就按照外面钱庄里的利息算,这两年兴许没法子还,但能还上的时候,连本带利一定都还上!”
态度已不像刚才那样,反而多了几分信心,明玉不由得愣住,莲月也诧异地看着吴氏。
吴氏见明玉不说话,又道:“上面我和三爷都画了押。”
明玉说不出婉拒的话来,虽然秦氏和楚云飞根本就不在意,但对于吴氏和三爷来说,他们是在意的,并且拿出了诚心。但明玉毕竟还没接手,她不由得看了看四周,才发现吴氏身边连个跟随的丫头婆子都没有。这会子整个府里大多数都在午睡,她选择这个时候来……
“既然三嫂这样说了,我就姑且收下了。”
吴氏这才松了口气,神色比刚才自在了一些,将那欠条展开,推到明玉跟前,笑道:“这个数额是按照之前的数额算来的,庄子上的事儿都是我们三爷在管,我虽不大经手,倒也时常听三爷说起庄子上的事。四弟妹大概也晓得,我们家从前是商户,后来弃商从文,几乎都置办成了田产地产。四爷这些庄子,有些大概有八九十年了,那时候置办田产地产的价格比眼下便宜,只是后来堂叔公意外身亡,婶婶难免悲伤过度,无心这些庶务,这么些年下来,也从来没丈量过一次……”
絮絮叨叨说了一阵,吴氏才紧着告辞,明玉却不由得琢磨起吴氏话里的意思。陈家太老爷去世三年孝期过了之后便分家,家里三兄弟都是嫡出,除开祭祖那一分历来由族长长房一脉继承,另外便是陈老太太颐养天年单独的一份,其他都是平均分配。
分家之时,陈家便将所有的田产地产都丈量的一回,丈量结果竟然比账面上多出了许多,后来细查,才晓得是庄子上有些管事,利用主家强卖周边的老百姓手里的土地。这样的事儿可大可小,若是有人因此上告,难免不落下仗势欺人的隐患。
后来查出,陈老太太当即便将那些管事撵出去,甚至亲自拜访了那些土地原来的主人。好在,那些管事卖地时给的价格还算公道,只是那些没了土地的百姓,便只能租地来种。种地靠天吃饭,一年收益不好交不上租金,便跟着移到下一年,最后落得卖儿卖女……
吴氏这些话大概是提醒明玉,那些庄子也该丈量一回了。但就是不晓得到底是多了,还是少了。
莲月见明玉低头沉思,反而无心看那欠条,便拿起来看了一眼,不由惊呼出声。惹得香桃也凑上来瞧,香桃虽不认得几个字,好歹跟着四太太见过四太太算账,看了那数字也惊呼一声。
落英不免着急忙问:“到底是多少?”
明玉这才回过神来,一把将那欠条收去,道:“这件事你们几个晓得就罢了,别拿出去浑说!”
莲月啧啧道:“三奶奶和三爷怎么可能还得上?!”
差几两银子就是一万两!明玉嫁来楚家,也拿过两回月例,据说和阮氏、吴氏、小黄氏都一样,每个月不过十两。这屋里莲月、香桃作为大丫头,一个月不过一两银子,落英她们只有两吊钱。吴氏的嫁妆没了,三爷不管这些事,大概只能干拿公帐上给出的花销。如果和楚云飞的一样,不过一个月二十两银子,平常打赏,出门会客,都要花钱……
明玉不由得看了莲月一眼,虽然莲月不故意藏拙,但性子也未免太外扬:“无论如何,到底是三奶奶和三爷的心!”
回到屋里,楚云飞已在外间榻上坐着看书,见明玉进来,便将书搁下:“三嫂过来找你说什么,竟然去了这许多时候?”
明玉将吴氏送来的欠条递给楚云飞,楚云飞看了一眼,眉头便紧锁起来,作势就要出门。明玉晓得他要去找三爷,忙拦住他道:“兴许这样三嫂他们才会心安一些,你虽不在意,他们未必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