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闻言一惊,之前来报,陶大将军以及随他进京的陶家次子都被制服。陶家在福建的宅子已经被抄了,其家眷前两日已送到京都关进了宗人府。
南陶北安,陶家随着顺亲王一起败了。
香桃见明玉面色凝重,忍不住道:“陶大将军是重要的犯人,虽然乱党皆定罪,可姑爷……”
楚云飞没有处决的权利,其他人还好说,顺亲王和陶大将军……
“说不定半路上就没了,这些人从前都养尊处优,眼下天寒地冻,哪里吃得了这些苦头?本来已是囚犯,想必圣上也不会追究。”明玉见秦氏神情也有些凝重,琢磨着宽慰道。
秦氏沉吟一会子,吩咐莲蓉道:“让厨房预备晚饭吧。”
莲蓉笑道:“奴婢早知夫人和少夫人都要吩咐做些爷爱吃的,奴婢已经吩咐厨房,早就开始预备了。”
秦氏笑起来,嗔怪地瞪了莲蓉一眼,外头就传来楚二夫人的说话声。
明玉起身相迎,小黄氏扶着楚二夫人,楚二夫人一面走一面笑道:“刚才我们的马车堵在街上,倒瞧见云哥了,骑着一匹黑马,历练的愈发沉稳了!”
丫头上前服侍她们婆媳脱了大氅,秦氏请楚二夫人在榻上坐下,等丫头上了茶,笑着问:“宅子收拾的怎么样了?”
“早就收拾好了,老爷才刚打发人来说,明儿就能到。云哥今儿也回来了,明儿去我们那儿逛逛。”
秦氏点头说好,与楚二夫人说起闲话。
炉子旁边坐着的明玉和小黄氏也闲谈起来,“顺哥都这么大了,模样也稍稍长开了一些,我看倒像你多些。”
四个月大之前的顺哥,和衍哥小时候一样特别爱睡,但满了四个月后,就不怎么爱睡了,这会子在明玉怀里,精神抖擞地挥舞着小手去抓衍哥手里的拨浪鼓。
明玉看看怀里的顺哥,随口笑道:“真的像我?”
小黄氏点头,说着从怀里拿了个荷包,顺哥一把抓住,就对衍哥手里的拨浪鼓没兴趣。
“孩子可好些了?”
小黄氏的儿子路上感染风寒。
“已经好了,只是天儿冷,还要注意着。”这才问起宇文氏,“怎么没见着她?病还没好么?”
“也已经好了,今儿去她爹娘哪儿去了。”
宇文氏的爹娘跟楚二夫人一道来了京都后,自己花钱在外面住着,说要住到年后,楚家正正经经把宇文氏娶进门才会回去,还要宇文氏改装束,做姑娘打扮。
小黄氏便低声道:“其实我婆婆已经松口了。”
明玉不由看了一眼正和秦氏说笑的楚二夫人,小黄氏以为明玉不信,又道:“七叔是个气性儿大的,老爷也来信说……”
后面的话适时打住,二老爷必然是说楚二夫人这一次做的不对。倘或没这么一出,七爷明年参加大比,能不能一举金榜题名说不准,但七爷不去,就一点儿希望也没。不晓得七爷用了什么法子说服楚二夫人,但这一次是楚二夫人让步了。
好在宇文氏不是那种步步紧逼的人,以后或许婆媳相处问题不大吧。
其次,还有眼前的小黄氏。她可是一直都不希望七爷娶个比她利害的人做妯娌,人皆有私心,小黄氏的私心在一般人都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因此,明玉虽不大喜欢楚二夫人、小黄氏,倒也不至于十分反感。
快天黑时,楚云飞才从宫里出来,回到家外头已经黑尽。家里灯火通明,提早洋溢起过年的气氛。
和以往不同,楚云飞回来的时候就一身清爽。
明玉找了家常服让他换了,就催促道:“娘已经吩咐摆饭了,咱们快过去。”
楚云飞满屋子看了一圈:“顺哥呢?”
“牛妈妈已经抱着先去娘屋里了。”明玉笑道,“是你的儿子,不会丢的,快走吧。”
楚云飞吐了口气:“就想看看长大多了。”
明玉暮地鼻子一酸,笑道:“还没满半岁呢,你就指望他像衍哥蹦蹦跳跳了不成?”
嗓音哑哑的,略带鼻音,楚云飞忽然顿住步子,握住妻子的手,夜色中那双眼睛异常明亮,明玉不等他说话,便道:“要谢我的话,我不想听。”
楚云飞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揽了妻子的肩膀吻了她的鬓角,牵着她的手,一直到秦氏屋里才松开。
屋里灯火辉煌,人头攒动,见楚云飞、明玉进来,齐齐挨了一截见礼。衍哥就立即“蹬蹬”地跑过来,脆生生地道:“爹爹可算回来了!”
楚云飞弯腰抱起衍哥,衍哥却指着顺哥道:“爹爹抱弟弟,儿子已经不需要人抱了。”
牛妈妈闻言就把顺哥抱过来,楚云飞放下衍哥,接了次子,一时满面春风。明玉瞧着,不由在心里嘀咕,她的夫君哪里和什么“冷面魔鬼”沾边?
高高兴兴吃了晚饭,一家子围着炉子边吃茶边说话。
其他事秦氏也没有问,只问了有关陶家的事。却原来是圣上的意思,陶大将军其实也回来了,不过回来的是尸身,对外宣称病死了。
秦氏晓得不是楚云飞办事不利,也就放宽了心。早早赶楚云飞回房休息,明玉抱着顺哥一道告退。
顺哥白天不爱睡,晚上却睡得早,等到了屋里,已经睡熟了。
楚云飞想到长子那嗜睡的癖好如今都没改,不禁微微蹙眉:“又是个贪睡鬼。”
明玉瞪了他一眼:“嫌弃我给你生的儿子?”
说着身子一动,挡住楚云飞落在顺哥身上的目光,不服气地道:“顺哥晚上睡得早,白天清醒着呢。等你见了,就晓得了。”
说完才觉这话有些伤楚云飞,明玉看了他一眼,道:“这两个儿子不好,再生一个好的。”
楚云飞眼底满是盈盈笑意,脉脉地盯着妻子:“若我一直不满意,阿玉就给我一直生下去?直到我满意?”
明玉张张嘴选择不说话,低头替顺哥掖了掖被角。等她做完,冷不防身子腾空,下意识就搂住楚云飞的颈子。楚云飞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气,掂了掂,蹙眉:“怎么又轻了?”
明玉没好气地瞪他,用眼睛示意顺哥:“孩子都出来了。”
“呃……”楚云飞道,“太轻了,抱着没感觉。”
明玉:……
又怕吵醒了顺哥,安安分分让楚云飞抱着去在炕边坐着,一时间夫妻两都没说话,只闻窗外北风呼啸,烛火扑哧作响,屋里温暖如春天。
明玉心冒出一个念头,真希望这一刻能停留下去。
隔天一早,楚云飞再一次被宣进宫中,秦氏、明玉应邀去楚二夫人哪里吃了午饭,午饭后话没说两句,阿阳就跑来道喜。
“……圣上念爷在京都没有宅子住,将柏树胡同一处四进的宅子赐给爷!”
明玉怔住,秦氏也愣了愣。楚二夫人惊讶之后,忙朝秦氏道喜,小黄氏有些艳羡地道:“圣上对四叔真是厚待,一下子就赐了四进的宅子。”
但想到他们进京时,阮氏吃味没送,吴氏送他们时眼底的羡慕,心里却是好受了些,至少他们来了京都。
可明玉和秦氏想的却是另外两个问题,其一,圣上赐了宅子,楚云飞极有可能不会外任,更别说回南京了。其二,柏树胡同那一带,历来便是权贵居住之地。安家、韩家、赵家、定国公府、太后娘娘的娘家寿山伯府,几乎都在那一带。而王府虽然不在,却也相隔不远,当然距离皇宫也不远。
楚云飞从考武举,后来跟随安侯爷征战,再到眼下不过几年,这样的恩宠,委实不是龙恩浩荡那么简单,简直是太龙恩浩荡,很招人眼红!
“可还有其他事?”明玉问进来传话的落翘。
落翘摇头,道:“阿阳只说了这一个事。”
楚二夫人见秦氏婆媳两个没多少喜色的样子,不禁酸溜溜道:“难道这些还不够?”
明玉暗暗瞪了楚二夫人一眼,秦氏笑道:“这玩笑话可说不得。”
这个时候闹出对天子不瞒的话,就等着遭罪吧!楚二夫人也明白过来,忙讪讪笑道:“一时口误,忘了如今在京都。等你们搬过去,可要请我们去逛逛。”
秦氏点头,说了一会儿闲话,便起身告辞,楚二夫人稍作挽留,将她们送上马车。
回到家里时,楚云飞已从宫里出来了,香桃领着丫头婆子们把楚云飞带回来的东西往屋里搬。
明玉瞧着,心里喜忧参半。
“都是当年家被抄的,只是咱们的东西如今不见得都能找着,所以圣上便用其他东西替代。”楚云飞平静地道。
秦氏坐下来,忙问:“你的差事如何安排?”
“训练略有成效。”楚云飞眉眼洋溢起自信,随即又敛了,正色道,“但时日终究短了些,大的成效还看不出来。”
也就是说楚云飞还是以前的职务,明玉吐了口气。
楚云飞却又道:“要增加至八千人。”
明玉听后又叹气,赐予宅子是为了补贴楚云飞?可楚云飞忙起来估计又是十天半个月不着家了。
“南京那边……”
圣上回京之后,就立即将顺亲王假传圣旨,蓄意谋反陷害忠良的罪状昭告天下,当然还有很多其他的罪行,贴在城墙上,条条死罪,罗列下来据说有上千字。
楚家的事,在定国公复起时,已奏明天子。如今抄家的东西归还,南京是肯定要回去一趟的。
“明年四月,有一个月半的假,到时候我们回去一趟。”
秦氏这会子倒也不着急了,二十多年都能等,也不在乎眼下这几个月的时间,即便现在不能回南京定居,回去将丈夫的坟迁入祖坟山,丈夫再不是没名没姓的孤魂。便笑着道:“衍哥满了四岁,该取个大名记入族谱好报给你父亲知晓。”
楚云飞闻言眉头却又蹙了蹙,稍纵即逝,笑道:“这要好好想想了。”
秦氏点头,见一旁的明玉一直不言语,便问楚云飞:“能在家里休息多久?”
“长途跋涉,也需要休养生息。年前编制出来,训练事项事先安排下去,年后训练之事才提上日程。”
“正好,安二爷的女儿办满月酒,你也趁机去拜见安侯爷。”
楚云飞点头,扭头问明玉和衍哥:“要不要先去御赐的宅子逛逛?”
圣上已经御赐下来,不去住倒好像驳圣上的面子,明玉算了算日子,距离过年还有二十来天,也不晓得那宅子怎么样,有没有需要修缮的地方,便点了点头。
衍哥已雀跃起来:“我们要搬新家了!”
其他人也高兴不已,满屋子喜气时,外头传来杨夫人婆媳说话声。明玉下意识就蹙了蹙眉,在门口的丫头通报后,起身相迎。
今儿只有杨夫人和杨大奶奶,一进门杨大奶奶就忍不住道:“圣上真是大方,听说赐了宅子,眼下又赐了这么多东西。”
明玉得体地见了礼,让衍哥也过来见了礼,杨夫人笑着点点头,便朝秦氏道:“我们刚才进来时,瞧见还有半车没搬完呢!”
说完才注意到秦氏身边立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穿着灰蓝色袍子,脸部棱角分若刀削斧刻,浓眉斜飞入鬓,鹰目灼灼凌厉,鼻梁直挺如峰,身形魁梧,卓然不群。因楚云飞敛了笑,杨夫人又想起外头给楚云飞取得绰号,更觉楚云飞双目寒光闪闪,浑身似乎都透着罗刹气息,叫人不敢直视。
秦氏作了介绍,楚云飞朝杨夫人见了礼,杨夫人竟有些呆呆的,明玉轻轻咳嗽了一声。杨夫人和一脸惧意的杨大奶奶同时回过神,杨夫人很勉强地扯出笑:“这就是云哥啊,没想到已经完全变成大男人了,我还……我竟一点认不出来。”
楚云飞复又作了个揖:“请杨伯母安。”
杨夫人却忙还了一礼:“不敢当不敢当,云哥现在和小时候不一样,模样也完全变了。”
语气甚是客气,秦氏请杨夫人坐下,杨夫人才想起进今儿来的目的,摇头笑道:“瞧见你们这里也忙,我就来道一声喜,略备了点儿薄礼。”
说着一挥手,身后的婆子就捧了个两尺长的盒子,杨大奶奶笑道:“早就想着送来,偏混忘了,这里是两只百年红参,听说女人吃了最是温补,婶婶和妹妹都能吃,产后吃这个也是最好的。”
明玉暗暗地算了算两只百年红参市面上值多少钱,杨夫人婆媳三个送来的东西,回礼绝不能马虎。
等等,怎么偏偏今儿才送了?
明玉不由看了一眼楚云飞。
不过一向话多的杨夫人今儿不知怎么了,话少了很多。把礼送了,坐下吃了一盏茶怎么留都留不住,走了。
送了这么贵重的礼,还是什么都不说。明玉暗暗嘀咕。
楚云飞也有些好奇,问明玉:“我看起来很吓人?”
“你没听说么?外头有人私底下给你取了个冷面魔鬼的绰号。”明玉一边翻看搬进来的面料,一面道。
半晌,楚云飞风轻云淡道:“那也是情势所逼。”
明玉没听清楚,随口问道:“你说什么?”
楚云飞摇头,坐在榻上,捧着茶碗目视远方,淡淡道:“我这双手沾了不少人的血。”
虽然乱党一事随着年关将近慢慢淡去,但明玉也听说了楚云飞的手段,就是情势所逼。京都十二营,不服调遣者可格杀勿论,楚云飞拿着圣上给的金印,斩首十余人。结果仍旧有四营在紧要关头叛变投向顺亲王。
顺亲王的势力有多大?单看如今关在京都个个牢狱的罪臣,以及现任京都官员和留下的空缺就可见,顺亲王若不是急功近利,谁胜谁负实难预料。
不过,顺亲王大概也不敢等下去了。
但,没有如果,只有结果和后果。
明玉走到楚云飞跟前,笑道:“管别人怎么说,一个绰号而已。”
楚云飞迎上明玉的笑脸,不由笑了笑。
明玉在他身边坐下来,说起御赐宅子的事:“虽然不用给租金,四进也太宽敞了,单单打扫就不晓得要多少人,住进了柏树胡同,人来客往又完全不一样了。你怎么不要个小一些的宅子?”
楚云飞苦笑,明玉不过想和他拉拉家常,私下这样说说罢了,天子所赠,焉能拒绝。
“安侯爷御赐的宅子五进,韩大人御赐的宅子四进,我如何能与他们平起平坐?只是,已婉拒了圣意一次,却不能婉拒第二次。”
明玉闻言倒愣了愣,第一次婉拒或许是惶恐,再而三地婉拒,给人的感觉就是不满了。看楚云飞的模样,还真有胆子拒绝皇帝?他得到天子器重,也不过这一年罢了。
“圣上还赐了你什么,被你婉拒了?”明玉脸色凝重,语气也不由凝重起来。
楚云飞摇头不肯说,伸手过来,一把将妻子揽入怀里,在她额头上落了个亲吻,“京都被抄家的不少,闲置的宅子也多。”
他语气轻闲,明玉心里舒了口气。忽然发觉,自己也太过谨慎了。被赐宅子的也不单单楚云飞一个,但京都被抄的是真不少,圣上没回京时,天天把人往牢狱送,回来后没几天,挨个抄家,幸亏明玉她们住在僻静的地方,没瞧见抄家是个什么情形。
明玉倚在楚云飞怀里,也不说话了。
正好牛妈妈抱着顺哥进来,瞧见了忙又转身出去。
明玉顿时臊红了脸,推开楚云飞埋怨道:“如今家里事多,屋里人进人出的,你好歹注意些。”
楚云飞朝着明玉作了个揖,目光似是黏在了妻子身上,油腔滑调地道:“夫人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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