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敌探子混进京都已十分不易,又如何能混进宫里?奴婢孤陋寡闻,也知皇宫内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进入的。哪怕是选宫女选内监,也要细查身家是否清白。”香桃说着,见明玉眉心蹙成一团,顿了顿又道,“姑奶奶别担心姑爷。”
只是一句别担心,却是连她自个儿也说服不了。
这两道圣旨非天子本意,可偏偏下了这么两道圣旨,那么就只有两个可能,这一劫圣上未能躲过,或者顺亲王一派已经控制住了整个皇宫,挟天子以令诸侯!
不管是其中哪一个可能,对安家、韩家、楚云飞都是极为不利的。
饶是香桃,她都能想到,更何况明玉?
香桃只是想不明白:“皇宫重地,顺亲王即便贵为辅政亲王,天子居住重地,宫人层层选拔,能进入要地,并非一朝一日就能办到。再说,宫里还有太后娘娘。”
可顺亲王起贼心也并非一朝一日,纵然晓得他有野心,圣上年幼,太后娘娘到底是后宫女人,前堂之事过度插手,就做实了后宫妇人扰乱朝纲,更随了顺亲王的意。何况,先帝留下的皇子本来不多,在皇位争夺中,几乎没有幸存者。
太后娘娘为了圣上平安长大成年,只能隐忍。
明玉冷笑:“安侯爷必是奉旨出京,这会子能下了这么两道旨意,还有什么事会叫人觉得不可能,而又有什么想不通的呢?”
香桃闻言不由磨牙。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姑奶奶是说……贼喊抓贼?”
可不是贼喊抓贼,顺亲王早就想铲除安侯爷,那年的难民,安侯爷征战时粮草问题,这些难道不是顺亲王指示?
“可顺亲王不过辅政亲王,圣上才是真正号令天下的天子,顺亲王……”
要控制朝臣何其简单,王家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抓住短处给予威胁,若不能为他所用,立即正大光明铲除。为了保住身家性命,唯有铤而走险。
当然,把把柄留在顺亲王手里,才能表忠心,还不能试图毁掉这个把柄,正所谓一步错就只能跟着错下去。
明玉没说话,香桃见她满脸倦意,将马车内包袱当做枕头垫在明玉身后,劝道:“姑奶奶歇歇吧,奴婢听老人家说,喂养孩子若多思多虑就会没了奶水。顺哥还小,咱们又在路上,牛妈妈的奶水也怕不足,他又不能吃别的东西。”
牛妈妈听香桃、明玉一对一答说话,虽不大明白,见她们的模样却也唬得脸色雪白。只是,言辞之中大多只说到安侯爷,她作为顺哥的乳娘日子还不长,并不了解其内的厉害关系。
听到香桃劝明玉,便也劝道:“奴婢以前也奶过别的孩子,都说生完孩子最早的奶水对孩子好,因此家里的孩子吃了三四个月就用米汤面糊喂养。奴婢的奶水能使顺哥吃饱,却要少夫人的奶水才能真正养孩子。少夫人身子单薄,本来奶水也不多的……”
明玉点了点头。秦氏听了徐之谦带来的消息,只把衍哥紧紧搂在怀里,果真楚云飞有个三长两短,至少,至少楚云飞还给她们留了两个孩子。
往好的方面想,这么多年,顺亲王在谋划,圣上、太后娘娘等也在谋划,虽事发之时,对他们不利,可这并非结果。
暮色降临时,一行人恰好抵达小镇。
因这个小镇距离京都不算,且是前往济南的必经之地,名字叫小云山,实则比较大。街道两边挂了灯笼,街上还有不少趁着傍晚天儿凉快出门散步的行人,因此叫卖声此起彼伏倒也十分热闹。
徐之谦寻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客栈,恰好能安顿他们一行人。明玉下马车时,正好听见徐之谦与掌柜交涉,把掌柜报的留宿银子压了一大半下去。
想必是因天热的缘故,这镇上的客栈大多没客,掌柜一咬牙,只说瞧着他们有女眷夜宿外头不便,才应了徐之谦。
徐之谦千谢万谢,说他们一直在外地行商,这一次却是为着族里长辈做寿才带着一家子回去,还说了几句西域话出来,东扯西扯,把那掌柜给感动了,不但降了留宿的银钱,热水等都免费提供。
其他人听着,不觉失笑。
“不过几两碎银子,徐小爷用得着这么着?”香桃故意笑着说道。
明玉道:“商者本是聚少成多,能占便宜的商人都不会放过。”
徐之谦这么做,正好体现他是商人的本性罢了,或者,也是为了掩盖。刚才在马车里,明玉撩起帘子,分明看到有官马拴在一家客栈外头。
他们在那间屋里等了两个多时辰才动身,路上不紧不慢,两道圣旨的内容,已不知送去多远了。
明玉吐了一口气,一时到了屋里。
大概是昨儿和今儿都不曾好睡,衍哥这会子睡得正香,落英抱着,莲蓉去里间床上看了看,蹙着眉头出来:“不晓得多少人用过的,虽然没味儿,看着却不干净,奴婢先去要些热水洗洗,好在是凉席,天儿热一会子就干了。”
秦氏摇头:“出门在外那比的在家里?打些水擦擦就行了,大家伙累了一天,今儿晚上都早些歇了。”
莲蓉一想这些都是徐小爷安排,虽徐小爷与爷素来情同兄弟,到底不是真正的亲兄弟,能为了他们做到这份上,若还计较住的地方不好,就委实诛心了。因此什么也没说,带了两个小丫头去打了热水来,挑了两间宽敞,收拾得比较干净整洁的屋子,把床上的凉席细细擦了一遍。
虽是出门在外,有些事不可避免,但能避免的仍旧要避免。又从行李里找了两张薄毯子铺了床。
忙完这些,徐之谦就领着两个婆子把晚饭送来。
“仓促了些,就只预备了这么多,婶婶、嫂子今晚就将就着先用。”
虽比不得在家里,到底有菜有肉,还有一钵鸡汤。
秦氏连连点头,连说了几声“谢谢”,徐之谦这一回倒没受不了似的避开,抱拳做了个礼,道:“今儿却是比前几日还热些,咱们虽避开烈日,也不知一行人中可有感觉不适的?晚辈刚问了掌柜,小镇上也有几位大夫。”
其他人忙完了秦氏、明玉安歇的事就忙别的事去了,屋里只香桃、莲蓉、落英几个,对望一眼,到没觉得怎样。
香桃道:“一会子奴婢去问问其他人,只是,担心两个哥儿受不了,麻烦徐小爷问问,可有没有什么能预防中暑的药?”
一语提醒了徐之谦,忙道:“我们家时常派人出门办货,倒是有,前儿还预备了一些,一时竟忘了。一会子我叫他们寻了出来,若有个眼花、头晕、发热的症状,就立即服下,倒十分管用。”
又说了几句话,徐之谦便退出去了。
虽天儿热,这顿晚饭却是今儿第一顿正正经经的晚饭。睡着了的衍哥被叫起来,也吃了两碗。晚饭后,已差不多二更天,大伙收拾完,为了明儿一早赶路,就早早歇下了。
谁知,第二天一早,天不见亮,衍哥中暑,浑身发热,脸儿烧的红彤彤。
徐之谦忙去请了大夫来,等大夫把了脉,写下药方子天已大亮。衍哥长这么大,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便是有个小病,及时发觉,请大夫看后吃一两剂药就好了。
这一次却烧的异常厉害,降下去没多久又烧起来,反反复复。这么个情况,根本不能赶路,大伙不得已停下来。
倒是因小镇距离京都不远,京都的情况,也时常听路过京都,或从京都回来的人说起。
头一两日,说起安侯爷,皆膛目咂舌,对于安侯爷通敌卖国的罪状充满了疑惑和费解。虽然抓了一个传说中的探子,却没有更有利的证据,再说,安侯爷封侯实至名归。
“外头都说,若没了安侯爷,西北边界必然要遭受战火侵蚀,边界百姓将无家可归。”香桃把外面的谈论说给明玉听,“还说,如今京都聚集了好些读书人,要联名为安侯爷平冤,京都一些书院的学子,齐齐罢课。”
落英听了,却是一喜:“奴婢记得姑奶奶从前说过一句话,史上有位明君,将老百姓比作水,将天子比作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安侯爷德高望重,一生出征多次,保天下百姓安危,这样的奸计如何能动摇安侯爷?”
其他人都这是个好消息,觉得落英说的好,明玉心里却是一冷。
安侯爷是忠臣、功臣,效忠大夏朝一辈子,到头来却落得这样的结果。岂不是恰好证明当今天子无能,是非不分是个昏君么?
顺亲王是在借圣上的手,使了个一石二鸟之计,铲除安侯爷的同时,告知天下老百姓,天子昏晕无能!
落英的这话却根本不能用在安侯爷身上。
“真是你自个儿想到的,不是从外面听来的?”明玉语气不由带着两分凝重。
因这里不比京都,客栈虽在街尾,旁边不大不小却有个茶场,天儿热,茶场里每日都聚集不少人。香桃她们大多是从那茶场里听到有关京都的事。
落英愣了愣,道:“是奴婢记得姑奶奶从前读书读到的,奴婢好奇问姑奶奶,姑奶奶还解给奴婢听。那时候奴婢才到姑奶奶跟前,咱们淮安,不是经常看到船么?”
明玉缓了口气,肃然道:“一知半解,就不要混说,小心祸从口出!”
落英掩了掩嘴,晓得自己说错了话。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将天子比作舟,安侯爷是朝臣,这般说岂不是有谋反之意?目前还没安侯爷的消息,一旦安侯爷出场,有百姓这样议论,安侯爷被逼谋反,到时候局面只会越来越乱。
明玉看了看安睡的衍哥,这两日,秦氏也精神不佳,今儿衍哥略好些,明玉好容易劝她去歇下了。
“去问问徐小爷,有没有韩大人,咱们爷的消息。”明玉朝香桃道。
徐之谦应该还留了人在京都,只是,这两天,徐之谦能带来的消息也和香桃她们从外面听来的差不多。
今天是离开京都的第三天,三天内可以发生很多事。
从眼下得来的消息看,圣上要么行动受限制,要么已经……虽可能有两种,但导致两种可能的结果却只有一个,顺亲王仍旧控制着整个京都,控制着整个皇宫。
而留在京都的安夫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以及韩家、陈明贤、韩氏、明菲诸人。
到了傍晚,徐之谦果然带了个消息来。福建陶大将军闻天子惊马,两位世子受伤复又赶回京都,圣上下旨,命陶大将军将安侯爷缉拿回京!
“……陶家不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娘家么?!”这个消息把略知内情的人着实惊了一把。
落英道:“顺亲王妃的娘家也是陶家。如今是圣上要拿安侯爷,又不是其他人。”
不是楚云飞去缉拿安侯爷,明玉松了口气的同时,另一口气又提了上来,此时此刻,没有楚云飞的消息,远比得知了他的消息更叫人心里不安。
三天前最后见楚云飞时,是有下属找他,说上面下达了旨意。她们等了两个时辰,动身前,徐之谦派人去打听,楚云飞骑马进城。
那时候她就在想,楚云飞进城极有可能领旨缉拿安侯爷,让他们自个儿窝里反,若楚云飞不去便抗旨不尊,而楚云飞也根本不会去。
三天过去,才派了缉拿安侯爷的人,楚云飞这个时候,十有八九是被……
想到这里,明玉又暗自摇头。
“姑奶奶,姑奶奶?”香桃推了两把明玉,见明玉回过神,才询问道,“徐小爷只把消息告诉了奴婢,咱们要不要告诉夫人?”
衍哥养了两日,睡了两日,这会子已活蹦乱跳,嚷着饿坏了,徐小爷从外头买了一推好吃的,他吃的正香。
若果真是明玉所想的这般,她们必须尽快离开此地。可,明玉又有些犹豫,离开这里,只能往离京都更远的地方去,越远消息越慢,且官方的消息已经完全不可信,要打听到真正的消息难上加难。
想必徐之谦也和她想到一块儿,怕秦氏知道了焦急。虽然秦氏经历过大风大浪,但毕竟年纪大了,天儿本来就热,急上火来更容易生病。
明玉摇摇头道:“明儿一早看看情况再说吧。”
如今京都的局势,瞬息万变,即便听来的都算不得好消息,到底谁更计胜一筹却难说。她不相信,这一切真的都能在顺亲王的掌握之内!
也不相信,楚云飞忙了两个多月,全部白忙活了!
这天晚上,明玉反倒睡了个安稳觉,可惜半梦半醒间却被一阵噪杂的声音吵醒。
落英掌着灯进来,见香桃、牛妈妈、明玉三人都已醒来,不等她们问,便道:“外头来了好些官差,挨家挨户查问。”
牛妈妈脸色一变,明玉亦微微蹙眉,落英随即又道:“姑奶奶放心吧,徐小爷打发人来说,官差主要查问今儿途径此地在此留宿的人,咱们前儿就住进来了。只因有人中暑,才耽搁了动身。徐小爷这会子正用西域那边的官话和官差交涉呢!”
果然,外头嘈杂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香桃想到徐之谦用西域那边的地方话和掌柜交谈,不觉失笑:“没想到徐小爷还有这样的本领。”
牛妈妈闻之松了口气,等外头彻底安静下来,明玉吩咐牛妈妈才又回临时搭的木板床上继续睡了。
落英也先回她的屋子里去,这么一折腾,明玉却睡不着了。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强迫自个儿闭上眼,什么也不要想,熬到天微微发亮。
香桃服侍明玉穿了衣裳梳了头,去秦氏屋里一块吃了早饭。秦氏见衍哥精神好,胃口也好起来,便吩咐莲蓉去找徐之谦:“昨儿大夫说衍哥已经没事,趁着早上凉快,咱们动身吧。”
莲蓉才要出去,徐之谦却打发了菊影带话进来:“徐小爷叫咱们都避在屋里别出去,外头又来了好些官差!”说着将门关上。
“四更天的时候不是才来了官差了,这会子怎么又来了?”
徐之谦说的并不清楚,菊影只是见徐之谦很紧张的样子,也紧张起来,摇头道:“奴婢不晓得。”
顿了顿道:“本来徐小爷已准备,等咱们吃了早饭就动身的。其他人早就起来预备好了,路上要喝得水、干粮也预备齐全了。”
话音才落,嘈杂无比的声音传来,只觉一群人齐齐涌进这家民房改建的小客栈,来势汹汹,直嚷嚷着每间屋子都要搜寻,没得藏匿罪臣!
徐之谦操着一口西域官话,好说歹说,他们只是小本商户,在西域住了很多年,从西域带了香料回来,才去京都办了其他货物,预备回老家一趟。
那些官差却不依,举止更是粗陋,一脚一脚踹开关闭的房门,有些门都被踢坏了,掌柜又是肉疼又是害怕,店家小儿更是吓得瘫软在地。
倒是那掌柜的老婆,提着一把刀冲出来,直嚷嚷:“还有没有王法了?别欺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不懂,你们要搜查,可有官府的文书?!”
掌柜的老婆昨儿还来看了看衍哥,因此明玉和秦氏都见过。身形比牛妈妈宽了不止一倍,因常年劳作,看起来虽胖却十分结实。不过,她见秦氏、明玉举止不同一般人,见她们时,很是和蔼可亲。
这位和蔼可亲的老板娘,此刻发出河东狮吼般彪悍的嗓子,屋里的人不由愣了愣。
外头搜查的官差,也没想到一个小客栈的老板娘会质疑官差,倒是平静了片刻。
老板娘冷哼一声,继而吼道:“我们这小地方不在京都城内,到底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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