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与顺亲王府根本没有来往,秦氏也不可能把喜得孙儿的好消息告诉王府,瞧今儿来得这些人,除了亲友之外,其他人都是与韩家或安家有些交情,上回韩夫人寿辰,明玉也去了。
她肚子大了,一眼就能看出怀了身孕,言语之间说起她的产期其他人记住也不足为奇。官场上真要把交情做好做深,就要从一开始就打算。
楚云飞目前身份地位都不怎么样,但谁也难保他以后会不会飞鸿腾达,不过一份孩子洗三的贺礼罢了。对于及大部分人来说,随便哪个地方挤一挤就能挤出来。
因此,多出来的贺礼,以及多出来贺喜之人,明玉并不觉得十分怪异。但顺亲王府送来的贺礼,却和这些都不一样。
小丫头碧霞还在津津乐道:“……不晓得王府的人和奴婢们有什么不同?”
说了一会子才意识到明玉叫人,忙恭恭敬敬问:“少夫人有何事吩咐?”
明玉摇头,想了想道:“你去看看香桃或落英忙不忙,若不忙叫一个人进来。”
碧霞福福身退出去。
明玉复又在床上坐下来,很不寻常,这股子味儿越来越重,搅得她心神不宁。
就算她有个两榜进士出身的哥哥,又有个韩家出身的嫂子,再加上侯府少奶奶的姐姐,要拉拢这些人背后的势力,都不足以从她这里下手。
而顺亲王府一开始想拉拢的就是楚云飞,为此还使出低下的挑拨手段。
楚云飞在权贵云集的京都,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哪里用得着顺亲王费这么多心思,除非……
耳边传来脚步声,进来的是香桃。
明玉收起心思,语气平静:“顺亲王府派了什么人来?”
香桃见明玉这样问,料想是已听说了,暗自理了理话,道:“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姑姑,瞧着气度不凡,奴婢听姨太太说,这位姑姑从前在宫里当差,原本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女。”
伺候过太后娘娘……明玉暗自琢磨片刻,才又问:“送来的贺礼是什么?”
说到这贺礼,香桃也讶异不已,平常小孩儿洗三,大多金锞子、银锞子,金元宝、银元宝,长辈还有另赐,诸如金锁、手链、脚链等,上面刻着寓意吉祥的话。
“今儿王府姑姑送来的也是金锁,不过金锁上面镶了一块拇指大小圆圆的镜子,和寻常见到的金锁不一样。”香桃似乎也察觉到不寻常的味儿,顿了顿谨慎地道,“奴婢也没看清楚还有没有别的特别之处。”
顺亲王府姑姑的到来,打破之前洋溢着喜悦的热闹氛围,正屋那边安静了许多,明儿在耳房内听不到说话声,连外头忙碌的丫头婆子们似乎也特意放轻了步伐。
明玉点点头,示意香桃下去做事。
今儿是楚云飞当了京官后第一次宴客,家里下人真正见过世面的到底不多,秦氏要陪客人,外头的事几乎全权交给了香桃、莲蓉、莲月几个行事稳重年纪大的。
特别是香桃,她从前在四太太跟前做事,是四太太一手调教出来,虽然是明玉的陪嫁丫头,但秦氏对她也多有器重。
因此明玉让香桃下去,香桃也没争辩,出去后就叫了梅枝进来服侍听候差遣。里外都很安静,不晓得停在那颗树上的蝉,一声一声却叫得令人心烦。
明玉吃了一口茶,慢慢使自己冷静下来,蝉鸣间歇,她开始梳理心思。包括前儿楚云飞回来后,对宇文氏一事的态度。
圣上惊马一事有惊无险,而后她产期越来越近,外头的事除了韩氏偶尔来看她告诉她一些,她也没使人刻意去打听。
不过,但凡有大事发生,无需吩咐,阿阳、阿寻也会让负责打扫外院书院的菊影带进来。
而关于天子惊马,处置结果也算是合情合理,该罚的都罚了。对于这个结果,也没听到顺亲王持反对意见。
不过,已经过去一个月了,顺亲王的两位世子仍旧在养伤。据说顺亲王本人也呆在王府,嫌少出门。没召见,不进宫。
这样的宁静,就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
且明玉还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这是她真正心神不宁的缘故。
顺亲王府派来送贺礼的姑姑,在顺哥洗三礼结束后,便婉拒了秦氏留客,上马车回去了。其他人怕吵着明玉静养,皆请去后面的花厅。花厅临水,又有树荫,因此倒比其他地方都凉快。
乳娘抱着已经睡熟的顺哥进来交到明玉手里,就转身吩咐两个小丫头把顺哥收到的礼拿出来。
按照时下的风俗,洗三礼时丢尽盆子里的金锞子、银锞子、元宝等物都要赏给稳婆。因此丢进去越多,稳婆越高兴,吉祥话儿就越说越多,越说越高兴。
衍哥洗三时,明玉入乡随俗也是这般,今儿同样如此。
明玉还没来得及看礼物,稳婆就乐开了花似的进来谢恩,又说了好些吉祥话儿,明玉也没打断,等她说完了,吩咐梅枝取了个荷包打赏。
稳婆已得了许多东西,哪里还敢收,忙推辞笑道:“少夫人实在太大方了,老婆子就是脸皮厚,也不敢再收了。”
“您客气,托您的福,我们母子平安,这是我谢您的。”
稳婆见明玉这般客气,又是惯常出入大户,也就半推半就收了,少不得又跪下磕头谢赏,明玉便让碧霞带她下去歇歇,等会儿好吃午饭。
稳婆从屋里出去,便忍不住和碧霞唠叨起来:“你们这些人真正跟对了主子,贵府少夫人为人和气不说,还这么大方,连生两个都是儿子,可见是有福气的。我一早还当……”
后面的话到底打住,一早瞧见这门户,还当是极普通的人家,却是没想到今儿来了好些京都大户的夫人、奶奶们,更是连才回京不久的顺亲王府都派了人来。
稳婆脸上的艳羡让碧霞也由不得抬起胸膛,笑道:“听府里年纪大的人说,我们家主子原本也是有根基的。”
稳婆这个行当接触的人也杂,而与大户人家打交道就要说得出话,自然而然就会留意许多人和事。这家姓楚,也不晓得这个楚家,是不是当年名声大动的四大商贾中的楚,眼瞧着还有些距离,便问了一句。
碧霞对此倒是略有耳闻,只是不大肯定,摇摇头道:“我才来不久,还不晓得这些,只晓得我们爷是考武举出来的。”
稳婆却以为是自个儿说错了话,不管商户多有钱,身份总是差了不止一点儿。再加上她家情况不错,儿子从小也请了先生跟着读书,从儿子哪里总听到商户怎么怎么,因此忙笑道:“是我想差了,京都多少高门大户,也不见得人人都能得到顺亲王府高看。今儿顺亲王府送来的贺礼,和一般所见的就是不一样。”
言外,大有恭维的意思,碧霞听着也由不得沾沾自喜,很有荣焉与共的感觉。
顺亲王府送来的贺礼的确很不同,放在一推同样是金锁的贺礼里面,一眼就能看出特别来。
明玉从铺了红色绒布的托盘里拿起来端详,不同之处不单单在于款式新颖,而且还是金镶玉。正面是金,背面是玉,拇指大小的小圆镜就镶在正面。
玉石触感润滑,油脂感十分明显,成色剔透,不见杂色,是上等的羊脂玉,单这么小小一块就价值不菲,拿在手里的感觉沉甸甸的。
两面都打磨的十分光滑,明玉手指慢慢儿摩挲,终于在正面感觉到一点儿不似镶镜子的突兀。细看时,才发觉镜子上端正中央刻着小小的隶书体“忠孝”两字。
金锁上刻字并不奇怪,几乎所有金锁上面都会刻字,还会把孩子属相的图案做出来,再配以激励或期望的话语,比如岁岁平安、金榜题名、节节高升等,大多是对孩子的未来给予寄托。
忠孝两字,当然也能看成对孩子的寄托,但这个寄托明显不是对顺哥,而是对楚云飞!
本意也不在“孝”字上,而是忠,但“孝”字也不可能是为了搭配“忠”字才刻上去。
这个“忠”,忠于谁?明玉蹙眉。
而“孝”自然是孝顺父母长辈之意,明玉心里又止不住冷笑,这是胁迫的意思更多呢!
顺亲王府还真是能人不少,居然在一个孩子的洗三礼上都能下这么多功夫,费这么巧妙的心思。
也不晓得是一时想到的,还是顺亲王府拉拢人惯用的伎俩。
明玉又看了看正反两面,恩威并施呢。
梅枝见她一直拿着这枚金锁瞧,不由得好奇问道:“这金锁虽和平常看到的不同,不过金镶玉的首饰也多,难道这枚金锁还有其他特别之处?”
在梅枝看来,不过样式新颖。但比起徐小爷偶尔带给衍哥的,有不少还是外国人的玩意儿,相比之下,这种金镶玉的金锁就算不得稀奇了。毕竟是本土工匠能做出来的,只要花得起钱,可外国的玩意儿本土能做出来的却不多。
特别之处不在于金锁,而是金锁背后的人。
明玉看了一眼梅枝,她年纪还小,还不明白物品的价值往往不在于物品本身价值的道理。若是天子打赏,哪怕是一张寻常的纸,也要仔细供奉起来呢。
“把这些都收起来吧,顺哥小还用不着。”明玉吩咐道,“收拾好了去外院找一下阿阳,让他出趟城,金锁就不必带去了,仔细把模样说给阿阳,特别是上面的字。”
梅枝识字,阿阳也识字,这样传话出错的可能就比较小。
午时初刻,明玉的午饭就送来了。因明玉、秦氏身边大多数丫头都去招待客人,屋里只留了梅枝,送饭菜来的小丫头就帮着梅枝抬炕桌摆饭。
大抵是因天儿热的缘故,明玉吃了两三天鸡汤一类油腻的饮食,略有些上火,天天在床上躺着,根本没饿。
落在梅枝和小丫头眼里,就是没胃口。
梅枝少不得劝了一番,那小丫头又想起一事来,笑道:“刚才奴婢过来的时候,听说赵二奶奶有喜讯了呢?!”
明菲目前只生了元哥,小丫头这话立即引起明玉的关注,不过上午见明菲并没有什么反应。
小丫头见了,就细细说起来:“刚才奴婢过来时候,见落翘姐姐急急忙忙去请稳婆。给咱们二少爷接生的这位稳婆,不是会把脉么?奴婢好奇,就问了落翘姐姐,落翘姐姐说可能是赵二奶奶有喜了。”
才说着,就听到落翘假意抱怨的声音传来:“我才想着过来给姑奶奶报个喜讯,你这小蹄子竟捷足先登了!”
说罢还瞪了小丫头一眼,小丫头倒也不怕,憨厚地笑了笑。
明玉心里不由一喜,落翘上前见了礼,细细说道:“稳婆才给十姑奶奶把了脉象,千真万确是喜脉,这会子那边正高兴呢!奴婢想着姑奶奶这里冷清,就特意赶过来告诉姑奶奶,让姑奶奶也高兴高兴。”
赵家大爷去岁因瘟疫没了,如今赵老爷、赵夫人虽慢慢儿走出丧子之痛,但赵家并不顺利,赵承熙被降了职。明菲这个时候传出添丁的喜讯,自然是好事一桩。
只是,明玉已意识到,顺亲王府派了人暗中盯着她们,不晓得有没有盯着赵家!
☆、第十二百三十八章
顺亲王的企图昭然若揭,只是在等一个契机,一个名正言顺的契机。或者,还在做周详的布局。平阳侯赵家行事低调,不过,赵家是真正大夏朝元老级别的正统嫡系后代。
赵家的祠堂,供奉着大夏朝开国皇帝御赐之物。在京都,已寻不出第二个如赵家这般在大夏朝根基深的侯门高户。
就连寿伯侯府、定国公府也不能等同,寿伯侯是大夏朝第三任皇帝浩封,也就是先帝。定国公府虽是开国功勋之后,但因二十多年前的事,家被抄了,后来一家上下免于一死,是因得到恩赦,虽保住了御赐的宅子和爵位,但抄家被抄去的东西根本没有归还。
吃了午饭,明玉喂顺哥吃了奶,顺哥吃饱后就又睡了。她却无意午睡,梅枝却当明玉觉得冷清,特意搬了一张杌凳,坐在床边陪明玉说话。
“阿阳没吃午饭就出城了,这个时辰差不多赶到姑爷的营地了。”
明玉点点头,楚云飞这么忙,真正忙着什么事儿,明玉这会子才想明白一些。当然,她更明白,她们必须早作安排!
明玉不说话,梅枝琢磨着问:“姑奶奶还在想顺亲王府送来的金锁么?”
见明玉还是不想说,梅枝又狐疑道:“听大伙说起顺亲王,好像岁数也不小了,也不晓得是不是当今圣上的长辈,顺亲王妃和皇后娘娘却是同族姊妹呢……”
即便在皇权跟前,先行国礼,再行家礼。但也没得叔侄迎娶一族同辈姊妹为妻的理儿,这样就有违伦理常纲了。
明玉此前也有同样的疑惑,她身在淮安,毕竟不是在京都长大的,很多事都不晓得。有一次问了韩氏,韩氏解释一遍,明玉才知顺亲王与当今圣上实际上是同辈堂兄弟。
这话要从大夏朝第二任弘武皇帝说起,大夏朝第二任弘武皇帝在位五十多年,先帝也就是第三任皇帝,实则是弘武皇帝中年喜得来的一子,因天赋异禀,如今的太后娘娘出身也不差,当时已是贵妃的身份,弘武皇帝对这个中年得来的皇子喜爱不及,长到几岁便当做皇储继承人培养。
这里就不得不提弘武皇帝早年册立的太子,因失德被废,后郁郁寡欢无疾而终。而顺亲王的父亲,也就是先帝的皇兄,却是弘武皇帝的皇长子,可惜生母出身不好是个宫女。
且还是个没福气的宫女,以九品分位生下皇子还没来及加封就香消玉损了。
顺亲王的父亲具体如何已无处可考究,不过听韩氏说,当时废了太子后,的确有言官上折子册立顺亲王的父亲,弘武皇帝的皇长子为太子。
结果被弘武皇帝骂了一顿,还被打了二十大板子。说那位言官盼着他早死,此事到底是不是货真价实不好说,皇家的史册韩氏也没机会亲眼翻看求证。
其实那个时候弘武皇帝也就五十来岁,弘武皇帝最后可是活了七十多快八十岁,还当了几年太上皇,最后寿终正寝。
据说弘武皇帝废太子的时候,顺亲王的父亲已成家立业,封了王搬出皇宫另立王府。因为这件事,洪武皇帝更加不喜欢这个皇长子,平常根本不会召见,更别说得到什么重用。
弘武皇帝脾气火爆,却是个重人才的开明皇帝。在弘武皇帝时期,大夏朝一连二三十十年皆举国太平,边界偶有外敌侵犯,立即驱逐甚远。想必他这位皇长子也的的确确少了几分成为帝王的才能,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先帝登基一点儿波澜也无,只是谁也没想到,被弘武皇帝最为看好的这位皇权继承人,在弘武皇帝寿终正寝后不久,龙体就开始出状况,在位十来年的光景就英年早逝。
因此,才有了当今圣上年少登基一事,以及顺亲王为了成为辅政亲王打击先帝的恩师定国公,而楚家也被牵连进去。
之后的事年代就比较近了,明玉嫁给楚云飞后,偶尔楚云飞也说一些他知道的。从古至今,皇家夺嫡都是一场充满杀戮的血雨腥风,当今圣上登基那场混乱,即便没有经历,也能想象。
因此,尽管顺亲王的岁数可以当当今圣上的皇叔,不过,顺亲王的的确确与当今圣上同辈分,顺亲王王妃与当今皇后娘娘只是从姐妹变成了妯娌。
而顺亲王,亦是嫡长子。换而言之,若当初弘武皇帝册立皇长子顺亲王的父亲为继承皇位的太子,到了眼前,这天下也就是顺亲王的了。
明玉才听韩氏说起这些的时候就在想,若顺亲王的父亲真是个略有才能的,会成为先帝的威胁,这一脉早就只能在史册中寻觅一二。
然,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顺亲王的父亲或许欠缺了些什么,但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