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不是怀疑安侯爷或安二爷,男人之间的关系并非不可靠,瞧徐之谦无条件帮楚云飞这么多就可见。
只是,郑氏的疑心未必会因为她刚才那一席话就完全消除。若安二爷回去之后,对郑氏说话的语气重了,郑氏心里的疙瘩就越积越大……
楚云飞看了眉尖聚集忧思的妻子一眼,合了帖子,道:“不必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
明玉很想说别小瞧了枕头风,转念一想,这般说郑氏到底是小人之心。郑氏其实是个爽利的人,虽然今天是第二次见面,但她说话直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刚才你可劝过安二爷没有?”
安二爷举止沉稳,大概是从小行伍的缘故,谈吐间有股子说一不二的气势。这样的人,在明玉看来,有些不好沟通。
楚云飞点头,颇有些无奈地对着明玉叹了口气,将帖子随手递给香桃,顺便问道:“你们姑奶奶何时起来,吃饭没有?”
香桃老老实实答了,楚云飞的脸黑了黑,便朝她们几个道:“快去准备!”
唬得她们愣了愣,福福身忙去了。楚云飞就代替了落英过来搀扶明玉。
走了两步,明玉问道:“是请你去顺亲王府的帖子?什么时候?”
楚云飞仔细盯着明玉的脚下,漫不经心地道:“如今顺亲王府人来客往,我这般的小人物去做什么?”
可不就是因他身份不高,偏得顺亲王高看,专门打发人送了帖子请他去,才能引起更多人注意不是?
不过顺亲王府人来客往,也是因为宫里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格外关注两位世子的伤势。前去探望的权贵也包括韩氏、安家、赵家,不过安二爷、楚云飞、赵承熙等都不好去探望两位世子。圣上开恩许他们先归家养伤,若是去了便辜负了圣上的恩典。
不去……楚云飞这般小人心哪里有资格得罪顺亲王?
明玉正想着,楚云飞打断她的思路,颇有些暗恼地道:“阿玉安心养胎就是,外头的事不必操心。这天下,还轮不到……”
说着打住,后面的话到底没说出来,明玉心里也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没想到,圣上和顺亲王之间,已白热化到这种地步。
等回到屋里,香桃几个已把饭菜重新热了端来摆上,明玉在楚云飞的目光下,喝了两碗粥,吃了几个水晶虾饺,又喝了一碗鸡汤。
楚云飞见她胃口还不错,满意地点了点,明玉松了口气,一想不对劲,怎么感觉自个儿好像变成衍哥了?倒也把别的心思都抛开了。
郑氏跟着安夫人去过顺亲王府,就在顺亲王携妻小出宫的那日傍晚,因才从宫里出来,王府很乱,出来迎接她们婆媳的竟是王府的总管。
说是总管,看起来却像个二十来岁的书生,郑氏初见还想着如何回避,可惜避无可避,因此对王府总管印象深刻。
匆匆一眼还不敢确定,郑氏忍不住撩起马车帘子又细细看了看骑马走在马车后面的人,穿衣打扮竟和前儿傍晚一模一样,也是同一个人!
她忙扯着安二爷也去瞧,道:“妾身见过此人,是顺亲王府总管。”
常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顺亲王贵为辅政亲王,顺亲王府的总管走出来,朝廷命官哪有不另眼相待的?
昨儿楚云飞出宫,便与顺亲王府的人说上话,今儿顺亲王府总管又出现在这条巷子里,难道是巧合?
郑氏越想越不对劲,越想心越沉,朝安二爷道:“咱们一家提拔他,焉知不是养虎为患?”
☆、第三百三百十四章
安二爷与楚云飞相识在西北,当时战事紧张。楚云飞虽武举出身,究其家底却一清二白,不过落败的商户之子。而安二爷出身将门,从小行伍,自是见多识广。
因楚云飞是江大人举荐,父亲安侯爷多有器重之意,安二爷起先面服心不服,且在军营地位亦比楚云飞高。
楚云飞在外是个寡言少语的性子,这样的性子通常给人第一印象便是故作清高。安二爷从小在军营,接触的都是性情豪放的军人,一开始自是排斥不善言语的楚云飞。
且楚云飞亦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一次行军作战,因安侯爷调遣,两个性情相似的人不得不配合。偏那一次因下属误报敌情,陷入窘困,两人同时提出不同的应对方案。
安二爷心知楚云飞的提案更好,已做好了与之争论的准备,那知楚云飞二话不说当即就采用了他的方案。
只是在后来分开行动时,楚云飞将安二爷提案加以运用的同时,又适当地给予改善。后来成功脱困,且无伤亡。要安二爷凭心说,的确是楚云飞改善之后的功劳。但所有人只晓得,是安二爷的作战方针。
这让安二爷对楚云飞有些狐疑了,加上楚云飞虽话不多,但凡与之接触的将士,对其无不折服。慢慢的就抛开之前的排斥,一次吃酒,安二爷便问了楚云飞为何不当时就提出反对的意见?
楚云飞说了一席话让安二爷记忆犹深,他说,“你是指挥者,事先已考虑到所有下属的安危,若下属不能给予充分的信任,人心涣散,敌不攻必先自乱。”
对于从小行伍的安二爷,他自是明白这一席话的含义,由此也对楚云飞刮目相看,那时候楚云飞在军营的地位不及安二爷,应属上下级关系,楚云飞受他调遣。而军人,最讲究的就是服从、信任。
况且当时的情况,本已容不得他们互相争执。
此后,楚云飞在军中地位慢慢与安二爷等同,三年征战互勉互共。即便从小行伍,安二爷也不得不说,楚云飞确实是个人才。
即便没有安侯爷提拔,非池中之物,早晚会大放异彩。
这会子听郑氏这般说楚云飞,得楚云飞规劝的安二爷,不觉黑了脸,冷声道:“妇人之见,不过障眼法罢了!”
安二爷说的笃定,郑氏却是不服:“咱们家也不是没出过这样忘恩负义的人,这几年你和公爹在外,吃了多少苦头?前些年,婆婆没法子,将家当都变卖了。”
说到这儿,倒想起上前年,安侯爷派了楚云飞回来催粮草。粮草一直是西北一战屡屡败退的主要原因,将士们吃不饱,又如何有精力打仗?可那一年偏楚云飞回来,粮草这个大问题就解决了。
马车内光线灰暗,郑氏也没注意到安二爷沉凝的面色,一边琢磨一边道:“说不得他不过为了获取公爹和你们的信任罢了!从内而外,本是顺亲王府惯用的伎俩。”
安二爷见郑氏越说越离谱,气道:“这些事你少过问!”
郑氏也急了,她晓得今儿公爹进宫的事,眼眶一红,道:“我还不是为着两个孩子着想,别说外头的事我真一点儿也不晓得,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和孩子怎么办?”
说着就嘤嘤哭起来,想到长子见了爹爹像见了陌生人似的,不敢靠前。又想到长子生病,她日夜守着,等儿子病好了,她却病倒了,那个时候她多希望丈夫能在跟前关怀一句,可也不过是奢望罢了。
“楚少夫人说,他家上下反倒乐见楚爷外任,如何真要外任的时候,却又不肯了呢?”郑氏一面哭一面道。
“你当为人臣子想怎样就怎样?祸从口出,这话你休要提了!”这是当今圣上最忌讳的事,偏又不好与郑氏一个后宅妇人多言。
郑氏却哭得愈发厉害,安二爷本不善于与女人周旋,何况夫妻两相处时日不多,被郑氏哭声搅得烦躁。索性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不理郑氏。
吃了午饭,衍哥午睡,楚云飞被孙先生请去说话。自是有关教养衍哥的问题,楚云飞平日忙碌,难得有这样空闲的时间。
明玉半上午才吃了早饭,午饭照旧吃了不少,等放下碗筷,才觉得撑得厉害。回到屋里,连午睡的心思也没,扶着腰板,让香桃扶着在屋里来回走动消食。
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觉得舒服些,方坐下来歇歇。正好瞧见上午顺亲王府送来的帖子,由不得翻开瞧了一眼,请楚云飞过府叙话就是明天下午。
瞧见这帖子,香桃也想起上午安二奶奶和安二爷来这里的事,琢磨着道:“不晓得安二奶奶能不能转过弯来?要不奴婢去找六奶奶?”
郑氏所求的不过是安二爷能留在京都,安侯爷年事已高,长子在外,当初圣上将安二爷留在京都,有所重用是其一,其次也是想着安侯爷能得以安享晚年,膝下有子承欢。
即便这一次的事,如楚云飞说两营合并一营,而他胜任的几率更高,安二爷留在京都也不是难事。
还有上回在韩夫人寿辰上,郑氏所得到的消息……
楚云飞时常与明玉说起外头的事,果真有这样的消息,楚云飞不可能不知道。何况,她们一家是真希望楚云飞离南京越近越好。
明玉沉思片刻,她想到了一个猜测,有可能郑氏的想法是被郑氏身边的人左右。韩氏很喜欢这位表嫂郑氏,而郑氏的性情也不坏。
安家的事明玉早前就听人说过,安侯爷出征有段时间,他们都回了安夫人娘家祖籍。但凡搬家,总会遣散一些非家生子的下人,此后人手不够再现卖。
明玉正想着,韩氏竟然来了。
明玉忙起身相迎,韩氏不等她见礼,就几步上前按住她,笑道:“我这会子来没打搅十三妹妹吧?”
明玉摇头,等丫头上了茶,韩氏就开门见山道:“是二表哥让我来的,上午二表嫂来找十三妹妹的事,我已经晓得了。”
顿了顿,问明玉:“你没怪二表嫂吧?”
明玉摇摇头,只是没想到安二爷会这么做,倘或叫郑氏晓得了,也不知心里会如何想。
在韩氏跟前,明玉从来不掩饰什么,少不得将心里的想法说了。韩氏也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叹道:“二表嫂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舅母常说她心太直又倔强。但其他人是明白的,慢慢儿她自个儿也能转过弯来。”
明玉点了点头,希望如此。若他们之间生内鬼,互相怀疑,就真如了顺亲王的愿。
而与楚云飞而言,不但前程要毁了,往严重的地方想,说不得性命不保。自古以来,多少朝廷命官是因皇帝不信任而灭亡。
如今安家、韩家与圣上一条心,若这两家疑心楚云飞,就相当于圣上疑心楚云飞,或圣上疑心安家与韩家早已与顺亲王同流。继而给圣上造成一种假象,他已无人可用。这大概才是顺亲王真正的目的。
而楚云飞与顺亲王,也根本不可能走到一块。
明玉想到刚才的猜疑,琢磨道:“安二奶奶也是希望安二爷能留在京都,没得夫妻分离。安家和我们不同,家里人口多,安侯爷和安夫人又不可能跟着儿子去任上。当今圣上重视孝道,安侯爷东征西站多年,如今年老,如何忍心他膝下无子侍奉左右?安二奶奶想必此前也是明白的。”
郑氏此前什么想法,明玉当然无从而知,不过韩氏是灵透的人,听着明玉这话就晓得明玉话里的意思。不禁蹙了蹙眉,抬头道:“难怪舅母今儿盘查家里下人!”
楚云飞在家养了三天,自然顺亲王府送来的帖子他也没理会,之后那边也再没打发人来。那张帖子,仿佛不小心被送错了地方似的。
这三天,楚云飞陪明玉去了一趟韩氏哪儿,见了陈老太太和四太太,又陪她去了一趟赵家,之后去了安家。
去安家的时候,明玉只见了安夫人,却没见着郑氏,说是动了胎气,太医嘱托要卧床静养。
到了第四天,楚云飞清闲的日子到头。
之前已晓得两营极有可能合并,且楚云飞极有可能胜任两营统领,所以当任命文书下来时,明玉也没多惊讶。
倒是没想到,楚云飞会被请进了宫里。
这一次自然和上回不同,这一去下午才回来。但楚云飞的脸色,却比上回回来更为凝重。
明玉将屋里丫头支退下去,给楚云飞倒了茶。楚云飞吃完了,神情才所有缓解。不过明玉也发现,他面色凝重不是因为别的,更多的是因为身上的担子重了。
“如今你担负两营,安二爷去了哪里?”
虽然觉得安二爷外任的可能性不大,不过也难保圣上没有其他安排。
楚云飞沉吟道:“安兄有伤在身,请辞,圣上许他在家养伤。”
那就是说什么职务都没了,明玉微微蹙眉,不由道:“我还以为至少会给他一个闲职。”
“圣上虽并未追究这一次事端,然,总有御史以此弹劾安兄督军不严。”
“将你这般安排是圣上的意思吧?”
楚云飞点头,明玉松了口气。圣上的意思,也可能是与安侯爷、韩大人商议出来的,安二爷以养伤请辞,楚云飞的伤并不厉害,无需养伤。若他不这般,楚云飞担任两营统领,御史又有话说了。
最后,也只能用其他人。
楚云飞迟疑片刻,道:“安侯爷……”
说着又打住,明玉见他累极了的样子,想着明儿他就要去营地,一开始负责的这一营倒好说,上下级算是熟悉了,安二爷那一营却是第一次接手。也不追问,劝他去床上躺会儿,他不肯,便取了个引枕过来垫在他身后,自个儿在榻边坐下,伸手帮他揉太阳穴。
过了一会儿,楚云飞舒服了叹了一声,睁开眼问:“你产期是下个月吧?”
楚云飞说一不二,早说了这一次明玉生孩子他会陪她,眼下出了变故。明玉只当他是担心忙起来对自个儿失言,便笑着安慰道:“抽不出时间也不打紧,至少你在京都,等孩子出世了,我和娘肯定会立即打发人告诉你。”
楚云飞担心的并不是这个,想了想,说出来没得让明玉心里不安,便改了打趣儿道:“若是个小子,可别说是个闺女!”
明玉白了他一眼道:“难道生出来是个儿子,我还能把他塞回去让他变成闺女再让他出来?”
楚云飞被明玉的话逗笑了,盯着明玉道:“其实阿玉也觉得是个儿子对不对?”
孩子还没出世,谁也不能肯定是儿子还是女儿,虽然民间有很多的说法,可也不见得十拿九稳。明玉生过一个,怀上这个和怀衍哥的时候感觉差不多一样。呃,就是身体笨重,能吃能睡。
“难道这个是女儿,你就不喜欢了?”明玉瞪眼说道,赌气似的把手拿开。
“谁说是女儿我就不喜欢,儿子有几个,女儿也有几个才能做成无数的‘好’字,我可等着阿玉给我生一打儿子一打女儿。”看着妻子越瞪越圆的眼睛,楚云飞哈哈大笑不已,眉尖阴霾一扫而空。
明玉也由不得弯起嘴角。
楚云飞胜任两营统领的同一天,上庄马场负责的官员被罢免,余者皆罚一年奉银。太仆寺卿张大人失职,罚了两年奉银,圣上仁厚许他戴罪立功,任命为上庄马场新的马政大人,却是连降几级。
之后赵承熙伤好,因护驾不利,亦降了一级,但仍旧在宫里当差。赵夫人、明菲以及众人总算是彻底松了口气,当日护驾随行者皆如此。
圣上惊马一事了结,京都也无官差搜寻什么外敌探子,渐渐恢复以往的宁静。
没过两天,顺亲王向圣上辞行,圣上以两位世子有伤在身不宜赶路为由拒绝,这些事明玉自然是从韩氏哪里才能得知。
若是顺亲王留下两位世子在京养伤也未为不可,不过显然顺亲王不会答应。
楚云飞这一忙却是半个月也没回家一趟,明玉产期也只剩十来天。因大夫也只能预测产期大概时日,具体那一日却是难说,提前或推迟都有可能。
明玉这边生产要用的耳房已拾掇出来,秦氏亲力亲为,选好了乳娘,连稳婆也接进家里住下。临盆时要用的东西皆搬进耳房,日子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