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越想越胸闷,吴氏已能在楚大夫人眼皮下存银子,难道从头到尾都没察觉到珊姑娘的心思?这也就罢了,单凭她多年没给三爷生下一子半女,还能让三爷与她一条心,就可见她不是表面上瞧着那样软弱无能。所谓人不可貌相,大概就是她这种人了。
明玉脸色冷下来,语气不免清冷:“欠条的事还请三奶奶、三爷别忘了,我们如今也缺银子使。只是当初没说利子钱,如今也不好附加上去,就罢了。既然三奶奶信得过我,也就不必当着三奶奶的面儿修改欠条上的数额,横竖这三百两,我记下了。”
说完端起茶碗,落英笑容可掬走到吴氏跟前:“三奶奶请吧,姑奶奶要歇歇了。”
吴氏几番张口,慢吞吞站了起来,忽然抬头,迎上明玉的目光,不似方才那般闪烁,反而十分坦然诚恳:“表妹她家的近况十分不好,自从两位长辈没了以后,一日不如一日,族里虽有个亲叔父,却只迷恋养鸟,即便她去了族里,也同样无依无靠。她母亲与我娘家嫡母并非一母同胞亲姊妹,因此她在家里过不去才投奔我而来,在四弟妹回来之前,我也的确被她说动过。可很快我便后悔了,婆婆怕我将她送走,特意给她身边安排了人。四弟妹大概也察觉,我身边的丫头都不是从前的,我……”
所以在这之前一直不敢与明玉、秦氏说话,怕她私下告诉她们这一次的算计?
一旦开了头,接下来都顺畅,吴氏接着道:“我和三爷在这个家是什么情况,四弟妹和四叔都晓得,即便三爷他功名上有了建树,没有人提携,又能如何?三年前,四弟妹和四叔一家搬了出去时,他们兄弟、咱们妯娌的情分也走到头了……”
珊姑娘能说动吴氏,不外乎是楚云飞如今已到了京都,虽是投在了安家的门下,但官路已起步。就算明玉在直估没了,只要楚云飞和秦氏没有发现什么。陈家不追究,看在衍哥的份儿上,陈家的关系网仍旧能起到作用。当然,前提时,楚云飞还愿意提拔三爷。但这三年,与明玉、秦氏有来往的是楚二夫人一房,吴氏兴许是迫于楚大夫人的压力不敢与她们来往,总之他们之间的情分断了。
但若是珊姑娘做了楚云飞的老婆,这情分也就再度接上。凭着珊姑娘的手段和心思,收服楚云飞和秦氏不在话下。
可现在说这些还有用么?明玉也根本不想听:“我是没想到,从前盯着我们爷,如今盯他不容易,就盯上了我,以后还要盯着谁?亲人、兄弟是该互相提携帮助,可并非是拿来利用的棋子!”
吴氏垂下头眼帘,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这些三爷并不知,四弟妹要恨就恨我,三爷他一心读书,什么都不晓得。”
还真是一心替三爷着想!
“这些事我也没打算告诉爷,他对你们早已心寒,这几年好容易忘却了,我何必让他再心寒一次?”
隔了半晌,吴氏才默默出去。明玉示意落英代她送送,自个儿靠着软枕,才把眼睛闭上,外头就传来一道声音:“三奶奶怎么在这里?大奶奶叫三奶奶去夫人屋里!”
虽是个丫头,却明显有些恼怒的意思,口气很不善。
不多时落英进来,蹙着眉头疑惑道:“莫非大夫人的情形不一般?”
落翘撇撇嘴道:“管他们呢,横竖也不过叫咱们看戏罢了!倒是三奶奶,她难道不晓得亡羊补牢为时已晚的道理?奴婢不认得字,不曾读书,也听人说过呢!”
☆、第二百零四章
亡羊补牢还是迫于无奈?两者都有吧,明玉、楚云飞、秦氏曾经也对三爷和吴氏的处境产生过同情,然而,同情并非是万能的法宝。不是有了同情,就能谅解一切。明玉曾经被亲堂姐那般算计,她的遭遇难道不值得同情?是不是有了这个同情,她就可以肆无忌惮地闹?反正所有人都会原谅她,因为她才是无辜的哪一个。
可这样的心思,明玉从来就没有。四太太、陈老太太、明菲、陈明贤他们对她的遭遇同样十分同情,陪着她、力保她度过那段艰难的岁月。这些都是帮过她的人,她心里感激就更不能伤害她们。即便她是无辜的哪一个,也不能用这样的借口,拖累了她们,更何况生出歪心思。
明玉闭上眼缓缓吐了一口气,珊姑娘和吴氏都朝她坦白了,可这样的坦白,就好比打了你一巴掌,再给你一颗糖!
落英、落翘见了才纷纷闭上嘴不说话,外头突然刮起了风,吹得落叶“沙沙”作响,天边的云彩,很快就遮住了秋阳,屋里光线随之暗了下来,愈发显得宁静。
今儿无人上门探视楚大夫人,整个楚家仿佛随着天气变化,也宁静下来。但总有那么一两处宁静不下来。
阮氏义愤填膺地瞪着吴氏,楚二夫人蹙着眉头劝道:“保和堂的大夫也说,有可能是其他的缘故……”
阮氏冷哼一声:“二婶婶和婶婶刚才也都亲耳听到了,婆婆的情况才略有好转,若能一直如此,即便不能完全复原,开口说话也是能的。昨儿傍晚,我们来瞧着我婆婆还好端端的,如何今儿早起就闹起肚子?”
楚二夫人吐了一口气,脸色也板下来,道:“凡事总要问清楚再说,家里已经够乱的了,眼下要紧的是好好照顾你婆婆……”
话没说话就被阮氏冷声打断:“我心里如何不知?可我分身乏术,总不能日日夜夜不眨眼地看着。稍不留神便出了这样的变故,我心里也明白,三弟妹这么些年没为三叔生下一子半女,婆婆不待见她,她心里就生了怨恨,只怕还将自个儿生不出孩子怪罪在我们头上!”
楚二夫人闻言,不觉厉声道:“博哥媳妇糊涂的,这话岂能乱说?没得叫大爷、三爷听见了结怨!如今你婆婆这么个情形,你们又不消停,她如何能安心养病?!要紧的是你们一条心,让你婆婆好起来!”
阮氏居高临下,冷冷盯着一直弓着背,垂着头立着的吴氏,道:“我是想一条心,可她呢?我们大爷是没能耐,读了半辈子的书,也没挣个功名回来,如今老爷也偏着他们,他们就愈发肆无忌惮了!”
楚二夫人瞧着这话越说越没个体统,一跺脚道:“你们要怎样就怎样,横竖我也管不了!”
说罢一甩袖子朝外头走,小黄氏连忙跟上。
阮氏却仍旧冷冷盯着吴氏,道:“我晓得你们两口子的心思,横竖我们大爷是个没能耐的,你们就一门心思往有能耐的人哪儿贴!怎么样?人家可领你的情?!”
这话分明意有所指,吴氏来这里之前,去了秦氏和明玉住的院子。秦氏一直在这里,那么吴氏见的就是明玉。莲蓉、莲月不觉看了阮氏一眼,只听得秦氏冷着脸,不紧不慢道:“博哥媳妇还是把话说清楚些才好。”
阮氏却是一怔,仿佛才意识到自个儿刚才说了什么,忙道:“婶婶莫要误会,我并无他意。”
没有别的意思?莲蓉忍不住问吴氏:“三奶奶之前去找我们少夫人了?不知三奶奶找我们少夫人所为何事?”
走到外头的楚二夫人、小黄氏等人听得屋里的对话,复又回来。
楚二夫人两步走到阮氏跟前,又见秦氏脸色不好,由不得训斥阮氏:“博哥媳妇是真糊涂了,难道妯娌之间就不能单独说说话?”
阮氏垂下头,道:“我并非怀疑其他人,这屋里没有外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婆婆她得了那么一封信,原本也不过是想问问四弟妹真假,之前也未曾想过将此事闹开……”
楚二夫人眉头蹙得愈发紧了,打断阮氏的话,将屋里的丫头婆子支退下去,厉声道:“博哥媳妇怎么还提这话?”
阮氏看了秦氏一眼,道:“我也未曾怀疑四弟妹,四弟妹和婶婶宽宏大量不计较,也难保被有心人拿来利用。我不过就事论事,四弟妹她是清白的,和婶婶能留下来等着婆婆略好些才动身,为了给我婆婆治病缺的几味药材,也出面帮我们找齐,并未因婆婆就一封信生出怀疑记恨在心。”
说着将目光落到吴氏身上,冷道:“三弟妹以己之心度人之心,才……”
明玉是怎么也没想到,吴氏不过来了她屋里一趟,单独与她说了话,就有生出事。
“当时屋里人多不多?”听莲月说完,便抬头问莲月。
莲月想了想道:“好在大奶奶也未曾说的清清楚楚,二夫人发觉不对劲就把屋里的丫头婆子支退出去了,后面还说了什么,奴婢也不晓得。”
明玉的事,除了陪嫁的丫头,也只楚云飞和秦氏晓得,阮氏是想弄得所有人都晓得,从而人言可畏么?更或者是想一再提醒秦氏,久而久之,秦氏也会疑惑,怎么突然就有了那么一封信?从而产生怀疑。毕竟,在她们看来,秦氏和楚云飞并不晓得。
比如莲月,她这会子就产生疑惑了,迟疑了好一会儿,终究没忍住,问明玉:“她们说的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
落英就道:“什么信?不过是大夫人或者是那珊姑娘捏造出来的!”
但无风不起浪,捏造也要有依据。只是莲月在直估楚家也待了好些年,后来跟着明玉,明玉井然将她当做香桃、落英等人一同看待,只要将大夫人所说的银子联系起来,就能肯定是大夫人算计使诈,毕竟大夫人的手段她也是见过的。但这样思维方式,却是建立在她是秦氏、明玉、楚云飞的人上。在她的意识里,会不由自主地站在他们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因此疑惑并未在莲月心里徘徊多久:“夫人这会子去见大老爷了,吩咐奴婢回来说,收拾收拾,咱们明儿动身。”
落翘已气得头顶冒烟,道:“要动身也不必等到明儿,奴婢这会子去给阿阳说一声,让他去雇船,咱们下午就能动身。”
只是徐家的管事已经提前走了,为了避开漕运。明玉她们一行人女眷居多,纵然阿阳、阿寻有些功夫底子,却也难保路上真的不会发生意外。因此必须在直估雇几位镖头,明玉吩咐莲月:“去取银子,交给外头的管事,将明儿动身的事安排妥当了。”
这个地方是一天也不敢多停留,明玉将胸膛里的闷气吐出来。
莲月才转身,却见小黄氏和阮氏在丫头婆子簇拥下进了院子。明玉不觉蹙眉,落翘见了由不得冷声嘀咕了一句:“怎么这些人还有脸过来?!”
明玉起身,小黄氏、阮氏将各自的丫头留在外头,一前一后走进来。不等明玉见礼,小黄氏箭步过来虚扶一把:“四弟妹不必这般客气。”
见莲月在屋里,就看了一眼阮氏。阮氏的神情比不得小黄氏这般自在,勉强扯出一抹笑,看了看莲月就朝明玉道:“想必莲月已给四弟妹说了。”
既然开门见山,明玉也坦白点头:“不知大奶奶、二奶奶这会子过来有什么事儿?”
阮氏缓缓吐了一口气,好歹脸上多了几分歉意,道:“刚才我也是被我婆婆的情况吓唬住了,保和堂的大夫说,倘或我婆婆病情恶化,只怕熬不过这个冬天。大夫说不清病因,我心里着急,问了昨儿守夜的三弟妹……一时失口,说错了话惹得婶婶生气。”
说着又将头垂下下去,可这话明玉该如何接呢?
明玉客气地请阮氏和小黄氏坐下,吩咐落英去把吴氏之前给的银票拿出来,道:“三年多前,我接手庄务,三爷和三奶奶将账册给我时,一并给了我们一张欠条,这是三奶奶才给我的,与欠条上的比起来,若每年依着这个数归还,大概得三十多年才还地清。”
说着示意落英把欠条递给阮氏过目:“三奶奶只是过来还钱罢了,大奶奶觉得她来我这里做什么?”
阮氏并未接落英呈过来的银票,却也用眼风瞧了一眼银票上的数额,三百两,三十多年才还的清,只要粗略一算就能算出个大概。用三爷的名义打理庄子,也不过几年罢了,便是脸皮再怎么厚,这会子也觉得脸颊火辣辣的。
明玉静静地看着她,眼神、脸色皆没有半点儿情绪。明玉是深深觉得,与这般人置气,得不到什么益处,反而会减少自个儿的寿命。
没有情绪,屋里的气氛却好似被冻结。小黄氏看看阮氏,又看着明玉讪笑道:“三弟妹也是如此说的,大嫂晓得错怪了她,之前在气头上才说了不该说的话……婶婶生气,这会子去找大老爷,说你们明儿就要动身。我们想着四弟妹才怀上,何苦因为动气就什么都不顾,万一路上有个闪失就追悔莫及了。
阮氏怕大老爷迁怒与她才是真的吧?明玉道:”谢大奶奶、二奶奶挂心,横竖我们留在这儿与大夫人的病也没半点儿好处,不如去京都。“
小黄氏一时不晓得该如何接话,明玉的话听起来并不生硬,却也能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愈是平淡的语调,愈是能叫人感受到她心底的怒意。
阮氏吃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我也不过是疑心三弟妹,心里也明白愧对婶婶和四弟妹,如今我婆婆已这般,就算她做了对不起四弟妹和婶婶的事,也已……说到底我们终究是一族人,真正有了难,还能指望旁人帮一把么?“
为什么有了困难就一定要指望别人而不靠自个儿呢?这些年,楚大夫人又帮过楚云飞什么?不使绊子就谢天谢地了!阮氏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是要与她们重修于好么?这一次回来,若楚大夫人没生出这些事,不必表面装出亲切,真正愿意放下,哪怕仍旧没有好脸色,又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便是与秦氏、楚云飞而言,这里叫他们感觉不到一点儿家的温暖,三爷的事、七爷的事,都是发自内心不求什么回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帮了一把,何况当初家庙出事,楚云飞还救了楚大夫人的亲儿子、亲孙子,他们又是如何回报的?
阮氏接着道:”那封信到底是谁送来的我们都不晓得,我婆婆看了信大怒,若果真是婆婆的主意,又怎么会当即就告诉老爷?想必三弟妹今儿过来也不单单是为了还银子的事,她还说了什么我心里也有数,与她相处这么些年,她的为人我比四弟妹清楚。今儿也不过气她到了眼下,还要……婆婆已经这般,她恨婆婆就罢了,自个儿没有儿女,不畏惧什么,难道还要咱们的子孙也老死不相往来么?“
已承认疑心,却又说的这般肯定,前言不搭后语,如此牵强,也亏她说得顺畅。明玉眼里不由带着两分玩味,道:”大奶奶多心了,三奶奶只不过来还银子罢了,大奶奶若不信,我也没甚好说的。“
小黄氏眼底流出两分急色,忙道:”大嫂心里急一时口误,四弟妹也明白,并不曾怪大嫂,大嫂就别说这些了。“
不等阮氏说话,又朝明玉道:”婶婶在气头上,说明儿要动身去京都,瞧着着天儿,只怕要下雨,这气候虽不冷,四弟妹风寒未痊愈,万一坐船吹了风又厉害了如何使得?再说,大伯母的情况还不容乐观……婶婶去找大伯父,大伯父只怕又要迁怒旁人,大嫂原也是无心罢了。“
无心?既然无心,又何必把责任推到他人身上?大老爷这会子不是还没怎么样么?
”我们夫人有没有度量,想必大奶奶、二奶奶心里也明白,既然无心,又如何会气?“明玉看着阮氏、小黄氏问。
若秦氏真是个没度量的人,当初就不会那般洒脱地离开这里。这宅子、直估楚家的一切,都是楚云飞的祖父和父亲置办的,送给他们是希望秦氏、楚云飞孤儿寡母得到庇护,可他们白白得了这些,还妄想更多!
小黄氏也反应过来,一时心急又说错了话。她们心里如何不明白秦氏真正气的缘故?可到了眼下,阮氏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