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珊姑娘望去,珊姑娘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垂着头盯着手中的茶碗,好像那茶碗里有什么新奇的东西。
明玉忙起身,嘴里道:“外头怎么没人?大奶奶来了也没人通报!”
她一说话,才引起屋里丫头们注意,陪着衍哥玩耍的落翘、莲蓉等忙迎出去,几步走到阮氏跟前福福身见礼,阮氏好似完全没有听见,还是她身边的丫头扯了扯她的衣角,她才回过神来。
明玉已走到门口,远远儿朝阮氏福了福,笑着道:“大嫂请快进来。”
阮氏脸上的惊愕掩饰不住,走上前一张口便问:“你们要把另外三处卖给江家?!”
江夫人也已起身,听见阮氏问,笑道:“我们一道坐船来直估时,晓得婶婶他们打算买了这边的庄子。我便有了这个心,可三处庄子的买卖毕竟是个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拿主意,因此回来与老爷商议了一回,老爷也觉得小楚这三处庄子十分不错。横竖老爷调离直估不晓得何年马月去了,他本是保定的人,距离这里也不远……”
若阮氏起先惊愕又由不得怀疑,可听了江夫人这一番话,她还如何怀疑?
江家的根基不深,江大人武夫出身,当初楚云飞与江大人交好楚大夫人才没有阻拦,但他们交好,楚大夫人和楚大老爷却没有与江家来往,即便如此,他们也略晓得几分江夫人的出身。
明玉笑着点头:“原不过略提一提,今儿江夫人来了,这件事也就这么定了。大嫂请进屋吧,今儿的风总叫人觉得凉飕飕的。”
阮氏将目光落到秦氏身上,懵懵懂懂任由明玉拉着她进了屋。吃了一口丫头送来的热茶,她脑袋才清醒一些,一抬头就迎上明玉略显担忧的眼神。
“大嫂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不过是口头上约定罢了,阮氏吐了一口气,勉强扯出一抹笑来,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另外三处都是极好的,你们竟然也要卖了。”
的确是极好的,但只要在这里,她们就会一心要算计了去。说起来,若不是极好的,也不至于如此。
明玉微笑道:“大嫂心里也明白我们爷的打算。”
“可是,我们已……”话到嘴边到底被阮氏压下去了,她一时之间根本想不出什么注意来,只想着快些去告诉楚大夫人。
那边江夫人朗声道:“婶婶和妹妹已这般说了,待我回去预备预备,改日还请婶婶、妹子赏脸,去我们家逛逛!”
秦氏连连笑着点头,江夫人又笑道:“这事儿虽是口头上约定的,婶婶可别瞧着别人给了价钱高又卖给别人。”
秦氏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年纪也不大,哪来这么多心眼儿。”
江夫人讪讪一笑,歉然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婶婶莫怪。婶婶也晓得我的性子,什么不该说的该说的,只要想到了,就藏不住。”
说罢起身告辞,秦氏留江夫人吃了午饭再回去,江夫人爽朗地笑道:“今儿老爷在家中,我先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没得他在家里惦记着。”
秦氏、明玉、楚云飞已搬离这个家,回来是做客,无需与江夫人客气,秦氏也就不说了。江夫人见明玉起身,忙拦住道:“妹子好生养着,才怀上更要格外小心些,倘或因客气送我一送,动了胎气,小楚可不会单单提把刀来恐吓我,只怕非要了我的命!”
说着还故意做出怕兮兮的神情,明玉也忍不住好笑。落英等丫头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落翘掩嘴嘴笑道:“江夫人不必一再重复这话,横竖我们夫人、姑奶奶回去时,依了江夫人就劳烦江夫人安排人送我们。”
江夫人却一本正经,道:“我可没开玩笑,你们这些丫头跟着妹子才见过小楚几年?小楚在婶婶、妹子跟前,那是一回事,在别人跟前就另当别论了。说话回来,难道你们这些小丫头片子才见着你们姑爷时,不害怕?”
想想最开始见到楚云飞时,落英、落翘等还真有些害怕这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姑爷,不过相处久了就明白,面上瞧着可怕的人并不可怕,反倒是那些面上瞧着无害的人更可怕些。
几个丫头无言以对,江夫人愈发郑重地道:“当初婶婶、妹子与我一块从京都动身时,小楚千般叮嘱,万般托付,我应了他的嘱托,若不能让婶婶、妹子、衍哥还有你们毫发无伤地回去,我就只能去他跟前谢罪。真是的,年纪明明比我和老爷小,竟一点儿尊敬长辈的态度也无!”
说着说着又恼了似的,明玉却由衷地觉得心里很暖,江夫人越是这般,越可见交情不浅。她说话行事看起来更像男人,可同样拥有女人的心细如发。她当着阮氏面儿说这些,其意思再明显不过,若秦氏、明玉等人在这里有个好歹,她会立马介入。另一方面却是说给那珊姑娘听的,楚云飞不单单重视秦氏,在楚云飞眼里,明玉、衍哥同样十分重要,楚云飞已有极重视的妻儿,别以为平白无故的仗着略有几分姿色,就能钻进去。
不晓得那珊姑娘听明白没有?落翘暗暗看了珊姑娘一眼,不屑地瞥了瞥嘴角。珊姑娘仍旧保持着不变的姿势,端坐着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话已说到这里,明玉只将她送到门外,迎上江夫人眼底流露出来的担忧,明玉轻轻摇头用眼神告诉她,自个儿会见机行事,也会格外小心。
“那明儿我再来请婶婶安,陪妹子说话解闷。”
明玉点头,江夫人又向秦氏道别,还朝衍哥挥了挥手,衍哥倒是喜欢相处没多久的江夫人,也朝江夫人挥了挥手。明玉让落英代她送江夫人,一直坐着阮氏忽然起身,笑道:“我就替四弟妹送送江夫人吧。”
也不要落英跟着,她带着丫头婆子代为相送。
落英看了明玉一眼,见明玉微微点头,她才没坚持。阮氏怕是像趁机从江夫人口中确定,三处庄子的买卖到底是不是真的。对此,根本不必担心。江夫人反应这般机智,又有刚才那一席话,对楚云飞和秦氏在直估这个楚家的处境,她早就明明白白。
江夫人一走,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时辰已差不多快午时,明玉笑着留珊姑娘吃饭,珊姑娘起身作福,柔声笑道:“打搅了夫人、四奶奶半日,我也该回去了,没得表姐一会子打发人来。”
只怕是楚大夫人要打发人来才是真的,秦氏、明玉也不勉强。待屋里外人皆退下,秦氏想着方才阮氏的模样,叹一声道:“早该如此。”
毕竟照着魏妈妈当家的说法,楚大夫人不过为了要卖给郑家的那两处罢了。再说当初却也没想到那五千两银子的事来,等意识到楚大夫人另有所求,那就将她所求的全部都买了。
“我也是昨儿夜里才想到,就写了信叫阿阳一早送去江家。今儿原想着先和娘说一说,没想到江夫人上午就来了,又一直不得空。”
秦氏朝明玉笑了笑,并不责怪她擅作主张:“若是我能想到,也立马就这般办了。”
说着脸上的笑容淡下去,嗓音清冷:“却是没想到,大老爷竟然也由着她……”
即便那五千两银票真收了,也收的无愧于心,这么多年,从秦氏和楚云飞这里明里暗里拿去的岂止这个数?
秦氏端起茶碗吃了一口,热茶顺着喉咙滑下去,冷下去的心方慢慢儿有了热意。她吐了一口气道:“这会子她们怕是也急了。”
明玉莞尔,再不着急就什么都没有了。
从秦氏院子里出去的珊姑娘,一路慢慢儿往楚大夫人那边去,眼看着就快到了,忽地扭头问身边的丫头:“这位江夫人是什么人?”
虽然楚大夫人等人不怎么与江家有来往,说到底直估城却只有这么大,她们这些丫头跟着主子耳濡目染,多少也晓得一些。
“听说是十来年前,四爷帮江大人剿灭了附近一伙为非作歹的土匪,自此江大人便于四爷私交甚笃。江大人武夫出身,江家在江大人出头之前根本没有根基,那江大人年近三十出人头地后才成亲。江夫人娘家在京都,门第极好的,听说好像是亲生父母早就不在人世,她才低嫁给了江大人。”
珊姑娘闻言,嘴角慢慢儿浮现一抹笑。那丫头只觉古怪,好奇问道:“姑娘笑什么呢?”
珊姑娘摇头不言,她笑那江夫人与四奶奶同演一出戏。既然是京都望族出身,想必教养是及严格的,男女有别,纵然是江大人与四爷有交情,她作为后宅妇人,如何会与四爷那般相熟?
倒是她们一道从京都回来,想必路上相处的极好,说来也不过是后宅妇人的交情。若这江夫人出身不好,没受过严格的教养,那般熟惗地称呼一个外男还说得过去。既如此,那就是故意做给其他人看的,做出来的戏往往与真实情况相反。
倒是那四爷……
“四爷果真生的很凶?”
这丫头不过十三四岁,当初楚云飞在直估时,她年纪小,寻着记忆力的模样,如实道:“府里很多人都怕四爷,在四爷跟前说话都不利索。”
珊姑娘迟疑片刻,到底没忍住:“模样很凶?”
丫头想了想道:“反正就是见了四爷就由不得叫人害怕,倒不是模样生的不好……大夫人、二夫人不都说衍哥生的和四爷很像。奴婢当初在厨房当差,只见过四爷几回,今儿见了衍哥,也觉衍哥和四爷很像呢!”
衍哥长得白白胖胖,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十分招人疼的模样。虽不晓得将来会长成什么模样,但五官已逐渐成型,再怎么变,这些却都是没法子改变的。
阮氏将江夫人送至二门,目送马车走了,就提着裙摆一路急行至楚大夫人正屋。楚大夫人瞧着她这惊慌失措的模样,脸色愈发冷了,斥责道:“多大点儿事,就这么慌慌张张,平日的稳重哪去了?!”
阮氏一边喘气一边道:“娘可知,婶婶和四弟妹一开始就打算把另外三处庄子卖给江家!”
阮氏为了尽可能地套江夫人的话,送江夫人时就把脚步放得极慢。
“我刚才就晓得了,她们回来也两三天了,为何今儿才来?必是和那江夫人串通好了的!”楚大夫人冷笑一声道,“这点儿小伎俩,我难道还看不出来?”
阮氏急道:“儿媳原也这么想着,可听江夫人说起,并非如此。江夫人明儿还要来,说信得过她们,看都不用看的,先付清一半的银钱,其余的先欠个一年半载,婶婶也亲口答应了!”
楚大夫人嘴角仍旧挂着冷笑,慢条斯理地道:“那江家原没有什么根基,江夫人虽出身京都望族,可她从小养在伯母名下,瞧她过了年纪才嫁人,又嫁了个门不当户不对的江家,他们哪里来的银钱?要买下三处更好的庄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的,就算交情好,难不成会白送?”
阮氏却没楚大夫人这么沉得住气:“儿媳开始可不是与娘想到一块儿,可江夫人此去京都是因她祖母不好。江夫人虽无依无靠,她祖母却待她极好。”
意思便是,江夫人的祖母快不行了,会把自个儿的东西给江夫人,而且已经给了。阮氏怎能不着急,“刚才儿媳送江夫人,才打听出这些。婶婶那头已答应,江夫人明儿还要来,只怕就是买卖的事。四弟妹有了身孕,她们如何肯在这里继续住下去?”太老爷子虽老糊涂了,身体却无大碍,活个一两年绝不是问题,她们更没有理由留下了,还不是能马上离开就离开。便是以后太老爷子真没了,又不是亲孙子,能回来是孝心,不能回来也说得过去。楚云飞眼下已不是闲人,他有要紧的差事在身。
阮氏越想越急,纵然要用那五千两银子做打算,可也要有东西啊。
楚大夫人眉头慢慢蹙起,她也不得不怀疑阮氏说的是确有其事,而并非故意耍诈欺瞒她们。若果真如此,她们是做好了打算,一开始就不认!
楚大夫人想到这里,又镇定下来:“这五千两银子,小四媳妇不愿认,也必须得认!用了午饭,去把小四媳妇叫来!”
在阮氏看来,早该如此了。忙不迭地点头,却仍旧免不了迟疑:“……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楚大夫人冷笑一声,神情笃定。
午饭是大厨房送来的,落英、落翘少不得又细细检查了一遍,才服侍秦氏、明玉、衍哥上桌。明玉朝落英、落翘道:“你们也下去吃吧,只怕一会子不得闲。”
秦氏也吩咐莲蓉也先下去吃了,朝明玉道:“一会子我们一道过去。”
是怕明玉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但秦氏去了不见得好。她几乎可以预见楚大夫人会说什么,纵然秦氏心知肚明,可藏在心里和明确被人当面说出来却不一样,何况,莲蓉这些服侍的下人是不知的。
明玉笑道:“我没事,娘不用担心。”
秦氏略迟疑,道:“也罢,落英、落翘这两个也是机灵的,瞧着不对劲就立马过来给我说一声,阿玉也别忘了,如今你不是一个人,肚子里还有一个。”
明玉的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我不会让未出世的孩子出事,也不会胡来。”
之前是敌人在暗,她们在明,处于被动只能周旋。如今恰好反过来,倘或她没有猜错,楚大夫人首先要见是她。
午饭后,明玉在秦氏屋里吃了一盏茶,却仍旧不见楚大夫人那边的人来请,瞧着衍哥眼睛开始打架。明玉起身朝秦氏告退:“儿媳回屋里等。”
结果等了半个时辰,竟然还没动静。明玉毫无睡意,歪在榻上随意拿本书来看,落英、落翘两个丫头坐在杌凳上切切私语。
“今儿江夫人那般说了,你说那个什么珊姑娘会不会……”
明玉本无心与书,听得落翘这般说,也不由地思索起来。
那位珊姑娘会放弃么?就算寄人篱下,她也是个会为自己谋划的人,楚大夫人要拿捏住她并不容易,她们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就必须要有她所求的。
正想着,外头传来脚步声,明玉抬头,一眼就认出来的这位是楚大夫人屋里名叫银杏的大丫头。
☆、第一百九十七章
本以为午饭后立即就会打发人过来请,楚大夫人却偏偏等到这个时候。
明玉端坐起来,名叫银杏的丫头上前行了个礼,神情恭敬:“大夫人请四奶奶过去一趟,说是有些话要问问四奶奶。”
明玉只当不知:“这会子大伯母没有午睡?找我做什么?”
银杏摇头:“奴婢并不知,大夫人好像也是突然想起来的,本来已打算午睡了,又突然起来。”
难道是等郑夫人么?明玉示意落英、落翘过来,朝银杏道:“我收拾收拾就过去。”
“那奴婢就在外头候着。”
明玉不觉挑眉,也不管她,去里间换了衣裳,又重新输了个头,就见菊影从外头进来:“郑夫人到了。”
果然是等郑夫人么?明玉给落翘使了眼色,不时落翘返回来,气道:“那丫头还在外头候着。”
郑夫人次来是为着买卖庄子的事,明玉在不在场都不要紧,虽然秦氏不管庶务,但她是比明玉更能做主的人。
落英蹙着眉头忧心忡忡地道:“大夫人是想把事儿闹去外人前么?”
应该说楚大夫人一开始并没有这样打算,今儿托江夫人跑一趟,把她惹怒了。明玉给了落英、落翘一个叫她们安心的眼神,静静地道:“你们只要记住一点就够了,没有做过的事无需承认,不管她说什么,你们都不必心虚。”
温水煮青蛙,青蛙会在不知不觉中死去,但若是把一只活剥乱跳的青蛙丢进沸水里,一开始它会急得鸡飞狗跳。眼下就看到底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