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哥也差不多有三年才回来,他如今才有了差事,一年也没几天假,总不能留他一人在京都过年。”秦氏含笑看了在云妈妈怀里东张西望的衍哥,又道,“衍哥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与他爹吃一顿团年饭。”
阮氏笑道:“离过年还有几个月,婶婶、四弟妹今儿才到,先歇歇,就算急着去京都,难得回来一趟,总要住些日子再走不是?屋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婶婶、四弟妹先梳洗梳洗,我去厨房瞧瞧,一会子过来请婶婶、四弟妹。”
又把丫头叫来询问热水、茶水预备好了没有,吩咐几句,待秦氏、明玉进了屋,阮氏方告退。
行李已搬了进来,莲蓉带着两个小丫头把秦氏换洗的衣裳找出来,落英、落翘等四处找了找却不见明玉和衍哥的行李,问了屋里阮氏安排过来拾掇屋子的丫头,才晓得明玉和衍哥的行李放在了别的院子里。
回话的是个十三四岁口齿伶俐的丫头:“大奶奶说,四奶奶原来住的院子离夫人这里远了些,就把隔壁的院子拾掇出来了。那院子是去岁才翻修过的……”
秦氏回到了原来住的院子,明玉的住处却换了。只不过这丫头说的也在理,如今这个家里的下人明显少了许多,楚云飞原来住的院子距离秦氏的院子虽算不得十分远,但那边从前也只有楚云飞住,想必那一带也封起来了。
秦氏听见那丫头说,问道:“那边的院子拾掇出来没有?若没有就不必麻烦了,我们住不了多久,这院子也宽敞,把东边的厢房收拾出来就成了。”
那丫头迟疑着道:“大奶奶已安排了人过去,想必这会子也拾掇出来的。因匆忙,东边的厢房还没来得及收拾。”
却是所有人都集中在正屋收拾,虽楚大夫人说了一直有人打扫,想必也是顺口这么一说罢了。
那丫头将明玉、秦氏不说话,又忙道:“奴婢们这就下去把东边的厢房拾掇出来吧。”
“不必了。”不晓得楚大夫人在打什么主意,瞧着忙碌的丫头婆子满身灰尘,明玉道,“既然拾掇出来,就不必再麻烦。”
莲蓉却迟疑着:“要不奴婢们也去帮忙,把东边的厢房拾掇出来。虽比不得正屋宽敞,里头的家什倒也齐全。再说,隔壁的院子虽拾掇出来,哪里却是多年不曾住人的。”
明玉也记得,当初在直估时,那院子就空着,她以前还好奇,为什么楚云飞不住在哪里。只是,从未有人说过那院子空着的缘故,明玉也并不曾过问。这会子见莲蓉这样说,倒好像那院子有些什么忌讳似的。
就在这时,阮氏身边得力的嬷嬷低着头进来,恭恭敬敬行了礼,笑着道:“那边的院子也拾掇好了,请四奶奶过去看看还有没有不妥的地方。”
收拾这边屋子的丫头也已鱼贯着退出去,秦氏守寡,屋里本来就一直十分简朴,这么收拾出来,除了窗帘子不是以前管用的浅色系调,而换成了明亮一些的珠翠色,桌上的茶具也不是从前用的款式,其他的几乎和从前没有什么差别。
秦氏却意外地坚持:“方才听丫头说,那边的院子翻修过,想必有别的用途,我们回来一趟住不了几天,云哥媳妇和衍哥就住在这边也一样。家里人手不多,我们身边也没带多少人,没得反给你们添乱。”
嬷嬷一脸为难之色,落英、落翘反应灵敏,落英笑着道:“嬷嬷忙了这会子,先歇着去了,东边厢房我们收拾就成了。”
落翘叫了梅枝、惠香、菊影几个一道过去帮行李,那嬷嬷见了,陪着一脸的笑道:“夫人和四奶奶这样客气可是见外了,就是亲戚们来了,宅子这样宽敞,也没得挤在一处的。”
秦氏笑道:“我们在京都住的地方也不大,这几年都习惯了。”
那嬷嬷无法,福福身一挥手叫了几个丫头跟着去落翘等人去那边搬行李。这边的热水已送来,莲蓉扶着秦氏去换衣裳,明玉和落英就先去东边的厢房看看。
他们从这里搬出去时,家什一类的都没要。秦氏住的这院子,除了下人住的耳房家什普通,其他屋子里的家什都是上好的楠木,秦氏的正屋倒罢了,明玉一走进东边的厢房就发现,楠木家什已被调换了。
自然晓得那嬷嬷不愿她住在这里是因为家什换了,但绝非主要的缘故。明玉四处看了看,虽换了,也有些陈旧,好歹齐全且完好无损,也不见多少灰尘,好像这些东西是才换过来不久的样子。
落英却有些不服气,冷哼一声道:“摆出一副盼着我们回来的样子,却不知是那个眼皮子浅的,竟然连家什都看得上。”
“一开始就没打算要的东西,拿去了就拿去了。”
落英从袖子里取出手帕,寻了一张略干净的椅子擦了擦,明玉坐下,她就出去叫其他人先把有床的屋子打扫出来。
这边的厢房虽都开了门,却也是一大两小套着的套间,她们进来的这间略大,两边都要小一些,在里面开了门。左边的屋子里是床,右边的是炕,就先把左边的屋子收拾出来。
阮氏身边的嬷嬷带着人把行李搬过来后,也帮着收拾屋子,人多力量大,没多久就收拾出来。等热水送来,明玉梳洗换了衣裳后,里里外外皆收拾的焕然一新,本来已送去那边的东西,都搬了过来。
明玉见那嬷嬷擦汗,客气地福了福道:“劳烦嬷嬷了。”
“四奶奶折煞奴婢,请四太太看看,还少不少什么?”
屋里换了藕粉色窗帘,门上的帘子也挂好了,就连进入两边屋里开的门也挂上了珠帘,榻上铺了八九成新的毯子,这屋里没有多宝阁一类的家什,高几上摆了盆景,就连榻桌上也摆了个耸肩美人瓶,一株静静绽放的雁来红还带着露珠似的雨滴,十分鲜红瞬时让这屋里也多了人气。
明玉点头:“嬷嬷请坐下吃茶吧。”
嬷嬷忙摆手笑道:“奴婢过去会大奶奶话,就不打扰四奶奶休息了。”
明玉给落英打了眼色,落英拿出早就预备的赏钱合着荷包递给嬷嬷:“嬷嬷拿去大酒吃吧。”
嬷嬷也不推辞,又谢了明玉才退下。
明玉在临窗的榻上坐下,正好可以瞧见隔壁院子的房屋菱角,之前没注意,这会子看才发觉房上的瓦片看起来很新。以前在直估时,楚家的宅子宽,有些地方不住人,多少看起来有些破败。只是定期修葺没得进了雨水屋子坏了,嫌少这样彻底翻修的。不晓得她们突然翻修了这个院子做什么用?
正想着莲月从外头进来,回道:“行李清点过了,把带来的礼也都整理出来了。”
明玉点点头,想到莲蓉说的话,又想到秦氏的坚持,叫莲月到了跟前,“你可知隔壁的院子从前为什么没住人?”
莲月并不晓得在秦氏屋里的插曲,却是蹙了眉头,道:“之前行李被搬过去奴婢也疑惑,据说那院子十几年前就没人住了,倒是晓得以前爷在那院子里住过,那会子爷的乳娘还在,后来爷病了一场,乳娘在那院子里没了,因此爷就换了住处。”
顿了顿才又道:“奴婢也不大清楚,以前还听府里年纪大的说,乳娘死的蹊跷,所以……本来也劝着夫人换地方住,只是夫人不肯罢了,其实奴婢来了夫人身边后,也没发觉那院子有什么不好,倒是那院子没人进去,凭白多了几分阴森罢了。如今翻修过,又把后面的花厅并入,看起来比这边的院子还宽敞还好呢!”
鬼神这种东西,大多时候都是人力为之罢了。秦氏坚持的缘故,是怕有人借着鬼神做文章?
“也不晓得她们翻修那院子做什么?”莲月喃喃自问。
翻修毕竟要花钱,看来虽然太老爷、楚大老爷都想回南京,楚大夫人似乎根本就没这个打算。这里的宅子是当年楚云飞的祖父置办的,如今太老爷子虽住在整个宅子的中轴线上,但秦氏的这个院子却也是几乎在中轴线上,这样说,太老爷在中轴线的前段,这一处院子就在后段。而隔壁的院子,虽略有偏差,也差不多是在中轴线上。若那边的院子有不干净的东西,为何非要翻修那一处?翻修了她们还没住,却偏偏让明玉去住?
难道她们自个儿也将信将疑,所以让她住一段日子试试?
不管怎么样,在这里住着都要多些心眼。
落英等丫头把行李整顿好,阮氏、小黄氏就打着伞过来了,阮氏去秦氏屋里请秦氏,小黄氏则到了明玉这边。
明玉起身相迎,互相见了礼,小黄氏也不坐,笑道:“原本怕四弟妹吃不惯直估这边的菜,四叔特意寻了个会淮安菜式的厨子来府里,后来你们又没带去,如今还在府里,今儿中午就特意叫他做了几个淮安那边的菜色。四弟妹才从淮安去京都不久,京都那边住着可习惯?”
就如衍哥所说,只要一家人在一处,就没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明玉微笑道:“在淮安住了些日子,家里的婆子也跟着学了些,倒也没什么。”
小黄氏艳羡道:“那倒也是,京都毕竟不是别处,天南地北什么东西没有?我没四弟妹的福气,可以各地去逛逛。”
明玉倒是晓得二爷做买卖的事,小黄氏不可能跟着他外出,“能一直留在一个地方也好,出门在外总比不得家里。”
说着话丫头们已将伞取了来,阮氏也将秦氏请出来。云妈妈抱着衍哥,一路往楚大夫人院子里去。
虽离午饭时辰尚早,楚大老爷也已从外面回来,楚大爷、二爷、三爷、七爷皆在,明玉瞧见三爷,才想起今儿一直未见三奶奶吴氏。
大爷、二爷、三爷变化不大,七爷却长高了许多,从前那个瘦弱又带着病容的少年,如今却比三爷还高出几分,长得白净,却已不是病态的白。眉宇间的少年稚气褪去,多了几分沉稳儒雅,穿着月白色家常服,面若秋水之色,目似星辰明亮,几个兄弟站在一处,十分出众。
楚二夫人忙叫他去谢秦氏和明玉:“若不是当初你婶婶、四嫂出面请了宫里医术精湛的太医,如今还不晓得怎么样呢!”
七爷深深行了个礼,秦氏虚浮一把,笑道:“说到底却是云哥媳妇娘家姐姐的功劳。”
宇文氏朝明玉感激一笑,目光很快就挪到七爷身上。其实宇文氏如今已十八九岁,而七爷却比她小,如今也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大概是个子长高了的缘故,素来就有些少年老成,而宇文氏的性子又素来单纯,看起来倒好像两人的年纪对换了似的。
宇文氏看向七爷的目光总带着几分眷恋,七爷若有个动作,她又害怕被发现,忙转移了视线,明玉越看越有趣。只是男女不同席,见过之后,说了一会儿话,阮氏那边已摆好午饭,楚大老爷等人便去别处用饭了,女眷则在西边一间略大的厢房吃饭。也不要阮氏、小黄氏等服侍,都坐了下来。
“弟妹、小四媳妇一路奔波,中午就略吃些,下午好好歇一歇,晚上咱们再吃几杯酒。”楚大夫人一边说一边给屋里服侍的丫头打了眼色,丫头们立即盛了饭来。
衍哥的椅子没带来,明玉让他坐在膝盖上,趁着大伙都没动筷子,秦氏问起大爷、和二爷的孩子,阮氏忙笑道:“他们去学堂了,要傍晚才回来。”
楚家城外的家庙出事后,就没打算把学堂设在家庙了。
小黄氏又解释道:“城东的梅老爷致使回乡,几个孩子如今都在梅老爷家读书,虽然束脩高了些,梅老爷学问好。才回来头一年,大伯、三叔和七叔都去讨教过,三叔能中举,也多亏梅老爷指点呢!后来请教的学生越来越多,梅老爷就直接办个学堂。不过要入了他门下,还要他试一试才成,咱们家三个孩子到底争气,都去了。”
小黄氏说起这话,语气就多了几分骄傲。大爷、二爷、三爷、七爷甚至于包括楚云飞在内,其实在读书上真正最不好的就是二爷,好在她的儿子不像父亲,先天的资质或许差了些,倒也十分勤奋用功。
等丫头把饭盛来,刚好这个话题结束。
吃了午饭,坐着说了一盏茶的闲话,楚大夫人、楚二夫人再没提王家的事,也没说起庄子上的事,就好像秦氏和明玉真是只是出了几年门,回来看一看似的。
衍哥已睡了,瞧着秦氏也满脸疲倦,明玉退出来。一时到了东边的厢房,落英就低声征求明玉的意见:“要不要奴婢去找七奶奶打听打听?七奶奶让江夫人给姑奶奶带了信,想必是晓得些什么。”
明玉摇头,要么楚大夫人会很快就找她,要么就等着她主动去打听。打听是不安和心虚的体现,何况楚大夫人既然表现的这么亲切,权当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她亦可。
“那奴婢就服侍姑奶奶睡会儿吧。”
卸了头上的珠钗,明玉脱了外衣,躺下去没多久竟然真的睡着了。醒来时,屋里光线暗沉,仿佛已到夜幕。
“四弟妹还没起来么?”是阮氏的声音。
明玉喊了一声落英,落翘随即进来,外头落英晓得明玉醒来,就请阮氏进屋。明玉穿好衣裳,重新梳了头。
“实在不好意思,不留神就睡过头了。”明玉歉然笑道。
“时辰还在,只是天儿阴沉沉的。我这会子过来,倒打搅了四弟妹。”阮氏说着赔了个不是。
明玉请她坐下,自个儿也在软榻另一头坐了,落英送了茶来,阮氏吃了一口气,就捧着茶碗感叹一声,道:“总觉得好像昨儿咱们还在一处,那会子还没衍哥,如今衍哥都这样大了。一回头竟然快四年了。”
明玉微笑道:“大嫂和大伯母倒一点儿也没变。”
虽然光阴在她们身上多少留下了些痕迹,但有些东西始终无法改变。
阮氏闻言一笑,明知明玉一语双关,只当不知,摸了摸脸笑道:“我眼角都长皱纹了,哪里没变?四弟妹也变了,变得更漂亮,四叔倒也舍得一走就是三年。”
说完还朝明玉挤了挤眼睛,明玉略垂了头,阮氏见她害羞,掩嘴笑起来:“偶尔想想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总是在一处,反而时常生出矛盾来。就如我和大爷,一个月总要拌一两回嘴。四叔那脾气倒好,自个儿不爱说话,也就由人去说了。”
明玉虽晓得她话里意有所指,浅笑道:“他性子倔,也不爱说话,吃些小亏不会放在心上,一旦倔脾气上来了,九头牛也拉不回的。”
阮氏叹了口气道:“可不是呢,当初我们怎样阻拦,他也要一意孤行,好在老天保佑,他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倘或真有个好歹……”
不吉利的话到底没说出来,阮氏吃了一口茶,问道:“怎么突然就想着回来?其实太老爷子的病时好时坏,坏起来的时候叫人担忧,一旦好些了,又半点儿事也无。那会子叫三叔去京都报信,也就是瞧着太老爷子真正不好了,家里已开始预备,结果冲一冲倒好了。我们便没在打发人去京都给你们说。”
这意思竟是要明玉自个儿说出来?
“也该回来看看太老爷。”其他的明玉不多言。
阮氏低头吃了一口茶,趁机把话题转移,打听起王家的事。从前明玉就坦白与阮氏说过,自个儿与王家大奶奶是堂姊妹,且关系不好。能回答阮氏的,也都是外头的传言罢了。阮氏打听了半天,也打听不出多的消息,反而问起明玉可曾见过王家大爷没有。
论理,明珍虽是堂姐,那姓王的是堂姐夫,明珍嫁过去回门之日新人要认亲,也该见过。阮氏这样问,就显得突兀了,明玉轻轻摇头,道:“我很小的时候娘家就已分家了,三朝回门因七姐姐坐船感染风寒,推迟了。”
阮氏又叹了一声,道:“若王家的事千真万确,你七姐姐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