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飞见她这么快就冷静下来,还能理出这些,已忍不住在心里暗赞,晓得她是彻底放下了心里的包袱。这会子见她蹙眉,便道:“今儿之谦来找我,你道所谓何事?昨儿那姓王的找过他!”
明玉忍不住抬起头来,不吃惊还真不可能。但也立即明白了楚云飞的意思。
“徐小爷毕竟与此事无关。”何况,王家之势也不是徐家能得罪的起的,弄得不好反而害了徐家。
楚云飞明白明玉的担忧,他也劝过徐之谦,只是,更了解徐之谦的为人以及能耐:“你刚才说了那些,可见此事已有五分真,之谦做事绝不鲁莽,便是多费些功夫却也使得。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明玉见他说得十拿九稳,晓得他必然已有了法子。只是,就算那事千真万确,也不见得伤得了王家的根基,那两家人只怕如今已没有一个活口,早就死无对证了。想到这里,明玉心里又忍不住一寒,徐之谦早就晓得有这样的传闻,那姓王的找上他,他才连忙找楚云飞说了,可见是怕他们也步上那两家的后尘,落得同样的下场!更甚至于,把陈家也颠覆了。
想到这里,她脑海里突然又冒出一个念头——明珍她知道这事,所以伸出算计之心。
可是,明珍当初在淮安,但她若是想晓得姓王的动向,办法也多。姓王的每次来淮安,身边总跟着一些人,收买王家的下人,也不是绝无可能。明珍以前对她说过,天下的男人都一个样,她所求的不是王志远三求之后,所流传的那样王志远要效仿荆国公。她可以离开京都两年,也不担心自己在王家的地位受到影响……
果真如此,明珍这般算计,就不是冒险一试,而是十拿九稳。她料定王家便是晓得真假,也不敢声张!这个把柄只要她活着,就可一直用来挟制王家。她的未来在王家,对她没有什么用处的人,她不会用这个把柄要求什么,所以三老爷的事、五爷的事,只要她出声,立即就能办妥!因为,他们是她的娘家人,对她来说是依仗,而她姨妈家毕竟隔了层的,再加上她不会损坏王家的利益,所以才不管。
以前看不清的问题,这一瞬间,明玉似乎都看清了。
她长舒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才把这些都告诉了楚云飞。
楚云飞听完沉吟半晌,道:“下午我去找之谦。”
不知不觉已到了午时,落英站在门外道:“夫人打发人过来叫姑爷、姑奶奶过去。”
明玉忙理了理衣裳上的褶皱,同楚云飞一道赶去秦氏屋里。午饭却已摆上,明玉由不得汗颜,楚云飞难得在家,吃个饭却还要秦氏打发人过来喊他们。
好在秦氏并没有什么不喜,见明玉今儿中午有些胃口,反一直吩咐布菜的落英给她夹菜,笑呵呵道:“刚才衍哥还说,他一个人太无趣,要有个弟弟妹妹就好了。”
明玉一阵脸红,更觉得大伙儿脸上的笑带着深意。又迎上楚云飞目光,更觉耳根子底下都是滚烫的。
偏人小鬼大的衍哥一边扒饭,一边口齿不清地道:“衍哥不是小孩,能保护弟弟妹妹了。”
楚云飞笑着摸了摸衍哥的头,夸了一句:“衍哥还真是懂事。”
衍哥还是第一次被楚云飞夸,抬起头看着楚云飞呵呵笑起来,嘴角还挂着几粒米饭。
明玉瞧着这样的一家人,暖意从心底深处蔓延出来,有些想法就更加坚定。
衍哥得了爹爹一句夸奖,特别有精神,也不怕楚云飞,吃了午饭还缠着楚云飞陪他玩了好一会儿。秦氏就笑着看着他们父子,等衍哥瞌睡来了,秦氏也差不多要午睡。明玉、楚云飞这才从秦氏屋里退出来。
出了秦氏的院子,楚云飞便叮嘱明玉:“这件事你别多想,回去好好歇着。”
虽晓得楚云飞行事稳重妥帖,可想到他如今担任的差事,明玉还是没忍住,道:“我已忍了这么几年,不在乎一时半刻,不必着急。”
楚云飞道:“从前不提,是怕你想起那些事,如今你已看开。我叫你别多想,是不希望你自个儿独立承受,如何行事,我必然会告诉你。这事本要从长计议,不是急就能办妥的。”
明玉闻言笑了,他以为楚云飞又要说让她别过问的话,楚云飞却没说。这世上若说有人比她自个儿更了解自个儿的心思,大概也就楚云飞一人了,看似不起眼的话,却能让她倍感安心的同时,又让她觉得自己并非累赘。
她怀疑过自己到底是不是有福气的人,如今这样的怀疑却不必了,嫁给楚云飞,本已是天大的福气。
“早去早回,你也闲不了两日,回来多陪陪娘,多陪陪衍哥。”
楚云飞点点头,朝二门外去了。明玉侧回到屋里,落英见她眉宇舒展,心情很好,打趣儿道:“前两日姑奶奶心事重重,吃饭也没胃口,奴婢们瞧着十分着急,又不晓得怎么办。今儿和姑爷说了话,便好了,可见在姑奶奶心里,我们这些奴婢就是十万个也比不得姑爷一个。”
明玉瞪了她一眼:“我看你是皮痒了,竟有胆子打趣我来?”
落英掩嘴笑道:“莫非奴婢说错了不成?”
菊香笑道:“奴婢明白落英姐姐的意思了,落英姐姐莫不是也想着嫁人了?”
落英羞红了脸,追着要打菊香,菊香一边躲避,一边道:“落英姐姐如今可是咱们家资历高的,这模样可别叫小丫头们瞧见,没得有样学样。”
落英气得跺脚:“这丫头的嘴巴什么时候也这般伶俐起来,自个儿闹起来,却把错往我身上推。”
只是,到底没继续追菊香了。理了理衣裳,走过来认认真真和明玉说起才买来的小丫头的事:“今儿先让她们熟悉咱们家的人口,奴婢就让外头的婆子先带着,教一教基本礼数,待人接物也只有慢慢来了……”
外头买来的丫头原就比不得家生子,家生子的老子娘会自个儿先教一些规矩。明玉见落英说得头头是道,笑道:“等她们熟悉了,你先带两天,选稳重去夫人屋里。”
又说了一会闲话,明玉卸了头上的簪子正预备午睡,菊影急匆匆赶进来回事:“六奶奶打发了一位嬷嬷来,有事寻姑奶奶。”
这个时辰,只怕是要紧的事,明玉忙道:“请嬷嬷进来说话。”
也顾不得整理妆容,从里间出来。菊影已将嬷嬷请进来,明玉见过,自当熟悉:“嬷嬷不必多礼,六嫂有什么事打发嬷嬷来?”
那嬷嬷擦了一把汗,长话短说:“我们姑奶奶赶去赵家了,打发奴婢来给十三姑奶奶说一声,若得闲也去赵家看看十姑奶奶。”
明玉心里一惊,脱口问道:“十姐姐怎么了?”
嬷嬷蹙着眉头道:“奴婢也不大清楚,我们姑奶奶这会子已赶着去了!”
明玉一时也想不出明菲能出什么事,只是韩氏打发人来,想必是要紧的事,忙让落英服侍她整理妆容,问嬷嬷:“您这会子是不是也要去赵家?”
嬷嬷点头:“奴婢坐了马车来,十三姑奶奶要去,不嫌弃就乘坐奴婢坐的马车吧!”
明玉初初搬来,家里还没有置办马车,要出门都是去街上雇,明玉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又道:“劳烦嬷嬷略等等,我收拾收拾给夫人说一声就走。”
秦氏才午睡下去,明玉只得吩咐莲蓉,等秦氏醒来给秦氏说一声。莲蓉见她一脸急色,安慰道:“少夫人别着急,姨奶奶吉人自有天相,想必不会有什么事儿!”
明玉才意识到自个儿过于紧张,秦氏醒来莲蓉若说了,只怕秦氏也担心,遂道:“我到了赵家晓得是什么事儿,就打发人回来。夫人醒来,切莫说的厉害。”
“奴婢省的,少夫人也别太担心,奴婢这会子没事,若阿阳、阿寻在家,奴婢让他们去找爷,给爷说一声。”
明玉点点头,从秦氏院子里出来,就直奔二门去。上了马车,又吩咐赶车了加快些。可心却忍不住“砰砰”直跳,明菲在赵家一直很好,与婆婆赵夫人相处也算的融洽,与丈夫赵承熙十分和睦,元哥调皮可爱,上回楚云飞回来,还好端端的,突然间能出什么事?
落英素来晓得明玉与明菲之前的情分,见她这样的焦急,安慰道:“十姑奶奶人好,好人必有好报,便是真出了什么大事,也必然能逢凶化吉。”
现在也只能这样想了,明玉吐了一口气,打消那些不好的念头。
可等到了平阳侯赵家垂花门,下了马车被赵家的下人带领去了明菲的院子里,瞧着院子里忙做一团,她整个人都懵了。
院子正屋的门敞开着,丫头们忙进忙出,她刚到,就瞧见已作妇人打扮的翠娥端着一盆血水出来。翠娥也第一时间瞧见她,遂将盆子给了其他丫头,走过来见了礼,就请明玉进屋。
明玉觉得自个儿的声音都在发抖:“十姐姐怎么样了?”
翠娥眼眶儿还红红的,嗓音沙哑哽咽:“这会子还没醒来。”
明玉只觉脑袋里“嗡”的一声响,“十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好端端的怎么会……”
一时之间恐怕也难说清楚,翠娥泣声道:“只希望姑奶奶能平安无事。”
待到了屋里,只见架子床边丫头婆子围着不少人,一位满头银发的太医正弓着背,里面什么情况完全看不清。倒是站在架子床不远的韩氏见到明玉,就走了过来,沉声道:“这会子血制止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在院子里瞧见翠娥端着一盆血水出来,明玉以为明菲小产,这会子听韩氏说血制住了,不免诧异。
一时又有赵夫人急忙赶紧来,满脸焦急之色,韩氏、明玉来不及细说,上前见了礼,赵夫人急着要去看明菲的情况,略点头就忙朝架子床奔去,围在架子床边的丫头婆子忙让开一条道儿,明玉紧随韩氏、赵夫人身后,三两步跨到架子床前。
只见明菲闭着眼躺在床上,虽昏迷未醒,却蹙着眉头一脸痛苦之色,身上的衣服虽整体,显见是才换上的,露在外面的手臂,袖子还没来得及放下来,却几乎整个手臂都包着纱布,隐隐渗出血迹,只看着就叫人觉得心悸。
明玉不由呆了一呆,赵夫人忙问太医明菲的情况,太医道:“眼下看起来是没有大碍,大抵一个时辰就能醒过来。”
赵夫人松了口气,又细问一番如何治疗,韩氏、明玉听着真没多要紧,才缓了一口气。赵夫人便让身边的嬷嬷送太医出去,吩咐屋里丫头婆子好生服侍,又请韩氏、明玉去隔壁屋里说话。
“是我们疏忽才让阿菲有此一劫,若阿菲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也难辞其咎。”赵夫人一脸歉然道。
具体什么事儿,韩氏也还不知,去通知她的婆子又没说清楚。来了之后本想细问,又见明菲那么个情况,屋里丫头婆子忙个不停,这会子见赵夫人言辞愧疚,反不好当面问赵夫人。韩氏道:“猛然听到信儿,我也唬得一跳,这会子太医瞧过,没有大碍,我们也松了口气。只是,不晓得元哥怎么样了?我进来时,瞧见了黄太医。”
明玉晓得,韩氏说的黄太医最是擅长给小孩子看病,衍哥嗜睡明玉觉得不妥,就曾朝韩氏说过,韩氏便提到黄太医这号人物。韩氏这般说,可见刚才给明菲诊断的是另有其人,今儿赵家出事,不单请了一位太医。
这么想着,心里又是一紧。
赵夫人道:“元哥无碍,吃了几口池子里的水,怕他年纪小,瞧见他娘那么个摸样又唬着他,让赵嬷嬷抱着在我屋里。”
韩氏瞧见黄太医,也不过疑心一问,却没想到赵夫人这般说,脸上不免又多了几分紧张。
赵夫人身穿家常服,头发略有些松散,显见是午睡时听闻出事,来不及整理妆容。当时瞧见明菲的模样,赵夫人也唬得不轻,就连忙打发人去通知韩氏、陈明贤。这会子元哥没事,明菲却昏迷着,韩氏身为明菲的娘家嫂子,细问事儿经过也理所当然,赵夫人道:“元哥、荣哥在池子边玩耍失足掉进池子里,阿菲跳下去把元哥、荣哥救起,那池子的水虽不深,如今天气也不算冷,只是那池子是从后山泉眼里引来的……”
水虽然不深,水温却凉,明菲救起元哥、荣哥,自个儿却腿抽筋,虽从池子里爬出来,却被池子边的石头划伤了手臂。明玉、韩氏听着心惊胆战,又有赵夫人屋里的丫头寻过来:“元哥哭闹不休,夫人快去看看吧!”
赵夫人一听,忙站起身来,韩氏就朝明玉道:“十三妹妹留在这里,我跟着去看看元哥、荣哥。”
明玉点头,明菲还没醒来,即便太医说了无碍,却也由不得不叫人悬心。赵夫人也不阻拦,略顿了顿,等韩氏跟上才忙出屋里出去。
她们一走,屋里就安静下来,明玉今儿出门匆忙,也只带了落英、落翘两个丫头跟着,这会子屋里除了她们,也就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刚才跟着赵夫人过来,是想听听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会子却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正要起身,却听得外头传来一阵训斥,又听到翠屏出言相劝:“等姑奶奶醒来再说吧,这会子问她们,能问出什么来?”
明玉从屋里出来,只见西边厢房的门开着,四个小丫头齐齐跪在地上。那边的说话声小了,却从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明玉望去,就瞧见一位约莫十八九岁,模样靓丽,穿戴不凡做妇人打扮的少妇一边急匆匆走进来,一边一叠声地问:“二弟妹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
在厢房的翠娥、翠屏听到声音忙从厢房赶出来,几步走上去朝那少妇见了礼。少妇仍旧没有停下步子,一脸焦急,提着裙摆跨上石阶,方留意到正屋隔壁门外的明玉。
明玉心中大抵已猜到这位少妇的身份,由不得又细看两眼,身姿高挑,肌肤白皙,鹅蛋脸秀眉微蹙,盯着明玉看了两眼,就疑惑地用眼神询问翠娥。
翠娥少不得做了一番介绍,赵家大爷继室娘家姓苏,两人见了礼,那苏氏客气道:“常听二弟妹说起姨奶奶,我也早就想见见,却没想到今儿见了,家里又出了这些乱子。”
一边说一边进了屋,苏氏就忙朝里间去。这会子明菲身上已盖了薄褙子,其余丫头婆子皆退了出去,只有翠梅一人在里头服侍。
苏氏就拉着翠梅问,事无巨细,包括太医说了什么都一一问过,听着说是无碍,方松了口气,又转身朝明玉解释道:“听说元哥、荣哥出了事,我就赶着去瞧,却没想到二弟妹伤的更严重!”
明玉、韩氏都赶来了,她这般说算是解释赶过来晚了的缘故了。明玉只是心急明菲的伤势,可赵夫人已请了太医来瞧,便是昏迷着也不好再说什么,听苏氏说话,便有些心不在焉地接道:“毕竟孩子要紧,十姐姐受伤也是为了救孩子,若是孩子伤着了,就是她自个儿没事,也心急如非。”
苏氏叹了一声道:“可不是呢,二弟妹就没想着自个儿不会水,若是池子的水深一些,别说救不了两个孩子,她自个儿……”
说着脸色一凌,问身边的嬷嬷:“可问清楚没有,今儿园子里当值的是那些人?元哥、荣哥的乳娘、身边的丫头婆子是怎么服侍的?如何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被问的嬷嬷立即道:“奴婢已问过了,那些当值的都关了起来……”
明玉不觉蹙眉,便是要询问,也不必当着她的面儿,还在明菲屋里。便给翠梅打了个眼色,翠梅会意,用不大不小的音量道:“太医说二奶奶要静养。”
苏氏闻言,方意识到自个儿不该在这里过问,讪讪朝明玉道:“我年轻,又没见过多少大世面,家里出了事就这样没了乱了章法,让姨奶奶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