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明天改bg!
第一百二十章 小产
纵然蒋明英压低了声音,一句话却将蜷黑漆彭牙罗汉床里行昭惊醒了,猛然睁开眼,透过像一层轻雾云丝素锦罩,能模模糊糊看见着深绛色对襟褙子方皇后背对着正襟危坐,蒋明英垂头敛容立身侧。
她刚刚说什么了…
行昭手紧紧攥住纱罩,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直盯着花间里,支愣起耳朵却只能听见女人家窃窃私语嗡嗡声了。
她是说,应邑长公主小产了吗?
行昭手发抖,掌心发腻,连带着云丝罩子也轻颤,系床沿边琉璃铜钤跟着.铃”地响出了声。
方皇后扭头,先抬手止住了蒋明英后话,敛裙起身,边半坐床沿,边轻轻摸了摸行昭额角,温笑着:“醒了?暖阁床还睡得惯吗?昨儿个魔怔了,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睛巴着我就不放了,让黄妈妈抱你回瑰意阁也不肯。这下可好,一大清早就被闹醒了吧。”
行昭艰难地微微启了唇,将眼神从方皇后身上,缓缓移到蒋明英脸上,将心头雀跃与狂喜吞咽下肚,手撑床沿上,蜷成一个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蒋姑姑将才是说,应邑小产了吗?”
艰难开口,却猛然发现语气平静得如同晨间海面。
蒋明英看了看方皇后,亲自从托盘里奉了盏温水服侍行昭漱口,轻声一笑:“是,今儿一早才得到消息,昨儿个子时没,张院判去时候,应邑长公主一身衣裳都被血浸透了…”
方皇后眼神往那头一瞥,倒也没出声阻拦。
和小娘子说这些不体面,可是别人拿着棒槌都打到自家门口了,还讲究什么颜面啊。
行昭口里含了一口温水,里头搁了薄荷吐铜盆里,嘴里凉滋滋,心里头却火红得如同这盛夏天儿。
“张院判看见是应邑长公主躺暖榻上。可长公主府正院丫头却说应邑长公主是从地上被抬到床上,冯驸马手足无措地站床头,眼睁睁地看着长公主满脸冷汗,还是经人提醒才想起来去太医院请张院判过去。”
行昭穿着里衣挨着方皇后,坐床缘边上,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方皇后能遣了人跟应邑身边实属正常,这不,如今便派上了用场。
小娘子眼睛瞪得大大,手指扣空隙里,蒋明英加了语调,拿轻语气述说这件流血悲哀事情,行昭只觉得心里头畅“张院判纵是妙手仁医,也回天乏术,孩子已经化成了一滩血水了,做什么都无益。张院判也只能开一张给应邑长公主调理身体方子,再不能做多。”
“是…怎么没?”
蒋明英抿嘴一笑,却退到了方皇后身后。
方皇后笑着揽了揽行昭肩头,想着小娘子总算是长了二两肉了,先支使碧玉去将香炉熏上,笑了笑:“还能是怎么没?冯驸马头一回做爹,应邑头一回当娘,两个撞到一块儿去,个性又都烈,再加上冯驸马近有些不对付。两口子过日子哪儿能没个磕磕绊绊啊,这不,冯驸马将应邑一推,五个月大孩儿就没了,谁也怪不着方皇后想了想,又言。
“哦,或许能怪一怪梁夫人。昨儿个晌午冯驸马去梁家,梁夫人是女流之辈,哪里敢贸贸然见外男,便给推了。冯驸马临到日暮时候又去了一次。这回梁夫人直接让管事将那张欠据拿出来,冯驸一气得说不出来。长主—男家嘛着气就好找自家媳妇儿撒,又没个轻重…这样算起来,梁夫人倒也很无辜。”
方皇后补充道,说得云淡风轻,又捏了捏行昭脸蛋儿,小娘子左脸上已经是白玉无瑕,那道印子消得几乎看不见了,放了心,便笑着撵她:“先去换衣裳,扬名伯和方都督下了早朝便过来,说起来你舅舅把景哥儿打过来给你送贺礼,自己却舍不得掏腰包,过会儿记得让他荷包也瘪一瘪。”
水滴石穿。
行昭脑海中只浮现出了这四个大字儿。
冯安东忍受不了了,梁
家他不敢动,贺家不理他,方祈他不敢惹,他只有将所有怨气与积怒撒应邑身上。
行昭轻声一笑,何其可悲,道貌岸然外表,千疮百孔丑陋内心,只可惜这个世间这样男人太多了。
脑子里却陡然想起昨夜暖光下那个目光坚定少年,顾不得还篦头发,扭了头就问方皇后:“昨儿…那封信还您这儿吗?”
方皇后点头,似是有些感慨:…东找西找,谁也没想到那封信跟着老六去了辽东。那孩子也算有心,方都督没回来时候,他没将信拿出来,怕引起大动荡。如今他一回来便急急忙忙过来找你,想都没想就把信塞给了你…”
方皇后一声喟叹没来由地让行昭本来已经平静下来心登时悬了起来,昨儿个迷迷糊糊地没细想这封信对六皇子意义,如今想起来越发觉得那句“大恩不言谢”太轻了。
手里攥着这样一封信,就等于让贺家、冯家、应邑和顾太后同时投了诚。
将信送到她手上来,便意味着六皇子不仅没有拉拢到人,还与上面几家站到了对立面,别提那句.若事有万一,慎愿当众对质”,六皇子到底知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当众对质,就是当众,狠狠地扇了自家人一个耳光。
皇帝儿子这个行当,不好做。父与君,臣与子,兴衰荣辱皆皇帝一念之间,大臣还能依靠家族看)与实力,若是皇子惹了皇帝厌弃,顶好结果就是划到一个荒无人烟藩地里一辈子不许出来,还有被打发到皇陵监工、搬木材、对账簿…谁也不知道,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一步,皇帝会是怎样反应。
少年郎却可以斩钉截铁地说出那句话来。
行昭由衷地佩服六皇子,不对,应当是佩服周慎。她想去猜想六皇子当时说出这番话心境,却发现自己无从下手。
想来想去,揣测过来揣测过去,行昭也没个头绪,索性不想了,满心沉浸这收到好贺礼里头。
姨甥二人慢慢悠悠地用过了早膳,天便出乎意料地暗了下来,随之而来便是从西方席卷过来一层黑压压云,黑云压城城欲摧,没过多久,伴着如雄狮低吼雷鸣声,雨点淅淅沥沥地砸了地碧玉手袖袖里,缩着肩膀立凤仅殿偏厢屋檐下,百无—赖地着几滴雨悬琉璃瓦串接着串地下落宽大一扑棱芭蕉叶上,又顺着翡翠碧盘叶子划落进了黝黑泥土里,然后氤氲不见。
暗暗啐了一声,笑眯眯地同身旁静默不语其婉搭着腔:“皇上给扬名伯名号果真是极好,少年得志,志得意满,不是扬名四海是什么?”
其婉侧开身子,没搭话。
碧玉也不恼,将眼神定支起窗棂上,大概是为了透气儿,方皇后喜欢将窗户留出一条缝儿来,却不知道自个儿正好为几个小丫鬟提供了方便,碧玉缩头缩脑地透过那条细缝儿往里瞧,能看见行景影影绰绰人影,再低了低头,正好与行景目光撞了个满怀,小姑娘顿时心花怒放起来,隐秘地扯着其婉袖口,一张脸又烫又红。
“扬名伯好相貌!”碧玉压低声音,凑其婉耳朵眉开眼笑地念叨:“鼻子挺直,眼眶深邃,我听说方家人有外疆血脉,怪不得扬名伯长得像方都督,温阳县主跟皇后娘娘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其婉脸也变得红红了,加侧过身子,听碧玉还耳朵旁边念叨着,扯了扯她衣角,细声细气打断其话:“应邑长公主才小产…碧玉姐姐好歹也收敛些,就怕别人捉到您错处了…”一一一一—碧愣闻咯吱声来是正着-窗一下来了。
再不能偷偷摸摸地打量扬名伯了…碧玉垂头嘟囔几句,小声得很,其婉支愣起耳朵听也听不清楚。
…若当真是只怀了一个月身孕,动了胎气没了那也正常,可明明就是怀着五个月大孩子,胎都稳了,还能被折腾掉…也奇怪慈和宫、皇后娘娘和皇上都没什么反应,反常即为妖…”
碧玉粗中有细,纵是心里明白,嘴上忍不住了,也晓得轻轻地说,不叫别人听见。
若是行昭听见这番话,一定赏她两个金子。
方皇后一手将此事压下,直说应邑长公主没注意已经怀了一个月身子,动了胎气,一个月身子,当然是六月初六那个洞房花烛夜得来因果了。皇帝喜欢这个说法,听见孩子没了甚至还松了一口气儿当真等到瓜熟蒂落之时,早生了四个月头,就算能将堂面上话压下去,女眷们窃窃私语能压下去吗?到时候天家威严,皇室脸面,哪儿哪儿都找不着了。
顾太后想得深,应邑怀根本就不是冯安东种,与其生下孩子姓冯,到时候陷入两难,还不如现斩草除根,先自保再做盘算。
但是天家从来吃不得哑巴亏,天子之怒,伏尸万里,冯安东干下蠢事,皇帝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碧玉想不到,行昭都想到了。
两手交叠膝上,规规矩矩地坐内室里温阳县主,静静地看着压低音商量话儿亲人们,纵窗外雨芭蕉淅沥沥一又有雷鸣闪电,可她只觉得心里头,满满都是阳光。
又是一道惊雷,游廊边檐下碧玉被吓得缩了缩脖子,有小宫人急急匆匆地过来,口里小声说着:…屋漏偏逢连夜雨,也不晓得库里什么时候漏了片瓦…”
是啊,屋漏偏逢连夜雨,也是说城郊长公主府里应邑长公主吧?
青瓦连绵,长公主府沉闷得和这落着雨天儿相得益彰,应邑红着眼眶仰躺暖榻上,双手捂住小腹,身边有丫鬟劝慰声,“…皇上能忍心给公主做主?您且放宽心,孩子总还会再有…孩子还会再来吗应邑失声痛哭,不会了,孩子再也不会有了!
第一百二一章 冯家
哭声低í且扭曲,像被闷鼓里发出哀鸣。
身侧丫鬟红了红眼眶,将药服侍到应邑嘴边,语有哽咽:“您好歹将药喝了吧您这也算做小月子了,哭不得也伤心不得,往后留了一身病可怎么办啊,您好歹为慈和宫想一想”
应邑扭身偏过头去,哭得无声,眼泪一大滴一大滴地坠下来,像极了窗棂外瓦檐边串成珍珠水帘。
“阿九,我对不住他”
那个名唤阿九丫鬟待了半晌,才等来了应邑这样气若游丝一句话,语气像是漂浮空中,和微尘撞了一起,发出了低低嗡鸣声,阿九眼泪一下子就被逼了出来。
公主对不住谁?他,是谁?
那个遇事便缩女人后头绣花枕头,那个面盘圆圆逢人便笑贺方氏,还是那个本来就不应该有孩子?
她陪着应邑长大,看着应邑深种情愫,再陪着应邑出嫁,守寡,然后再燃起希望,后眼睁睁地看着应邑一生只剩下了绝望。她不知道是应该同情、谴责还是可怜,仔细想一想,好像这三种情怀她都曾有过。
对应邑被抛弃被愚弄感到同情,对应邑不择手段阴狠发出谴责,对一个女人死死纠缠男人身上,耗了一辈子辰光,后落得一个物是人非下场阿九眼圈发热,静静地看着躺暖榻上这个形容枯槁女子,她可怜她,是,她以卑微宫人身份,由衷地可怜这个已经被情爱éng蔽了双眼,往日里高高上,公主。
事到如今,公主仍旧觉得自己对不住那个人阿九抹了把眼泪,心里头长叹出一口浊气,佝下腰将应邑扶住,这才发现原本珠圆玉润变成了骨瘦如柴,低下头近看,阿九几乎想惊呼出声,应邑鬓间赫然有了几缕白发!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忍着哽咽,一勺一勺地将药喂到应邑嘴里。
外边有雨打芭蕉清脆声,雨水氤氲青砖地铺成游廊里潮气顿生,摆屋子西北角漏里沙扑扑簌簌地落下来,着素绢白衣,额上戴着兔绒抹额应邑半阖了眼,却终究止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大约是泪水和了药里,应邑竟然从苦涩中尝到了咸湿味道。
有一把刀子慢慢地,动作极缓地割着她肉,就像昨夜那般疼,她能敏锐而清晰地感受到有东西拉扯着她孩子,一点一点地从她身体里脱离开来,揪着她心,她眼睛,她脑袋,半刻也没有停留。
将嘴里苦缓缓咽下,等着它慢慢地流到心里,应邑陡然疑h起来——方福喝下那瓶砒霜时候,有没有被这么苦涩药味呛得直哭?
一碗药喂得艰难,阿九看着空空如也碗底如释重负,边起身捻了捻被角,正欲张口说话,却听见外厢传来了一阵急促脚步声,随之而来是冯安东低沉沙哑嗓音。
“你好些了?”
这是问应邑,阿九转头看了看浑身发颤应邑长公主,垂下首接其话:“长公主才吃完药,驸马若是有事,何不等晚”
“你给我滚出去!”冯安东低吼打断阿九后话,“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刁奴,才会酿成这一连串祸事!让何长史将正院奴才全都发卖出去,卖得越远越好!”
阿九侧过身去,置若罔闻地低下腰,轻声问:“公主,您要不要去隔间歇一歇?今儿已经递了帖子上去,明儿个太后娘娘就能将您接进宫,可如今您也要好好将养着”
冯安东身形一抖,他心里是虚,颤颤巍巍地过了一夜,通体舒畅之后额角便直冒冷汗。
逞了一时能,他不是不后悔,可当时他真是畅极了,看着这婆娘捂着肚子躺血泊里头,他感觉自己头顶都轻松了起来,呼吸都通畅了。应邑这个婆娘压他头上这一个月头,他被逼疯了,梁家陡然翻脸,让他不着头脑,被逼着写字据是奇耻大辱,被逼着娶了应邑这娘们是奇耻大辱,若是往后还要养贺琰儿子,他感觉自己随时随地都会掐上应邑和那个孩子脖子。
现是流产是好选择。
大不了皇帝龙颜大怒之时,他便将贺琰捅出去,光脚不怕穿鞋,他一个庄户人家儿子,不要脸不要命了,也要把这起子人拉下马!
心里头落定了一些,冯安东语气便和软了许多。
“皇后娘娘也说了,两口子过日子就像嘴和牙齿,还能没个打架时候?孩子没了,往后再要不就得了?瞧起来临安侯也不可能娶你了,左右都已经被一道圣旨拴了一起,咱们便好好地过,就当是缘分”
皇后,临安侯,圣旨。
应邑感觉自己一颗心都烧起来了,她蠢她不幸运,是她中了方礼计,皇帝下了一道圣旨,她投鼠忌器没有办法说清楚,可这并不代表她就认命了!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她仍旧不认命!
孩子没了,怪谁!
应邑下腹疼得像钝刀子割,仍旧颤颤巍巍地扶着阿九站起身来,素指纤纤摇摇晃晃地指着冯安东鼻子,用全身气力。
“你做梦!你算是什么东西?孩子没了我跟你说,冯安东,我孩子没了,我要你给他陪葬!”应邑气喘吁吁,眼睛却睁得亮极了,有两团火熊熊燃了起来,“若是皇上不管,我就去求母后,母后不管,我就自己想办法。是啊,你我夫妻,吃穿住行皆一起,若是你茶里,酒里多了些东西,就休怪我无情!”
阿九沉下头去,她感到自己手心直冒凉汗。
应邑长公主硬撑,她能通过应邑打着抖tǐ判断,这个时候还要逞强斗恨,阿九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了。
冯安东怔了怔,随即大怒:“若要撕破脸皮,那好!大家都撕破脸皮过日子!我是个男人!我委曲求全娶了你,是因为皇帝以为你肚子里面孩子是我!若是皇帝晓得了孩子根本就姓贺,你以为贺琰仕途还会有吗?薄情寡义之徒,行迹败坏之人,还可能庙堂之上立足吗!”
应邑放声大笑,像听见了好听笑话,笑声渐弱下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粘答答地浮了冯安东身上。
“你拿什么证据证明孩子是阿琰?你当初既然接了圣旨娶了我,就表明这件事儿与阿琰分毫关系都没有了”应邑嘴发白,却显得愉悦极了,“甭说皇上不会信,说出去谁也不会信!否则别人该怎么瞧您呢?我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