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大的情分,也抵不过旁人在耳朵边日日念叨。梁夫人也别忘了,梁将军现在远在西北啊,若是在定京还好说,有人进谗言,还能在圣上跟前辩解几句,可如今只能是有口莫辩,有心无力了。”
方皇后十分平静地说,行昭却手心直冒汗,方皇后这是在误导平氏,言下之意,有人在梁平恭背后放黑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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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五章 误导
平氏眼神微动,轻轻扬了扬下颌,觑了觑方皇后的神情,却如往常一样,平静淡漠。
她心里面乱得很,梁平恭是皇帝的从龙之臣,皇上还是诚王爷的时候两家就走得很近,男人们靠得拢,女人之间的交情自然也不会差,她那嫡姐一向和方皇后谈得来,她嫁了进来,虽说不比往日亲近,可凤仪殿待她也一向是比别人亲近些的。。。方皇后是皇后,母仪天下,她满打满算也只是个臣妇,若说下个绊子给那头的惠妃她还信,凤仪殿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想着法儿来给她下绊子!
思来想去,论私论公,方皇后都没有理由下个套让她钻!
再细心想想,还真觉得皇后说得有道理,若不是有人在皇帝耳朵旁边念,皇帝怎么就会想起来让秦伯龄去夺了梁平恭的功勋呢?
平氏惴惴不安起来,手里揪着帕子,轻轻敛了神色,余光却瞥到了欣荣和行昭,话到嘴边却转了又转,终于启言道。
“臣妇是女人家守在后宅里头,到哪里去知道外头的天儿怎么样啊,还不是别人说什么,自个儿心里头就信了什么。”平氏边说,边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神色哀哀:“臣妇蠢钝,皇后娘娘是天上的云,臣妇是地上的泥。您既是一国之母,又得皇上看重,皇上也愿意将这些事儿都同您说道,再加上国舅爷也回来了。。。”话到这里顿了顿,又忿忿不平接着说下去:“臣妇却什么也听不到,当家的又在外面,下头几个幼弟又不知事,想打听都没地儿去。”
行昭心头一哂,平氏说话九转十八弯,听得人迷迷糊糊的。
“本宫是方都督的妹妹。遇上方都督的事儿,旁人自然也愿意同本宫多说些。皇上到底也是愿意信重梁将军的,否则怎么就只派了秦伯龄过去,圣旨上也没明说呢?虽然这样也引人猜测。可都是武将家眷,自然都心知肚明,这样的处置办法是轻得不能再轻了。可见皇上心里头对来人的说法还是存了几分怀疑,也愿意给梁将军留几分体面。”
平氏的意图隐得深,难得方皇后全都听懂了,回答得一如既往的平缓,平氏却有些坐不住了。轻轻探出半个身子来,眼角微不可见地挑起,压低了声儿轻问:“皇后娘娘可知是谁。。。”
平氏是想问知不知道是谁背后下的黑手吧!
能试探是谁在背后下黑手。代表平氏至少信了两成。
行昭将手交叠放在膝上,垂下首,安静得好像正殿里头没有这个人似的。
方皇后的回答模棱两可,没有给出明确的是与不是,每一句话都留下了后路。事儿是谁说的,自然是旁人说的,可旁人又是谁呢?听的人大概会不由自主地将旁人看作要么是方祈,要么是皇帝。圣旨上黄底儿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可皇帝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来颁布的这则圣旨,东家也在揣测。西家也在揣测,可谁又敢说自己比皇帝的枕边人揣测得更精确!
方皇后每一句话都说的是事实,可却让平氏的思路不由自主地往预定的轨迹上走。
方皇后轻笑一声。赶忙摆摆手,缓语轻声:“本宫同梁夫人一家拘在后宅里头,也是东一句西一句地听。只是昨儿个做梦梦见了你姐姐,她倒没怎么变,细声细气地直问‘梁将军可好’。本宫不好答,只得在梦里头搪塞她。只说‘好极了,立了军功,人又机灵,一天过得比一天好’,你姐姐便笑,让本宫别哄她,又说了句‘养虎为患’又说“恩将仇报”。。。本宫今早起来什么也没记住,就记住了这个梦。再仔细想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便急急慌慌地一应事宜都挪到后头,先见见你再说。”
平氏手捏得紧紧的,她甚至不敢肯定皇帝究竟是不是因为那五十万两银子恼了的梁平恭,那笔银子就只有她晓得,太夫人晓得,一个是梁平恭的妻室,一个是梁平恭的母亲,谁都不可能去害他,托她出身的福,养成了有好东西就要紧紧藏着的习惯,别叫别人看了去。那笔银子如今是一分没用,就连身边的心腹丫头都不晓得!
哦,还是冯安东给她们带的信。。。
冯安东!
平氏猛然蹙眉。
火急火燎娶了应邑长公主的冯安东!
养虎为患、恩将仇报。。。
冯安东是梁平恭一手扶持起来的妹夫,若句不好听的,两榜进士听起来好听,可也是一手数不完的吧?凭什么你上了,别人就去翰林院干那起子编书撰写的闲职啊?还不是朝中有人好做官,没了梁平恭,他冯安东什么也不是!就算考中了,也只能守着六品文官儿那点俸禄养他老爹老娘,娶个不晓得哪里来的媳妇,庸庸碌碌过一辈子!
冯安东是个汲汲善营的人,眼高手低又刚愎自用,若说他为一己私利背过脸就卖了梁平恭,她也是相信的,反正婉娘也去了,冯安东与梁家最后的牵挂也没了。。。
从一进宫门便神色 的平氏,终究是破了功,行昭垂下眼都看见她被玉玦压住的裙裾微微在颤,抿嘴一笑,后头的话就不该方皇后去说了。
方皇后停了声响,平氏也不说话了,欣荣坐得直直的,眸光亮晶晶,正要开口,却听见了小娘子娇滴滴又拖得老长的一声。
“姨母,阿妩可累,脚又疼,肚子也酸,您到花间去陪阿妩念书听可好。。。”
欣荣一愣,随即放懒了身段儿,靠在了椅背上,眉间嘴角都舒展开来,笑眯眯地看着坐在上首那个嘟着嘴眯了眼,一副十足小娇娇模样的小娘子,心里头暗叹,是不是没了娘的孩儿都得要机灵起来,才能不至于变成别人的负担。。。
方皇后一笑,带着三分无奈七分嗔怪,一手揽过行昭。一边向平氏说:“这孩子。。。难为她能安安静静地坐这么长的功夫了,也就是今儿个瞧着有人在,才好静下心来陪着坐。看她难得这么乖,本宫也不好撵她。。。”
平氏哪里还听不出方皇后的意思,连忙起身福礼告辞。
心头有话憋着,可方皇后都把话说到这里了,总不能赖在凤仪殿只为求个准话吧!
方皇后让蒋明英去送平氏,已经是极大的恩典和看重了。
两人退出殿外,走在宫室与宫室之间的夹道上,平氏一步一步走得缓极了。她想立刻冲过去质问冯安东,却又怕露了马脚,倒将皇帝的将信将疑落实了下来。心头又在庆幸自个儿将那五十万两藏了起来,没立时被钱串子糊了眼睛,几下给挥舞没了,落在有心人的眼睛里头,这怕是最铁板钉钉的证据。。。
心里头藏着事儿。压得脚上都沉甸甸的,日头暴晒,平氏都分不清楚额角的汗是热出来的,还是急出来的。
蒋明英落后平氏半步,亦步亦趋地跟着,眼瞧着顺真门进了。轻声一笑权当成开场白。
“梁夫人心里头也莫慌,皇后娘娘与令姐是什么交情,皇上与梁将军之间又是什么情谊?奴婢读书不多。却也晓得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应邑长公主是什么样的出身,那位又是什么样的出身,长公主心里头愿意,皇上能愿意吗?那位都能把皇上哄得乐意了,可见他的本事了。。。您是深宅妇人。那起子小人却是在外头呼风唤雨的爷们。皇后娘娘同您说也没别的意思,好叫您做个准备。也全了与令姐的一番情分。”
答案呼之欲出。
冯安东出卖梁平恭,做出一副忠臣孝悌的模样讨好了皇帝,再想想京里头的流言,皇帝能不把长公主嫁给那破落户吗!
平氏忽然想起来冯安东在朝堂上死谏方祈,冯安东与方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方祈一回来就去搅和喜堂,方皇后和她姐姐交好,和她情分又不深,她就说方皇后没道理将这么大块儿糖塞给她!
合着是想拉同盟啊!
平氏以为参透了方皇后的企图,再想想方皇后卖她的这个好,心里头有了底儿,脚程便快起来。
她是深闺妇人,她没本事去把冯安东叫过来质询一通,可她能用深闺妇人的本事叫冯安东安生不起来!
这厢,平氏匆匆忙忙地出了顺真门上了马车。那头,凤仪殿里没了外人,倒是一派清闲。
欣荣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笑嘻嘻地又要了碟儿葡萄来,朝行昭做着怪:“嫂嫂嘴上功夫好,阿妩也是个看惯了话本子的,给老四交代,让伎房写个新戏出来,让你这丫头上去唱!”
行昭把头埋在方皇后怀里,笑眯了眼睛只作不理。
说实话,她不能理解方皇后费这些口舌的意图,平氏难不成还能将冯安东拉过来打一顿?若是两边一对质,冯安东会不会说实话,她拿不定主意。可若他为了撇清关系,说了实话,这些心思不就白费了?
心里头这样想,等到要就寝的时候,行昭披着外衫盘腿坐在暖榻上,小娘子声音软软 的,便将心里的话儿问了出来。
方皇后轻轻拍了拍行昭的头,边笑边说:“你且看着吧。平氏是庶女出身,底气是从小养成的。就算掌了梁府几年的势,也没胆量把驸马叫过来面对面问话,更没胆量在府邸里头没男人的情况下和外男互通有无。梁家的账册早就空了,我不信梁平恭舍了脸面,又鼓足心胸卖的钱财会放心搁在西北——他铁定一早就给定京通了话儿。平氏本来心里头就有鬼,我们再一头瞒着一头骗着,说话儿别落实,又看准了平氏的个性,还能掌不了局面?”
行昭仰起脸来,重重点头,心里将方皇后的话儿牢牢记着,她甚至想随时随地拿个小本本出来将方皇后这些手段记下来。
果不其然,没隔多久便有消息传到了宫里来,说是梁夫人派人去冯府旧宅清点先头那位冯夫人的嫁妆册子,却发现亏空了不少。梁家姿态也放宽了,不追着冯安东要,只让冯安东立下了欠款的字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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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六章 生辰(上)
林公公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想不到讲起故事来,倒很投入。
说到冯安东是怎样红着青着白着黑着一张俏脸,拿平日写惯了折子的手颤颤巍巍地写下了生平第一张欠条,一写完就把笔一把扔在木桌上,林公公的原话是,“冯大人本来就是唇红齿白的书生,如今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睛里头包了两泡泪,泪盈于睫的小模样果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倒也不晓得回了公主府,应邑长公主会怎样安抚人家。。。”。
别人写张欠条倒也不算事儿,可一旦叫这起子自诩清流的俊俏书生写张欠条,那就像天也塌了,河也干了,一睁眼世间万物都黑了。
用了原配的嫁妆,被原先的亲家逼着写了张欠条,又顶着满定京的指指点点,娶了个纨绔,做了个便宜爹。
冯安东这哪里是香没烧好的缘故啊,分明是祖坟埋错了地方。
行昭边笑,边想。
一日一钱,千日千钱,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就像方皇后说的,人心是最难把握的,可一旦把握住了,无往而不利。
冯安东那样的人,好面子,好名声又爱当了婊子立牌坊。白天在庙堂之上受了气,晚上再一见到怀着野种的,张扬跋扈的应邑。
日复一日,积跬步已至千里,终有一日,他会疯,到时候一个疯子会伤了谁?
自然是他挨得最近的人。
听说庄户人家说,一群白蚁能吃掉一头大象,行昭原本是不信的,想一想白蚁有多小啊,一口下去连皮都咬不破。可说故事的人说得极认真,行昭便开始细想起来,一群白蚁成百上千。一口接着一口地咬下去,大象最初感觉不到疼,等能感觉到疼了,它也能看见自个儿身上的森森白骨了。
行昭笑着偎在方皇后身侧,她只要慢慢地等,总会等到千里之滨溃于蚁穴的那一天。
日子逐渐变得随和而安宁起来,朝堂上的动荡自然有方祈和行景帮着解围,黄家那位黄大人一本折子送到御前,参奏方祈“目无尊上,行事无章。举止无法,仗功恃绩,实乃佞臣也”。皇上第二天上早朝将折子指名道姓地说了出来,方祈束着手立在朝堂之上倒是施施然一副模样,黄大人一张老脸却红透了。
向公公给林公公带了话儿,方皇后又给行昭复述了一遍,行昭蹙着眉头想。想了半天才说了句话:“黎七娘果真没说错,清流清流,随波逐流,就跟那黄花鱼似的。见着冯安东运气好,便多的是人没眼力见儿,只有短见地开始有样学样了。”
方皇后哈哈大笑。直道黎七娘是个有趣人儿,又问那七娘长什么模样,又问黎家的家风。听行昭说黎太夫人与贺家太夫人是手帕交时,便止了话头,不再问下去了。
行昭便明白过来了,方皇后是在对行景的婚事留心了。
凤仪殿中庭里摆着的几株碗莲,一碗接着一碗地开了苞。成了朵儿。因着住在凤仪殿里的温阳县主是最喜欢莲花的,小娘子七月初八的生辰也快到了。花房便早早地就将莲花种在一个一个乖巧可人的亮釉广盘瓷里送了过来讨好,连带着还送了几个会侍弄花草的人来。
既然是碗莲,每一盏都不算大,恰恰好能拿在手上把玩,行昭却让人编了几根藤来,挂在中庭里头的那几棵几欲参天的松树枝桠上,再将碗莲一个挨着一个放在藤蔓编成的兜子里,堪堪高过脑顶,宫人们踮起脚尖去瞧,便能从小小碗里的清水中看到或是墨绿掺灰,或是粉桃夹酡,或是像桃花纸上泼了几滴墨汁的小小重瓣莲花和倒映在水中影影绰绰的自己。
欣荣喜欢极了这个布置,连声嚷着要从花房再去拿几碗碗莲来,在自个儿公主府也这样摆弄。
行昭也喜欢,这样摆弄每人都能瞧见,小宫人们做活做累了便抬起来瞧一瞧好水好景好自个儿,心里头便也痛快了。每到黄昏时分,行昭便搬了暖榻坐在游廊里静静地瞧那一串儿碗莲,优哉游哉,昏黄的流云卷舌下,金碧辉煌的凤仪殿却显得古拙又风雅。
行昭心头哂笑,可见闲情逸致也是被安逸生活给逼出来的,当日子如同飘萍的时候,谁还会有这个心力将自己身边的方方面面都打理到最好呢?
或许这样的人也是有的,一生都无欲无求,像隐士,也在避世。
避世,何尝又不是在避开自己满腹的和需求呢?行昭是个俗人,她避不开,只能迎难而上。
花房送来的三个小宫人年岁都不大,过来的时候还留着头,绞着厚厚的平刘海。方皇后最不喜欢别人梳着刘海,说是“平白盖下来一个大铁锅盖,主子既瞧不见你的眼神,也瞧不清你的容貌,走出凤仪殿,谁也不认识谁,要来何用?”,管花草的宫人交代给小宫娥听,吓得三个小娘子第二天就把刘海给梳了上去。
其中有个叫其婉的侍花小宫娥,前额宽广,没了刘海的遮挡便露出了一个又平又方的大额头来。
碧玉仗着自个儿是前辈了,也敢嬉皮笑脸地取笑别人了:“。。。摆上菜,架好势,都能当菜板用来切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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