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还没生孩子。自个儿就是个孩子。就能得压岁钱!”
行昭琢磨来了凤仪殿,跟着就去淑妃那处请安,方皇后也撵她和老六。“让淑妃一块儿过来用午膳!”,哪晓得宫廊都还没出,将拐了个弯儿就碰见了淑妃,行昭赶忙上去扶住,“雪这样大,我与阿慎正预备去接您。。。”
淑妃笑得眼睛眯成条儿缝,行昭还算是新嫁娘,尚且还许进宫穿着一身红,辞旧迎新的好日子穿得又贵气又喜庆,站在雪地里像团暖人心的火。再瞅瞅安静地笔直站在儿媳身后的儿子,心里头全是满足。
这样就已经很幸福了。
用过午膳,小两口坐在一处陪两个妈说话儿,没一会儿绥王府两口子倒率先到了,一进殿绥王妃陈媛就先瞅见了其乐融融的场面,心里头涌上来的也不晓得是什么感觉,老二有昌贵妃,闵氏有闵家撑着,老六有方皇后,贺氏本来自己身份就贵重,等嫁了人,先甭管老六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就在明面儿上也不会得罪贺氏。
她有什么?
只有她什么也没有,娘家是陈婼的后盾,老四是个瘸子,唯一能依靠的丈夫根本就是个靠不住的。
还好还好,这片湿泞的泥潭里,陈婼正在往下坠,她那最亲爱的妹妹会掉下来陪她的。
绥王夫妇先问方皇后和淑妃的礼,老六和行昭再站起来给哥嫂请安,六皇子和四皇子碰了面就两个男人就从席上避开了,剩下几位女人家,陈媛从不主动开口与行昭答话,行昭做弟妹的却不可能不表示亲厚,行昭向外看了看,笑着与绥王妃唠家常:“哪儿能想到今儿的雪能落得这样大。。。绥王府与豫王府一向挨得近,二哥二嫂怕是在路上遭这天气耽搁了。”
陈媛看了行昭一眼,似笑非笑地挑衅:“怕不是在路上被耽搁了,是在昌贵妃那处耽搁了吧。”
行昭说不清陈媛究竟是怎样的眼神,说是狠戾也不至于,说是幸灾乐祸有一点儿但不是全部,说是孤傲清洁却不那么妥帖。
绥王妃陈媛越来越瘦,越来越瘦,行昭最早看见她,她还是一个面容红润,眼神怯生生的小姑娘,如今却瘦得颧骨突起,眼窝往下陷,便显得面容有点凶。
在有些时候,只有凶神恶煞,才能掩饰住担忧和懦弱。
其实不该把一段感情、一桩心愿、一份执念折磨得气数已尽,这才发现其实早已大势已去的。
行昭叹口气,也不回击也不挑破,顺势转了话头。
又隔了会儿人都陆陆续续地过来了,几位长公主缺了八娘,驸马只来了两位,到了这一辈儿,宗室已经没有多少近亲,几个远房的县公里只来了还和朝堂上搭得上关系的令易县公,行昭瞧半天没瞧见胡萝卜,再一问人家小姑娘早就远嫁泰州了!
平阳王府出了那么老大个洋相,又何必举家送到别人手上去,一早就辞了这次家宴,只推说“身子不畅,心恐有碍龙体。”
二皇子一家并昌贵妃王氏最后才到。
皇子进了宫没先到凤仪殿请安,却先去了生母宫中。。。
行昭悄悄让莲玉去打听后才晓得,原是昌贵妃王氏让人去顺真门截胡来着。
行昭真是很想问问王氏,贵妃,您的脑袋什么时候被驴踢过了?您刚才是发疯了吗?
方皇后静默旁观什么也没说,旁人自然也不好说,满殿的人都候着当今大周朝行将就木的帝王。方皇后打发林公公去问,林公公一回来,弓着身子,复述原话:“。。。皇上让皇后娘娘领着人先去畅音阁。皇上与和妃娘娘片刻便到。”
行昭发现自个儿今天尽在叹气了。
如今的皇宫内院就像一个丑态百出的戏台,皇帝就是最大的笑话,每个人都在盯紧方皇后看,就等着方皇后出手收拾残局——就像以前一样,偏偏凤仪殿这么好几年都没有动作,捧了一个小顾氏,紧接着又捧孙氏,然后又纵容王氏得意嚣张,凤仪殿一直在冷眼旁观,却在紧要处微不可见地推波助澜。
无论是谁在推波助澜。一台戏没唱完。最后停在哪里。又有谁能笃定呢?
方皇后点的主戏,点戏的折扇绕过昌贵妃,昌贵妃王氏脸色瞬时就不好了。递给陆淑妃,淑妃摆手只称“看什么都是一样的。”,便又将点戏的折子递给闵寄柔,闵寄柔笑着点了出《桃花扇》,《桃花扇》唱腔温婉柔和,眼神在身后亭姐儿身上落了落,“石妃怀着孕,锣鼓喧天的怕是得惊着。”
闵寄柔也没往昌贵妃那处递,长幼有序顺下来,绥王妃点了出戏。行昭点了出《点绛唇》,笑说:“这出戏是考校花旦功夫的,看看乐伎园的花旦功夫减退了没,若是不如前儿了,我这份打赏可甭想拿!”
前后点了五折戏,算下来时辰,戏一完正好往太液池用晚膳。
嗯,怕是用不了晚膳了吧。
行昭思绪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对面的戏台子备齐活儿了,小羊皮鼓先起,鼓点叮咚,紧接着就是胡琴悠扬、锣鼓喧阗,喜庆声儿将行昭的思绪拉了回来,下意识地挺了挺脊背,努力聚精会神起来。
女眷们是坐在畅音阁二楼,男人们在三楼。
方皇后坐在最中心最靠前的位置,贵妃、淑妃一左一右,陈德妃坐在淑妃的左手侧。
三个小辈妯娌是坐在第二排的,能透过前头人的肩膀缝隙往出瞧,再往后怕就只能黑压压地瞅见人脑袋了,压根瞅不见戏台子上演到了哪出,不过这皇家的家宴哪儿瞧的是戏台子上的戏啊,明明是这起子人精演的戏。
皇帝是台上正唱到芸娘归家的时候来的,台上的旦角唱得正期期艾艾,这头是三呼万岁,宗室男眷们小牛皮靴踢踢踏踏地赶紧下来,跪在前头,行昭紧挨着老六跪下,口里头随众唱福。
“都起来吧。”
皇帝的声音苍老无力。
方皇后率先起了身,从小顾氏手上接过皇帝,笑吟吟地道:“您来得正好,没错过好戏。阿妩点的,说是要考校考校宫里头乐伎们的功力,您一锤定音,好好品赏品赏,千万甭叫阿妩得意!”
皇帝眼皮向下耷拉,看了几圈这才找到了皇后口中的阿妩。
阿妩是谁?
皇帝皱着眉头想了想,哦,是老六家的媳妇儿,方家的外甥女,也是他硬塞给老六的,这两口子怎么还没打起来?
皇帝再动了动眼球,看见了二皇子,抬起手招了招,“老二过来,过来挨着朕坐。”
立马有小宫人手脚麻利地端了杌凳挨在中央的椅凳旁,二皇子抬头看了看垂垂老矣的父亲,又赶紧埋首往这处走,昌贵妃王氏轻轻抿了抿嘴,极力克制住想上扬的眉梢。
皇帝没接方皇后的话,场面已经有些冷了,皇帝偏偏提起老二。。。
绥王妃嘴角一挑,飞快地瞥了行昭一眼。
行昭有些无语。
皇帝落了座,众人才敢落座,皇帝选在二楼落座,再没有人敢坐在三楼,男眷们全都下来了,宫中早有准备,几扇大屏风一隔便将男女之别隔了出来。
再往台上望,正好演到了一出新戏《点绛唇》。
点绛唇考的是花旦功夫,定京城里谁是花旦名角?
先有柳文怜,再有段小衣,之后便是台上这位袁寻君了吧?
和段小衣相似的身段,更加柔媚的五官,师承一脉的唱腔。
这位袁寻君会一炮而红的。
行昭很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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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会加更以庆双节~
第两百四二章 新年(下)
戏台之上,鼓点密集,胡琴悠扬。
这才将开始,花旦尚未出来,如今在台子上的一个丑角儿,一个小生正在唱着。
唱腔倒是很敞亮也很见功底,丑角儿画着花脸绕着小生转悠,小生英姿挺俊目不斜视,站得笔直——这正演到小生张怀丧父,这丑角儿黄老板趁火打劫夺取张家制墨机密的时候,这是开场,制墨方子也是这出戏贯穿始终的线索。
行昭手指扣在身旁的小案上跟着乐点儿打拍子,看得目不转睛。
闵寄柔很轻松地靠在椅背上,压低声音笑道:“。。。大过年的怎么点上这出了,后头虽是大团圆,前头也看得忒憋屈了点儿。黄老板夺墨不成,反倒买通人手让张怀参军前线,然后就此没了消息。张怀之妻晚娘一个女人哭过之后,一肩撑起门楣,攒够了盘缠就此漫漫寻夫路。。。你行事一向妥当,何必在这节骨眼上点出这样的戏让上头不安逸呢。”
闵寄柔边说边将眼神横向和方皇后并排坐着的皇帝。
“哪儿能惹得人不安逸啊。”
行昭眼神没动,心不在焉地轻声回之:“后头不是光明起来了吗?晚娘先去前线,辗转反侧之后再入京寻夫,哪晓得夫婿张怀已经军功卓著,战袍加身了。寻夫寻到了,张家先有战功,再向皇帝献上百年制墨之秘,可谓是名利双收,张家夫妇既没有落入秦香莲、陈世美之类的悲剧,又没有像宁采臣、聂小倩生死相隔。这分明是京戏里头难得的一出好戏。”
是一出好戏。
现实里圆满不了,女人们便到戏里去寻,论它好坏逻辑,一出喜剧便足够安抚人心了。
闵寄柔认认真真地看了眼行昭。这才转了眼,随即嘴角一勾,纤手往台上一指:“哟,花旦主角儿出来了!”
袁寻君出来了。
粉群水袖,娥眉远黛,杏眼含泪,侧面示人,眉梢初抬将起范儿,绯唇一张,唱腔柔婉却自有风骨。朝看客们娓娓道来:“妾苦来——郎君不知何处去。墨黛青荇染鬓来。红妆十里为张妇。秉烛夜观始起时,今朝突闻郎君故,妾身满心何坦然。何坦然!”
尾音直抖,循序渐进地往上扬,最后戛然而止,干净利落地守在声高嘹亮之处。
水袖朝两侧甩开,花旦的正面终于完全显露人前。
菱纱水袖尚未垂地,双袖尚漾于空中之时,行昭便听见了屏风那侧陡然出现茶盅砸地之声,茶盅在地上滚过几圈,发出“轱辘轱辘”瓷器摩挲青砖地的钝钝的声音。
行昭眼神一垂,往下望。透过屏风座底儿的空档,看见了一滩慢慢向外溢的茶水。
之后便听见有男人特意抑住声量的呼声。
“绥王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两边儿隔得近,女人家都能听得见,只有坐在最上首的皇帝迷迷糊糊的什么也没听到。
方皇后回首望向屏风那侧,再不着痕迹地从行昭一脸上一扫而过。
不久之后便传来了六皇子的声音,“无碍,四哥只是手滑罢了,大家伙儿的接着看戏罢!”
这是最好的解释。
女人们转过头来接着看下去,只是一个无关大雅的插曲,场面自然都很平静,哦,除了两个人,绥王与绥王妃陈媛。
陈媛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从椅凳上坐起,瞳孔聚焦,然后再慢慢涣散开,台上那个人。。。台上那个人是那个戏子。。。叫什么来着?叫什么来着!父亲为保妥当在陈家老宅里教那个戏子唱戏,走戏,眼神功夫和练身段,每天早晨都能听见那个人吊嗓子,她偷偷去瞧,那个人就一个转身冲她勾唇一笑,戏妆还没下,长眉拖得老高,媚得简直就像初春里那株早开的桃花儿。
后来他不是被父亲送进宫了吗?
后来他不是死了吗!?
那台上那个人。。。是谁?
五官相似,妆容一模一样,眉眼处却略有不同,那个戏子是男角儿多了些男扮女的惊艳,而如今这个是女角儿戏花旦,实打实的就是女人家的媚和柔!
陈媛脑子里搅得像一团浆糊,有东西在乱窜,可她却捞不住,父亲教导她事有首尾,一首一尾抓住再一抖,条理就清楚了。父亲不满意她的这桩婚事在前,可皇命不可违,至少那个时候父亲想不出办法来摆脱这桩赐婚,所以就要从赐婚里得到更大的利益——所谓更大的利益就是让皇帝觉得愧疚,对陈家对父亲的愧疚。世家大族的亲事里,若是小郎君婚前荒唐,姑娘完全可以借此退婚。若是皇子荒唐呢?所以父亲将与二皇子有五六分相似的那个戏子悉心调教之后送进宫去,旨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她那个时候越可怜,陈家能得到的好处就越多。。。
事情到此为止,她是理得清楚的。
可慢慢发展之后,她就看不懂了,父亲也从来不与她详说,每回都是囫囵说个大概,她问多了父亲就会很温和地说“我们阿媛是富贵命,哪里有必要晓得这样多的东西?”
父亲笑的时候,是最可怕的时候。
不与她详说,却整日教导陈婼该如何行事。。。
奸情没有如愿被揭开,她甚至连场都没出,就嫁给了那个瘸货,可陈家还是得到了好处,父亲抓住机会终是一跃而上了!
瘸子和戏子的奸情没被撞见,是方家那个丫头跑得快,撞上了六皇子这才破的局,天底下人这么多,有一个两个长得相似也不是不可能,如果是六皇子和方家找的人,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父亲善后不可能善得不妥当,当下就把皖州知道这件事儿的人处理的处理了,能送走的都送得远远的了,藤都找不到,怎么可能摸得到瓜!
只是来恶心恶心她与老四?
台上这个人究竟是谁?她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这里到底目的是什么?是巧合还是安排?目的在四皇子还是陈家?
陈媛心乱如麻,她想找到她的妹妹商量,陈婼一向聪明,若现在是她在这里一定能看透的,一定能够立马把住脉络,可为什么偏偏是她在这里!
行昭坐得很安稳,眼神往旁一瞥,探过身去先轻笑一声,手轻轻摁在陈媛的肩上,凑近轻言:“四嫂这是怎么了?担心四哥?”行昭眼往屏风一扫,笑道,“就是个茶杯没拿稳罢了,四嫂四哥果然鹣鲽情深,这样也能担心得不得了?”
陈媛瘦得肩膀全是骨头,行昭无端端地觉得膈手。
陈媛在抖吧?
她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她的父亲要拿龌龊手段算计她的未婚夫,她当然应该知道的。
行昭神情很关切。
陈媛转过头,有些警惕地看着行昭,隔了一会儿才扯开嘴角笑得很勉强,“没事儿。这是乐伎园新来的角儿?唤作什么来着?唱得还不错,是在宫里头拜的师父还是外头承的师?”
行昭捻过帕子笑起来:“我哪里晓得这么多!只晓得这是新来的花旦,大约是因为唱得好,一来就唱主角儿!唤作什么、拜的哪儿的师父,听戏听完了不就知道了?”
也是,定京旧俗,一出戏完了,头一回上场的新旦得出来叩头再自报家门。
陈媛慢慢缓了下来,再冲行昭一笑,扭过头再看戏台子上。
哪晓得一晃神儿,戏已经是快唱到尾声了。
正如行昭所言,戏是大团圆的,晚娘妻凭夫贵,凤冠霞帔加身叩拜皇恩。整出戏都唱得很好,行云流水唱下来,该哭的时候惹哭了一圈儿女人,该笑的时候嘴都合不拢,方皇后先打赏了五十两白银,昌贵妃也打赏五十两,到淑妃、德妃那儿终于降了下来,一人赏了三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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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四三章 寻君
等挨个儿赏赐下来了,便到了新花旦叩谢天恩的时候了,袁寻君撩袍叩地在地上结结实实叩了三个响头,朗声道:“贱妾叩谢天恩浩荡!”
便再无后话了,等了一会儿,便从后台走出了个太监打扮的内侍,撩袍行了礼,躬身笑着介绍:“这是乐伎园唱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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