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着碗里的还盯着锅里头,你说你们黄家怎么这么不要脸啊,什么玩意儿。”
行昭登时有些瞠目结舌,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行明竟会说得这么露骨,她前世是完完全全的恣意放纵,哪曾想她身边的小娘子个顶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竟以行明为最。
黄三娘张牙舞爪地挣开那妈妈,几步就气势汹汹地就冲到了跟前来了,行昭站在行明前面。大约人到了气急败坏的时候,力气就特别大。黄三娘一把就将行昭推开,行昭一个没站稳,就势坐在了地上。
行明还没来得及弯腰扶起妹妹,就听黄三娘在耳边恶狠狠说:“我们下贱你就不下贱!?你们贺家?你撑死了也就是只癞蛤蟆,还想装青蛙?你爹可是临安候?你爹是谁!?你爹不过是个下贱奴才生的种!你娘也是个庶女,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还不许别人生!谁知道你是不是随了你娘,成亲后儿子都蹦不出来!我们黄家是可怜你,愿意娶你进门,等娶了你,阿兄就纳魏大表姐为贵妾!你要不愿意,你且看看定京城里哪个稍好一点的人家愿意要你!你就等着被贺家卖到那起子商贾家里去吧,你倒还是能卖个好价——”
“啪——”清脆的一声响打断了黄三娘的话。这些话每一句都戳到了行明的痛处,母亲无子,父亲无能,身份低微。行明气得发抖,红着眼,扬手又给了黄三娘一巴掌。黄三娘本来肤色偏黑,原先被打的右脸腾地一下变成了紫红色,过后被打的左脸也慢慢肿了起来。
突然安静下来,一行人皆是愣在了原地,黄三娘捂着脸,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行明。贵家娘子间再不对付,也没见过当场就动手打脸的,还一打就是两巴掌。
“阿弥陀佛,几位小娘子这是在。。。。”外头响起一声带了些迟疑的声音。
行昭侧身一望隔间外面,是定云师太,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尼姑。行明一见来人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行昭还坐在地上,前思百转中,眸光瞥到黄三娘捂着脸正要哭,便反应极快地拿手捂着腰,抢在黄三娘前头“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边哭,边嚎:“师太。。。。黄家姐姐打我还推了我。。。”
定云师太一听赶忙进来,将行昭扶起来,连声问,疼不疼,要不要揉揉。
行昭泪眼朦胧,瘫在定云师太身上,向行明微不可见地一颔首,接着就放声哭了起来:“行昭可疼!行昭不过就问了句,怎么今日不把住在黄家的几位表姐姐也一道带出来祈福,黄家姐姐就生气了,冲过来就把行昭撂倒在了地上。三姐姐就像戏台上的侠女,看不得行昭被欺负,就打了黄家姐姐一下。师太,我们错了,我们不该动手打人!”
行明受了示意,也上前哭得停不住,边扶住行昭,嘴里边哭诉:“我是不该打黄家姐姐,可她也不该将行昭推成这样啊!”
定云师太哄了行昭,又要去哄行明。
黄三娘捂着脸,呆在原处,好容易听明白了,这两姐妹竟然将贺行明打人,三言两语间,就转化成了贺行明是护妹心切,自己才是率先出手伤人的那个。顿时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窍,脸也来不及捂了,探身就要去捉定云师太怀里的行昭:“死蹄子你给我起来!年纪不大!就惯会颠倒是非!我就那么轻轻一推!你能被撞得瘫在地上这么久?贺家果然没一个好种!”
行昭往定云师太怀里躲,哭得更凶了:“师太!您听!黄家姐姐说的话!我要娘!我要祖母!行昭和姐姐快被黄家姐姐欺负死了,行昭腰疼!”
定云师太受贺家供奉,今日进来又着实贺行昭是瘫在了地上,定京城里谁不晓得贺家四姑娘是贺太夫人心尖尖上的人物。更蠢的是,这黄娘子还敢在人前说这样的话,她不禁蹙了眉头:“阿弥陀佛。黄娘子切记谨言慎行!这是佛堂清净地!”
言罢,又让小尼姑去请贺黄二家的人过来,又拿手揉按了几下行昭的腰,行昭连声呼痛,行昭一哭,行明也跟着哭。黄三娘被人喝退,心里觉得外头像六月在下雪,明明是贺行明先恶言相向,明明是自己白生生地受了两个巴掌,越想越委屈,也缩在墙角里嘤嘤哭起来。
第一卷 第二十二章 欲离
等几个夫人慌里慌张地来了这塔阁,看到的就是三个小娘子哭成一团的场面。
黄三娘见黄太夫人拄着拐颤颤巍巍地走在最前头,心里如同一块几丈大石头落了地,心头的酸楚和委屈又如波涛般翻涌直上,顿时放声大哭,边叫边往黄太夫人身上扑:“贺家欺负人!贺家欺负人!”
黄太夫人捂着孙女直哄,带着怒气地诘问定云:“不是说贺家四娘被撞了吗!我们家娘子怎么哭成这个模样!你们定国寺怎么看护的!”
行昭在定云师太怀里,抽了抽鼻子,会哭的孩儿有奶吃,前世里她不懂,横冲直撞地就算心头委屈到了极点,面上也硬气得很。今生她懂了,该哭便哭,该委屈就委屈,该声东击西就声东击西。金刚石是硬,可在火里不也要被烧成一堆碳,能够把火灭了的还是水。
行明见贺太夫人由大夫人二夫人搀着,神色从容,步履沉稳地进来了,脸一下子变得刷白。行昭见状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行明掌心被软软一握,不禁泪盈于睫,要是没有行昭方才的机敏,就那一怒之下的两个巴掌,能叫她在定京城里声誉尽毁。
定云师太被黄家娘子一闹,本就带了怒气,又听黄太夫人强横地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好容易忍下气,双手合十地唱了句佛:“阿弥陀佛,贫尼一进来就看到四姑娘倒在地上,说是黄娘子推的。黄娘子就冲上来掐四姑娘,边掐边骂四姑娘。”
贺太夫人站定了,置若罔闻的一副样子,招招手让行昭与行明过来:“快过来,祖母瞧瞧,伤着哪儿了没?”
又想起将才那小尼姑来请时结结巴巴地禀告,说是贺四姑娘被推搡在了地上,如今腰正疼,贺三姑娘与黄娘子也哭得不行。按住心下疑虑,见行明哭得一张脸通红,行昭正抽泣着忍着哭,一人一边地拥在了怀里,轻声安慰着。
黄太夫人听了定云的话,怒气更甚,咄咄逼人:“出家人不打诳语!定云师太您可别瞧着对方势大,就是非混淆啊。照你这样说,还是我们家娘子欺负了贺家姑娘了!”
黄夫人云里雾里,只好先按住气头上的黄太夫人,将黄三娘拉了出来,温声问:“阿湖,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你将贺四娘推下的?”
“是!可是过后贺行明打了我两巴掌!”黄三娘哭得一双眼眯成条缝儿,嘴都咧到了耳朵边,脸又一片紫红。
行昭缩在太夫人怀里,看得只想笑,想她两世为人,还要用先声夺人的伎俩对付不过十岁的黄三娘。
老太太身后的二夫人一听,一双杏眼瞪圆了,但看太夫人都还没说话,只好忍下。行明心头一急,却看行昭朝她眨了眨眼,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她竟然无比地信任着这个小她三岁的堂妹。
黄太夫人勃然大怒,拿着拐就指向贺太夫人,气得直哆嗦:“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听小娘子张手就是给人两巴掌的!贵府好教养!”
贺太夫人没说话,却听怀里的小孙女嫩嫩的一声:“祖母,死蹄子是什么?黄家姐姐说二婶婶生不出儿子,三姐姐也生不出来吗?三姐姐会被我们卖到商贾家吗?黄家姐姐还说我们贺家没一个好种。。。。”
二夫人一听,眼眶登时红了,也顾不得太夫人了:“你们黄家又是什么好家教!年纪小小的小娘子竟然说得出来这样诛心的话——”
贺太夫人听明白了,摸了摸行昭仰着的小脸,笑了笑,一抬手止住了二夫人的话,又抬了头望着黄夫人,带着笑温和说:“我们家的家教是兄友弟恭,姊妹间谁受了欺负,都要站出来,别人都欺负到头上了,难道还等着别人在我们头上撒尿不成?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了。”
定云师太手里转着佛珠,眯着眼,轻叹一声说:“阿弥陀佛。贫尼方才帮贺四姑娘推揉几下,四姑娘连声嚷着疼,小娘子骨头软,被这么一推,怕是要拿红花祛瘀,好好养几天了。”
大夫人是泥人一样的性子,听到这里也有些忍不了了:“我们行明张手打人是不对。可放在外头去说,谁不夸一句行明是性子果决,长姐护妹。你们黄家姑娘小小的年纪却又先出手伤人,又口出恶言。。。”
黄三娘一声尖叫,企图将话掩过去,吊着嗓子直嚷嚷:“她先说我们家自甘下贱,家学渊博的!她先说的!我只不过是还嘴而已!”
行昭见势不妙,若要牵扯出前面的嘴仗,那行明压根不占理,看了看黄太夫人像抓到根救命稻草一样的神情,就扯了扯行明,下面的话她不好说,行明却好说。行明没懂,行昭只好做了一个口型,行明恍然大悟。
“祖母,黄家姐姐污行明清誉,她说等行明一嫁到黄家,就要纳自小养在她们府里的魏大表姐为贵妾。行明年将十一,是大姑娘了,禁不起这样的攀诬,否则,行明只好斩断三千烦恼丝,就在这定国寺里古佛青灯了却残生了!”行明往后一步,腾地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头磕在砖上,没有起。
行昭出言:“黄家姐姐还说黄阿兄与那位表姐两情相悦,互定终生。行昭也只在话本子里听过这两个词儿,是好词儿吗?”
二夫人气得发笑,原来外表光鲜的这桩亲事的背后还有这么一个故事:“阿妩,把耳朵捂住,腌渍话儿以后都别听。黄沛好本事啊,一个是风流小郎君,一个是飘零俏娘子。未娶妻室,先定妾室,可不是话本子里的讲的吗?”
黄夫人登时僵在那里,手脚冰凉,这样的话传出去,定京城里还有哪家愿意嫁给黄沛?难道果真要娶那黄太夫人的侄女,魏氏了吗?她一想起魏氏那娇弱扶柳,说话时哭哭啼啼的模样,便浑身打了个寒颤,不行!绝不可能!
黄夫人亲将行明扶起,软了调:“今日之事是我们家娘子不对。可魏娘子和沛郎何其无辜,便不要攀扯他们了。小娘子清清白白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沛郎还要下场考试,千万禁不起这样的流言啊。”
黄太夫人本就青睐自家侄女,正想说话。却听贺太夫人一笑,一手牵着行昭一手牵着行明,向黄夫人说:“黄小郎与那个小娘子无辜不无辜,我们不知道,也再不关我们贺家的事儿了。我只知道,我们家的姑娘才是真无辜。今儿个是来拜佛的,我们就不怪罪黄娘子出言无状了,也算是功德一件。也请黄家谅解我们行明的护妹心切。”
黄夫人听得心如死灰,太夫人没有说得很明白,明眼人却能瞧清楚——黄小郎与魏氏的事儿贺家就不出去说了,连带黄娘子的失态贺家也谅解了,行明的那两巴掌你们黄家也别追究了,亲事是甭想了,别出去瞎说,否则谁也饶不过谁。
再侧身看了眼被黄太夫人捂得紧紧的黄娘子,心头陡升悲凉,难不成这黄家都要毁在她魏氏身上了吗!
太夫人说完话儿,又同眯着眼置身事外的定云师太行礼笑言:“今日劳烦师太护着这两小丫头了。年节时,我们家还要请师太帮着诵经呢。”
定云师太一笑,睁开眼看了眼,那个眼睛睁得大大的,正规规矩矩行礼告辞的小娘子。这贺家四娘最厉害的一点,就是从一开始就给贺三娘打人定了性——是气急护妹,再仗着年纪小要唤来贺黄二家,再借她之口说出黄娘子恶语,最后扯出黄小郎与魏氏之事压轴,环环相扣,话虽不多,却总能在要紧处形成转折。
定云师太摸了摸行昭的头,笑言:“是,定记得给您备下开过光的经书。四姑娘也要记得每日擦药酒。”
行昭乖巧点点头。
太夫人往后望了眼黄太夫人,看她正捂着黄三娘跟捂了个红珊瑚宝贝似的模样,心头一嗤,妻贤夫祸少,黄家这几个孩子怕都要败在她手头。正回首欲离,余光里却看到大夫人方氏劝慰二夫人的模样,白白圆圆的脸,温温柔柔的眸。又想起了德喜禀报的行昭乔居那日,贺琰并没有去信中候家,而是拐去了一个青巷酒栈里。不禁心下一暗,牵过行昭,沉声道:“走吧,咱们回家去。”
第一卷 第二十三章 家常
从定国寺回来,二夫人就直说心悸脑仁疼,太医来看过后,开了副益气补虚,养脾健胃的药。行明一连几日都守在床边侍疾,偶尔来怀善苑一趟,便偷偷和行昭抱怨:“母亲哪里是病了,分明是觉得脸上过不去,又怕太夫人来说。”
行昭就边做着针线,边捂着嘴笑。自从黄家的事儿了了后,行明就万般放心起来。太夫人发她抄佛经一百遍,以静静心,也欢天喜地的领了罚:“抄佛经一百遍换来打那可恨的黄三娘两巴掌,不算亏!”太夫人知道了,气得反笑,又让她多抄一百遍,怕是能将过年给抄过去。
年节愈近,临安侯府内早早就开始布置了,各家厢房的窗户上都贴着各式各样的窗花,大红灯笼高高挂,连游廊里走得急急匆匆的仆从们都换上了或喜上眉梢,或百子延福的绸子衣服。
大夫人忙得团团转,各地的庄子和贺家的通家之好接连送来了年礼,能分摊的都分发到了各房各户去,贵重的不能分的就归到侯府的公中库里。行昭正襟危坐在楠木书桌前,端着紫毫笔,边听大夫人说边记:“河北的庄子上送来了十大筐芸豆,五大袋涿州玉米,还有一尊一丈高的寿星公冀州玉雕。我看芸豆就一房一筐,荣寿堂两筐,黎家半筐信中候家半筐。涿州的米,太夫人一向喜欢吃,荣寿堂三袋,我们大房与二房一个一袋。”
行昭挨个记下,忽而心头一动,说:“不用给皇后娘娘备年礼吗?”
大夫人一笑没说话,倒是领着小丫鬟在炕上剪窗花的黄妈妈笑起来:“送进宫里的年礼,要由侯爷拍板定钉。夫人要想送皇后礼,就私底里备下,等正月里觐见的送出去就好。这些家常东西,就别拿上台面了。”
行昭一怔,便接着问道:“那母亲准备送姨母什么礼呢?”
称谓从皇后娘娘变成了姨母,大夫人并没有太夫人的闻音知雅,边翻着册子对物件儿,边没在意地说:“准备了一对珍珠米粒白玉如意,那个意头好,皇后娘娘一向喜欢米粒珍珠。”
行昭知道那对如意,是梧州提督呈给贺琰的,用一样大小的几百颗米粒珍珠串成手柄,再嵌上戈壁白玉,做工很精细,也拿得出手。但是大夫人与方皇后是什么关系,是嫡亲姐妹。行昭做了十年的晋王妃,隆化朝的陈皇后不管事,管事的是闵贤妃,她又一向与闵贤妃交好,送年礼时,常常送的都是平日里时时用着的,比如貂绒大氅再比如一个嵌着琉璃玛瑙的精巧手炉,这些家常的东西才能显出亲疏。
“母亲,要不再加一方顾宛之刻的汉砖砚吧?阿妩搬家的时候,祖母赏了多少好东西。姨母又素来喜书画,平日里还能时时用着。如意摆在那儿,便不动了。”行昭搁下笔,向大夫人眨眨眼,认真说道。
大夫人笑起来,将册子搁下,单手搂了搂小女儿,十分欢喜的样子:“好好好,就说是阿妩送的,是阿妩的心意。”
黄妈妈是大夫人的陪嫁,跟着大夫人从西北嫁到定京来,在正院里就像是张妈妈在荣寿堂的角色。她拿着铜剪子三下两下就剪出了一张步步高升,边拿浆糊贴上了墙,边唱着:“侯爷平平顺顺,景大郎君来年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