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昭一笑,上前牵过行明的手,往太夫人身后站住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贺家的小娘子果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教养好。”定云师太笑着侧过身,正好能看见黄家一行人正往这边走,又听她带了些歉意向太夫人说:“您来祈福,本该早早封了山门。黄夫人心甚诚,贫尼也只好放行了。”
太夫人笑着摆摆手,连说道:“不碍不碍,拜佛祈福本来是好事,要是因为我来,别人就来不成了,那不就成了坏事了吗。”
大概权势人家都有说黑成白,顺水推舟的本事,连出家人都能装作自个儿什么也不知道。
说话间,黄家已然走近。行昭明显感到手被行明紧紧一握,行昭仰头,行明向来是个喜怒行于色的,如今的神情,紧张不安相杂。
最先入人眼帘的不是最前头的胖墩墩的黄夫人,也不是穿着一袭紫衣的黄三娘子,而是一个抿着唇,眉间紧锁的,瞧上去不过十二三岁,却已有些风范的小郎君。
行昭心中暗道,难怪黄夫人敢提这门亲事。
先是小辈们互相告了安,到了黄小郎君,只听他沉声垂首,十分恭谨地作揖朗声道:“后生黄沛给贺太夫人,临安侯夫人,贺二夫人请安。今日风大雪急,夫人们切记注意脚下。家父嘱告晚辈,今日前行的皆是妇孺幼女,沛就理当担起男儿汉的职责来。”
太夫人连声说好,眼却瞥向二夫人。二夫人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得意,眉梢飘飞,她不曾想到黄夫人身宽体胖,生出的儿郎无论样貌与谈吐,都是这样的出色。
“不过几日没见您,这心里就像猫挠挠似的,直难受。今儿一见太夫人就好了!”轮到长辈这头,黄夫人先是同太夫人规规矩矩地问了安,又转首直冲大夫人与二夫人笑,同大夫人寒暄后,又同二夫人说话,语气却明显带了亲昵:“看起来腊月二十五果真是好日子呢!您们快往里间儿请吧,外面站着凉。听贺太夫人要来,我们家老太太拄着拐也非要来,又受不得凉,正在里间儿等呢。”
太夫人乐呵呵地应了,一行人便走上了定国寺前那一百零八步青砖阶梯。
行昭能感觉到有目光直直注视着这边,她原以为是黄小郎君,一抬头回望过去,却看见黄三娘眼带挑衅地看着行明,而出人意料之外的是,黄小郎君一步一步走得认真极了,眼神专注地落在面前的台阶上,半分余光都没往行明这处撒。
这是在为他选择相伴终生的正房妻室,行明虽万分不乐意,但也垂着头红了一张脸,他却恍若无事,连正常的羞赧与无措都没有。
这样的郎君,胸有成竹胜券在握,性格冷静自持,却不免薄情寡义,冷心冷肠。
一阵风吹过,行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她仿佛在黄沛身上,看到了贺琰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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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章 拜佛(中)
行明今日穿的综裙长得委地,上阶梯时堪堪踩在了裙角上,不由惊呼一声。她身后的金梅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扶住。
黄三娘噗嗤一声笑,惹得前头正说着话的二夫人转了头来,带了些嗔怪地问了声:“怎么也不小心点!”
行明红着脸没出声,倒是黄夫人笑着开口解了围:“我们年轻的时候也乐意穿长襦裙,宽衣水袖的,是好看。”
二夫人见黄夫人说这样的话,登时笑得愈发真心,亲亲热热地挽过黄夫人,二夫人身形瘦削又高,黄夫人有些矮胖,见二夫人弯着身子也不知和黄夫人说了些什么,两人俱是十分欢喜地笑出声。
行昭却注意到黄小郎君的眼落在黄夫人身上久久没移开,小郎君原先笃定沉稳的神情终于有了破裂,取而代之的是不解与委屈。
一百零八步阶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炷香的功夫,一行人终于爬上了宝殿。
定云师太领着女眷先是在大殿里上了香,太夫人让人取来二十两金子当作明年的香火钱,定云师太笑着接了,又带众人往内里的厢房去,边说:“黄老夫人怕是等了有些时候了。”
黄夫人登时面有赧色,她家婆母做事向来随心所欲,本来是让她一道在下面等等贺家人,她偏不,还十分执拗直说“是我们家相看媳妇,哪有让太婆婆在下面等着的道理。这是还没嫁呢,要嫁进来了,是不是还要我去给她请安啊。”她也不想想,是他们黄家相看媳妇没错,可贺家是什么门楣,黄家是什么门第,姿态做足些有什么不好呢。贺太夫人今儿个都来了,算是万分给黄家面子了,叫贺太夫人去厢房见她,这是什么道理。
果然,听太夫人应了句:“刚刚听说黄老夫人今儿还是拄着拐来的。怕是被前些日子的那场官司折腾得够呛吧?”
后一句话是在问黄夫人,黄老夫人前段时间和娘家子侄,蹦?着打的那场钱财官司,怕是定京城里没有几户人家不知道。黄夫人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像被人当面扇了个巴掌,太夫人问话却不敢不答:“娘家子侄不孝。。。母亲更多的是伤心。。。”
太夫人不置可否的笑笑,没再说话了,众人也不接话,只有个黄三娘忿忿不平想开口说话,却被黄小郎君一把拉住了。
青灯鸣钟,藤蔓幽青,拐进寺庙深处,内里的厢房统一是青蓝的颜色,定云师太停在了第二间厢房门口,合掌告了退:“阿弥陀佛,外头冰天雪地的,厢房里暖和。黄小郎君若是闲来无事,去和静一师太手谈一局,也未尝不可。”
到底是有两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在,已有十二三岁的黄小郎再与之同处一室,就显得有些不合适了。静一师太是定国寺顶有名的高僧,精晓佛学,玄学与论理。黄沛一听,登时喜出望外,与身后女眷告辞后,便跟着定云师太往佛寺后厢去。
定云师太与黄沛走后,黄夫人亲上前去踮脚打帘。一入内,暖气盈人,能嗅到醇厚的檀木佛香。有一穿着葡萄紫销金平袄,白胖眼小,五十出头的老夫人斜倚在老木太师凳,见有人来,便拄了拐慢慢腾腾地起身。
“您腿脚不好,就歇在炕上吧,不碍的。”太夫人先出言。
黄太夫人一笑,见过礼后没回话,眼神却定在了站在最后的两个小娘子身上,大的那一个十一二岁的样子,杏眼长睫,肤白唇红,站在那里背挺得直直的,长辈望过去也不晓得将眼神避让一点,黄太夫人心里有些不喜。又转眼看了看旁边的那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娘子,生得极好,圆圆的一张小脸,嘴角含笑,最重要的是眸色清亮,态度够收敛,眼神轻敛落在矮几上的剑兰叶子上。
“这两位就是贺家的小娘子吧?谁是三娘,谁是四娘?”
黄太夫人在明知故问,听长辈提到自己,行昭与行明却不好不上前行礼答话。
“见黄太夫人安,晚辈是贺三娘贺行明,这是行明四妹。”
两人间,由行明代为回话。
黄太夫人让人将二人扶起,又一人给了一个翡翠嵌宝缨络,一对老银裹白玉手镯,行昭与行明谢过后,又听她问读书读到哪里了啊,女红上可会绣屏风了啊,琴棋书画精哪一样啊。
都是由行明一一回了:“。。。行明读到四书,四妹将启蒙还在描红念《孟子》。。。能绣小手绢了,还在学平金针法。。。”
话还没答完,黄太夫人就轻笑一声说:“才学到平金针法?我们三娘和你差不多的年纪,如今都能绣盘条纹夹金丝枕巾了。”
黄三娘跟着黄夫人身后,听完便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身,眉梢间有得色。
行明不晓得该如何接话了,转头向二夫人望去,二夫人正要启唇,就听太夫人缓缓说:“秉德朝的贺皇后曾经给我们家留下过四字家训,明善端逊。最后一个字儿,逊字儿,是‘危行言逊’的意思,讲究行为正直言谈谦逊。黄家以诗书传家,在老姐姐身上却半点瞧不出来。”
黄太夫人将拐杖“嘭”的一声杵在地上。黄夫人浑身一颤,心下悔恨,生怕失了这么一桩好亲事,更怕沛哥儿被婆母做主配给她娘家的侄女,连忙跳出来圆场,拉住黄太夫人,笑着向大夫人与二夫人打岔:“说到秉德朝的贺皇后,就不能不提这定国寺的素斋了,听人说贺皇后最喜欢吃的就是定国寺里的素三珍,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二夫人心下有气,甚是佩服太夫人老人老练,还没见过这黄太夫人,就能铁口直断,扭过身对黄夫人置若罔闻。大夫人是个好性的,帮着打圆场:“贺皇后都是我们这辈儿的祖姑母了,祖姑母喜不喜好吃素三珍,我是不晓得。我却晓得二夫人是喜欢吃的。”
黄夫人便笑,看了眼扭身专心看墙角那颗菩提树的二夫人,嘴里发涩,一想到黄太夫人娘家的侄女嫁进来的场面,便心里发慌,放低姿态去哄二夫人:“那可真是瞎子撞到福字儿,运气来了呢,正好,今儿里就点了素三珍!两位老太太,大夫人二夫人往隔间儿请吧!”说着便去挽二夫人,二夫人觑着太夫人的神色如常,也不好再作态了。
一行人围坐了一桌,点的是定国寺闻名的素斋,虽无荤腥,但也鲜香扑鼻。
太夫人是个镇定的,出口呛了人,还能神色从容的说笑谈天。黄太夫人却只吃面前布的菜,也出声不回应。一顿饭靠着黄夫人活跃,大夫人时而凑个趣,倒还吃得不算沉闷。
用完午膳,黄三娘想去看佛像壁画,黄夫人拗不过,便让贴身妈妈跟着,又唤来行昭与行明问要不要一道去,行昭不大乐意去,行明却是个画痴,有些跃跃欲试。
太夫人见状,笑着嘱咐:“想去看看就去吧。今儿个佛寺里没多少外人,带上帏帽就行了。”
行明笑盈盈地应了,拉着行明便往外走。
将竹林长廊,便碰上了迎面而来的黄小郎君,黄三娘走在前面,快步就往长兄身边凑,便嗔说着:“阿兄,将才怎么不和我们一道吃素斋啊?”
黄小郎君见带着帏帽的行明与行昭跟在后面,微微一怔后,便躬身作揖:“静一师太佛法玄妙,沛与之相谈,一时便忘了时候了。万望两位小娘子勿怪沛怠慢之礼。”
行明没想到黄小郎君竟会向她作揖赔罪,忙侧开身避开过这个礼,连忙摆手:“不碍不碍,您用过午膳了吗?”
“未曾。听过师太一席话,就如同饮下琼枝甘露,一点也不觉得饿。”黄小郎君站得笔直,温声出言。
行昭在旁边冷眼瞧着,这黄沛未必没有存想娶行明的心,避开女眷在静一师太处躲着可以说成知机明趣,向行明作揖赔罪却是明显地在搏好感了。他对行明可能没有好感,却并不反感这桩婚事。
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 拜佛(下)
行明透过帏帽前的青纱,能够隐约看见少年挺直的鼻梁和入鬓的剑眉,脑中无端想起了黎小郎的形容,心头一悸,紧接着就说:“那您快去厢房用饭吧。”
黄沛笑着点点头,看面前的小娘子富贵天成,手里捧着暖炉,带着青帏帽,看不清脸却香馥扑鼻,又想起来母亲的嘱托“阿沛,就算贺行明只是贺家的庶子嫡女,但她出身在贺家,临安候能不管她?贺家长房儿女娶嫁后能不管她?这能给你给黄家带来无限助力。”,眼眸一暗,温言清朗说:“转过角亭,就能看见柳树林了,可惜冬天里柳树叶子掉光了,能看到红瓦青墙,青墙外面有小贩子在卖热气腾腾的豆腐脑,也有卖黄豆糯米糕的,让丫鬟去买来尝尝也是可以的。若是丫鬟不方便离身,沛也可。。。。”
“阿兄——”黄三娘出言打断,扯着黄沛的衣角撒娇,眼角瞥了眼行明,催着黄沛:“阿兄快去用饭吧,将才祖母还在问你呢。”
黄沛面带歉意看了眼行明一眼,退了一步,出言告辞。
待得黄沛转过游廊拐角,行明与行昭举步往前走,听黄三娘语有得色地说:“我阿兄是真正的谦谦君子,你说是吧?”
行明身形微顿,没有答话,牵着行昭便进了小塔里,塔阁里没有人,两人就将帏帽摘下了,阁壁上绘着的有彩带飘飞的仙女,有坐莲掐指的观音菩萨,有慈眉善目的笑罗汉,精细的工笔画一条线一条线的勾,一寸一寸的染色,做得栩栩如生,颜色明丽,行明看得直咂舌。
行昭跟在后面,手里紧紧捂着暖炉,看着前面那个披着玫瑰红披风的小娘子,披风让行明穿有些短,堪堪打在膝盖处,玫瑰鲜红的颜色下露出里头秋月色的垂裾,倒也好看。她前世里嫌外面过凉,又嫌没话同行明说,并没有出来,而是守在了太夫人身边,等回来的是哭得梨花带雨的贺行明。
黄三娘见行明没接话,顿感挫败,三步两步追进来,也将帏帽摘了,边说:“贺行明!”
行明有些不耐烦了,转身便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黄三娘将头高高一扬,嘴角一翘:“那日你们说黄家与那黄花鱼是一样的货色,随波逐流见利起早,今儿个还不是同我们一道来定国寺。世事无常,因果轮回,可真真是好笑!你贺行明神气啊神奇,现在看你还神气个什么劲儿!”
“你叫住我们,就为了说这个?看起来你们家不仅不知道逊字儿是什么意思。连最起码的仪德二字都不认识!老的是这样,小的也是这样!真是家学渊源!”行明冷哼一声,立马反唇相讥。
行昭在旁边一听,顿时有些焦头烂额,行明性子好强,气极了常常口不择言。黄三娘再出言无状,也只是指摘的平辈。行明最后一句话却将对方长辈都牵扯进来了,这番嘴仗怕是不好善了了。
“你说谁家老的小的都这样呢!”黄三娘瞪大眼睛,直直朝这头冲过来,黄夫人身边的妈妈连忙将她拦住,身子冲不过来,嘴上却没有停:“贺行明,你要不是姓贺,我阿兄才不会答应娶你!你除了姓贺,品貌才学哪点儿比得过魏大表姐!阿兄明明喜欢的也是魏大表姐!”
话说到最后,那个妈妈吓得不行,又不敢去捂黄三娘的嘴,只能连声唤着:“三姑娘且想想夫人的嘱咐啊!”
行明气急,张口就来:“你们自己家自甘堕落,大道不走,只晓得攀附权贵想走捷径!现在倒还怪起来我姓贺了!天下的读书人若都像你们家这样,孔圣人能气得从棺材里跳起来!”
行明没能抓住重点,行昭却恍然大悟,黄沛今日从开头到刚才的举止都能解释通了,说黄沛像贺琰,真真是没怪错他。
行昭一把将还想说些什么的行明拉住,行明比同龄的女儿家都要高,黄三娘竟然也与她差不多的个子,行昭站直了堪堪在黄三娘的耳朵处,只好仰起脸看她,咧开嘴一笑:“魏大表姐?是黄夫人娘家的侄女?和黄家阿兄很亲热吗?怎么今儿不将几位姐姐也叫上呢?”
黄三娘被问得一结舌,自知失言,又想起了母亲的嘱咐,半天没说话。旁边那个三十出头的妈妈佝着腰杆赔笑说:“哪儿能啊,是太夫人娘家的侄女儿,自幼失怙,是我们太夫人好心,把那三姐妹都接到府里来养着,大郎君也是来请安时偶尔见一面。”
行明反应过来了,一声冷笑,斜挑了眉梢:“原来是青梅竹马的戏码啊——说你们黄家下贱还真是坐实了。家里养着几个不明不白的东西,也敢来招惹我们贺家。黄沛喜欢那个表姐表妹的,有本事他就把她娶了啊。别看着碗里的还盯着锅里头,你说你们黄家怎么这么不要脸啊,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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