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感情缺失,能令我心动的东西很少,但很少并不意味着没有。
对关爱和温暖,我的心里其实隐隐是期盼的。
若我真无半点情意,也不会将年少的四哥记得那么清楚了。
骆尘净的温柔体贴,正是我一直渴望的东西,即便没有爱,我也愿意待在他身边,只为了他带来的温暖。
可是,骆尘净与十公子那不清不楚的关系,那残破不堪又沉重如山的往事,却又让我望而却步。
我虽然对骆尘净有好感,但这一点好感,并不足以抵消我对他复杂过去的排斥。
对骆尘净,究竟该怎么办最合适呢?
没等我想出个所以然来,小县令就来叫我吃饭了。
“我偷偷告诉你哟,尘净哥怕见你,一直在厨房躲着呢,嘿嘿,我还真没看见过这么失措的尘净哥呢。”小县令长了张娃娃脸,唇红齿白的十分漂亮,两只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格外的讨人喜欢。
我自然知道骆尘净在躲我,刚才那丝亲昵,肯定让他感觉到不自在了,特别是在我未做出回应的情况下。
明知道小县令是想撮和我跟骆尘净,我仍是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我没有经历过男女感情,并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暖昧不明的突发事件,只好保持沉默。
吃饭的时候,骆尘净终于从厨房出来了。
他本就是个自制力比较强的人,在厨房这么长时间,早就已经平静下来了,虽然仍有些不敢看我的眼睛,但也不是那样拘束了。
饭桌上就小县令、骆尘净和我三个人,我坐在骆尘净旁边,小县令坐在我们对面。
饭菜有鱼有肉有青菜,六菜一汤,也算丰盛。
骆尘净给大家盛好饭,这才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
小县令年岁本就不大,现在又不是在堂上,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大人样,稍微让了让,就吃自己的了。不过吃着吃着,这个家伙的筷子就停住了,他眼睛瞪的溜圆,眼珠眨也不眨的盯着我和骆尘净。
我放下筷子,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沾上米粒啊。
“我脸上有东西?”我轻轻的问骆尘净,同时也打量了一番骆尘净,他的脸上很干净。
骆尘净也仔细的看了看我的脸,摇头道:“没问题,很干净。”然后他转过头向小县令道:“容生,你不好好吃饭,总看我们做什么?”
小县令慌里慌张的收回目光,急急低下头去扒饭,含糊不清道:“没。。。什么。”
莫名其妙!
骆尘净挟了一块鱼,将鱼刺择出去,然后放到我碗里:“别管他,今天的鱼很新鲜,你多吃些。”
“嗯。”我将半块鱼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一抬眼间,发现那小县令,竟然又在怔怔的盯着我看呢,嗯,不光盯着我,还时不时的盯着我碗里的鱼肉看。
哦,我忽然明白他在看什么了。
杜府规矩多,吃饭的时候不准挟离自己比较远的菜,因为那样有失礼仪,我在杜府待了那么多年,也早就习惯了只吃自己手边的菜。
骆尘净与我相处时间不短,自然知道我这个习惯,所以在饭桌上,他总是将远处的菜挟给我,省得我总吃不好。
他是个很细心的人,从我们第二次在一起吃饭,他就总有意无意的坐在我身边,吃饭期间会一直帮我挟菜。我喜欢吃什么,能够吃什么,他心里都有数,因此上,往往整顿饭下来,我不用自己挟一箸菜,都是骆尘净送到我碗里。
我们在一起走过了千里之路,这习惯已经成自然了,今天吃饭时,骆尘净自然而然的又帮我挟菜了,而我也早已习惯接受他的照顾,也就自然而然的接受了。
我们觉得很自然,可看在别人眼中,这就很不妥了。这种亲近只有亲人或夫妻间才应该有,而我和骆尘净做的如此自然,无论是谁都应该看得出我们关系不一般。
难怪小县令那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
想通了,明白了,我仍是没有理会小县令。
他爱看就看吧,这个时候我若做出显而易见的避嫌,那嫌疑不仅避不了,反而会欲盖弥彰。
我镇静自若的吃着饭,对小县令那楞楞的目光视若无睹。
骆尘净也没理会小县令,仍是时不时的帮我挟着菜,他挟的菜都很对我的脾胃,当然也很顾及我的身体,今天下雨了天气凉,桌上的凉菜骆尘净一箸也没给我挟,只帮我挟些热菜,黄瓜性寒,他也没有挟给我。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体贴,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将人照顾的周周到到,安安心心。
如果。。。能与他生活在一起,应该是件很幸福很省心的事情。
可他那复杂的过去。。。
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吃罢饭,小县令借口公事溜掉了,屋里又只剩下我和骆尘净两个人了。
经过了饭前的尴尬,现在两人相对,都有些不自在,屋中有着一种别样的寂静。
两人静坐了良久,骆尘净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我还是帮你再诊次脉,刚才没诊好。”
“嗯。”我听话的伸出了胳膊。
骆尘净这次诊的很认真,只有不大功夫,就诊完了:“这次可真是全好了,身体恢复的也不错,以前那方子有些不合适了,我再帮你开一个,一会儿你回去,顺便就抓着药。这里没纸笔,我去书房拿。”
现在刚是午后,不找点事,难不成就这样和骆尘净呆坐到雨停吗?
我叫住了向外走的骆尘净:“若是没不有方便,就带我去你书房坐会儿吧,找本书看看打发时间也好。”
骆尘净回转身,向我笑了笑:“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外面雨大,怕湿了你的鞋子,我拿几本书来,你在这里看吧。”
“也好。”我点了点头,在哪看无所谓,只要手里有东西可以消谴就行。
骆尘净撑着伞走了,雨水打在伞上,哗哗作响,迸落地上的雨珠,立时就打湿了他的衣摆。
雨,果然很大。
一下午的时光,我就在书中消磨了。
骆尘净帮我拿了些传奇话本,风水卜算的书,我看得津津有味。
至于骆尘净,却是和小县令出了门,似乎有民房塌了,他们去处理了。
看起来做什么都不容易,当县令有时候还不如当个小老百姓舒服呢,冒着这么大的雨,竟然还要去关心民生疾苦,嗯,小县令这个官当的不错。
大雨没完没了的下,从午时一直到天黑,一刻也没停,雨势也没小下来,院子中积了很深的水,天上那没有尽头的雨丝仍在一个劲的往下抛。
我倚窗望着这大雨叹气,今天肯定是不能回家了,我被困在这衙门里了。
晚回去几天是没问题,可我有些记挂家里。
两个丫头还倒罢了,肯定能照顾好自己,只是小蛮蛮,不知怎么样了。
依它那淘气的性子,我一走必定要疯玩一番,但愿它没跑到山上去,不然,今天这么大的雨,淋也淋它个半死。。。
我正在瞎琢磨,院门声响,我抬头望去,却是小县令和骆尘净回来了。
两人虽然都打了伞,但那伞打不打已经没什么大作用了,两个人的衣服和刚洗的一样,已经湿透了,还在往下滴着水。
骆尘净看到我在窗边呢,伸手指了指身上,示意去换衣服,两人就各自回了房。
过了好大一会儿,骆尘净先过来了,衣服是换了件干的,可那头发仍是湿漉漉的,偶尔还有水珠顺着发尖断断续续的滴落。
我见过的骆尘净,一向是衣衫整洁、干净利落的,还真没见到过他这种湿着头发的样子。
几绺青黑的湿发软趴趴的垂下来,楞是给那白皙如玉的脸上,添了几许的慵懒闲散。
这时的骆尘净,英俊非常。
作者有话要说:小年啦,大家都炖肉了么?
☆、第 34 章
“看了半天书,可是闷了?天气有些凉,不要总站在窗边,你的身体受不住的。”骆尘净走过来,随手就掩上了窗子。
我跟着他离开了窗前,回答他道:“不会闷,平常在家也是这样过的,倒是这雨,竟然下的这么大。”
骆尘净笑道:“下雨天留客,看来你得在这里住下了,不介意吧?”
看着他那欺霜赛雪的白衣,我静静道:“那就麻烦你了。”
我没有再称呼他为骆先生,骆尘净嘴角微微上翘,稍稍的流露出了一丝丝欢喜。
经过了那暖昧不明的相处后,他没有再称呼我为杜小姐,我也就不再叫他骆先生了,我们都不约而同的收回了那客套的称呼。
他的头发虽然湿的很,可他仍是梳理的很利落,这人似乎时时都是干净整洁,都是光彩照人,没有什么失仪于人前的时候。望着那顺着发梢不断滴落的水滴,我迟疑了一下,生平第一次说出了关心人的话来:“先去擦干了吧,你也小心身体。”
骆尘净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种话来,稍微楞了一下,然后他低下头去,脸上却是带了满满的笑。
“无妨,我的身体一向很好,唔,多谢你关心了。”
听着他带着笑意的声音,我有些尴尬,我还是不习惯说出如此温情的话来。于是我捧起本书,掩掉了自己给自己找的不自在。
晚饭仍是在小县令那“欣赏”的目光中吃的,我仍如以前一样,既没有刻意去避开骆尘净,也没有故意的去亲近于他。
我本就是一个不会表达自己感情的人,不会对着男人撒娇,也不是把玩感情的高手,只好一切顺其自然。
吃罢晚饭,睡觉还早的很,自然要找些消谴的。
小县令大概没见过骆尘净对一个女子这么上心过,极力的为我和骆尘净创造独处的机会,一吃完饭,就急急的回避了。
和骆尘净单独相处过不是一次两次了,竟然没有一次象今天这样,两人相对,却无话可说过。
雨水啪啪的打在树叶上,哗哗的落在屋瓦上,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的清晰,格外的惹人愁丝。
被这夜雨声声一激,我忽然想起了自己一件久未完成的事情来。
“你会画画么?”我开言问道,话出口了,又觉得自己问的好象有些多余,他会的东西广杂博学,又怎么不会做画呢?
果然,骆尘净回道:“谈不上精通,倒是会画几笔。”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早就知道这人虚怀若谷,即便会十分,最多也就承认三四分,他说会几笔,应该就是画的相当好了。
我抬起头,目光与他静静对视:“这些年来我一直想画一副画,可惜总是画不出精髓来,你帮我画可好?”
骆尘净没有躲避,而是坦荡荡与我目光相交,然后他的眸子里涌上了笑意:“好,我来试试。”
取来文房四宝,他铺纸,我研墨。
“一抹飞云,一弯逝水,一棵老树,一个愁人。”不用思索,我将这些年屡屡存在心头,却始终无法诉诸笔端的画面讲给骆尘净听。
听罢我的描述,骆尘净提着毛笔,凝眉细思。
这个画面,看似简单,只有四个可以入画的东西,可实际上大有讲究。
如何安排这画面,如何构思这场景,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布署,而这不同的布署,就有了不同的意境,也就决定了画作的好坏。
我年纪轻,阅历浅,虽然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痛,可,在我笔下,仍是画不出这幅画的神韵来,若想画成这幅画,我还欠缺许多东西。
于是每每提笔,又每每搁笔。
骆尘净思索片刻之后,执笔的手开始动了,洁白的宣纸上,有线条淡淡勾勒而出。
我端起灯烛,小心的站在桌前,为他作画尽量多添一丝光亮。
骆尘净下笔极浅、极轻,寥寥几笔,一抹淡淡的似有似无的云就跃然纸上,云下面,是一棵枝叶萧疏的枯树,一条蜿蜒远去的浅浅河流从树下流过。这些景色稍远一些,而稍近的,却是一个男子背手而立,抬头仰望着天上那抹淡淡的流云,他只是简简单单的站在那里,只留下了一个背影,可那满目的凄清苍凉,毫不做作的穿透了纸背。
有些空旷,有些孤寂,有些落寞,有些冷清。。。。。。
一霎间,那些在生命中经过的伤心惨淡之事,竟然从这画意中扑面而来。
娘亲去世后,我默立中宵,我静坐花丛,我看落叶飞舞,我望寒蝉枯柳。。。
无法向人倾诉心中孤苦,无法向人索取片刻温存。
我就似这画中人一样,独立秋风中,静观天上云。
良久,良久,我抬起头,轻轻向骆尘净叹道:“你果然没让我失望,胸中自有一片锦绣!”能将我画意琢磨的如此通透,这骆尘净的功力,绝对不在当世画作大师之下。
我心中所想的这幅画,除了这样,再无其它。骆尘净知我甚深,当真用他的笔,画出了我心中的意。
骆尘净微微一笑,眼神氤氲如水:“你也没让我失望,心中自有一个世界!”
这话如同巨杵般,直捣我心底,在我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知我者,骆尘净也。
人们都知道杜家的十三姐冷血冷情,就连亲生母亲死在自己面前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可又有谁知道,十三小姐的心中,早已是花委地香落尘,早已没有了半点生机。
现在,被骆尘净一语道破,我又怎能不心惊?
窗外似乎起了风,雨也越发的大了,雨点斜斜的打在窗纸上,噗噗做响。
我和骆尘净静立书桌前,无声对视。
不想说什么,也不愿说什么。
有些事情,不说破就能彼此明白,有些人,没拥有就能彼此了解。
骆尘净,就是那个了解我的人,那个能明白、能包容我的世界的人。
也许凝视了天长地久,也许凝视到海枯石烂,我们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欣赏,看到了同类人的相惜————寂寞人的相惜。
“什么时候知道的?”我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亮,没有半点含糊。
骆尘净轻轻道:“庆县,那天我们吃饭时,我就看穿了。你呢?”
我眼睛眨都没眨,直直的将眼光射进骆尘净那温和的眼中:“一路相伴,总会对你了解一些的。”
骆尘净笑了,笑的很暖,很灿烂:“早早休息吧,我就在你隔壁,有事叫我。”
他含着笑走了。
我拿起桌上的画,将目光落在那个孤单单的身影上,这,就是表白了?
青灯下,书桌旁,我将画拿在手里,手指不止一次的拂过那还有些湿意的画上。
骆尘净果然是个文采风流的人物,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这点,和那位惊才绝艳的十公子倒是有点象。
只是不知道,他和十公子到底有何瓜葛,那个安安又是什么人物。
我不擅长猜谜,也不喜欢猜谜,若想彻底了解骆尘净,我还要等待,等着骆尘净给我答案,然后,我们才有可能再好好谈谈。
现在,一切仍是水中望月,雾里观花。
拿着那画观赏了许久,心中块垒一旦吐出,竟然觉得轻松许多。
想想这幅自己期盼了许久的画,又想想骆尘净那温柔的样子,竟然直到半夜,还没有觉出困意来。
虽然走了困,但实在是太晚了,我恋恋不舍的放好画,坐到铜镜前,开始卸妆。
昏黄的灯火下,铜镜格外的黯淡,但这但没有影响我看到镜中那个淡淡的女子。
我娘亲是个绝代佳人,那相貌在一干姨娘中是最出众的,可惜我并没有遗传到娘亲那倾国倾城的容貌,而是有些象爹爹,却又没有爹爹那么棱角分明。
淡淡的眉,淡淡的眼,淡淡的脸庞,淡淡的唇。。。。。。
这个淡如远山秀,浅似水云烟的女子,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