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建房屋的这些日子里,我逐渐的和以前那个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说了再见。
我学会了记帐,三娘要我将每天的开支记清楚,便于给人家开钱。
我学会了和别人聊天,村子里的女人们对我的来历很好奇,来帮忙做饭的时候,经常会问我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还会聊一些在她们看来很正常却让我很抹不开的隐密话。
我学会了烧火做饭,天天中午管一顿饭,就在张山家做,看着大家忙碌,我也不好意思大模大样的坐在旁边看热闹,偶尔也会帮忙添把柴择个菜,当然了,她们从未让我下厨试过手,不过炒菜的过程我却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我学会了抛头露面,盖房的进度和式样要天天与工匠探讨,一些要买的材料必须我拍板定夺。
我学会了入乡随俗,看着路上的粪便再也不会掩鼻皱眉了,而是会从从容容一迈而过。
我学会了。。。
我学会了。。。
在杜府十五年,我只学会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小时候在娘亲的苛责下,也曾学过琴棋书画刺绣针线。可惜自从娘亲去世后,再也没有人管束我了,除了“书”还一直在看外,其它的都放下了。除了养就一副娇弱的身体,我一无是处。
而现在,当我不得不独自面对人生的风风雨雨的时候,我的成长是迅速的,在忙的团团转中,我几乎可以独挡一面了。
落叶飘飞的时候,我的新房终于完工了。
张山说刚盖完的房子会很潮,最好不要马上搬进去,放一冬天晾晾最好,可总在别人家打扰实在让我过意不去,我执意要搬进去。张山无奈,只好又帮我出了个主意,买来许多炭放在好几个火盆里,在房子里不停的烘烤。我又一次大开了眼界,看上去已经干干的墙壁上,竟然还真烤出来了许多的水珠。
虽然我划的院子挺大,可由于急着住,房间盖的并不太多,连杜府的一个角都比不上。
坐北朝南两进两出各六间房,两重院落之间隔了好大的空地,分出了内外院。东西各带五间厢房,门口有两间门房,偌大的影壁墙上画着丹凤朝阳,四面围墙用青砖砌的又高又厚。村民们说墙不用盖这么高这么厚,这里又没贼,可我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意见,安全对我来说是最为重要的事,我一个独身女子,不想出什么意外。
雕花窗,阁扇门,虽然不名贵,但很结实耐用。家具也没买什么黄梨红木的,只是让木匠给打了几套普通木头的。桌椅板凳,床榻衣柜,既不华美,又不珍贵,只将屋子摆的满满当当能用就好。
这么大个房子,我肯定不能独住,而且,我没有想过要亲自洗衣做饭,做惯了十几年的小姐,有些习惯还真是难以改变,有些事情我自己还做不来。
本想从村里挑两个伶俐的姑娘当丫环,可这几个月下来,我和村里的人已经熟识的差不多了,面对着熟悉的孩子,我不好意思使唤,只好又辛辛苦苦的跑了回城里,从人牙子手里买回了两个年岁和我差不多的丫头,机灵点的叫燕儿,憨厚点的叫阿桃。
三个人住那么大的院子,仍有些空旷,我也总觉得不太安全,我琢磨着要雇个会武功的看门,不过我一直在犹豫,会武的女子不多,要招肯定招男的,三个云英未嫁的姑娘,让个男人把门,不太象话,也容易惹出闲话来。
我和三娘闲聊的时候,无意中把这忧虑透露了出去,谁知三娘就上了心。第二天的时候,三娘向我毛遂自荐了,说她家张山从小就练过武,虽然说不上好,但肯定不会让人把我欺负了去。张山会点拳脚功夫我是知道的,事实上不光张山,整个秣马村的男人都是会点功夫,要不然,他们如何上山打猎呢?只不过,他们的功夫,粗的很。
知根知底,我又喜欢三娘的善良仁义,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张山看门,负责安全。二娘帮我栽花种草,打扫院落,做些粗活。
院子里多了人气,不至于空的那么让我心慌。
在一个风和日丽,皇历上写着宜搬迁的大好日子,随着冲天的鞭炮响,我带着两个丫环和张山一家,正式入住新房。
粉墙黛瓦,翘檐红门,金菊吐黄,雕梁缠翠,这两进两出的院子,倒也有模有样。
我欢喜的看着自己一砖一瓦盖起来的房子,心里充满了自豪和满足。
验收自己劳动成果的时候,那种感觉,十分美妙。
这绝不是画幅画,写首诗的成就可以相提并论的。
房盖完了,东西置办好了,人也齐全了,我的腰带也瘪进去了一半。
以前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可如今当一砖一瓦都得自己掏钱的时候,我才真正知道了存活于世上的艰辛。心下不由对我那死去的爹爹暗生佩服,能让那么一大家子的人生活的富裕充足,实在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住处是有了,可以后的生活,又该如何来应对呢?
总不能坐吃山空吧。
看着山石垒堆的土地,又看看贫无立锥的村民佃户,我着实犯了愁。
可惜我的愁苦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一件事给冲散了。
我以前就听淘淘说过,杜家的租子是由一个叫许三的人代收的。
许三是何许人也?
听三娘说他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坏蛋,不知怎么巴结上了杜府管事的人,讨来了这个收租的差事。由于地薄,租种出去的地也不多,本来杜府是只收一成的租子的。可自从许三管这事后,就收三成的租子了,而且,村民们上山打猎,还要缴打猎的钱。
村民们本来就生活穷苦,他这么一横征暴敛,更是弄的窘迫异常,连温饱都成问题了。
许三吃了村民们的血汗钱,很快就富了起来,富起来后,他就结交了一群小混混,每次来收租,都带这群小混混来,村民稍一反抗或没钱缴租,轻则拳打脚踢,重则吐血骨折,抢砸东西更是不在话下。
我的房子盖完,就是秋收时节了,而每到秋收结束的时候,就是许三来收租的时候。
张山怕我吃亏,急急忙忙的向我打了招呼,让我提前做好准备,先想好对策,不要到时候吃了亏。
一听张山的口气,我就知道他是打不过许三的,若想解决许三这件事,我必须另想办法。
回杜府让大哥帮我告诉许三一声不用他收租了?
我想想那个皮笑肉不笑的大哥,觉得这有些行不通,已经分家过了,他怎么会管我这点闲事呢?何况我们兄妹的关系十分疏远,这么多年连几句话都没说过。再说了,路途遥远,等我跑完这个来回,估计这租子许三早就收走了。
拿着地契去向他挑明?
那我可真成了送上门的羊羔了,怕到时候只能任人宰割了吧。
我前思后想,琢磨来琢磨去,想破了头,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太晚了,我发现我还是习惯晚上更~
☆、第 4 章
娘亲在世的时候,曾不止一次的说过,我看似与世无争,实则最能随波逐流,而且我还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总能冷静的直面现实,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从不躲避,也从不逃脱。富能清隐于市,贫能安居于野,不管际遇如何,肯定能无波无浪的过完这一生。
就因为看清了我这点个性,娘亲在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含着笑走的。
而我,确实如同娘亲所说一样,是我的事情,我毫不推卸绝对会承担下来,不是我的事情,我静静的坐在角落里,冷眼旁观。
我以为我会和姐姐们一样,由爹爹挑选个或有权或有钱的男人,与他不远不近的结成夫妻,顺其自然的生几个孩子,然后在孩子的成长中,慢慢霜染了白发,最后黄土一抔,这一辈子,也就如此了。
岂料世事无常,我被命运狠狠的抛闪了一下,不仅来到了这个小小的山村度日,还要独自想办法对付许三那种流氓恶霸。
许三那种人,绝对是欺软怕硬型的,若想让他乖乖听话不再惹事,只能比他更强硬,这一点我明白的很。可问题在于,我要如何的比许三强硬?
我既无权可欺他,又没钱可压他,我想来想去,只能从武力上来震慑他了。
依靠村民,肯定是行不通的,若他们能打得过许三,也不会任由许三压榨他们这么多年了。
我必须另想办法。
村里的不行,只能去外面找了,我手中还有点余钱,去雇个武功不错的武师应该还能够吧。
既然许三纠结的是地痞流氓,料想武功也不会高到哪里去,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若是碰到身手不错的,三五下就能把他们打的落花流水的。
再三考虑,我决定去镖局雇两名镖师。
秣马村隶属于七丰县,七丰县的县城是七丰镇,许三就住在七丰镇上。我要雇镖师,自然不能雇七丰镇的,怕他们会有联系,那就糟糕了。
谨慎其间,我让张山去邻县请镖师。我本来让他雇两个的,可他回来的时候,却是带回来了三个。
三个镖师都是年轻人,两个二十出头的样子,还有一个年龄和我差不多,大约只有十五六左右。
年纪大点的那两个身体魁武,骨节粗大,一看就知道是长年练武的,不过行事张扬,颇有些自大的意思,看来还未经过风雨,应该是没有怎么在江湖上行走过。镖局中武功高强的老镖师肯定都出去行镖了,我这种小事情,自然不用派高手过来,只这两个未出师的小镖师,应该可以对付许三了,毕竟人家是靠武功吃饭的。
我用疑惑的眼光看向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那少年个头颇高,足足高过我两个头,浓眉大眼,神情开阔,谈笑间满脸的阳光跳跃。他虽然也象那两位小镖师一样是短打扮,但他那自然流露出来的气质,天生的带着一股优渥生活带来的无忧无虑。这很容易就让我猜到,这个少年绝不是普通的镖师。
我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我,见我的目光在他身上徘徊,他未言先带笑:“呀,就是你要雇镖师啊,这么小就当家,你很厉害啊。”
厉害?
不厉害行么?我也想什么也不管求个清静,可那样的话,谁来养活我啊?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你也很厉害啊,这么年轻就当镖师了。”
他爽朗大笑,满口的白牙耀的我都睁不开眼:“我还不是镖师哪,这次任务没有危险,我来和两位师兄凑个热闹,也顺便长点见识。”
这家伙,说好听点是实诚,说难听了,简直是没心没肺啊,这大实话,绝对没有掺一点假。
花一样的钱,人家多送一个,我有什么不乐意的呢,何况这个家伙的也不见得是平庸之辈。
在前院将他们安顿好,让三娘她们多做几个好菜,尽量不要简慢了客人。
乡下地方,所谓的好菜也不过是时鲜青菜和我向村民们买来的野味,自然比不得城里那么丰盛和精细。不过胜在原汁原味,新鲜可口。
我走来走去安排他们,那少年就如同个小尾巴似的跟在我身后,不停的问来问去:“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江一苇,这个名字好听不?你听着是不是有点耳熟,是取自达摩祖师一苇过江的典故,你知道达摩祖师吗?他的武功很厉害的,《达摩易筋经》你听过不。。。。。。”
我头也不回的加快了脚步,试图摆脱这只喋喋不休的八哥,我就不明白了,他怎么那么多的话,面对着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竟然一点也没有拘束的感觉。
“说呀,你叫什么名字啊,啊,我不是问你的闺名,我是问你的大名,闺名我可不敢问,那只能是你相公叫,我很懂礼的。你长的很好看啊,虽然不是那种慑人心魄的美丽,不过看上去淡淡的很舒服,咱们交个朋友吧,我十七了,你呢?看你这么小,应该十四五吧,那我就是哥哥了,叫个哥哥听听,以后有什么事,哥哥帮你摆平,我武功很厉害的,打四五个不成问题,好妹子。。。”
“咣——”我使劲甩上大门,把那只八哥隔在了外院。
我以为我的耳根清静了,可惜我低估了这只八哥爱说话的程度,他的声音隔着厚厚的门仍穷追不舍的传了过来。
“哎呀,你怎么走了啊,别关门啊,出来聊聊啊,你怎么这么不爱说话啊,我说了这么多,你竟然连一句也没说,你是不是不欢迎我啊。我告诉你啊,你总闷在屋里,容易生病,你应该和我学学,经常在外面跑跑,最好打打拳练练武。。。”
我扶扶额头,忽然觉得头痛无比,以后这几天,恐怕有的我受了。
我拧着眉头,下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决定:终此一生,打死也不养八哥,还有鹦鹉!
吃饭的时候,我安排了张山应客,毕竟是对着几个男人,我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肯定是不能和他们同席的,他们男人间吃吃喝喝的,有些事情在酒桌上就能谈好的。在吃饭前,我还刻意嘱咐了张山,让他告诉他们该怎么做。
而我,内外院之间的大门一关,死活是不出来了——我怕耳朵聋啊。
许三哪天来收租,并没有固定的日子,只是估摸着庄稼收完了,他才抓个空过来收呢。因此上,我不得不让江一苇他们住几天,等着许三的到来。
我以为我躲进内院就听不到八哥的聒噪了,我以为我建的那高高的围墙是很安全的,可偏偏有时候,事与愿违。
为了耳朵着想,我足不出户,整天躲在房里看书,闷极了才到内院的院子中散散步,或看看花草。
我来的时候没有带多少东西,只几件衣服,一小盒首饰,两本舍不得扔掉的书,还有一些娘亲的旧物。由于秣马村离城镇很远,买东西极不方便,我添置的东西也有限,家里可供我消谴的东西实在不多。好在我这些年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倒也没有觉得烦躁或无聊。
院中是三娘新栽的花,秋天天气渐冷,别的花都不适合移栽,只有菊花还好一些。三娘见院子中太空荡,不知从谁家移来了几丛菊花,倒也给这院子里添了一些生机,当然了,品种相当普通,不可能如杜府的“十丈珠帘”、“墨丝”、“绿云”来的名贵。不过这也无所谓,管它名贵不名贵,反正都是开花,都能闻得到花香,能见得着漂亮,这就够了。种花,种的不是品种,种的是生命,是一种心情,一种美丽。
我捧来点土,倚在有些歪斜的花根旁边,然后欣喜的看着枝头那微微绽开的花朵。
我喜欢花,喜欢花花草草,我欣喜于春天那破土而出的嫩芽、那天天抽长的绿茎,那夜夜舒展花叶,还有那含苞待放的花朵。。。每株花的长成,都带着一股蓬勃的生机,让人看了,总觉得生命是美好的,不能轻易辜负了这大好的时光——所以我总是很积极的活着,从不向任何困难退缩。
我正望着花朵微笑,却听到旁边的墙上“扑哧”一声,传来一声轻笑。我寻声望去,立刻头大如斗。
那只八哥正坐在墙头,甩动着两只大脚,双手托着腮,目光炯炯的盯着我。
“喂,你在笑什么?那朵花长得很好笑么,你笑的那么开心。不就是朵破菊花么,有什么好看的,你竟然看半天了。不过话说回来,你笑的时候很漂亮,嗯,很特别,就好象,就好象,对了,好象清风剑法一样,飘逸灵动。。。”
我皱着眉头打断他的喋喋不休:“男女有别,这里是内院,还请江公子自重。”
江一苇眨了眨眼睛,摆了张正经的脸孔道:“我知道这是内院,你看,我不是没进去么?我只是坐在墙头好不好?墙头也算是内院么?小小年纪就这么古板,你就不会活泼一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