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檀香静静地烧着,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才听到王泠皙清淡的声音:“我要回星辰宫。”
王婷忍不住微微笑起来,拿出一直捏在手里的白瓷药瓶交给王泠皙,“秦思远一直用毒药控制着星辰宫众人,这是我让杜蘅做出来的解药,你拿着去星辰宫可救他们一命。你以后在星辰宫的地位,必然低不了。”
“泠皙……以后不要再来见我了。”
我不能再见你们了。
天开始慢慢转暖,王婷却仍是一副不济的样子。秦思远命人将林逸轩的龙鳞刀送了过去,她就日日放在床头看着,也不说话。三月春暖花开之际,从尚书府来了一封书信。信上写着“王婷亲启”,旁人也不好私自拆看,书信便一路畅通无阻地送去了景苑王婷的屋里。
王婷接掉信上厚厚地印泥,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信封底下并不明显的粘贴痕迹,唇角勾起冷冷地弧度。
信上只有寥寥数句:相请不如偶遇思卿数日在尚书府一叙藏头诗么……
王婷合上信,对守在一边的管家道:“备轿,我要去尚书府赴约。”
秦思远这次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站在书房的窗口,看着她的软较消失在拐角。院子里冷冷清清地,他忍不住叹息一声。
管家忍不住上前:“侯爷,这时候若是夫人外出,会不会……”
“事已至此,倒也不怕有人来带她离开,只怕就算有,她自己都不会离开的。”秦思远揉了揉酸痛的眉心,淡淡道,“婷儿的性子我知道,她留在侯府,就是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将一切清算。”
婷儿,不止你在等,我也在等啊……
王婷到尚书府时,周大人夫妇刚好外出,听说是为了给即将临盆的儿媳祈福。前来迎接的是周定安,萍儿知趣地留在门口守着轿子。韩暮雪即将临盆,一直在房里休息,王婷便也未前去扰她清净,只在院里跟周定安说话。
王婷打趣:“这般肉麻的信你都敢写,就不怕韩姑娘吃味。”
周定安苦笑:“你既然肯过来赴约,就该知道那心并非出自我的手笔,是那位姑娘硬逼着我这般写的。”
王婷点头:“她现下在何处?”
“后院凉亭,那位姑娘今早突然来到,硬逼着我给你写信,之后便一直待在凉亭里不肯出来。她毕竟是你的朋友,我也不好强求,只命下人送去茶点,远远伺候着。”
“让你费心了,她人就是这般。”
王婷别过周定安,支开喜人径自走到后院,果然就看到了坐在凉亭里的相思。刚在她对面坐下,就递来一根白玉质的发簪,簪尾是一颗尾指大小的白玉珍珠,玲珑可爱。淡淡道:“你要的东西。”
王婷点头,轻轻抚着手里那颗簪子。
“用法你知道吧。”
“嗯。”
之后,相顾两无言,相思看了看天色,也不跟发呆的王婷打招呼,径自就离开。走出凉亭后,却突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用一贯清冷的声线道:“婷儿,我很久之前就说过吧,我最喜欢看你杀人的样子,因为那样的你便不必再苦苦压抑自己,不必将一切痛苦藏在自己心底,独自承受。”
“去吧,就用我的‘生紫烟’,将你想杀的那个人……了结吧。”
而王婷,由始至终一言未发。相思已经走了。
天快黑的时候,她终于将发簪戴上,顺了顺发丝,起身离开。
日子仍旧不紧不慢地过着,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涛汹涌。
星辰宫的危机已经解除了。当日王泠皙回到血夜山,将解药分给众人,又有玄青执掌大局,宫里平静下来。与此同时,西方天阁阁主凌傲尘放出话来,谁敢动魔宫就是与她凌傲尘为敌,守在外面的一众江湖人瞬间安静下来,开始纷纷退散。
这事情就算这么接过去了。
立春的时候,建康城传来密报,至尊阁一夜之间被遣散了!前去建康查看的影卫来报,至尊阁一夜之间人去楼空,什么也未曾留下。
消息传来,秦思远险些一怒之下将跟前的桌案一掌拍碎!
他父亲秦佐大将军当初成立至尊阁的目的,就是震慑江湖,替朝廷稳住这武林局势。至尊阁成立几十年,仰仗朝廷势力和自身努力,顺利地屹立江湖不倒。汴蒙此人愚忠,对秦佐将军一直忠心不二,故而秦思远才放心地将至尊阁托付于他,谁知竟出了这等事!
秦思远当即下令,影卫与百里琪动用全部力量全力追查汴蒙的下落,然而消息犹如泥牛入海,半个月过去,仍旧没有半点回音传来。事已至此,再不长眼的人也看出来了,汴蒙此次所作所为显然是有备而为之。
事情过去一个月,不得已不了了之。至此,定北侯在江湖上的势力被连根拔起,几乎再也没有插足之地。
四月初,春暖花开,春意盎然。景苑里那几株海棠都将要开花了,王婷却没心情观赏。自从那日杀死林逸轩后,秦思远已经很少踏足此地。王婷不想见他,况且她现下身子不好,若是生气起来受了刺激,后果不堪设想。
萍儿将她整日翳翳地不成样子,就想尽办法想让她开心些。
自从王婷病了,秦若风就被禁足在自个儿院里,整日读书习文,偶尔才能见上一次。萍儿怕孙少爷受委屈,就天天去看,两头跑也不嫌累。
伴着春燕的回归,一封信在当夜被送进了守卫并不森严的侯府景苑,王婷的屋里。
王婷看了跪在地上的夜鸩半晌,才吩咐萍儿把他一直举在手里的信给她递过来。信上未署名,也未写收信者是谁,就这么空白白的一张信封。她打开来,取出信,慢慢看起来:夫人:属下听闻帝都变故,便知此刻夫人心中并不好过。自从夫人随侯爷离开后,属下便着手解散至尊阁之事。此事大逆不道,故而一直在秘密进行。
夫人并不知,当初老将军成立至尊阁的目的,就是压制江湖势力,在天下广布眼线,辅佐朝堂安宁,夫人当初所在的药王谷亦不例外。后将军过世,将阁主与至尊阁托付老朽。须臾,朝廷昭侯爷回朝任职,继承父位。阁主不肯放弃至尊阁在江湖的地位,却苦恼我一人恐无法独自支撑至尊阁且压制暗藏祸心的东方天阁,此时与夫人巧遇。
阁主一眼看出夫人绝非寻常之人,且与林阁主南阁主和凌阁主交情匪浅,有大定天下之才,便与我合计一番,使出假死之极蒙骗夫人在他离去后稳定至尊阁。果如侯爷所料,夫人手段高明,成功稳定一方江湖。
而今天下大定,江湖各大势力相互制衡,且自从四方天阁脱离,至尊阁存在的意义已近乎于无。属下明白,夫人心中此刻只怕对至尊阁恨之入骨,属下便遂了夫人的意,遣散至尊阁以解夫人心头只恨。只望夫人日后善待侯爷和世子,再无忧虑。
汴蒙搁笔。
王婷唇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意。
若是遣散至尊阁就能解我心头只恨,我便不必再留在此地了,汴蒙,你仍是一如既往地自作聪明!
夜鸩见王婷看完信,立刻拱手道:“启禀夫人,自从夫人离开至尊阁,我便带领众暗卫去了东海郡,将东方天阁收归己下。我等始终效忠夫人,只等夫人一声令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眼下倒真有一件事。”王婷面无表情地道,“不过不必赴汤蹈火这么严重。”
后来的事,萍儿并未听到,她被王婷遣了出去,跟夜鸩独自详谈。
她隐隐约约,心底升腾起浓烈的不安。
六十章
时间过去两个月,天气越来越热,王婷却总是闷在屋里不肯出去。萍儿好说歹说才把人劝出去,让人送来把藤椅摆在树下,王婷就天天躺在那里,吹着小风倒也惬意。
可是她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近日来总是精神不济,昏睡时多清醒时少。每次秦思远过来看她,只看到她面色憔悴地在浅眠。可王婷即便是醒着看到他在跟前,也会假装尚未醒来继续闭目休息。
秦思远知道,她是恨透了自己。
夏日暑气重,萍儿忙前忙后想给王婷解解暑。可王婷如今的身体,几乎总是遍体冰凉,解不解暑倒也无所谓。
可萍儿不这么认为。
这不,刚给秦若风送完糕点,就端着茶盅到王婷休息地树下,把人叫了起来。
王婷迷迷糊糊地看着她:“怎么了?”
萍儿把茶盅的盖揭开,笑道:“大小姐,我煮了些酸梅汤消暑,你喝点再休息吧。”
王婷被酸梅的气息一薰,慢慢清醒过来,无奈地坐起来,探头尝了一口,失笑道:“你手艺见涨,还记得你刚到神兵山庄那会儿,做出的东西那真是难以入口。”
萍儿撇嘴:“人家从小也是被人服侍长大的,第一次做的东西自然不怎么好。”
王婷端着茶盅,慢慢喝了小半碗,便再也吃不下,让萍儿拿开了。萍儿也不嫌,端起剩下地径自喝起来。
王婷看着她,叹息一声,目光温和:“萍儿你啊,当初我带你到药王谷,让杜蘅他们治好你的伤后,你就非要跟着我回神兵山庄。一夜之间,从杀手变成了贴身丫头,还在厨房捣乱,把主厨气的呀……我知道,那时许多丫鬟和下人都看你不顺眼,想尽办法寻你晦气,都被你一一打发,还将一干人治的服服帖帖……”
见萍儿不语,仍是慢慢喝着汤,便继续道:“咱们才来着侯府多久,你就能任意使用厨房,可见着侯府的下人也被你制服了……萍儿,你天生就不是屈居人下之人,为何还跟着我这么多年。”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萍儿挪来左边的勺子,看着王婷,认真道,“大小姐让萍儿再世为人,恩情大于天。萍儿当初说过,要守着大小姐,直到大小姐不再痛苦为止,萍儿决不食言”
“即便是为了我,错过南瑾也没关系么?”
萍儿浅浅一笑:“若是我与南瑾有缘,无论什么也不能阻挡我们在一起。若是无缘,错过了我也无怨言。”
王婷淡淡一笑,挥挥手:“不说这个了,你去将秦思远找来,我有事跟他商量。”
秦思远初闻王婷找自己,还以为是听错了,直到萍儿不情不愿地催促才赶紧起身赶过去。
王婷正坐在树下翻着手里的书,一身白衫和黑发在微风里摇摆,如梦如幻。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淡淡道:“你来了。”
秦思远走到她身边坐下:“何事?”
“前些日子,泠皙过来的时候跟我说,母亲很想念风儿,想见见他。”王婷见秦思远没有说话继续道,“当年我被至尊阁烦事所扰,全靠母亲将风儿抚养。外婆想念外孙,倒也无可厚非,更何况是养了这么久。”
秦思远点头:“你所言甚是,便让你母亲过来吧。”
王婷摇摇头:“我母亲年事已高,经不起总是车马劳顿,上次来洛阳几乎就累病了,所以我想把风儿送去神兵山庄,住上一段日子。”
秦思远手一紧:“那你……”
“我不回去,我如今的身子,回去只会让母亲忧心,何况也经不起折腾了。”王婷淡淡道,“我想让萍儿带着风儿回去,你意下如何。”
次日,萍儿带着秦若风离开洛阳,前往神兵山庄,沿途有影卫护送。
临行前,王婷安慰好秦若风,又叮嘱萍儿:“到了神兵山庄,替我好好安顿风儿,替我看看我爹娘和阿紫。让他们不必记挂我,安心生活。”
秦若风在一旁仰头瞅着她,抹眼泪。
萍儿点头,路上才想起来王婷的话太过含糊,却带着股深深的哀伤与不舍,似是诀别。她再也放心不下,回到神兵山庄后,就立刻飞鸽传书给所有认识的人。
再说王婷,刚把萍儿和秦若风送走,回去就昏睡不起。过了两日才缓过来。醒来后看见满脸担忧的秦思远后,第一句话便是:“秦风,我要见见师父。”
秦思远一怔,因着那句秦风如何也不能拒绝。他将古药抓来后,层层审讯,自然是知道当年那段恩怨。他也心疼过王婷,想把古药碎尸万段,可是古药的用处还很大,他不能因私废公。便命人搜去她身上所有的利器和毒药,分粗做了几样饭菜装进食盒里,让影卫带她去了地牢,自己就守在外面。
地牢还是那副样子,阴暗潮湿,两边的火把仍旧烧着。两个影卫前面带路,一直走到地牢最深处,那座玄铁打造的牢笼前。
影卫将牢门打开,其中一个陪着王婷进去,另一个守在外面,谁知那影卫刚把食盒放下,就听王婷道:“你出去,换外面那人进来。”
那影卫一愣,却也点点头,换了外面那人进来。
牢门关上,王婷看着狼狈不堪地古药,冷冷一笑:“师父,咱们又见面了。”
古药虽然狼狈,精神却仍是十分地好,瞪着一双狠戾地鹰眼看着她,慢悠悠地道:“你来作甚?”
王婷不说话,将饭菜一样一样摆到地上,也不给古药吃,就这么看着。良久,忽然跪下磕了三个头,缓缓地道:“师父,婷儿今日来,是要跟你算算总账的。咱们这笔账,拖了许久,是时候清算了。”
古药嘿嘿冷笑:“算账,老夫还想找你们几个小混蛋算账呢!”
王婷也不搭理他,径自道:“师父,您当年救婷儿一命,却又在婷儿身上种下七月之诗,如今我迟早要死,咱们这笔账就算两清了。师父……婷儿今日是要跟你清算你跟长卿他们的账。婷儿今日一定要杀了你,我杀你,是要给长卿他们讨一个公道。
“长卿他们,自小就被你从家人那里褫夺来,当成药人来试药,害的他们失去正常的生活,就连琥珀和连翘这两个襁褓里的小娃娃你也没放过。师父,你欠他们太多,死上千回万回都不够,所以我要你的命你绝不屈。”
古药闻言,哈哈大笑:“哈哈哈哈……你要杀便杀,说这些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作甚!打从被定北侯抓住,老朽就没想过要活着离开这地牢。苟延残喘,也不过是为了让你们诚惶诚恐!”
“并非冠冕堂皇,这些都是事实,你无法扭曲。”王婷慢慢地靠在牢笼坐下,仍旧看着古药,“师父,你这辈子造的孽,即便下十八层地狱也还不清,你就应该带着不甘和悔意痛苦地死去,永不超生,否则怎么对得起那些被你伤害过的人。”
王婷笑了笑,看着面目狰狞的古药,取下别在发丛里的那根白玉发簪,取下簪尾的白玉珠子搁在掌心:“当年相思一直在学习师父的制毒之术,这些年了,虽然不及师父的程度,却也学了个五成。”
古药冷笑:“相思学的再厉害,也奈何不了老夫,老夫可以百毒不侵地体质,你们难道忘记了么!”
“师父昔年的教诲,婷儿丝毫不敢忘,相思更是,所以她做了一种即便是百毒不侵之人也无法抵抗地毒药,叫做‘生紫烟’。”王婷说着,嘴角缓缓浮起一丝奇怪的笑意,猛地将手里的白玉珠子狠狠捏碎!紫色地烟雾在珠子碎掉的刹那,慢慢升起。王婷目光灼灼,“师父,你死吧。”
紫色烟雾缓缓飘散在空气里,又归于无形,然而古药知道,这毒药已经下了!面楼惊恐:“你,秦思远不可能允许你杀我的!”
一旁的影卫也着急了,刚想上前就听王婷道:“站住别动,否则毒发地更快。”说着转头看过去,唇角笑意森然,“当日躲在我背后偷袭逸轩的人,就是你吧。”
那影卫浑身一震,却觉胸口堵塞,难受地躺倒在地。
王婷抱着膝盖,自言自语道:“我就是这样,总是觉得身边的东西不成威胁,不放在心上,所以迟迟没跟秦思远决裂……结果害死了逸轩。师父,你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