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门到现在一直靠在门口处沉默不语的王泠皙,闻言抬起头,直直地看向王婷。
王婷嘴唇微抿:“父亲从何得知?”
“定北侯差人送信上门,信里一笔一笔写的清楚至极,还有杜蘅先生,也让人传了信儿,都说秦风未死,秦风就是定北侯,让我小心提防着!”王庄主有些气急败坏,“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你就由着他骗你,由着他将你玩弄于鼓掌之间,你还是神兵山庄的大小姐么!”
王婷苦苦一笑:“女儿也没办法啊,如今受制于人,况且定北侯只手遮天,女儿区区一介江湖草莽,自是敌他不过。倒是父亲,为何要来洛阳,父亲明知这是一场鸿门宴。”
王庄主冷笑:“我王龙岂是胆小怕事之辈,我得看看我女儿如今是否安好,看看那个人敢对我女儿怎么样!”
王婷淡淡一笑:“父亲放心,他不会拿我怎么样。一切的一切,从我开始,就由我来结束。”
即便鱼死网破,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
五十一
阿紫再不懂事,也听出几人话里的意思了,而且见王婷双目无神毫无神采自然也瞧出些端倪来,不由拉起王婷紧张地道:“姐姐,你生病了么?治不好了么?姐你的眼睛又是怎么了,你看不到阿紫么?阿紫在这里,你再摸摸阿紫。”
说着仰头殷切地看着王婷,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王婷顺从着摸摸她的脸,轻轻拍拍她的头,淡淡笑着:“姐姐没事,大夫说很坏就好了,阿紫莫要再担心了。”
阿紫顺从地点点头。
王婷这才抬头,问道:“泠皙,是不是也在?”
王庄主点头:“在的。”
“爹娘可否回避一下,我想跟泠皙单独谈谈。”
王庄主夫妇互视点头,领着王泠皙出门去了,临走前还把房门关上。
屋里安静下来,王泠皙仍旧站在门边静静地盯着床上憔悴的王婷,眼神复杂。
王婷感觉到气氛的压抑,冲着她的方向微微一笑:“泠皙,过来坐。”
王泠皙依言走了过去,却不坐下,而是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王婷,淡淡道:“有话就说吧。”
王婷脸上的笑意散去:“事情的经过,你可是都明白了。”
王泠皙点头:“有一个叫杜衡的人,给父亲送了信,信上写的很清楚。我……也都了解了。”
王婷点头:“杜衡口才出众擅长文墨,若是他执笔的话,凡事都能理清楚。”
王泠皙默然。
“那么泠皙,你打算怎么办?”王婷毫无神采的双目直直盯着王泠皙的方向,却似有洞察一切的力量,深沉而悠远,“泠皙,你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你可想知道,秦风为何要与我成亲,而我又为何答应了?”
王泠皙的手猛地攥紧,然而不等她回答,王婷已经自顾自地说起来:“当年,秦风随你来到神兵山庄,我与他也不过是泛泛之交。后来有一日他过来跟我说,你向他表明了爱意。他告诉我,他其实也喜欢你,只是恐怕不能给你幸福,因为他,身中剧毒不久于人世了……”
她顿了顿,并不理会王泠皙的反应,继续道:“我当时并不知他是在骗我,想着自己也中毒了生死之期未定,就帮他这一遭吧,也顺便让妹妹断了对他的念想,另觅一段佳缘。泠皙,没想到你会那般冲动,竟然将我与秦风咒骂一番后离家出走,你这性子,是我始料未及的。”
王泠皙嘴唇微抿,却不说话。
“我也是嫁到了至尊阁才知道,他有个侍寝的丫鬟已经怀有身孕,他遵从当初成亲时的约定,只待我是上宾,从不越雷池半步。半年后,那丫鬟生下了若风,难产而死。一年后,秦风就毒发身亡了。不应该说,变成了秦思远。”
“泠皙,秦风当年不止骗了我,也骗了你。他当年诈死,骗了所有人。泠皙,不必再心存念想了,你就当你曾经深爱的秦风已经死了吧。你才多大啊,就天天被情爱所困,以后的路可怎么走下去?”
王泠皙冷笑一声:“别把我当孩子,我已经十九岁了,分得清是非黑白,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当年的确是我任性,落到今日的地步全是我咎由自取,是我眼拙不识人。”
王婷低笑一声:“十九岁的确不小了,可是在我跟爹娘眼里,你永远都是个孩子。泠皙,你也知道自己年纪不小了,便莫要再蹉跎了。也该为自己今后做打算了,别再让爹娘给你操心了。闯荡了江湖这么久,也该收收心了。”
王泠皙却不回答,只是道:“顾好你自己吧!”
王婷也不反驳,沉默了许久,突然低声道:“泠皙,忘了秦风吧,因为这世上早已没有这个人了。”
以后,也再也不会有了。
王泠皙走出王婷的屋子后,王庄主夫妇看了她一眼,就和阿紫秦若风进屋了。
王泠皙沿着小路慢慢走着,脸上淡淡的,眼神也有些迷茫。
她记起多年前,自己跟着几个师兄去闯荡江湖,遇上了丰神俊朗的秦风,只一眼就被他吸引,从此再也放不下。后来知道,他是至尊阁的少阁主,正是一带青年才俊,如今也在游戏江湖。
便把人带去了神兵山庄,家里人都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偏他不知。
之后将心意告知,那人当时只是沉默,过了两日突然去找父亲提亲,可是要娶的竟是她姐姐王婷!而王婷竟然同意了。王泠皙当时只觉得心胆巨寒,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这两人竟然暗度陈仓!她王泠皙成了整个山庄的笑柄!
她恨恨地看着王婷出嫁,没有一个丫鬟肯陪同,身边只带了萍儿那个来历不明的丫头。半年后,王婷抱着秦若风回山庄省亲,这下子就连父亲也变了脸色,只半年就将孩子生了这意味着什么,昭然若揭!
她狠狠掴了那个无耻的女人一巴掌,愤然离家!
而王婷,由始至终都未解释过。
秦风是我的,是我的啊!明明最先遇见的也是我,最先爱上的也是我……
直到三日前,她心底仍旧是这样想的。可是那一封信,那个戴着面具的身影,将她长久以来所有的信仰全部打破。
她被利用了,她和王婷都是被利用的。
那个人,没有心。
她一直恨着的,其实是最关心她的;她一直爱着的,却是最无情的。
王泠皙从来都是敢爱敢恨之人,此刻却也迷茫了。
究竟是何为真实何为虚假,何为真情何为假意。
王泠皙踩碎脚下的一截枯枝,呆呆立在假山旁,看着不远处那立在海棠树下的身影,熟悉却也陌生。
秦思远似乎也察觉到有人靠近,转身看来,掩在面具下的嘴角缓缓勾起,客气死道:“原来是王二小姐,思远有礼了。”
王泠皙呆呆地看他半晌,忽然张口道:“秦风……”
秦思远笑意依旧:“二小姐记性真好,秦风正是本侯以前的名字,而如今,本侯是秦思远。”
王泠皙脸色一白,淡淡道:“你是想,将过往一切都抹去么?”
“存在即是事实,本侯从未想过抹去什么。”秦思远看着王泠皙,“只是,本侯更珍惜眼下罢了。”
你是要把我们之间撇的一清二楚啊,秦风啊秦风,你当真如此无情!
王泠皙嘴唇微颤,却仍强装镇定:“所以,一切都是假的,都是骗我的?”
秦思远敛了笑意:“是二小姐太过偏执了。”
“呵呵……哈哈哈哈……”
王泠皙闻言却笑了起来,越笑越厉害,直笑的泪花四溅。
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气,狠狠蹭掉眼角的泪水,恢复一如既往地冷漠和自信,对着蹙眉的秦思远道:“我神兵山庄二小姐王泠皙,敢作敢当,被人算计我认栽,可这种事绝不会再有第二次!从今以后,我与侯爷便是陌路之人!我大姐,绝不会永远受制于你!”
虽说中秋到了,可王婷却是盼着神兵山庄的人赶快回去。
秦思远当初就用神兵山庄来威胁她,即便如今相安无事,即便神兵山庄也不会轻易受制于人,她也不能将他们就这么放在秦思远的眼皮子底下。
王龙庄主混迹江湖多年,自是懂的不少人情世故,故而即使心里百般不满,却也没有跟秦思远正面冲突过。一来,江湖中人不可与朝廷结怨亦不可深交;二来,自己女儿还在人家手里。
中秋那日,王夫人亲自下厨,萍儿也跟在一旁帮忙,两个人忙活了大半天做了一大锅月饼。
秦若风捧着月饼边啃边开心得眉眼都弯成一道线,阿紫嘲笑他没出息。
两个孩子又开始掐架。
王阿紫仗着自己年纪大个子高,把个秦若风欺负得恁惨。
秦若风扑进娘亲怀里就哭,阿紫被王夫人好一顿骂,还是王婷给求的请。
阿紫撇嘴,无所谓地抖抖肩。
变化最大的就是王泠皙,也不再排斥跟王婷在一块儿,甚至帮着照顾王婷起居。
定北侯府人来人往,都是当朝官员登门送礼。
王婷被梳洗打扮好,陪着秦思远坐在侯府正厅,跟一些重要官员见礼。她眼睛看不见,从始至终,都是靠秦思远的牵引来完成。
王婷始终始终淡淡地,脸上虽无笑意却也滴水不漏。直到有个人来到后,她才有所动容。
百里琪将礼盒递给迎上来的管家,径直走到王婷和秦思远跟前,拱手笑道:“中秋佳节,区区凡物聊表心意,往侯爷与王妃笑纳。还望日后,侯爷继续关照在下与一品楼。”
秦思远客气地道:“百里楼主言重。”
王婷的手蓦然攥紧,一品楼的消息灵通天下皆知,当初她肯相信泫灵珠在定北侯府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百里琪的那封书信,谁曾想这从头到尾都是他与秦思远设的局!
王婷不怒反笑:“倒真是出乎我意料,像百里楼主这般清高之人竟是朝廷的走狗!”
百里琪淡淡道:“中秋佳节,王妃火气过盛啊。王妃此言差矣,人言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在下若不依附侯爷,如何让一品楼天下闻名。”
王婷噌地站起来,冷笑一声,声音冷厉:“你这种人,配不上凌姐姐!”
五十二
天将黑时,皇宫里来了人,催促定北侯赶快进宫。皇帝在御花园设宴,邀请群臣共同庆祝。
王庄主夫妇和两个妹妹眼下都在定北侯府,王婷本是不想去想陪着他们过中秋的,奈何秦思远说只是去给皇上请个安不会太久,只得同意了。
马车一路绝尘而去,停在了皇宫内院。王婷目不能视,仍旧是被秦思远抱下马车,萍儿在一旁照看秦若风。王婷不习惯跟他姿态这般暧昧,当下挣开,站在一旁。秦思远也不在意。
秦若风被换了身世子的华服,整个人好好打扮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他看着娘亲似乎不开心,整个人就安安静静地地趴在萍儿怀里,也不吵闹。
迎上来的太监在前引路,秦思远牵引着王婷和萍儿跟在后面。
在马车上的的时候,秦风就已把当今圣上是个怎样的人。年纪不大,却深谋远虑,但也不是很难相处。
御花园外面被大内侍卫重重包围,防守森严。跟当值的侍卫打过招呼后,秦思远等人进了御花园。
此时的御花园已经来了不少大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高谈阔论,笑声不绝,煞是热闹。皇帝与几个嫔妃坐在正座,也在说笑。秦思远带着王婷穿过人群,径直走到皇帝座前,行礼道:“臣秦思远携家眷特来拜见皇上,吾皇万福金安。微臣来迟,请皇上恕罪。”
王婷睁大了眼,只能凭着一双耳朵判断周围的人和物。听到秦思远的话,在他的搀扶下,也跟着一起跪下道,淡淡道:“叩见皇上。”
皇帝心情极好,笑道:“定北侯免礼,中秋佳期,不谈罪责。”
秦思远拉着王婷起身,却听皇帝问道:“这位便是王妃?”
“正是,她便是微臣流落在外多年的王妃王婷。”说着,拉过秦若风道,“这是臣的世子秦若风。”
王婷压低声音对呆呆立着的秦若风道:“风儿,行礼。”
秦若风乖乖地跪下,磕了个头,才站起来。
皇帝见秦若风圆滚滚的脸,可爱至极却仍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王妃温柔典雅,姿态过人,小世子也聪明懂事,定北侯当真好福气。”
秦思远微笑回礼:“皇上谬赞。”
“朕听御医说,王妃得了眼疾目不能视,现下可好些了?”
王婷道:“多谢皇上关心,婷儿的眼疾并无大碍,稍加调养慢慢就会好了。”
跟皇帝一番寒暄之后,秦思远请皇上单独离开说有要事相说,皇帝点头随他离场。秦思远临行前让当值太监将王婷她们送出御花园,嘱咐萍儿先带王婷去侯府的马车那里,若是觉得累,先行回去也可以。
萍儿当然选择回去,凭什么等你啊你谁啊!
待几人出了御花园后,却看见几个人迎面而来,想来也是进宫来问安的。只是萍儿却停下了脚步。
王婷察觉到,问怎么回事。
萍儿看着已经注意到这边走过来的人,对王婷道:“大小姐,有几个熟人,是周定安公子和韩暮雪小姐。”
周定安和韩暮雪的父亲都是朝廷大员,如今周定安似乎也谋了个官职。中秋之期,进宫请安,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王婷思虑间,周定安和韩暮雪已经到了跟前,周定安诧异地道:“远远看着就像是婷儿,我还以为看错了,原来真的是。婷儿你怎么会在皇宫?”
王婷被萍儿牵引着朝向他们的方向,微微一笑:“定安,暮雪,别来无恙。”
两人看出她眼神的异样,周定安忍不住问道:“王姑娘的你的眼睛……”
“报应而已。练功时候走火入魔,气血攻心,过几日就好,不碍事。”王婷说着拉出藏在身后的秦若风,笑道,“定安和暮雪还没见过吧,这是我儿子,若风。”
韩暮雪惊喜地一笑:“王姑娘你儿子都这么大了,你现下眼睛不好,也看不到。我也有身孕了,再过几个月,我也要当娘了。”
王婷一愣:“恭喜。”
与周定安和韩暮雪寒暄几句,王婷就借口离开了,从头到尾都没说出一会关于秦思远的话。她不想再把无辜的人卷进自己的事端里来了,也不能。
王婷回到侯府后,径自去了王庄主夫妇待的院子。两人果然都还没有休息,王泠皙和阿紫也在。
阿紫一看见王婷过来就赶紧拉着人到石桌前坐下,嚷嚷道:“姐姐姐姐,父亲刚才和二姐行酒令,他刚才都已经输给二姐好几次了,喝了一壶酒了!然后就赖皮,非要等你回来才肯接着玩。”
王夫人接过秦若风,拿了几个月饼塞到他手里,跟着一块儿笑呵呵地看起来。
王婷笑着问阿紫:“爹爹和二姐行的什么酒令?”
“讲笑话!”
王婷闻言忍不住乐了,王泠皙虽然活泼,却是个不苟言笑之人,尤其是当年离家出走之后,练就一张冷冰冰的脸孔,王庄主自是要输。
王庄主正盯着一张通红的老脸在一旁吹胡子瞪眼。
王泠皙冷笑:“姐姐来了,咱们接着行酒令吧。”
“这酒令有趣,大小姐一定要赢啊!”萍儿跟着坐在王夫人身旁,端茶递水。
王婷点头:“好,父亲当令官,咱们接着来吧。”
王庄主恨恨道:“我这里还藏着一个绝技呢,待会儿笑死你们!”说着一捋袖子,瞪着三个孩子就就开始讲了,“话说当初曹操率领部队前去讨伐张绣,骄阳似火,众士兵高呼‘渴……渴……’,曹操便道,诸位坚持一会,老夫记得附近有一座梅林,再走一会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