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王婷跑出去不久,管家匆匆忙忙来报:“启禀侯爷,王姑娘方才突然抢了一匹马,直奔大门而去。小的们不敢轻易阻拦怕伤到王姑娘,就放行了。”
秦思远点点头:“不必拦着,随她去吧。”
管家连声应道:“小的知道了,那今日的行程是否要变?建康城还去不去?”
秦思远微微一笑,甩手往外走:“为何不去。”
再说长卿和白薇,虽然王婷将他们劝了回去,两人却仍是放心不下,于是一直在定北侯府附近徘徊。守了两天后,清晨之际,突然就看到王婷骑马从侯府里破门而出,沿着大道往城外跑去。
两人初时以为她是逃出来的,就赶紧使轻功在后面追赶。可是任他们怎么喊叫,王婷就跟没听见一样。而且行色匆匆,几次险些撞到路人。两人意识到她的不对劲,王婷绝非鲁莽之人。
这一跑,就跑出几千里地,长卿和白薇也没追上。就地买了两匹马继续追,却在半路看到了累死的马匹,而王婷,根本不知所踪。
但两人也看出王婷的目的是建康城,就顺着道路一直找下去。
而王婷疯了似的,累死马匹就耗用内力继续赶路,连着跑了四天三夜,在只剩一口气的时候终于赶到了至尊阁。她不理会听到消息跑来迎接的南瑾和萍儿,喘着粗气脚步趔趄地来到后山,径直走到秦风的墓室里。
南瑾和萍儿面面相觑,愣了半天才想着追过去。
王婷沿着空旷的墓道,来到墓室。冷清依旧,冰冷依旧,却及不上她心底冒出的寒意。她抬手抚上石棺,也不怕被千年寒冰的冷意伤到,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了半晌。突然手上一发力,内力灌注,生生将百斤重的棺盖推开。
足足一炷香之后,她终于将棺盖完全推开。
王婷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她深吸了两口气,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而后,抬脚一步步走上台阶,缓缓低头看去。
眼泪倏然而下,王婷只觉得心痛如绞,却止不住地笑起来。
直笑的泪流满面,不可自抑地咳嗽起来。
那石棺里,除了入葬时收殓用的锦被和绸缎外,空空如也。
那个叫秦风的人的尸首,根本就不在。
王婷脚下一软,栽倒在地,头重重地撞到地上,意识迷离之前,她终于记起了那句话。
她终于记起那个人,叫秦风的那个人,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在下秦风,字思远。”
秦风,字思远。秦风,字思远……
可笑,太可笑了。
直到此刻,她总算明白过来,这一切不过是一场骗局。
王婷微张着嘴,双目迷离地望着墓室的穹顶。头火辣辣地疼着,胸腔闷得喘不上气,她的手指动了半天总算挪到了心口的位置。突然双目瞪大,身体蜷缩起来,朝旁边就呕出一大口血!
终于是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就这么死了吧,就这么死了,才是最好的。
药王谷。
杜蘅一脸沉重地看着手里的飞鸽传书,越看脸色越是难看。
琥珀和连翘两个人还在不远处你追我打,吵吵闹闹声时不时传来。
相思坐在就近的树上,见状不由问道:“可是婷儿出了何事?”
杜蘅生生将手里的纸条捏碎,化成齑粉,冷冷道:“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原来竟有这等事!”
他说着看向相思,一字一顿道:“秦风,就是定北侯秦思远!”
相思大惊,一向平板的脸上满是诧异:“怎么可能?!”
杜蘅利落地转身:“去建康城!”
浑身都是疼的,尤其是后脑。
眼前混沌沌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她不由得伸手去摸索,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掌心。耳畔传来长卿温和的声音:“婷儿,感觉如何?”
萍儿方才被吩咐去烧被王婷的血迹染到的衣物和棉布,南瑾是陪着一块去的。萍儿就边哭边把王婷中毒之事告诉了南瑾,两人回来后就跟白薇一直坐在桌边,如今看到王婷醒来,一个个都赶紧近前查看。
“大小姐……”
王婷睁开眼,迷迷糊糊道:“长卿,你将灯点上……”
长卿握着她的手一僵,淡淡道:“婷儿,现下是白天。”
王婷的手无力地落回床上,凄惨地一笑:“我这是瞎了么。”
白薇一直在旁边坐着,被长卿严厉禁止不可吵闹,现下再也忍不住,扑到床前就嚎道:“婷儿你瞎说什么!”而长卿已经拿起王婷手,开始号脉。
王婷苦笑道:“可不就是瞎了。”
长卿放下她的手,道:“无碍,只是血脉一时受阻,等淤血散了,慢慢就能看见了。”
王婷的眼睁得大大的,一直盯着帐顶,毫无神采。
“秦风的棺木,你们都看见了。聪明如你你,应该猜出来了。”半晌后,王婷突然问道,屋里突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王婷呵呵笑了两声,声音苦涩无比,“江湖传言,五行灵珠可逆天改命,我从来不信这个,可是为了秦风,我硬逼着自个儿信了,还为此杀了许多人……我本以为聚集了五颗灵珠,便能救活他,谁知这棺中已空空如也。这些年,原来也不过是一场骗局。秦风,秦思远,我怎的就那么傻呢……”
白薇摇头:“婷儿,都不是你的错,都是……都是秦风那个混帐的错!”
“我方才,是不是又毒发了?”王婷平静地开口,“我是不是……快死了。”
两人都不说话了,却听王婷继续道:“十年了,十年都未曾发作过的毒,如此短的时间内,已经连续发作两次。我果然,是不行了么……”
萍儿心里正着急,一听王婷这话,眼泪就滚了下来。
王婷闭上眼,再也不想睁开。死了吧,死了也好,死了就不会有欺骗,不会再难过了,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你们都出去吧,我累了,想一个人歇会。”
萍儿上前给她掖好被角,轻声道:“我们就守在外面,大小姐若是有吩咐,就喊一声。”
王婷疲惫地点点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日之后,就在王婷刚能下床时,定北侯秦思远到访。
王婷的眼睛此刻尚未恢复,加上心里憋闷,自是不想见他,当下让萍儿和南瑾去将人挡回去。
萍儿和南瑾到了花厅,秦思远正笑呵呵地扫视四周,脸上仍旧带着那面精致的银质面具。见到二人进来,便道:“多年不来在,这至尊阁依旧,就连外面的五行阵法也未曾变动,倒是好啊。南瑾和萍儿也风采依旧,尤其是萍儿。”
萍儿心下恨的不行,也不睬他,径自道:“我家大小姐现下身体不适不见客,烦劳侯爷白跑一趟,请回吧。”
秦思远闻言立刻敛了笑意:“婷儿病了?好些了么?快带我去瞧瞧!”
萍儿冷笑:“事到如今,侯爷又何必惺惺作态,我家大小姐就是因为你才变成现在这样子!大小姐因为你,一时心血激荡血脉受阻,都已经瞎了,你还想对她怎样!”
秦思远起身,双目阴沉:“带我去见她!”
萍儿便是不理,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此时,一直在旁沉默地南瑾道:“婷儿姐姐因为你,才得的这场病,见你,只会让她更加难过不安,病的愈发严重,你还想再害她么?”
秦思远默然。
正僵持时,长卿进来了,看着秦思远淡淡道:“婷儿说了,她已命人备好客房,侯爷若不嫌弃就先住下,待她病好,自然会来相见。”
秦思远叹息,点头道:“也罢,便听婷儿的。”
“还有一件事。”长卿冷笑一声,“别叫她婷儿,你不配!”
四十五
过了大概两三天,王婷终于能下床了。
她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萍儿搀着自己去了软禁着汴蒙的院子。
萍儿一路上不停地提醒她小心脚下,生怕她碰着磕着。
这至尊阁她都待了这么多年了,所有的路来来回回走了多少遍,这路上是什么状况,哪里有坑哪里有坎儿,她心里基本上都记得。即便她现在瞎了,摸着路也能走过去。
到了汴蒙的院子,王婷让萍儿守在门口,独自进去。
汴蒙这些日子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屋里,没迈出半步。看到王婷过来,赶紧起身行礼:“夫人。”
王婷扶住门廊前的柱子,听见衣袂的摩挲声,淡淡一笑:“先生不必多礼了,反正婷儿此刻也看不到,随意即可。”
汴蒙诧异地看着她毫无神采地双眼,大惊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一时间想不开而已。”王婷淡淡道,“以后就好了。”
汴蒙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问道:“夫人,可是都知晓了?”
王婷低笑一声,叹息道:“我只是记起了当年那个人曾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他叫秦风,字思远。呵……”她缓了缓,继续道,“时隔多年,当我记起来,才觉得自己怎么那么傻。就凭他当年的三言两语,就嫁给了一个陌生人。诚如先生当日所言,婷儿的确后悔了,悔的直想……直想亲手毁了至尊阁!先生,他是定北侯,那么你又是谁?”
汴蒙扑通跪倒:“夫人,在侯爷吩咐之前,属下的身份是不可轻易透露的。”
“这么说来,我今日,仍旧问不出半点东西?”
汴蒙叹息:“属下自知对不住夫人,至尊阁也对不住夫人。可是一切都有定数,况且此事事关重大,属下不可轻易胡言。夫人,还是等侯爷一一告知吧。”
“也罢,先生就当我今日从未来过。”王婷叹息一声,转身往外走,“从今以后,先生便是自由身,务须被困在这一方宅院了。至于至尊阁之事……先生也不必再插手了。”
汴蒙看着王婷和萍儿的背影走远,叹息着站起身坐到身后的椅子上。
孽啊。
萍儿扶着王婷往回走,路过写意居时,王婷却突然停了下来,说自己走的累了,要进去歇会。萍儿领着她迈过门槛,刚要扶她坐下,王婷却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大小姐,你眼睛不便,就莫要上楼了。”
王婷摇头,萍儿无奈,只得慢慢地扶着她上了五楼。将王婷安置好,她转身跑下楼去煮茶。刚走到门口,却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她探身看去,竟是秦思远。当下跑过去,恶狠狠道:“侯爷走错地方了吧,此处是至尊阁内院,不是外人能随便进来的地方!”
秦思远听着她满嘴带刺的话,却是丝毫不在意,只是道:“许久未来了,就想着写意居是否还与原来一般模样,故而来看看。”
萍儿刚想破口大骂,就听王婷的声音从楼楼上的窗口里传来:“萍儿不得无礼,侯爷既然来了,就请进吧。萍儿,去看茶。”
看到秦思远进了写意居,萍儿这才不情不愿地去倒茶。
秦思远进去的时候,王婷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脸朝着外面。便放缓了脚步,走到她身旁:“婷儿。”
王婷摇摇头:“侯爷,咱们还没熟识到互叫姓名的地步。侯爷远来是客,无奈王婷近日身体不适,未及远迎,怠慢之处请侯爷见谅。”
秦思远被她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良久叹息一声,坐到一旁:“你不肯原谅我,我能理解。”
王婷却是不语,许久低哼一声:“咱们之间,不是愿不原谅的问题,而是,谁真谁假的问题。我想要知道,我该原谅的是谁,又为何要原谅,跟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谈不上原谅不原谅。”
秦思远又是沉默良久,突然问道:“你都知道了。”
王婷唇角微勾,却不带一丝笑意:“我该知道什么?汴先生口风紧,半点消息也不肯透露,侯爷又在这里跟在下打哑谜,这是唱的哪一出?”
“你若是想知道,我就告诉你。”秦思远整了整衣摆,与她一同面向窗外,“我是秦思远,也是秦风。我父亲就是当年北战突厥的名将秦佐,后来父亲因为功高盖主为朝廷不容,可是先皇又舍不得一带将才。父亲便自愿请命离开朝廷隐居江湖替先皇成立至尊阁,以便制衡江湖势力。父亲一心想着朝廷,故而化名秦朝天,意为朝我天子。而汴先生,曾是我父亲的军师。”
王婷双手拄着头,不声不响,无神地双目仍旧盯着外面湛蓝的天。
“后来,先皇病逝,父亲不久后也追随其而去,父亲临终前将至尊阁托付于我,并嘱托我协助新天子,掌控江湖,弘扬我朝天威。正此时,皇帝来了圣旨,招我入朝继承父亲当年舍弃的爵位。”秦思远说到此处,声音不易察觉地变冷,“此时正值突厥南犯,小皇帝应付不了,就想着让我替他解决这个大麻烦。我便顺水推舟,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回了朝廷。”
王婷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声音却平静无澜:“你所谓的金蝉脱壳,就是假死一回,将这偌大的至尊阁和儿子扔给一个才娶回来一年的女人手里。你就这般自信,我不会亲手毁了至尊阁么!”
秦思远摇头:“你不会。因为是你,所以你不会。”
王婷的声音微微颤抖:“说吧,这个骗局是从哪里开始的。”
秦思远不语。
王婷冷笑一声:“你不说,就让我来说!从神兵山庄初见,就是一场骗局吧!你身重无药可解的剧毒是假,不能给泠皙幸福是假,你放在书架上的那本古籍是假,五行灵珠之事是假!怕是若风也并非你亲生儿子!”
秦思远起身,走到她身后,抬手覆上她的肩膀:“婷儿,你莫要激动。”
“呵呵,呵呵呵……”王婷大笑起来,狠狠甩掉他的手,回头看向他。沉寂的双目没有丝毫神彩,却充满了悲痛,“因为你,我与泠皙姐妹反目;因为你,我被赶出神兵山庄,因为你,我陷入这江湖是非无可自拔;因为你,我浪费人生中最好的年华,替你守着这所谓的家业!”
秦思远也不再说话了,屋里只剩下王婷剧烈的喘息声。良久,待她平复下来,他才道:“婷儿,咱们俩其实根本就是谁也不相信谁。我瞒着自己的真实身份,你瞒着药王谷的存在,都只是给了对方三分真实而已。”
王婷闻言,嘲讽地一笑:“你将师父捉去时,不是早就知道药王谷的存在了么?莫要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你我半斤八两,都不过尔尔。最起码,我不会伤害身边的人。而你,就是不择手段!”
王婷和秦思远在写意居说了半天,却是话不投机,几乎弄得两败俱伤。
萍儿上完茶,就守在楼下,听着楼上的动静,但没有王婷吩咐也不敢轻易上去。
此时,夕阳将落。
秦思远看了看天色,对王婷道:“五行灵珠就在我的墓室之内,我已派影卫取来,不多不少刚好四颗,收下了。”
王婷淡淡道:“你既然活着,这五行灵珠于我而言,的确也没有用处了,不过几颗寻常的珠子,想要你尽可拿去。”
秦思远无奈地叹息一声:“事情已到这个地步,我索性都跟你说清楚好了。五行灵珠之事,本就是我在背后推波助澜,是想借助江湖人之手尽快找回。五行灵珠并非良药,而是一处宝藏的钥匙。朝廷要出兵对抗突厥,少不得粮饷,这批宝藏是势在必得的。”
王婷此时已经没有反应了。
秦思远自知说什么她也听不进了,转身离开。及至门口,才又突然道:“还有……我要带走若风,他毕竟是我定北侯府流落在外的世子。”
“你休想!”
“若风才出生你就离开了,我养了他五年!你若是还有半点良知,就不要带走他。”
秦思远摇头:“我不止要带走若风,还要带走你,你是我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妻子,定要跟我回侯府认祖归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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