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边号脉，时不时抬眼看一眼王婷的手。王婷见状，笑道：“还有什么好看的，这双手是你做出来的，还怕它不好使。”
杜蘅摇头，低声道：“只是每次看见你的手，便会想起当年在药王谷你所受的苦，婷儿，我于心不忍。”
王婷沉默半晌：“都过去了。”
时辰一点点过去，杜蘅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脸色越来越凝重。
王婷知道，事情可能要遭。
果然杜蘅收回手，叹息一声：“不出我所料，毒性果然在慢慢加深。”
王婷的身子一僵。
杜蘅看向她：“你这脉象平稳，若是粗略地号脉的确看不出什么，但是仔细查看，便能感觉到时有时无的异象。我的药的确抑制了毒性，但不能完全解除。毒性这种东西很有韧性，时间一久，压制它的药物便开始慢慢失去功效。这些年来，我尝试不同的药，但也只是在它开始蔓延后才能换药。”他认真地道，“婷儿，这次，恐怕又要换药了。”
王婷叹息一声：“杜蘅，若是不用药，我到底还能撑多久。”
杜蘅沉默地看了她好一会，知道她不是在说笑后才答道：“不出半年。”
“半年……”王婷摇头，“不够啊，远远不够……”
“三个月之内，你切不可断药，若是三个月之内我没能赶回来，你便要立刻启程去药王谷。在药王谷之外的地方，我不敢保证能给你续命……”杜蘅说罢，看见她似乎有些迷茫的眼神，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婷儿，我虽然不能担保治好你，但是你的命我绝不会轻易拱手相让给阎王的！
王婷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丝笑意。
杜蘅叹息一声：“当年师父夸奖我是万中无一的学医能手，他生前所留下的毒药，我几乎都已破解，唯有两样，三日三生和你中的七月之诗，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庆幸，你当年没有吃第七颗毒药，否则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了。”
王婷的神情缓和下来，缓缓点头：“杜蘅，我信你。”
长卿和白薇进来时，王婷已经离开。
白薇皱眉：“婷儿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走了？”
杜蘅淡淡道：“许是心情不大好。”
白薇瞪他：“我就是不想让婷儿见你，每次见完你之后，她哪次不是苦着脸。”
“咱们六个……”杜蘅看她一眼，“总要有人唱黑脸的。你们向来对她报喜不报忧，但有些事她应该知道，你们不说就由我来说。”
“还有一件事我没告诉婷儿，但你们必须知道。”杜蘅转向两人，“师父的尸身失踪一事，你们加紧查找缘由，否则，药王谷和婷儿永无宁日。”
两天后，王婷启程去豫州神兵山庄。
杜蘅已经在前一天赶回药王谷，相思自然跟着离开，琥珀和连翘泪眼汪汪地被拖走，白薇和长卿仍旧在外忙活。
马车颠簸，萍儿坐在一旁犯困。
王婷在另一边歇息，半晌问道：“不跟着南瑾走？”
萍儿一愣。
“那天在写意居后发生的事，我跟凌姐姐都看到了。”王婷淡淡一笑，“你喜欢南瑾，若是想跟他走，我绝不会拦着不放的。”
萍儿脸上一红：“大小姐这说的是什么话，莫拿萍儿寻开心！”她偷瞄了眼王婷，看不出半点说笑的迹象，才正色道，“我是喜欢南瑾，也向跟他厮守，可时机未到。眼下大小姐还离不开萍儿，萍儿也不放心大小姐自个儿在那个波涛暗涌的至尊阁，萍儿要一直跟着大小姐知道大小姐不再需要我。”
王婷摇头叹息，揉着眉心：“你不必挂念我，想作甚便作甚，这些年我不都过来了么。”
萍儿摇头，认真地道：“大小姐，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我最清楚，你受过的苦我也都知道。大小姐根本就不适合这个尔虞我诈的江湖，所以在你脱离它之前，我都会陪着大小姐，尽我最大的力量，减轻大小姐的痛苦。”
王婷闭闭眼，却不说话。
萍儿继续道：“当年大小姐将我捡回去，怕救不了我，还将我带到了药王谷求白姑娘他们一起救我。药王谷是大小姐最大的秘密，大小姐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了我，便是对我最大的信任，我岂能坐视不理。大小姐，让萍儿陪着你吧。”
一路无话，几天之后，她们到达了神兵山庄。
王夫人一知道王婷回来，就亲自带人去门口迎接。阿紫和秦若风也跟着跑去大门口，看见人就扑了过去。王婷一手揽一个，带着俩孩子跟王夫人进门。
她们到的时候刚过中午，秦若风吵着闹萍儿，非要吃她亲手做的香糕。萍儿宠溺地拉着他，就去了后厨。
王婷笑了笑，跟着王夫人去后堂。
丫鬟上完茶就退下了，屋里此刻只剩下王夫人和王婷母女俩。
王婷给王夫人倒好茶，沉默了半晌才道：“父亲他最近可好？”
王夫人叹息一声：“还是老样子，一天到晚躲在他那屋子里不肯出来，别人家的父亲孩子哪里有隔夜仇，可父女俩也是赌气，这一赌就是五年，真是……”说话间，又忍不住叹气。
王婷淡淡道：“是女儿的错，女儿当初嫁给秦风，害的家里变成如今这番样子。”说罢，又想起什么，对王夫人道，“娘，我这次去血夜山，见到了泠皙。”
王夫人先是惊讶，再转为惊喜：“泠皙她，她可好？”
王婷犹豫着不知要不要说，王夫人却是着急了，抓着她的手问道：“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快说呀！”
王婷握着王夫人的手：“娘，泠皙她没出事，她……我若是说了，您可得沉住气。”她看着王夫人，一字一顿道，“泠皙她，加入了魔宫，是现任魔宫的三神之首……”
“你说什么？！”王夫人闻言，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吓得王婷赶紧起身给她顺气，暗自懊恼。
王夫人喝了口茶，喘了大半晌才平静下来，去仍是难过的说不出话，许久才咬牙道：“这个混丫头，是想气死我跟你爹啊！你爹若是知晓了，非得打断她的腿不可！”
“娘，娘……”王婷后悔莫及，刚才的话当真不该说的，“娘莫要难过了，女儿不该告诉你的，可女儿想着你总要知道的，若是将来别人告诉你，女儿不在身边，您难过了谁来安慰啊。娘，对不起对不起……”
王夫人靠在王婷身上，暗自垂泪：“娘不怪你，怪只怪我的孩子们都生来命苦啊……”
王婷安慰了好半天，王夫人总算缓过来，却也嘱咐她这件事万万不可告诉庄主。王婷默然点头。
天快黑的时候，下人来请二人吃饭。王夫人将人打发下去后，叫住想起身的王婷，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张大红色的请柬交给她。
王婷疑惑：“这是……”
王夫人脸上仍有疲惫，强打精神道：“你可还记得你儿时的玩伴，周定安。”
王婷细想一下，才点头：“记得，他爹以前是庐陵太守，跟爹爹交情甚好，后来周大人升官去了京都洛阳。娘说的，可是那个周定安？”
“正是他。”王夫人点点头，“他马上就要成亲了，特地遣人送了请帖过来，想让你爹和你去观礼。娘思忖着，你爹跟周大人这些年还是有交情的，你爹怕是去不成了，我得顾家脱不开身，只得让你去一趟洛阳。娘已经准备好了贺礼，你只要送过去道声恭喜即可，你意下如何？”
王婷思忖半晌，道：“近些时间至尊阁也无甚大事，我倒是真有空，便替娘亲走这一遭吧。只是如此一来，风儿便要麻烦娘亲再照顾一段时日。”
王夫人当晚胃口很是不好，饭也没吃几口，就回房了。
王婷和萍儿给秦若风喂完饭，就让萍儿把孩子领去哄睡了。
阿紫却非要缠着王婷一起睡，给她讲讲去魔宫遇上的种种见闻。
深夜，万籁俱寂。
她轻轻拍着身旁已经睡着的阿紫，心思百转。
周定安，她尚记得，父亲和母亲很喜欢那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周大人也喜欢自己，若非她去清风山庄习武，恐怕现在两家都要结成亲家了。这也是父母所期盼的，最适合她的生活，做个大户人家的少夫人，安心地相夫教子。可是，从她离开神兵山庄的那一刻起，命运就已经错轨。
她失去了过去，丢掉了以后，狼狈不堪。
二十七
周定安的婚期定在下个月，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况且豫州距洛阳不甚遥远，王婷便在神兵山庄多留了两天，好好陪了陪秦若风和阿紫。
第三日，她又踏上去洛阳的马车。
才出豫州城，暗探便送来情报。
王婷知道事情紧急，否则暗探不会擅自露面。她让人将马车停在大陆边，吩咐护卫们在附近看守，自己便随暗探去了道旁的树林里。
暗探将手中的拿着的卷宗嫁给她，道：“这是南阁主遣暗探送来的八百里加急文书。如今南方武林一夜之间剧变，形式极端不容乐观。南阁主马不停蹄赶回南方天阁后，日夜不休彻查此事，于日前只查出一些眉目，尽在夫人手里的卷宗上，请夫人过目。”
王婷却没当即打开查看，而是问道：“夜鸩呢？”
暗探道：“夜鸩首领正在赶往蜀中，查探关于这次事件的详情。”
“还有蜀中之事？”
“正是，蜀中一些依附西方天阁的门派帮主也失踪了，凌阁主飞鸽传书给夜鸩首领，将具体事项交代清楚。”
王婷眉梢一挑：“如此说来，其实蜀中的形势也不大好，只是都被凌姐姐压下来了。”
“是。”
王婷点头：“你可退下了。”
“属下告辞！”
王婷回到马车，靠在萍儿给她垫好的软垫上，翻开手里的卷宗。
萍儿也不打扰，安静地在一旁煮茶。
卷宗也不多，她翻了一会就看完了。越往下看，眉头锁得越深，最后将卷宗甩到案桌上，闭目沉思。
萍儿体贴地递上晾好的茶，问道：“大小姐出了何事？”
王婷慢慢喝了口茶，才道：“这江湖要变天了。这卷宗是南瑾呈上来的，他说南方一带武林，大部分门派的掌门一夜之间无故失踪，各门派群龙无首，已经开始发生争夺帮主位子的大混乱，如今南方武林就是一个乱。南瑾将各派失踪者列了一份名单，这名单我倒是熟悉。”
萍儿疑惑：“此话怎讲？”
王婷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这名单，与上次前往星辰宫赴宴的名单极其相似。”
萍儿诧异：“大小姐怀疑，这次事情是星辰宫所为？”
王婷扭头，自言自语道：“谁知道呢。蜀中和南方出了相同的事，蜀中有凌姐姐坐镇，将事端暂时压下来。可南瑾那个笨小子，就是没这么好的能耐。说起来，南方武林较之蜀中大了不少，依附南方天阁的也少，也的确不能怪南瑾。”
萍儿也不插嘴。
三天后的下午，王婷到达京都洛阳。而后，直奔京城一品楼。
掌柜一眼就认出了王婷，可毕竟见过不少大世面，也不敢多说话，马上命人准备好上等客房，让小二将人引了过去。
王婷一直在房里处理至尊阁送来的大小事务，直到天黑萍儿来催促，她才去雅间吃饭。上楼的时候遇上了掌柜，掌柜客气地跟她问好，王婷却是笑笑：“掌柜不必客气，王婷当初在此还多亏掌柜的照顾。”
掌柜擦汗：“小的汗颜，不敢不敢。”
王婷也不多说，跟着萍儿径自上了楼。
雅间里，却不止萍儿一个人，桌边还坐着个穿着赭色衣衫的男子。见人来到，男子起身恭敬地行礼：“百里琪拜见夫人。”
王婷点头坐到一边：“百里楼主多礼了，在这一品楼毕竟你才是主。”
百里琪一笑：“夫人客气，在下再是主也是至尊阁的下属。上次夫人突然离去，也没跟在下说一声，在下深感不安啊。”
王婷但笑不语，许久才客气地道：“百里楼主请坐下说话。”
百里琪也不说话，径自坐下。
王婷取来茶壶，亲自给她倒了杯水，才道：“百里楼主生性高傲，肯屈尊加入至尊阁，婷儿万分感激。楼主消息灵通，胜过任何一个江湖组织，但轻易不肯透露。婷儿亲自到此，不知楼主可明白婷儿的诚意。”
百里琪点头：“在下自然知道，夫人这话言重了，傲尘给在下来过信，她嘱咐过我，凡是夫人之事定会竭尽全力。”
翌日一早，王婷带上王夫人临行前给的礼盒前往周府。
周府公子即将大婚，门里门外都透着喜庆之意。
王婷不习惯坐轿，走过去的时候看到高墙和大门上张灯结彩。门口站着下人，见到人就迎上来。
“姑娘可是来贺喜的？可有请帖？”
王婷一笑，对跟在一旁的萍儿点点头。萍儿拿出请帖递上前，下人看罢，对另外一人低声耳语了了一阵，那人点头就赶紧跑进府里。这人赶紧赔笑道：“原来是神兵山庄的大小姐，老爷和少爷特意交代过，若是神兵山庄的贵客到来，便立刻请去后堂，小姐请随我来。”
那人接过萍儿抱着的礼盒，将人迎进去。
王婷跟着人到了后院，却遇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那立在不远处的四角凉亭下，闻声望过来的人竟是多日不见的沈慕飞。
萍儿疾走两步，凑到王婷耳边：“是沈门主。”
“我看到了。”王婷点点头，抬眼看过去。
两人的目光相遇，只是相互点了点头。
周大人和周夫人亲自出来迎接，在屋门口寒暄几句后，赶紧将人迎进花厅。
各自落座，丫鬟看茶。
周大人官至尚书，却没有一点官架子，待人甚是和善。
王婷起身拱手道：“周大人实在对不住，家父这些年来身体一直欠佳，家母琐事缠身，故而令公子的成亲礼便要缺席了。婷儿代表他们跟周大人说声抱歉，特意奉上厚礼聊表歉意。”
在旁的人赶紧将礼盒送上来，萍儿打开，露出放在大红绸缎上的一对玉如意。
周大人忙道：“婷儿言重，这么些年了老朽也没去看望过王兄，虽然平日里信件来往，但终是不及老朽万分之一的心意。”
王婷微笑：“周大人乃国之重臣，父亲自然明白您的苦衷。”
周大人点头，在旁的周夫人温柔地看着王婷，欣慰道：“十几年不见了，婷儿越发出落得温柔娴淑，我听说你已经成亲了，夫家对你可好？你说当初我就觉得这孩子特别顺眼，你要是嫁给我们家定安，该是多好啊……”
王婷礼貌地道：“多谢夫人关心，婷儿这些年很好。夫人说笑，定安如今不是也要成亲了么，夫人该为他高兴。”
周夫人叹息着：“终是可惜了呀。”
周大人道：“定安先下不再府里，陪他未婚妻子去街上了，晚些时候才能见到，你放心，他一回来我就让他去见你。他这次成亲，把以前的那些好友都叫了来，婷儿可以好好跟他们叙叙旧。定安的未婚妻子婷儿也一定认识，韩暮雪你可还记得？”
王婷一愣：“记得，也是一位大人的千金。”
周大人点头：“暮雪父亲现今是礼部尚书，两个人青梅竹马，而且年纪都已不小，我跟韩兄一合计，这不久结成亲家了，两个孩子倒也没反对。”
几人在厅里寒暄一阵，各自散去。
周大人已经在后院给王婷备好厢房，王婷顺水推舟也就住下了。
王婷和萍儿收拾妥当后，沈慕飞竟然过来了。那男子站在院门口，微微一笑，看着有些发愣的王婷，举了举手里的食盒。
“王姑娘，别来无恙。”
两人就拿了棋盘，坐在院里的一棵树下下棋。
萍儿给两人倒好茶，将沈慕飞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