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外的牌匾上写着三个醒目的鎏金大字:写意居。
两人的脚步一路不停,沿着楼梯直上到五楼的小阁楼里。王婷在屋里换气的时候,凌傲尘已经走到向西的窗边,将那面墙上唯一的那扇窗慢慢推开,低头看了看楼下,唇角一勾招呼王婷过来。
王婷跟过去,低头看去,忍不住摇摇头:“凌姐姐,你何时有了这偷窥的喜好。”
写意居原本是秦风的书房,后来王婷嫁进来时,被秦风移送给了她。他知道王婷素来喜静,就把这周围原来的房子都拆掉,改造成许多个大小不等的花圃,种了各式各样的花草树木,清雅的不似人间之所。
写意居楼后是一处清净的草地,栽种着几株桃树和翠竹。正值盛夏,桃树的花已经谢尽,枝头满是绿叶,墙根处的翠竹下站着两个人,正是南瑾和萍儿。
两人正在说话,完全没注意到头顶上的动静。
萍儿揉着被拽疼的手腕,撅嘴:“你这臭小子最近怎么了,爱答不理的,现在又叫我来着作甚?”
南瑾瞪着萍儿,抿着唇却不说话。
萍儿啧啧两声:“这臭小孩还犟脾气。”
南瑾皱眉:“不许叫我小孩!我比你大好几个月!”
萍儿哼哼一声,眉眼一竖:“肯说话啦。”
南瑾别扭地瞪了嘿嘿直乐的萍儿半晌,突然道:“你以后,不许再骗我了!”
萍儿满不在乎地一撇头:“你管得着吗?再说了,我如果不骗人,早就被抓起来一刀一刀给人刮了,你这不站着说话不腰疼么!”
“以后我会保护你,没有人能再伤到你,所以你只要安安心心地活着便是。你可以骗别人,但不许骗我!”南瑾盯着她,“你如果再骗我……”
萍儿柳眉倒竖:“骗你能怎么样……”
“你骗我,我……”南瑾看了她半天,却说不出理由来,突然一探身,在萍儿惊讶的眼神里直接堵上了她的嘴,用自己的嘴。第一次亲吻的孩子火急火燎,一下子磕到了牙齿,连嘴唇都磕破了,鲜血横流。
许久,南瑾放开萍儿,蹭掉唇上的血迹,理直气壮地对着已经呆若木鸡的萍儿大声道:“我跟你有了肌肤之亲,你便是我南瑾的人了,从今以后,你便不许再骗我!我也,我也不会再乱杀人了……”
楼上的凌傲尘看到这幕,扑哧就乐了。
“真是两个别扭的小屁孩。”
底下早已陷入僵局的人,自然听不见头顶上的所有动静。
萍儿半天才回过味,却也不恼,瞪大眼睛望着他:“南瑾,你是不是喜欢我!”
南瑾一愣,迅速地点点头:“是。”
“既然这样,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好了。”萍儿忽地一笑,笑眯眯地看他半晌,直到他的表情柔和起来,才认真地道,“我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了,南瑾。”
两个人牵着手离开后,凌傲尘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翻身跳上床沿,一只腿荡下来来回摇晃:“哈哈哈,看两个别扭小孩谈情说爱,还真是无趣。”
王婷扑哧一笑,走到南面窗下的软榻前,靠坐上去,低眉顺眼道:“说别人别扭,其实凌姐姐才是最别扭的那一个,你处处寻逸轩的不是又是为那般?”
凌傲尘锁眉:“你以为我喜欢那块烂木头?!我寻他不是真的讨厌他!我喜欢的是……”
话未说完,却突然住了口,抿唇不语。
王婷疑惑地看过来:“咱们都认识十几年了,我还不知凌姐姐喜欢的是……”
凌傲尘却扭过头,看向窗外,也不说话了。
王婷无奈地叹息一声:“姐姐不说也罢,婷儿只是希望,凌姐姐要幸福。”
凌傲尘却是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盛夏微醺的风从窗口吹过,卷起飘落的竹叶,自那凌窗而坐的女子耳边扫过。她抬手架在腿上,拄着无力的脑袋,迷茫地看着外面。那女子的眼神,凌乱得似乎随时都会随风消散。
我喜欢的人啊……
凌傲尘扭头看过去,却发现王婷已经靠在软榻上睡着,浅浅地呼吸着。
她跳下床沿,走到软榻前,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软榻上的人。半晌后,终于忍不住抬手抚上她恬静的脸。
然后俯身,轻轻地轻轻地,在她唇角印下一吻。动作温柔的,生怕惊扰睡梦中的人。
而后起身,温柔地望着她。
婷儿,我若是喜欢一个人,只会处处包容照顾,绝不会伤害她一分一毫。若是林逸轩倒好办,我直接将人绑走了,可正因为是你,婷儿,我做不出半点让你伤心难过的事。你若是知道我这惊世骇俗的感情,我怕是再也看不到你了。
我会留在你身边,默默地守护你,直到你幸福……
王婷醒来时,已近黄昏。
凌傲尘见她醒了,就招呼她回去吃饭。
回去的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凌姐姐迟迟不回蜀中,便是为了看萍儿跟南瑾之事?”
凌傲尘笑的妖艳:“好玩得紧,不是么?”顿了半晌,突然问道,“对了,那个叫相思的,你都是打哪认识的那种怪人!”
王婷无奈地道:“也不是怪人,是我早年闯荡江湖之际,结交的。相思平日里冷清惯了,见不得比自己厉害的人,所以对凌姐姐有些……尖锐。”
凌傲尘冷哼:“看着就不像好东西……”
王婷无奈地摇摇头。
二十五
汴蒙奉命到书房时,正巧见凌傲尘从里面出来,便恭敬地行礼。
王婷听见动静,将人叫了进去。
汴蒙拱手道:“不知夫人急招属下来所为何事?”
王婷把面前的文案整理好,指着最边上的厚厚一沓道:“汴先生可知此为何物?”
汴蒙看了看,忙回道:“属下不知。”
王婷慵懒地靠向椅背,唇角一勾:“如此说来,先生也不知道东方天阁有叛逆之嫌了?”看到汴蒙吃惊地抬起头,王婷继续道,“这些东西,都是从一年前开始,暗探们搜寻来的关于东方远宏谋逆之意的信函、卷宗和某些协定。而且,这摞卷宗,还在不停地变高。”
汴蒙冷汗直冒:“此事,属下的确不知情。而且属下以为,东方阁主一向为至尊阁着想,应该不会做出这等叛逆之事的……”
王婷的手指轻轻扣着桌案:“先生的意思是,我错了?”
“属下不敢,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属下不敢妄言。”
王婷点头:“先生所言不无道理,那么婷儿请先生尽量派人彻查此事,还希望先生能尽快给我一个交代。您也知道,堂堂至尊阁眼里是不揉沙的,东方天阁是否有反叛之嫌,是否还可继续保留,全在先生了。”
“属下领命!”
话毕却不离去,有些犹豫地看着王婷。
“先生还有何指教?”
汴蒙道:“属下不明白,上次去星辰宫赴宴,夫人为何将玄青护法从护卫名册上刷下来,玄青护法才入至尊阁,此次难道不是见证其是否中心的好机会么?况且,玄青护法能力超群,护得夫人周全绝不困难。”
王婷探身靠在桌上,抬手拄着头,唇角一勾:“说起来,玄青护法也真是沉得住气啊。”
汴蒙一愣:“属下不明白。”
王婷悠闲地摆弄着手边的白瓷矮杯,笑意不减反增:“我一直以为,凡是才入阁的人,都会很是努力地完成任务来证明其忠诚和决心。初见玄青护法,我一直道他是个不甘屈于人下之人。但今次,玄青护法应该知道我拒绝他护送之事了,可他不仅不急于表现,反而耽于隐匿。嗯……”
汴蒙才下去的冷汗又冒出一层:“夫人是怀疑玄青护法……”
“此事先到此为止吧。”王婷下了逐客令,“仅凭这一件事就辨出真伪善恶是不可能的,来日方长。”
“还有,凌姐姐就要回蜀中了,此次血夜山之行,凌姐姐劳苦功高,请先生替我备份厚礼给她送行。”
汴蒙点头称是,赶紧退下了。
以后再也不想跟夫人单独商议事情,太可怕了。
待汴蒙离开,王婷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消失。许久,她才起身走到窗边,院里的芳草秀木花朵争相斗艳,一派欣荣,她却没心情观赏。
东方远宏,我念着你是秦风的好兄弟,一直容忍你。可是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再留你了。因为你,已经变成隐患了。
凌傲尘的行期已定,就在两日之后。
她便在离开当日,将南瑾和萍儿找来,带上王婷一道去城里的酒楼,说是权当送行。
萍儿和南瑾虽然市场拌嘴,但对于凌傲尘就只有一个认知:越远越好。
所以两人去的时候,很是不情愿,若非夫人的话……
建康城最大的酒楼叫绯月客栈,地处城南。
三楼的雅间里,凌傲尘举着酒杯玩味地盯着坐在对面的那两只局促不安的样子。缩,再缩,小心掉桌子底下!哼~~~
不多会,菜都上全了。王婷无奈地看了看蔓延精光的凌傲尘,对萍儿和南瑾道:“你们两个今儿个是怎么了,还见外了。今日给凌姐姐送行,叫你们俩过来,不是来当缩头乌龟的。”
萍儿撇嘴,南瑾直接扭头看向别处。
凌傲尘看到王婷为难,这才懒懒地开口:“倒是动筷子啊,这菜要是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哼哼哼,若是不吃的话,恐怕以后什么也吃不成了啊。”
这是威胁!
萍儿和南瑾愤愤地拿起筷子,折磨盘子里的红烧鱼。
气氛正好之际,突然传来敲门声,外面有人低声禀报:“夫人,南方天阁副阁主赵启英匆忙赶来,说是有急事找南阁主。”
王婷闻言看向南瑾,南瑾点点头起身出门。过了半晌,才面色阴郁地回来,却也不落座,而是对王婷道:“启禀夫人,南方一带武林局势有变,属下一时半刻说不清楚,需要即刻赶回庐陵调查此事!”
南瑾用了“夫人”这个称呼,定是事态非常严重。
王婷起身,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萍儿一听南瑾要走,情急之下一下在就站起来了,却也不知说什么好。
其余三人看过去,王婷问道:“你可是想随他一起去南方天阁?”
萍儿摇头:“我要留在这儿陪着大小姐,南瑾,万事小心,我等你回来。”
南瑾点头,转身就走。
王婷温和的声音传来:“去送送他吧。”
萍儿转头看过去,咬咬牙点头,飞快地跑出去了。
凌傲尘仍坐在原位饮酒,王婷走到窗边,探着身子看了眼底下依依惜别的南瑾和萍儿。
忍不住低声道:“生性凉薄,本不识相思。才知相思,便害相思。”
凌傲尘默默地听罢,半晌才道:“看来我就是没有让人给送行的福分。这本是我的饯行宴,到最后,却成了给南瑾送行。念在这小子打小聪明懂事,我也便不计较了。”
王婷转头,静静地看这儿凌傲尘:“凌姐姐突然决定回蜀中,是否与今日南瑾所说之事有关?”
凌傲尘点头:“什么事也瞒不了婷儿。你也知道,南方武林的支撑便是蜀中、滇南和临海一带,南方一带出现变故,蜀中自然会有所牵连。”凌傲尘认真地看着王婷,一字一字道,“婷儿,这次的事情绝对是有人暗中操控,不信你看着,不久之后,整个南方武林可能都会大乱。南方一乱,北方便不可能幸免,届时,必将天、下、大、乱!”
王婷眼神一震。
“但是……”却见凌傲尘一转酒杯,下巴一抬,媚态尽显,冷笑道:“敢把主意打到西方天阁和至尊阁头上,那便是寻死!哼,整个蜀中,乃至天下,西方天阁必将是脚跟最稳的那一个!”
王婷沉默不语,她知道,凌傲尘从不妄言,她的狂傲是有资本的。
凌傲尘并非家中长女,却能从众多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成为西方天阁的女当家,其能力必然是不可小觑的。在外人眼里,她妖艳高傲,世故圆滑,无论大事小事绝不吃半点亏。她的精明能干,在新兴的武林后辈中,当属佼佼者,有时连王婷都自愧不如。
“送别宴已经吃过,酒也喝了。”凌傲尘起身,嫣然一笑,“我也该告辞了。婷儿,善自珍重。”
南瑾走了,凌傲尘离开了。
王婷遣萍儿先回至尊阁,跟汴蒙说道一声,也让他顺便算算时间,挑个日子把秦若风接回来。
萍儿领命去了。
王婷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看人来人往世事百态。
秦风,你当初娶我为的果真是那般简单的理由么?五年了,我为你撑起至尊阁,安定一方,我为你深陷这江湖的泥淖不能自拔。人心叵测,我此刻才知道,最难测的并非周围之人,而是你。
等你归来,我定要亲口问一问,你对我……
她一路走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间到了朔月客栈。
后院的客房,她才要推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连翘笑嘻嘻地看着她:“婷儿姐姐好~~~”
王婷淡淡一笑:“连翘没有这么好的内力听见我的脚步声,谁说的?是你白薇师姐还是长卿师哥,或者相思?”
连翘神秘地一笑:“都不是!”
王婷面露疑惑,却被连翘拽着袖子拖进了屋里。一眼看得的便是对面窗子上,各占一处的相思和长卿,白薇靠在长卿边上,托着茶壶正要倒水,琥珀蹲在相思的脚边画圈圈。她的目光慢慢转过来,在看到桌边坐着的人时,彻底呆住了。
连翘笑嘻嘻冲琥珀吐舌头,我就说婷儿姐姐会呆若木鸡的!
琥珀翻白眼,你幼不幼稚!
桌边的人眉目如画,眼神温和,嘴角含笑。姿态甚佳,单单是坐在那里边散发出异于常人的光辉,状如谪仙。一袭简单的青衫,穿在那男子身上却仿佛有了光彩。那男子温文尔雅,温柔如水,仿佛不是这世间人。
他缓缓开口,盛情更是温柔:“婷儿,别来无恙。”
“杜蘅……”
二十六
王婷呆呆地看着坐在桌边的人,一时间不知如何言语。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杜蘅,你怎的过来了?”
杜蘅让她过来坐下,微笑道:“自是应该来看看婷儿你了。在药王谷之际,我天天听着关于你的事,觉得还好。可今日一见,你的气色并非他们说的那般好。”
王婷已经恢复常态,苦笑一声:“做人岂能事事顺心。”
杜蘅也不反驳,啜了口茶,忽然扭头对一干人等说道:“我要跟婷儿单独谈谈,你们先出去。”
连翘撇嘴:“大师兄你不能独占婷儿姐姐!”
琥珀闻言,倒抽一口凉气,二话不说,拎起连翘就往门外跑,边跑还边喊道:“死连翘,跟大师兄顶嘴,你不要命了!”
王婷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耳边风动,坐在窗边的那几个已经迅速从窗口跳了下去,就听底下大街上惊叫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杜蘅低笑一声:“最近拿他们试药试的过火了些。”
王婷:“……”
杜蘅拿过她的手,刚伸出手指搭在她手腕上,就听那女子道:“长卿和相思,都已经给我号过脉,没什么大碍的。”
“他们几个?”杜蘅摇摇头,边说话手上却是没有丝毫马虎,“他们几个的医术早荒废许久,长卿醉心武功,白薇就跟着不务正业,相思更甚,弃医去琢磨毒药和虫子。他们如今的医术,治治世间的疑难杂症还好,若是碰上你这样的,便是白学了。”
王婷无奈地摇摇头。
杜蘅边号脉,时不时抬眼看一眼王婷的手。王婷见状,笑道:“还有什么好看的,这双手是你做出来的,还怕它不好使。”
杜蘅摇头,低声道:“只是每次看见你的手,便会想起当年在药王谷你所受的苦,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