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脸色立时沉下来:“皇太极行为,你如何知晓?”
“儿臣,我,这个……”褚英只想攻击皇太极,事先未想好如何自圆其说,未免支支吾吾一气,才编出一番谎话来,“是儿臣属下伊里布亲眼得见。”
“兄长既然在场,何不对父汗明言。”皇太极恰好赶到,听见话音接过话头,目光逼视过去。褚英万万没料到皇太极这样快转回,而且竟会这么巧,方才所言全被他听去,原本不善言词的他,一时间愈发无言以对。
“王儿,城楼上你已知军情紧急,必将议事,因何还离开?莫非你真的对那汉女范文娟着迷?”
“父汗,儿臣知道将有战事发生,故而急去取回战袍。”皇太极展示一下手中的战袍,又将羊鼻子山上遭遇狼群的情况对众人略述一番。
众人听后觉得有理,努尔哈赤语气和缓一些,不觉对褚英中伤皇太极愈发反感:“王儿,我再问你,你与褚英究竟是谁看上那汉女?如实讲来。”
“这,”皇太极不由得沉吟,自己对范文娟一往情深实难割舍,莫如趁此机会把话挑明,求得父汗允诺,迎娶文娟为妻。可是又一想,如若当场直言,那岂不明显是自己说谎,自己在父汗与众大臣心目中的印象将会大打折扣,于自己的前途大为不利。还是以后有了适当时机,再相机求父汗恩准才是。
努尔哈赤已是有些不悦:“怎么!莫非心中有鬼?”
“父汗严问,儿臣不得不说了。”皇太极打定主意,既然褚英公然诋毁自己,也就决不给他留情面了,“儿臣去范家取战袍时,正遇兄长褚英强抢范家小姐,并欲将范氏父子屠杀灭口。”
“啊!褚英,你竟干出这等灭绝天理之事?”努尔哈赤大怒站起,走近褚英,目光直刺,“说,为何违我号令!”
褚英吓得低下头来,慌乱地否认:“父汗,我,我不敢哪,这是,是皇太极,他血口喷人。”
“父汗,兄长的随从伊里布助纣为虐,叫来他一审便知。”皇太极不慌不忙地佐证。
褚英一听越发慌乱,他明白叫来伊里布一问就得露馅,急忙更正说:“父汗,范家对您出言不逊,是儿气愤不过,方才有过激之举。”
努尔哈赤心中明了:皇太极所言是实。他回到座位上,威严地宣布:“褚英无视军规政令,有损我女真英名,逐出勤政堂,自省一月。”
这对于一国储君来说,无疑是莫大的耻辱,褚英跪地求饶:“父汗,儿臣再也不敢了。”
皇太极要在众人面前做个样子,更要让父亲知道自己是胸襟豁达之人,一旁屈身跪倒:“父汗,望念及兄长此番违令事出有因,且军情紧急,用人之际,不如且赦免他这次。”
众人也都附和,请求宽恕。努尔哈赤想到,褚英日后要接任汗位,过分贬责,于其声望不利,便借机转弯:“看在皇太极与众大臣求情分上,且饶你这次,再敢胡作非为,定当严惩!”
褚英赶紧磕头谢恩,暗自庆幸躲过了这场大难。
一场风波过去,努尔哈赤威严地环视全场一遭:“现在商议军情。东海部主策穆特赫,决意摆脱布占泰控制,欲率众投我赫图阿拉,惟恐遭布占泰劫杀,要求我部派兵往迎,大家以为当如何回复?”
一时无人开口,大概都是在等别人,年轻者在等长者,位低者在等高官。速尔哈赤坐在那里,犹如未闻,面无任何表情。但他心中充满了自得与自信,遍观在座贝勒大臣,谁敢不仰他鼻息,他不开口哪个敢占先。这是自己地位与实力的表现,你努尔哈赤想要轻视我也办不到了。
努尔哈赤岂能看不出这点,近来他愈觉速尔哈赤的威胁不可等闲视之,决意要煞煞这位亲弟弟的威风,便有意抛开他,径直点名钟爱的八子:“皇太极,你先谈谈看法。”
皇太极对父亲的意图心领神会,但他不能不谦让一下:“叔父大人在上,儿臣怎敢占先。”
速尔哈赤对于努尔哈赤的做法自然不满,他想若要形成逢事皇太极率先开言的先例,岂不有损自己的地位与威望。故而,他当即接过话茬:“我与大汗同为建州女真都督,凡事自应多做主张。依我看来,东海部户不过数千,实力较弱,无足轻重,犯不上兴师动众收降。”他说得干脆明了,语气肯定,似乎他就是决策人。
五大臣与众贝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好再说什么。勤政堂一时冷场了,速尔哈赤欣然露出得意神色。
努尔哈赤岂能容忍他左右局面,将期待的目光投向皇太极:“王儿,该你表述见解了。”
皇太极早已做好准备,这倒不是他存心要顺着父亲的意图与叔父唱反调,而是他切实感到速尔哈赤所见偏狭:“父汗,叔父,各位大臣、阿哥,愚见以为叔父之言欠妥。”
速尔哈赤当时就把脸拉长了,他对皇太极当众与己作对大为恼火:“你小小年纪,乳臭未干,就敢对军国大事胡言。须知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你懂什么!”
皇太极并未被叔父的气势压下去,他看到了父亲的目光是鼓励,便不紧不慢地说:“乌拉部一向与我建州部作对,布占泰更是几欲争当我女真霸主。如今东海部叛他而欲投我,此乃天赐良机。不在于东海部人马众寡,而在于人心向背。我们出兵接应东海部成功,则其他小部必将纷纷效仿。如若对其不理不睬,势必冷了所有不堪乌拉部统治的小部落的人心。如此,莫说我部一统女真,只怕早晚也要为乌拉部击溃,地盘尽失。古语云,得人心者得天下,我们切不可放过这收拢人心的大好时机。”
“好!”努尔哈赤止不住拍案叫好,“皇太极我儿果然不凡,一番见识出人头地,正合本汗之意。”
汗王明确表态,众人便都好开口了,纷纷支持,同意出兵。速尔哈赤威望受挫,心下不喜,也无可奈何,只是不再开言。
皇太极想起了范文程的忠告,要将这立功机会抢到手:“父汗,此番出征接应,儿愿做领兵之人。”
“还不到你上阵冲杀的时候。”努尔哈赤不加思索便予以回绝,“你管理家务协理政务,为父是离不开你的。”“父汗,儿臣年满十六岁,已长大成人,也算得弓马娴熟,该到战场上历练一下了。还望父汗恩准。”皇太极被范文程指破迷津,认识到战功关乎日后地位,第一次在父亲有了明确意见后,还敢再次强辩。
努尔哈赤不悦道:“你休要再讲,我说不许就是不许。”努尔哈赤自有一番苦心,他戎马生涯几十年,岂不知“瓦罐难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的道理。他担心两军阵前刀枪无眼,一旦皇太极有个闪失,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叶赫氏孟姑。而且,他认为诸子中惟皇太极文武全才,实实不愿让爱子去冒风险,当然这些话是不便当众讲出口的。
皇太极见父亲动怒,情知此次难以如愿了,立刻转舵:“儿臣谨遵父汗之命。”
出兵的大政方针已定,经过短暂的议论,努尔哈赤发布命令,决定派三千马军出征,由速尔哈赤统率,长子褚英、次子代善协助指挥,大将杨古力、费英东、常书,以及侍卫扈尔汉、纳齐布等随行。并且决不待时,刻日出发。速尔哈赤心中不快,勉强领命。
第一部分 狼群与佳人第8节 皇族的裂痕(2)
夜幕的帷纱渐次笼罩了四野,赫图阿拉城融入浓浓的夜色中。刁斗梆声在城头上回荡,城北门亮起了三盏红灯。以往只要灯笼升起,城门就要关闭。可今夜与往昔不同,由于要连夜出兵,城门依然大开,只是多了十名步哨。被点中出征的军将们,大都已陆续出城,只有零零星星的人落在后面。大将常书,由于是速尔哈赤的亲信,他牵着战马不慌不忙刚刚慢悠悠走出城门。一斤烧酒使他处在亢奋中,步履略显踉跄,晃晃悠悠哼唱着建州小调:
乌云遮月星星没一颗,
闺房里闷坐二格格。
热被窝炕头难入睡呀,
只因为思念小阿哥。
自打那一日林中相会,
他把小奴家十八摸。
想起来周身像着火,
茶饭不思懒做活。
倘若不能够再亲热,
我非得投河上吊刀抹脖。
护卫纳齐布迎面走来:“哎呀,老兄,你还慢腾腾地唱呢。眼看就要点将了,唤你不在,还不得吃八十军棍。”
“不会的,我不到,三都督是不会敲聚将鼓的。”常书打个饱嗝,喷出一股浓浓的酒气。
纳齐布薅着他疾行:“你就别吹了,你又不是汗王。”
河滩前的点将台上,速尔哈赤居中端坐,双眉皱成两个疙瘩,脸色比星月全无的夜色还要阴沉。他一句话也不说,眼睛带睁不睁,谁也不知他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
纳齐布回到速尔哈赤身边:“三都督,业已定三更时分,正是吉辰良时,该点将发兵了。”
速尔哈赤一言不发,犹如未闻。
纳齐布不敢再说,只是焦急地在附近踱步。
此刻,喝了酒的常书心中明白,这是速尔哈赤对其兄努尔哈赤不满,对这次出征有抵触情绪的表现。
二贝勒代善,在点将台下沉不住气了,他对身旁的褚英说:“兄长,时辰已过多时,叔父为何还不点兵?”
褚英一副漠然神态:“你又不是统帅,不是瞎操心吗?真是多余。”
“父汗要我们协助,还是当去提醒为对。”代善还以事业为重。
“你爱去你去。叔父为人哪个不知,我才不去看他的脸色呢。”褚英也有情绪,“弄不好还要挨他训斥,何苦来呢。”
费英东闻声走过来:“二位贝勒,我们一齐上台催促一下吧,否则汗王会怪罪的。”
代善、费英东登上了砖阶,褚英想了想也随在其后。代善在前,便由他先开口:“叔父大人,在勤政堂决定三更出发,已过两刻有余,也该点将了。”
速尔哈赤许久未予作答,好一阵子才说:“怎么?大军该出发了?你们兄弟还有心思出征啊?”
代善愕然,心想这位叔父怎么还倒打一耙呀?咧咧嘴说:“叔父玩笑了,父汗有令,谁敢有违。”
“啊,”速尔哈赤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们一直不上台来,我以为准是不想去了。”
费英东不满地解释一句:“我们都在台下听候点将,怎敢擅自登台。”
“你这不是已经上台来了嘛。”速尔哈赤发出冷笑。
“我看三都督还是点将吧。”费英东把脸绷起来。
“好吧。”速尔哈赤站起身,无精打采地说,“请各归原位,本帅即刻点将。”
褚英等人未及走下点将台,就见护卫纳齐布手执的帅旗上空,“刷刷刷”接连闪出无数道白光,犹如闪电一样刺人眼目。但又不是闪电,因为亮光闪过之后,并未听到雷声。
速尔哈赤连称:“奇怪!真是怪哉!这白光从何而来?莫不是上天示警,此次出兵不利?”
纳齐布首当其冲,惊叫着说:“三都督,末将有生以来,何曾见过这等怪异之事?怕是凶兆啊。”
其他众将,无不议论纷纷。
速尔哈赤感到有了机会:“纳齐步所言极是,天象有异,不可妄动,这出兵之事当从长计议。”
费英东反驳说:“若言天兆,焉知不是吉兆?出兵乃汗王召集众大臣贝勒共同议定,谁敢擅自更改?除非禀明汗王允诺。”
速尔哈赤明白,报到努尔哈赤那里,自己也难以扭转乾坤,心里窝着气把手一挥:“出发。”
旌旗猎猎,铁流滚滚,三千马军依次登程,向着斐优城全速挺进。饭锅大的落日,依偎着逶迤的山峦,橘红色的光辉,把西方的天际涂抹得绚丽夺目。斐优城沐浴着灿烂的晚霞,深藏在山坳中的城池,如同披上了彩锦,更像一幅彩墨丹青的风景画。坐在战马上的代善,疲惫的脸上现出一丝笑容:“咳,总算到了。”
速尔哈赤显出不满来:“按理说策穆特赫应出城十里相迎,眼下离城已不足十里,他竟还不见影踪,真是好无道理。”
“就是,”纳齐布不忘为主子帮腔,“我大军奔波数百里为他而来,他竟连礼数都不懂。”
常书想的是东海部归降,全城迁徙,就有机会趁机中饱私囊,再睡几个漂亮女人,便有些迫不及待:“管他接不接,且全速前进,赶进城中再作道理。”
速尔哈赤也在盘算趁火打劫的主意,常书倒与他不谋而合:“传令三军,加速进城。”
“慢!”费英东拦阻。
速尔哈赤不悦地扭过头:“为何?这队伍我是统帅,费英东,你未免太不识进退了!”
“三都督息怒。您请看,那厢有一队人马驰来。”费英东并不动气,而是耐心告知。
大家这才发现,暮色之中一小队人马,约有百十骑正向这里运动,打着的旗帜却看不真切。
速尔哈赤吩咐纳齐布:“过去看看,可是策穆特赫派来迎接本都督的。”
纳齐布多个心眼,他带上部下几十骑驱马上前。相距足有一箭地之遥,便高声问道:“噢呵,前面是谁人队伍,通名报姓上来。”
“你们可是努尔哈赤大都督的人马?”对面反问。
“是又怎么样?”
“这就好了,我们是东海部人马。本部汗策穆特赫大人在此。”
说话间,双方距离只有半箭地了。纳齐布命部下喊话:“哎,你们站下,待我禀过三都督之后再行相见。”
对面人马并不停止前进,而是边回答边疾驰:“迎接三都督岂敢怠慢,犒军的羊羔美酒皆已带来。”
纳齐布感到有些不对头,命令部下:“备好弓箭,以防不测。”并向对面发出警告:“站下,再若向前,可要放箭了。”
对面不再答话了,而是更加全速冲杀过来。至此纳齐布已知情况有异,急命部下:“发箭!”
顿时,箭雨如飞。眼见得射到对方人马身上,可是一支支箭纷纷坠落在地,既不见人仰也不见马翻。纳齐布见状,连呼奇怪,带人飞马撤回大队。他惊慌失措地告知速尔哈赤:“三都督,情况有异,有一支铁甲军冲营。”
速尔哈赤业已望见前面的情景,将九环大刀高高举起,震天价吼了一声:“列阵迎敌!”
建州军不愧久经战阵的雄师,训练有素,临危不乱。齐刷刷让开一个缺口,将冲至近前的敌军放入阵中。此刻,速尔哈赤方始看得真切。来敌连人带马全是铁甲包裹得严严实实,人马只留两眼外露。看得出这一百铁骑依仗其刀枪不入,全未将建州大军放在眼里,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横冲直撞,左突右杀。然而,建州军并非是一冲就垮。三千大军,将这一百铁骑团团包围在垓心。虽然建州军不能伤害他们,但他们也难以有效杀伤建州人马。一刻钟之后,敌军意识到时间一久难免要吃亏,他们不再期望取得战果,而是集中全力开始突围。速尔哈赤指挥队伍将敌军紧紧围住,决心待其精疲力竭后再予全歼。这一百敌人尽管是铁骑,他也是不放在心上的。此刻让他犯核计的是,这股敌人究竟是来自何方。想到这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