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公主强打笑容,她真的很想要一只,就像谨哥儿那样的有个大盒子,一尺高,两尺见方,放在炕上看着喂食喂水,多有意思。
十一公主回去闷闷不乐,又不能低下身段对翠姑说客气话,就是说客气话,前面笑话别人太厉害,翠姑是一定不会原谅的。
就去蹭谨哥儿的小鸡玩。
她每天固定要和谨哥儿玩一会儿,这就不显眼,不会让别人看出来是蹭鸡玩的。玩了两天,小鸡太小,看不住谨哥儿,他就拿小鸡拍来拍去的追着打,玩死几只。
翠姑又送来几只,全是精心喂养,大了不少,也跑得快,会昂头很神气。谨哥儿天天围着木盒子追着小鸡跑,同时也学步走路,慧娘不再可怜那小鸡,只看着谨哥儿不要让小鸡啄伤。
野山鸡性子野,小鸡比家养鸡强壮得多,这长大几天的,啄人一下也很厉害。
同时送来的还有几只小鸟儿,小的可怜,却黄毛翠尾的好看。伍林儿编的鸟笼子,竹子的,里面装食水的小木头盒子样样全有。
十一公主再也看不下去了,对着谨哥儿呵呵笑着,自觉得是蹭玩具的公主黯然神伤,她很想很想要一只,一只也行。
当晚伍思德才发现妻子情绪不对,睡下来嘴扁着,明显有心事。对着她左一个幽怨眼神儿,右一个气愤小白眼儿,伍思德会错意。
这个伍家兄弟中的精明人,对自己妻子心意总是会弄错。他道:“又不是不出去,我们还会回去的。”
以为公主嫌这里日子不好。
也是的,她爱的是精致东西,这里可全是大粗原木。
十一公主不理他,过上一会儿,以为伍思德睡着,又叹上一口气。伍思德忍无可忍坐起来:“你不愿意来,当初就不应该跟着!”
听黑暗中一声呜咽:“我想要一只小鸡。”再十一公主才愤怒了:“你总是怀疑我!”摸黑从床里又扯下一床被子,往自己身上一盖。
半晌,伍思德轻声问:“要就去拿回来,是要盒子是不是?我给你做一个。”当舅爷的对谨哥儿也是一天一看,见过那木头盒子。
将军宽壮的身子坐着,忽然发现自己很粗心。
有轻轻的泣声传来:“翠姑不给我,我…。不想再玩谨哥儿的了,有那么多只,小伍起了一个鸡圈,很大很大,就是给我一只也不行。”
伍思德忍俊不禁,为一只小鸡哭?再想自己妻子是娇弱的公主,她肯跟着自己翻山越岭不说一声苦,伍思德后悔刚才骂她,睡下来,把十一公主抱到自己怀里:“明天我给你去要。”
“真的?”十一公主大喜。
借炕下微弱火光,见丈夫露出笑容:“当然,你不要哭了。”十一公主抱住他脖子,在脸上亲了一口。
这一口亲得情真意切,亲得伍驸马醍醐灌顶般机灵,闭目笑道:“要几只,就亲几口。”话才落音,面上温热的嘴唇不住触碰上来,耳边是报数声:“吧嗒,一,吧嗒,二……”
亲到第十口时,十一公主攀着他脖子犹豫:“太多了吧?”
伍驸马心花怒放,不敢睁眼,继续闭目细细享受这吻,道:“嗯,不多,再多,我也给你弄来。”
十一公主却不肯再亲,在丈夫怀里和他盘算:“给我一个比谨哥儿大些的木头盒子吧,”伍思德说好。
“还是不好,谨哥儿抱来玩,见到他会哭。”十一公主自己推翻,道:“还是和他的一样大吧,不然小些也行。”
怀里这柔软的人儿兴高采烈,伍思德悄悄地笑着。成亲这么久,每一回抱公主在怀里,都还似新婚燕尔般。
硬汉子粗旷的心,沉浸在散发着馨香的身子里,她娇艳的面容里,永远不能自拔。而同时不能自拔的,就是大帅萧护的恩情无边。
把公主细腰身再抱一抱,伍思德低头嗅她身上香气,道:“澡豆你还有?大帅让人出山,我忘了和他们说。下一回再有人出山,让人给你买澡豆回来。”
把十一公主提醒,她拍着双手笑:“你不说我没想到,这山里兰花不少,我自己会做的呀。”又忿忿然:“做好给十三姑奶奶,给谨哥儿,给奶妈,给奶奶们,给蒋少夫人,给谢少夫人,就是不给翠姑她们。”
孩子气到这样地步,伍思德窃笑。屋外虎吼声又来,又有狼嚎不断。大家早听习惯,一夜到天明。
十一公主起来,兴奋地喊豆花在谷中采香花。伍思德抽时间,下午砍木头,为十一公主做一个养鸡盒子,有士兵们帮手,很快就得,问翠姑要了十只小鸡,摆在炕上等公主回来,又一拍脑袋:“她要吃蛋。”
天才半下午,他们走山路又快,最近山头上很快弄来几十只鸟蛋,自己炕下生火弄熟,扣在木碗里。
外面传来笑语声时,香风先到。十一公主和豆花汗流浃背,各抱着一大捧香花。在门外放下,主仆嘻笑:“酸了手臂。”
“咦?”十一公主忽然噤声,似乎听到小鸡声。她以为自己想小鸡想糊涂了,可心里还是“轰”地一下子起来希冀。对豆花小声:“嘘。”
蹑手蹑脚走进来。
仿佛屋里有鬼,喘口气儿也能吓跑。
她没有看到坐着的伍思德,全神贯注地注意到炕上的木头盒子。真不小,比谨哥儿的还要大。这里面,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小鸡?
十一公主走路如鬼子进村,手微提起裙裾,小心翼翼,轻手轻脚,慢慢抬起一只脚,迈出去,脚尖先软软落地,再脚心、脚跟遂次落下,落地无声。
伍思德笑得都快软了,尽量无声不打搅她。
豆花在门外伸个头进来,瞪着眼睛。
见公主总算挪到炕前,屏住呼吸,脑袋几乎不易觉察出来的往前移动。
“哇!……”
豆花踉跄摔进屋里,颦眉抚脚,扭到了。
伍思德也一惊,再哈哈大笑。
他看到神采忽然焕发于公主面上,他只看个侧脸儿,不是全部的笑容,却也心头随着一亮,好似明光万道出于深山,日头出山涧。
这一刻,伍思德湿了眼眶。原来她喜欢,她要的,不过就是这小小的欣喜,小小的东西。一直认为公主要的,自己给不起的驸马爷,头一回对妻子有几分了然。她要的兴许并不多,自己也给得起。
让惊喜冲晕的十一公主傻乎乎手捧一只小鸡,任由小鸡挣扎啄着手,转过身子对伍思德傻笑,深一脚浅一脚过来,咧开嫣红小嘴儿:“嘿嘿。”
“叽叽!”小鸡在她手上以为大难临头,用力叫着。
豆花眼睁睁看着驸马抱起公主坐在腿上,还说了一句:“要来一只,亲一口,对吧?”十一公主羞涩都忘了,一只手抚摸小鸡作安抚,柔软如玫瑰花的嘴唇主动凑到伍驸马那粗糙肌肤上……
“吧嗒,”还有声音。
豆花认为自己应该回避,可她伤了脚,双手按地,一手一手的爬了出去。应该是一手吧,不是一步。
爬出来见谷外近黄昏,夕阳无限好,犹有一碧如黛还在空中。层层叠叠的晚霞,如巧手匠人的晕染色,又如天女在浣纱,纱上颜色由水而落,深浅不一,攒红夹翠。
豆花看痴了,对着空中仰面似不会转动。
伍小伍送晚饭来,好远山路上来,就见到豆花一动不动,再看,半天不动。伍小伍大惊,这个人让毒蛇咬了不成?
中蛇毒死的人,就是这样僵直身子。
为救人,伍小伍把手中饭菜放下,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正在寻找她伤口。豆花以为他袭击自己,眼珠子骤然动了,一脑袋顶在伍小伍身上,撞得伍小伍后退几步,坐在地上,而豆花也把自己撞得后退,重重摔在门上。
“砰!”
惊醒里面讨小鸡债的缠绵夫妻。
又听豆花大骂:“坏人,你占我便宜!”伍小伍反唇相击:“俺宁可看野猪,也不看你!”愤愤然端着饭菜送进来。
豆花呜呜的哭:“我的脚……”
过了一夜肿起来很高,和十一公主关在屋里养小鸡,制澡豆。制成送出去,果然不给翠姑等人。伍思德私下里送出去,翠姑等人用着好,见到十一公主就更高昂头,心想,你不给我们,我们也有。十一公主和豆花也是鼻子朝天,哼,我们有小鸡,有小鸟,还有蛋吃。
出山的人回来,把各地情况大约说过。又说造反起义的人多,冲击到谭将军这里,谭将军想借些兵马一用。不敢掌握大帅行踪,就没有派人过来。萧护答应下来,派一队人帮谭直抗敌,告诉将士们,家眷平安到江南。
大雪封山时,那一队人才回来,同时又把剃头刮面工具针头线脑布匹米面带来不少,又有山中寻到不少野麦,有士兵开垦地种上,已出苗。
第二天,大雪封山,谷中虽然不飘雪,出去已经不易。
……
“噗”,蜡烛点起来。就着火光,顾孝慈展开手中的信,有滋有味儿的看起来。这是小鬼写给他的,由宋冲之转送给梁源吉,梁源吉转给顾公公。
现在要找到顾公公可不太容易,他随张太妃等人躲藏在暗道中。宫中有暗道,荒废已久不能逃出去,却可以暂时藏身。
现在已经是新年里,外面又是一个天地。新年前打着为萧护报仇的平民陆顺德自创一个教派,因为旗号是为大帅报仇,京中有百姓们接应,台山王匆忙逃走,丢下来的小皇帝光复帝无人照管,张太妃念他也是皇家血脉,接到暗道中和小皇帝一处抚养。
本来张太妃还要躲避在上一回宫乱中的假山石下,可顾孝慈认为那地方太小,不方便躲藏,无意中让他寻找旧暗道,在陆顺德攻进皇宫以前,嫔妃和宫人全进入暗道。这里地方大,还有地下水,米面又早就准备好,先是备的炒米给小皇帝孙瑛,后来见势头不对,又备下北方人会弄的炒面,进来的人可以吃上半年。
嫔妃们逃难也逃出经验来。
蜡烛不多,为顾公公看信才舍得点起来。一干子嫔妃们看着顾公公把眼睛凑到信上,就眯起眼笑得几乎没有缝。
信中如下:“老鬼,听说你受了冤枉刑,你且忍着,等小鬼回去给你报仇。另,大帅和我们都很好,有吃有穿,和哥儿玩,等我们休养好了,就去找你。”
这信,只有小鬼才能写得出来。下面还画了一个大大的脸,瞪着的眼睛,唇上笑容一抹,活脱脱就是小鬼本人。
顾公公嘿嘿,把信小心翼翼收起来,嘴里骂道:“还小厮,就这文采也敢写信。”正要把蜡烛吹灭,见嫔妃们全看自己,顾公公会意,对张太妃道:“老菩萨,大帅好着呢,他们在休整,就快回来了。”
这只是一句安慰的话罢了,大帅几时回来,顾公公也不知道。
张太妃和嫔妃们就眼睛一亮,笑得合不拢嘴。蜡烛已熄,张太妃喊周妃:“你听到了,大帅好呢,公主和驸马也好。”
信里分明没有说十一公主和驸马,可推断一下,大帅好,自然公主和驸马就好。周妃也就笑逐颜开:“托您的福,他们肯定是好着呢。”
这地方设计巧妙,白天时能采光,这是晚上,大家摸黑也能忍耐。
三岁的小皇帝光复依在张太妃身边,小手握着另一个小皇帝孙瑛的手,悄悄道:“我饿了,”张太妃就喊人:“快弄吃的来。”
也不用蜡烛,炒米袋子就在身边。一个宫女打开,簌簌沙沙,给了光复皇帝一小碗,黑暗中响起“格格叽叽”声音来。张太妃又想萧护了,越是没吃没穿,越是想他,叹气道:“大帅有这东西吃吗?我们来念经吧,为大帅祈福。”
顾公公取出信,放鼻子前面闻闻,信上一股子油味儿,他们应该吃得不错。
这信是小鬼晚上在兽油灯下写的,写过又在油灯下看一遍,兽油气味大,就有油味儿。
而当时,小鬼回来晚了,见往京里去的人走得急,边啃骨头边写信,又一层油味儿。
重新收起信,在念佛声中想梁源吉这个人,本来顾公公是不太相信梁源吉,大帅相信他是另一回事。可今天梁源吉转来萧护的信,说明他和萧护是能联系上的。
台山王逃走后,陆顺德的人占据宫中。梁源吉不能一下子找到顾公公,就在几处假山上墨汁写上:“老鬼出来,小鬼找你。”又画上牛头马面。
别人看到,还以为鬼画符。老鬼是心中有数的,就找到梁源吉拿来信。
如果大帅在乱中还相信梁源吉,那顾公公也有一件事想拜托他。顾孝慈在黑暗中默默地想着,这事情太大,万一梁源吉不可靠?
他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
算算时间近半夜时,顾孝慈才要睡,张太妃悄声喊他。顾孝慈不用张太妃说,就能知道她要说什么,忙先堵上:“我没找到长公主。”张太妃心太善良,一直要顾孝慈寻找大成长公主同来避难。
顾公公私下里出去好几回,也能弄回来一些腊肉等菜,就是长公主,他一直说没见到呀没见到。
张太妃才不信。
每过一天,太妃心中就如滚油煎。她心中想的,就是老先帝的后裔,能护一个就是一个。小皇帝孙瑛和光复帝,是老老先帝的后裔,太妃也不忍心丢下。
何况是老先帝最爱的女儿,大成长公主。
上一回就听说大成长公主府中已破,张太妃就急上加急。当着人和顾孝慈说过几回不中用,这是乱中,大家要团结,和顾公公私下里说,又怕别人疑心,认为自己和顾公公有别的私心,张太妃就等到夜里,听身边人鼻息沉沉,来劝顾公公:“救人一命,也是一件功德,还有宁江侯,张阁老大人……。”
顾孝慈说出实话:“他们全来了,我们就不够吃的。大帅是有消息,可几时来还不知道。他又受了冤枉圣旨,他肯不肯马上就来我也不知道。”
张太妃今天脑子很灵活,带笑悄声道:“你能收到信,自然就能找到他,给大帅去一封信吧,说我们想他,指着他来搭救我们。不为我们,还有周妃娘娘不是?”
以为睡着的嫔妃们中,周妃悄悄接上话:“等明儿天亮,我给十一也捎句话去。”张太妃才愕然:“你醒着?”听文妃道:“我也醒着呢,”九皇子也接话:“都醒着,”又小有不满:“长公主能接吗?”
“就是,她以前得意时,可不照顾我们。”不仅是文妃和贤妃对长公主不满,就是别的嫔妃们也不愿意接她。
等她们纷纷说过,张太妃才和气地道:“都是一家人啊。”嫔妃们这才不说什么。
第二天白天,借着透进来的光,周妃用簪子沾胭脂,撕一条衣服,给十一公主带了句话。顾公公拿在手中,心想这信指不定几个月才到萧护手上,等到了胭脂气儿早没有,十一公主别当成是沾血写的吧。
又到夜里,他出来凭着一身功夫往梁府中去。
京中从来好大雪,琉璃瓦上一片白。雪花中,见皇宫中只有几处有烛火,别处全寂静死沉,好似空宫一般。
偶然下面也有巡逻的,是一队杂乱无章的衣服,说话高低不等的人。顾公公避开他们,在平江侯府中落下来。
才一落地,见房门一开,有人冲出。借雪光,见剑光闪亮,一个是平江侯,还有几个家人。顾公公怪声怪腔:“是咱家。”
梁源吉松一口气,抹一把头上冷汗,人吓人可以吓死人。顾孝慈见平江侯防备到如此的地步,疑心大作,问道:“出了什么事?”
“没事没事。”梁源吉掩饰着,在雪中用心看顾孝慈后面没跟来人,只有他一行脚印,才强打笑容:“里面说话。”
房子里还有别人,老孙氏亲手点起烛火,小孙氏也在这里。大家见面分外嘘唏,恍如隔世般。
顾公公问起官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