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前后左右,只自己地上走。伍小伍这个气,闷头走得飞快,不比几个奶奶们骑马慢。还不分路,什么石子路不平,一概走之。
豆花就惊吓,双手抱住马缰,不敢大叫,不住小声哀求他:“颠,你慢些!”
伍思德带着十一公主从旁边奔过,不理他们。
帐篷里,梁源吉抱头如乡下老农般蹲在椅子上。萧护走以后,平江侯已换了好些姿势。先是颓废瘫在椅子上,对老孙氏苦留自己:“我膝下只有此子!”打得心中一片黑暗。
说破了天,自己还是她的儿子。
再苦恼的帐篷里踱步,心如乱麻想亡母。
又换一个姿势时,是快口吐白沫了,和老孙氏争得口沫纷飞,执意要走。
现在这恨不能把头揣裤裆的样子,是老孙氏已经说动他:“我孙家可保你在京中无事,你走了,府里没有男人,我们可怎么办?”
男人,他是平江侯府唯一的男人!
这话母亲以前也说过,每一次搬家躲避孙家的人,母亲就病上一场,小时候是抱着他,大些就握住他手流泪:“你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你父亲,他有家。”
小孙氏一个字也不说,只是抚着她的包袱。那包袱不算大,也不小了。老孙氏说过:“不然让你妻子去江南,她带的足够她用的。”
萧护抱着儿子和慧娘走进来,夫妻只扫一眼,就心中有数。老孙氏和小孙氏过来行礼,慧娘忙扶起来,又把儿子给她们看,老孙氏认真再看一眼,这个孩子颇有乃父相貌,天庭饱满,地角也圆,是大贵之相。
老孙氏虽然打算接受命盘,可还是心头黯然。
梁府中人在这里住一夜,打算明天送行回去。
慧娘给他们安排帐篷,萧护连夜召开军事会议,大家来看地图。
大帅道:“当先最担心的一件事,就是郡王们合兵先战我们!去边城,自然是官道。可官道四面,都有郡王们兵!此时往西山去,京门外又全是兵!”
西山接古太行山脉,从哪里上山,是大帅打算放到最后的一个法子。如能去关城和自己留在那里的玄武军相会,萧护就天也不怕地也不怕。
关城外茫茫草原,又有山脉,又是大帅少年就走熟的地方,熟到有些地方在心里能默描出来地形。
玄武军合军,又多了兵力,又有几十员将军在关城,是大帅如鱼得水的地方。
就是和郡王们翻脸,处处可以躲避,就可以抗那假王命而不遵!
可从官道去关城,郡王们架势已拉开,陈兵在野!
单个击破,大帅才不怕他!
担心的只是金殿上他们能合起心来,万一打仗也合兵合心,誓要先拿下自己。
大帅不想硬抗。他侃侃而谈:“我的每一员将军,每一个士兵,我都不愿意失去!”
大帅费了一番功夫把家眷们全接走,岂能走送人家丈夫、儿子、父亲、去死的路?
就没有张阁老的信:“保存实力为上!”萧大帅也不打算乱动一兵一卒。为家眷们安全到江南派兵,大帅毫不吝惜,前后派出去三万人,包括表弟和妹夫也去了。
另江面上一只大船,跟四到五只装满士兵的小船保护,为的就是以后让父子、母子、夫妻团聚。
留在京里,乱起来怕有失。
萧护都把责任担到这种地步,对明天怎么走,他拿出对策来。
将军们肃然,叉手直立,听大帅道:“官道有险,我们也必走不可!佯装,也要装一下。有仗打,也得打几仗!我们现在避开,郡王们合兵追击家眷们船只和马车,那就不妙!派出去的三万人,挡不住他们合兵的十几万人!父帅处接信来迎,也迎不出千里之遥!这是一!”
再来是二:“先走官道,能去边城最好。可关外是我玄武军逍遥之地,郡王们难道不知道!他们若阻拦不休,我们撑上十天,估计父帅处必有人来迎家眷,船只快,水面无人阻挡的话,应该走了大半的路,我们后退,寻路避入太行山!这是二。”
太行山,自古险峻,自春秋以来是兵家争夺要地。齐伐晋,登太行!秦伐韩,也登太行!在汉,三国,唐等历朝,全是重要之地。
说登太行,也有不少关口有人在守。但一旦入山,绵延近千里,接现在的四个省份。武当山等名山也其中,是藏身好地方。
却只是好藏身罢了。
但入太行山,就意味着去边城更难,大帅也失助力不少。
第三,大帅道:“退守江南,与父帅合兵!”这是最坏的一个打算,也等于是造反。萧护把家眷们先送去江南,就有这个打算。
他还没有造反的心,袭王爵而被逼不能去关城,要拥兵退守江南,等于把火往江南引。萧护在关城,郡王们还不敢乱攻江南,就攻也是悄悄的。萧护不得已避入山中,这是眼下最近的一座山,对郡王们随时也可以有牵制。
最主要的牵制,大帅目光炯炯:“最好我们一仗不打,或者少打,让他们争位子去!”
可萧护若在,郡王们争也不安心。
先走第一条对策,是在官道冲出一条路去关外。这是一场非走不可的路,为还在路上的家眷也必走不可。
前行路途地图,大家看清。
补救的方法是:如可能伤亡大批人马,萧护不会硬干,留着他们自己拼杀,转而夺路退山中,寻机出来。往山中去要过的几个关口地图,也大家看清。
太行山通幽州,也可以去关城。可沿路还有郡王们地盘,又占山强盗不少,千里山路,比官道要难走!
会议中不时修正办法,直到深夜将军们散去。
第二天,平江侯一家人告辞,陈家舅母也告辞。萧护又辞过附近一夜不断来送吃食的百姓们,拔营而起,沿官道而行。
此时的京里,郡王们更是震惊。
他们昨夜谁也不肯从宫中出去,各领人马歇在宫中。有几个人见面都红了眼,也各自忍下来。用过早饭,孙珉和宁江侯请他们来,再一次敲打:“萧护不到关城,不谈皇位之事!”
这个时候还是这样想的,临安郡王还想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还有笼络萧护的心。
他也陈兵于官道,却是监视萧护前往边关。
第一个消息送进来,是郡王们家人一起进来。各自听回话:“昨夜萧护把手下兵将们家人全数送走,用船只去了江南!”
韩宪王冷笑,讽刺孙珉:“我看他还想着留下萧护,为已所用!”
南安王深吸一口气,狠毒的道:“无毒不丈夫,杀!”他不管别人了。
平水王颇为玩味:“哦?这是萧护先立于不败之地的打算!他平安到了关外,更拿他不住!”找来自己的将军们:“官道上增兵马!别人先打,我们就打。别人不打,我们不打!”
其余的郡王们也是一个心思,再就殿上相见。
把消息一亮,都知道了。宁江侯也头疼,他是主张孙珉用萧护而不要杀他的。不想,萧护这一手儿,先把家眷全送走,意思明确,京里再没有让我们悬心的人!
无法要胁!
面对郡王们指责的眼光,孙珉深感压力重大。缓缓道:“去人看看姚将军府中,鲁将军府中……这些人家眷全去了哪里?”
他还存着侥幸之心,他们人还在。
昨天萧护离京,百姓们相送,家眷们相送也正常。半夜里还有百姓们往萧护营中送东西,又有不少百姓们回来,郡王们全大意了!
结果回报,人去屋空!
郡王们带着不屑的神色,不看孙珉,只看宁江侯。宁江侯则尴尬的看孙珉。这一对舅甥商议过,如成放虎归山之势,不如杀之!
大成长公主跌跌撞撞进来,是急步而气息不匀,断断续续地道:“你们还等什么!人数不比他少,还不把他杀了!”
程业康跟进来,也想跳脚:“将军出征,家眷留京,有这个常例在!萧护把家眷全送走,就是做好和你们翻脸的准备!你们还等?”
一刻钟后,十几匹快马冲出京门。因为萧护离京,而天天在城门上巡视的房安国纳闷:“去个人打听打听,宫里有什么新动静!”
殿上金甲士还是原来的同僚,半个时辰后,田品正来找房安国,惶恐不安中又夹着鄙视:“这些小人!他们……仗着人多,要对大帅下毒手!”
两个将军沉默,各自沉吟。房安国徐徐道:“大帅,会避往山中的吧?”要是自己,就不和这些没胆子,只会打群架的人打!
田品正更急:“这路上守入山口的几个,全是死脑子!只怕宫中圣旨马下就要下,不许萧帅入山!”
那就只有打了!
打,就是造反。
又是快马而出,田品正和房安国心中一沉,圣旨!
房安国沉静地道:“老田,你我同僚这些年,算是相知。趁现在宫中还乱,你把我调去守山口,把那死脑子的调回来一个!”
他严峻的面容表示自己说的是真心话!
顾公公也着了急,想对张太妃说,又知道张太妃没有主意,在郡王们面前说话也没有人会当真。顾公公冷笑,不过他再冷笑也在戏妆下看不清楚。
只目光森冷:“咱家对你们客气了一晚上,你们还真当自己是天子!”
全占宫中不走!
通往江南的路上,廖明堂和苏云鹤正在马上感谢百姓们。昨夜他们赶到,也是先鼓动百姓们民心,又有宋冲之派的人在沿路上散布消息,这才把昨夜试图袭击船只的兵马击退!
前面的两万人又前行,他们这一万人断后。
接下来的路算好走的。
负责散布消息的宋冲之手下数千人,全是扮成小贩,卖菜的等人,卖菜给人,挑货郎担子卖东西给人,就问:“知不知道京里的大事?”
从京城到江南一条路,是萧护击退张宝成而得,感激大帅的人不少。这一天,船只没有受到袭击。
陆路上小小打了几仗,附近百姓们出来呐喊助威,没伤人就吓跑了。
当天晚上,御玺不翼而飞!
早上,郡王们安排完合兵打萧护,总算有时间来废皇帝时,写好圣旨,用大宝时,宁江侯失魂落魄,空了!
放的地方里只有一张纸。
上面写着:唯天子而从之,非天子而弃之,吾去也!
好似御玺活了,自己留下这话的口吻。
有几个信神灵的郡王是面如土色,宁江侯、临安郡王孙珉,韩宪王等人嗤之以鼻。搜查宫中,最大嫌疑就是和萧府有来往,又在兵乱中暴露一身功夫的顾公公。
张太妃苦守宫中,对大成长公主曾有牵制,又深信不疑地坚决抚养才登基的小天子孙瑛。宁江侯忠于先帝,对太妃心存照顾;孙珉是不愿意难为先帝的女人。
此时全是打着忠于先帝的旗号,为难先帝女人?不是自打嘴巴。
再说杀或虐待这些女人们,于自己名声上有损。
依着韩宪王等人,对张太妃是死是活不放心上。可宁江侯和孙珉力主,就一同客气地来见张太妃。
说御玺没了,只怕与顾公公有关。
张太妃听过冷冷一笑,不敢当面说他们,心里念佛。
这是神灵保佑,知道他们要废皇帝,御玺就走了。
但见他们来者不善,张太妃自知不能反抗,喊出顾孝慈,对他道:“我老了,护不住你。可你记住,你是忠心耿耿才吃苦,你是为先帝才吃苦!”
顾孝慈既然敢做,自然清楚后果。
他对着张太妃叩头:“老菩萨,我只有一句话。他们疑心在我身上,肯定不是客气的。要我不在了,我再没有家人,只有一个新结拜的小鬼是兄弟。这小鬼神出鬼没,不是无常鬼,就是牛头马面,您一看就知道,您对他说,我到死不会忘记我们结拜。只这句话最重要,您千万保重,把话交待给他,让他给我上坟去。”
他为结拜生气,把小鬼追着打,打得小鬼跑到树林子里,抱着树喘气还不服输,反而指前面:“老鬼,你看又是三棵的并排树,好似三炷香,来来来,再结拜一回。”
御玺,就在那三棵树下面埋着。
顾公公以自己功夫先一天夜里挖了一个很深的洞,用土盖上,第二天夜里偷了去埋。
宁江侯等人听不懂这夹着鬼话的话。
无常鬼?还牛头马面?
张太妃也不懂,这话只有小鬼来才懂。
张太妃但镇定,手中佛珠一粒一粒动着,面上皱纹像一下子多出来,对顾孝慈道:“你没有死罪,我也不许他们杀你!”
她正眼也不看郡王们,看他们个个是乱臣贼子!
外臣要离京,郡王们没有旨意,也是不许乱入京的!更不能宫中逗留!你们口口声声为皇权,眼中哪里还有祖宗家法在!
张太妃只转向宁江侯,语气平稳,如平时谈论家常:“侯爷,御玺大事,你怀疑我的人,我不拦你。想来,审讯是要动刑的!不过,这是忠心服侍我的人,先帝在时,也听过他唱的戏,也夸过他。你要心中还有先帝在,卖我一个面子,就在这里审讯他。随你怎么动刑,我决不干涉!”
太妃越是平静,宁江侯越是惭愧。
古书上什么吉兆瑞草,凶兆大灾丢东西全有过,宁江侯只是不相信罢了。也未必就是顾公公干的,不过顾公公和萧家来往,自然要问他。
面对太妃老而却更洞察人心的眸子,宁江侯忙起身拱手:“是是,那请太妃回避,动起刑来不好看!”
张太妃淡淡一笑,手中更抚佛珠:“不妨事,容我也听一听御玺去了哪里。漫说是他,一个宫人,就是我宫中所有宫人都参与了,你也只审吧!审出来有事,你带走。无事,你留下他们还给我使唤。难呐,乱世里,宫人们无辜死的也不少!”
语气中总有惨淡,宁江侯想到兵乱时惨状,金阶上,玉石桥下,假山上,灌木中,无处不死人,也心头一颤,躬身道:“臣不敢忘记宫乱,请太妃放心,要不是他,我们也不冤枉!”
张太妃就坐在她大红八宝百花绣榻上,闭目开始念佛。
自然是动刑的。顾孝慈咬牙一声不吭,衣上血溅出,女官宫女太监全不敢看,都躲出去发抖。
正打着,周妃和文妃来陪太妃,见到尖叫。张太妃这才睁开闭着的双眼,冷冷斥责:“坐下,随我念佛,求佛祖保佑早早太平!”
眼角见到顾公公在皮鞭下熬刑,张太妃眉头一颤,赶快紧紧闭目,再次告诉自己闭五识,不闻不看不嗅不想不言,只一心向佛。
求佛祖决定。
文妃瞬间明白,认定这是冤枉事情到了太妃宫中。他们是想先发作太妃,就收拾余下的人。见张太妃在这一刻高贵到了极点,在刑具声中,高高昂着头,姿态端正,面容沉静。就是她的皱纹里,也透出过人的高傲。
文妃钦佩之极,以前为皇子们争位,对张太妃的不满化为乌有。她想太妃能,我为什么不能?就是不能,也得在这个时候大家抱成一团儿,才有活路。
她学着太妃,也知道佛家有五识之说,也在心里告诉自己,不闻不看不嗅不想不言。竟自轻盈的走过顾公公身边,那皮鞭梢儿甩起来,几乎抽到她衣角上,文妃也若不知道,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闭目在心中开始念佛。
周妃胆子最小,几乎吓软掉。可她也知道,今天必须挺住。自问取下手腕佛珠坐下念佛心不能定,她得动点儿什么才行。
扶着墙,回宫取了一盒米和空盒子来。见太妃宫中又坐下贤妃和另一个妃子,也闭目念佛。周妃更敬佩她们定力,战战兢兢到自己座位上,端正坐下,闭目数米佛。
第一粒米在手中,念一声佛时,心中忽然大光明。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身边停下皮鞭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