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小看阁老,阁老你还需要一个臂膀,”萧护沉声道:“自古,尧舜贤明,才有禅让。商纣无道,文武才起。舆论,不能不防。”看梁源吉:“请平江侯入御史台,我就安心。”
梁源吉没入内阁,知道萧护不会把自己忘记,一直在想自己是个什么官职,听到御史台,他大喜。
可随即就心中艰难,梁源吉干涩地道:“我能出力再好不过。可御史台是弹劾别人的地方,要自己身正心正才行。我,……我自幼出身不明,嫡母加害不止一回。好容易回京才弄明白,原来她想让孙舅老爷的儿子过继过来袭爵。”
张阁老微笑:“老侯夫人性子硬,年青时候京中闻名。不过就是你不袭爵,也是从旁支亲戚中挑选,与孙家并没有关系。”
“这事情压我心中好几年,今天才能诉诉苦。母亲让孙二舅老爷的儿子过继给我家的旁支七叔公一房,就成了姓梁。这几年,孙家没少拉我下马,就是没这能耐。”梁源吉叹气过后,又对萧护一笑,你父亲萧家老帅实在厉害!
张阁老和萧护全火了:“老侯夫人欺你太甚!”
“妇人全是这样的,她从没有喜欢过我,处心积虑地要下黑手。大帅您想,我为你把控京中的言论,是我求之不得。可母亲无穷无尽的生事情,还在大理寺里押的有状子,我身为御史,别人不平,对大帅就会议论纷纷。这可如何是好?”
萧护拧眉,斜斜看张阁老,此人不用可惜。陪笑:“阁老见识在我们之上,请阁老拿个主意。”张阁老心定神闲,老僧入定般:“这有何难?让老侯夫人撤状子也就是了。”
“要肯撤倒好了。”平江侯闷闷。
张阁老笑一笑:“平江侯,不是老夫说你,你行事也不对。”梁源吉张张嘴:“啊?我不对?”他目中隐然有了酸楚。张阁老笑道:“你不要恼。我来问你,老侯夫人凭的是什么告你?”梁源吉冷笑:“她说我不孝。”
“那就是了,你就让人看着你很孝敬。”张阁老一语中的。梁源吉踌躇,萧护也一笑:“你是不愿意,不是不能。”
梁源吉内心里一点子私事全让扒位出来,他苦笑:“是的,我不愿意。”张阁老微微地笑:“比如你兵乱中倒救了我,只字没提老侯夫人。那时候,要是你如丧考妣般,做个样子四处寻找,她还有什么脸面告的起来你?”
萧护和梁源吉迅速对看一眼,此人老奸巨滑,名不虚传。
张阁老分明看出来他们在悄骂自己,可欣欣然有得色:“年青人,凡事多学着点儿吧。你们是有福的,”
“有福?”梁源吉怔住:“有个什么福?”
“太平盛世里,怎么能遇到这些事情?年青人,有经历就有见识,你们是有福的,都这么年青,老夫我老了啊。”张阁老嫉妒梁源吉和萧护都才在青年。
特别是萧护大帅,张阁老毫不保留自己对萧家老帅的眼红:“你这样儿子,他是怎么生出来的?兵乱后,我以为老帅就你一个独子,还能不来京中坐镇,竟然不来,真是放心。”萧护也是毫不保留自己对父亲的钦佩,唇边笑容赛过窗外明媚春光:“父亲坐镇江南,为我的倚靠。”
张阁老闷闷:“长公主天天愁粮草啊,钱啊,我冷眼看着,你半点儿不着急。想想也是,江南十六郡,不少产粮食,江南富庶,也不少钱。路一通,钱粮全来了。”
长公主对萧护的心思,张阁老也是看得很清楚。用人又防人,这是古代君主的大忌,现代领导的悲摧。
但层层牵制,又是自古就有的。倒霉没眼力见儿的大成长公主。
谈谈说说,大帅心情更好得多时,外面传来哭喊声。房中人全一愣时,萧西面如土色进来,是气的:“大帅,彭华夫人在大门外哭喊不止。”
难怪传到这里来,像是不止一个女人尖嗓子:“我们要见大帅,请大帅为我们伸冤。”
萧护在这一瞬间,眉睫全被愤怒点燃。
彭华当众责备大成长公主,不是萧护指使。事后大成长公主让程业康来试探:“彭大人辱骂母亲,应该怎么自治?”萧护推托开来:“由宁江侯、张阁老、侯爷一同处置。”程业康登门去见宁江侯,不知道说了什么,把彭华放了。
萧护让人跟随彭华,找出他身后是谁时,彭华自尽身亡。看上去是彭华为萧大帅争取权力,然后…。不知道是他杀是自杀。
恶毒!
一般人顺理成章地会想到,萧大帅杀人灭口。彭华夫人再到萧家门上哭求,这让别人怎么看呢?
张阁老淡淡地问:“彭华死了吧?”这老家伙眼睛还真毒,一猜就中。萧护苦笑:“是。”张阁老再问:“那张忠直呢?”就是朝会那天,彭华斥责过,张忠直扶的萧护。萧护闷闷不乐:“我想没死也快了吧。”
一个人跳起来,梁源吉现在才明白,怒斥道:“这是栽赃陷害!”
“和皇位相比,两条人命算什么。”张阁老冷冷地道:“大帅,你是逃不过去的,一个人自己要寻死,谁也拦不住。”
萧护冷静下来,知道有人不把自己推到粉身碎骨的地步,是不会放过自己。可大帅,不是怕事的人。他吩咐萧西:“请彭家的人进来。”
彭家的人一涌而进,披着白孝哭着喊着进了书房大门,见正房廊下,年青的大帅已候在那里。他面色平静,竟然没有愤怒,也没有忧愁。
他就静静的如缓和流水般看着。
彭华夫人跪下,手脚并用的爬行着:“我丈夫死得冤枉,求大帅为我们作主,也只有大帅为我们作主!”
孟轩生在厢房里一拍桌子就出去,骂道:“肮脏东西!”
彭家来了十几个女人,全如彭夫人一样,膝行着对萧护而去,在廊下的台阶下,止住步子,放声大哭:“只有大帅能为我们作主!”
萧护一动不动的看着。
“大帅,我家老爷是为大帅说话才死的,大帅,一定是有人暗害他,老爷他怎么会自尽呢?”彭夫人放声大哭。
萧护纹风不动的听着,那脸上神气,好似在听院子里的春风,一派悠然,并不慌张。
慧娘得到消息,赶过来时,见到院子里原本花红草绿,现在却是一片重孝,雪白扎眼。彭家女眷们虽然不上去纠缠萧护,却句句哭喊:“老爷死得冤啊。”
难免要生气。
十三轻咬嘴唇走过去,忍不住代夫君质问彭夫人:“这话怎么说?”又不是大帅杀死彭华,冤枉又与大帅有什么关系?
萧护对她伸出一只手,接她到自己身边,在她肩头轻按一下,悠然自得道:“你又打翻了醋坛子,为她们不必。”
这个时候提醋坛子,慧娘看一眼彭夫人,可以把早上饭吐出来。对夫君抗议:“为她怎么会?”噘嘴瞪眼的,萧护朗声笑出来。
彭家的人呆住!
别人家里死人,大帅你却笑!
知道道理吗?
萧护当众爱怜地在妻子面上轻轻一拧,笑道:“你呀,是个妇人来见我,你都要不喜欢的。”打趣得慧娘慌了手脚,这里全有人呢,忙道:“才没有,我才不会!”
“啊,不会就好。”萧护一手扶住慧娘肩头,目光如电,这才放到彭家的人面上。他霜冷寒光,打得彭夫人心头一颤。
听大帅面有笑容,朗朗道:“用人!就信任!彭夫人亲自求到我这里,这事情我管了!”本来是私下里追查,现在可以放开手脚,认真去追查了。
张阁老暗暗佩服,这人年青,可胆子其大无比。这京中的人,很多人没有意识到大帅胆大可以包天。
他们只看到大帅手中有兵权,没有想到萧护敢私带兵入京中,为妻子全军披素,斩杀官员,干的已经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事。
还有他金殿上也敢摔死人。
彭夫人惊恐万状,她没有想到送给大帅一个好梯子。他不是应该暴跳如雷,声明彭华的死与他没关系。
萧护豪气可以吞山河,同他英俊斯文面相不一致。他再开口,面有笑容:“彭华大人朝会上进言,我萧护入内阁!彭华大人自尽,怀疑与我也是应当!不过夫人,”大帅眸如明星,带着洞察和了然笑得很是畅快:“你也打听打听,跟着我的人,我几时亏待过!”
话到这里,梁源吉在房中由不得也赞叹:“好胆量!”
大帅满面笑容,彭夫人就魂飞天外,这不是她预想的目的。萧护认为很可笑,袁家来闹一出子,这又轮到彭家来闹。
他大声说出来一番话语:“不是我要留京中!我为什么留下!不是我要打仗!我为什么去打仗!什么魑魅魍魉,自己好好想一想!不能照顾自己的人,这些傻子还傻跟着!我萧护,愿意收留!要来的,尽管来吧!”
彭夫人呆若木鸡。
萧护轻推慧娘:“去!帮她家安排后事。既然找上我,就是看得起我。这事,我管定了!”萧北脚步匆匆又进来,低声道:“张忠直大人与人在桥上争执,落入水中身亡。”萧护放声大笑:“这一个,我也管!来找我的人,只要你是看得起我,我全都管!”
慧娘面颊兴奋的通红,蹲身行礼,也大声道:“是!谨遵夫君吩咐。”对小螺儿和水兰使个眼色:“夫人,大帅把这事儿交给我,来来来,到我花厅上用茶,商议后事如何办理。”又刻薄一句:“张大人家眷要是来了,只管请进来见我。”
小厮们叉手齐声:“是!”
水兰有几分力气,把彭夫人轻轻一提就带走。彭夫人一走,后面的人都跟着走。慧娘由担心而到敬佩,对萧护拜几拜,领命而去。
萧大帅若无其事的回房中,张阁老是呵呵而笑,梁源吉啼笑皆非:“你不管杀,倒管埋!”萧护自嘲地笑:“你没听说,如今京里全归我,我不管谁来管?”
三个人相视而笑。
小花厅上,慧娘对没了主意的彭夫人循循而言,她一团和气,句句关切:“夫人呀,彭大人死得冤枉,你都认为他不是自尽的人,你可要当心了。”
“我……当的什么……心?”彭夫人牙齿打战。
“依我看,你们今天就留在这里不要走了,或者,让大帅送你们去个安全地方。你要是回家再有不测,这又和见到大帅有关连。”慧娘满面的苦口婆心:“我说的是也不是?身家性命可是自己的。”
萧夫人笑得嫣然:“你看,我并不是一心一意的为你,我只是一心一意地为自己丈夫,和你一样,你往这里来,也必然是一心一意的为家人。你可有孩子?”
彭夫人滑落坐在地上,瑟瑟不敢出声。
慧娘含笑:“想是你不愿意大帅庇护你,一个女人过日子,难呢。”她心中闪过大成长公主,鄙夷的撇撇嘴。而彭夫人在此时叫起来:“我,我要带着孩子们离开京中,大帅能不能答应?”慧娘笑容满面:“能啊,不过咱们得先把彭大人的丧事办完你说是不是?”
当天晚上,大成长公主得到彭夫人的一封信笺:“妾夫误投,妾为子女,不能误投!风云政事,原与女人无关,我夫不幸,尚有儿女须垂连,所应之事恕妾不能从命。”
长公主恨恨的在病床上撕了信笺,气咻咻大骂不止:“贱人!当我不能杀她吗?”程业康抓耳挠腮:“母亲,您怎么用这种法子,真是只有女人才能想出来的办法。”
“你也说母亲只是个女人?”长公主真的摧心搔肝了。从她气病以后,就一直纠结自己是个女人怎么了?
是个女人不能听政,是个女人不能顶天立地。
可她的儿子,程侯爷今天也嘀咕一句:“您还是看清如今的局势吧。”长公主一把抓住他:“这话里有话。”
“他们连萧护也看不顺眼,何况母亲您是个女人。”程业康不得不说出来。好似一盆冰水,还是在寒冬腊月里,北风呼呼时浇在长公主头上。她瘦了几分的手指曲张着,把不甘心尽情洒在指尖,想抓住什么,又觉得空洞,无力的虚张着。
人,以认清自己现实为上。慧娘能千里逃难,换成别人的闺阁弱女只怕一百里也走不出去。大成长公主苦苦的护着她认为的皇权,就没有想到在别人眼里,早就看不顺眼。
一没能力,二没兵权,只仗着个萧护,还不一心,这是难的。
另一处,宁江侯府中,宁江侯恨不能把长公主一顿烹了去喂狗。他眸中射出凶光,不住口的骂:“贱人,笨蛋!愚蠢,无知!”
那杂役也苦笑不止:“萧大帅的话,早就传遍大街小巷。有人公开的在说,看看,和萧大帅作对,落得死了老婆孩子还要受人挟制,还不如早早投靠萧大帅的好。”杂役对萧护今天的话也打心中敬服。
萧护道:“不是我的人,我也管!”
这是何等的直冲云天的豪气!
在这乱世中,对于没头没脑没有主心骨的人,不亚于一道明光。
“以前对萧大帅身存犹豫的人,听到这样的话,只怕也要去投奔他。”杂役长长地叹气:“本来彭华一死,疑点重重,张忠直再死,更是流言蜚语不会停止。人人都会怀疑萧大帅杀人灭口,现在彭夫人去闹,引出大帅这一段话出来,他倒成清白的了。”
宁江侯顿足再骂大成长公主:“笨蛋!贱人!”
好好的一条计,让这个贱人搅和成对萧护有利的局面。宁江侯就没有想到,如果萧护应付上出一丁点儿的错,这事情就是两个局面。
杂役是久跟孙珉的人,只在心中默默叹息,萧大帅厉害!
萧护话都放出去,张家就没有人来找,只办了彭家的丧事。丧事上,许多先生们过来,写一对挽联送上:精忠报国身死也荣,正直言政无愧于心。
肯定会有人脸红的。
事后,萧护也有后怕。这京里的凶险,一步接一步,压根儿不让人喘口气。幸好,大帅是个有担当的人。
不管是谁阴险出招,只要自己有担当,肯担当!倒不怕放他在心上。
往窗外看,春花更开得烂漫似锦,大帅忙里偷闲的才看几眼,外面有笑语声:“帮我通报,我要见大帅。”
任夫人来了。
萧护头一件事,往里间去。见不出所料,十三趴在窗户上面,对外面看得努嘴儿不悦。见夫君进来,屏气凝神,手死扒着窗户不丢。
大帅对她翻翻眼,你就这点儿最没出息好不好?
不管夫人们怎么千娇百媚,房里盯着的有个十三,大帅还能心里痛快得起来?从来是三言两语即去,不然就坏坏地一笑:“你去看看夫人怎么说?”想到十三急急忙忙地回房去,萧护就忍俊不禁。
醋坛子!
很快到了三月三,战事准备如火如荼,也是萧护为安定民心,命慧娘举办三月三赏花节。伍思德作为前锋已经离京,慧娘不放心十一公主自己住,二门里收拾三间房子,让十一公主和豆花搬过来住。
周妃不能跟来,先回宫。
慧娘办得十分热闹,给大成长公主下贴子,长公主肯定不来,又请来萧护麾下将士在京中的家人,难免最近的奸细夫人们要来凑趣。
又来了一个十六公主,她一直就说出宫看望十一公主,这一次才成行。
头一天在城外,第二天就在萧府中。前尚书府不算小,也到处是人。有花处有人,无花处也有人。
只大帅书房里还是一般无二,井然有序。
不知什么原因,慧娘给乔夫人也下了贴子,乔夫人对萧护说自己丈夫已死,其实在张宝成看押中。
满园子花漫漫,在乔夫人都是断井颓垣。姹紫嫣红中,在别人都是良辰美景,只有乔夫人是赏心乐事在别家院中。
与她无关。
她愁眉紧锁,踩着落下红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