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安冷冷地打断了他:“可是,她要的自由,你能给她吗?”
“哼。怎么?难不成你还想着鸳梦重温?”郑小瑞话语中满是嘲讽,“也不掂量掂量你有几斤几两?”
许家安神色端肃了起来,一字一顿地道:“任凭你再有权有势有钱。可是感情的事还是要你情我愿的。你若是待秀儿不好,说不定有一天我就会带走她。”
郑小瑞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笑得喘不过气来:“你带她走?你凭什么带她走?三年前你斗不过我,三年后你更是斗不过我!”
“就凭我这条命!”
郑小瑞一怔,不由上下打量着许家安。
“当年你使出卑劣的手段,得到了秀儿。可是只得到了人却没得到心。”
“你怎么知道?”郑小瑞一张俊俏的脸挂满了寒霜。
“若是你真的得到了她的心,就不用在外面金屋藏娇了。你既然不懂她。又何必要束缚住她?她不是金丝鸟,她是一只云雀!你的笼子再美再好,也只会禁锢了她的翅膀,让她终日郁郁寡欢!”
“云雀?”郑小瑞目光阴沉了下来。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着右手虎口处那道几乎看不出来了的伤口。三年多前在县城大集上初见,连双秀像是一头有着晶亮双眸的快活小兽,即便是发狠的时候咬他一口也带着灵动的狠劲。可是什么时候起,他就再也没能从她的脸上收获到那种跳跃流淌着的生命力了。
许家安又道:“你关得了她三年,难道还能关她一辈子?”
“怎么不能……”郑小瑞脱口而出,却心头一颤,突然想起了他似乎越来越抓不住连双秀了,她就像是一捧细沙,攥得越紧流走得就越快。这个世间似乎也没有更多值得让她留恋的东西了。如果能有个孩子就好了……郑小瑞皱紧了眉头将这个念头打消掉了,他有多久没进她的房间了——不是不想进,是不敢进。连双秀永远挂着一抹似有还无的笑意,他多掠夺一次她的身体,就觉得自己离她就又更远了一些。
许家安像是揣度出郑小瑞的心思,点头道:“对她来说,活着只是一种责任!”
郑小瑞这么些年来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在官场上也是长袖善舞,可谓是事事如意,可偏偏就这一桩事,就像是深深嵌在肉中的一根刺,时不时地刺得他心痛。可是,这根刺他不想拔去,宁愿忍受这痛苦,甘之如饴。
许家安就这样定定地看着郑小瑞,像是等着他给出一个答案。他的目光透过乱蓬蓬的头发,似乎要看到人的心里去。
“哼,你也该操心操心你自己的媳妇吧!”郑小瑞从鼻孔中冷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许氏宗祠的偏厅那头,伍彪搀扶着庄善若过来。伍彪也不知道穿了谁的一件破褂子,姑且将身后的那一溜被火燎出来的水泡遮住了。庄善若却是依旧穿着那身刺目的红裳,裙子的下摆早就被火烧成了凌乱形状,勉强能够裹体。一把被火烧去了一半的头发用一根木棍盘在脑后。饶是这样,庄善若那双眼睛却在憔悴的脸上明亮得出奇。
许家安目光一黯,嘴角挂上了一丝苦笑。
郑小瑞不吝惜自己欣赏的目光,低声道:“这个女人不简单!我倒是小看了她!”
“上善若水,最柔软却又是最坚韧。”许家安心中有愧,若是他早一步现身,是不是她就不会受这么多无妄之苦了?他想起了前尘往事后,就想将自己藏匿起来,找个机会将连双秀从郑府中救出来。可偏偏人算不如天算,劫径的不知道何故溺亡在柳河中,又被当做了他的替身。
本想着这是天助,刚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凭空消失,可是庄善若与伍彪却成了替罪羊。
他不忍也不能,为了自己而牺牲了他们两个。
“那个黑大个倒是个有福气的!”郑小瑞用手中的扇子轻轻敲了敲许家安的肩头,“我会看好我的女人,你也要看好你的女人!”
许家安身形不动,却咬紧了腮帮子。
郑小瑞抽身之前,又对着许家安笑了笑:“我看四姨太手段了得,你和她之间果真只有兄妹之情?”
“鸾喜?”
“年纪轻轻,做事这般狠利,怕是不得善终!”郑小瑞冷笑道,“她那些小把戏骗得过许德孝,却瞒不过我的这双眼睛。你先把你的女人护好了,若是想染指我的女人,我也等着你!”
许家安正色道:“她不是我的女人!”
“你舍得?”
“有舍才有得!”
郑小瑞一愣,笑了两声,道:“我倒没有你这样的悟性。我看上的东西,就要死命地捂住,即便它毁在我的手里!”
许家安不语,却看着伍彪细心地扶住庄善若——她的脚被火烧伤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他这辈子爱过两个女人,却一个都护不周全!
郑小瑞凝神看了庄善若两眼,自是摇着折扇,目不斜视地从他们两人身侧走过。
伍彪下意识地侧过身来护住了庄善若。
“大郎!“庄善若唤道,声音里有着喜悦。
许家安赧然不动。
庄善若艰难地往前走了几步,却牵动伤口,忍不住“哎呦“地轻唤了一声。
许家安不忍,赶紧走到他两人面前:“善若,你还好吧?”他不敢扶她,连声音里也不敢带上太多的关切。
“不碍事!”庄善若依然由伍彪扶了,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
许家安神情却有几分尴尬:“我还是来晚了!”
伍彪感激地道:“不晚不晚,你能出现就好。”他是第一次这么近看许家安,虽然形容狼狈,可许家安的一双眼睛却是清亮有神的。向来伍彪一想到许家安便有些自卑心虚,可此时他搀扶着庄善若心中却是无畏坦然。
庄善若问出了伍彪的疑惑:“大郎,你果真好了吗?”
许家安郑重地点点头。
“真好,真好!”庄善若是真心的欢喜。
“我本该早点出现的,只是……”
“我知道,你还有旁的事,还有对你更重要的人。”庄善若点到即止。
许家安暗叹庄善若的冰雪聪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又听到她道:“大郎,我与伍大哥的事瞒了你,实在是……”庄善若回过头冲着伍彪莞尔一笑,伍彪也心领神会地扶紧了她的肩头。
许家安心中不免有些酸涩。看刚才在火场上的表现,伍彪的确是值得托付的——若是换作是他,他未必能做得到那些。
“善若,有件事,我也一直瞒了你。”
☆、第420章 大结局
庄善若没大留意,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什么?”
伍彪适时地道:“善若,你先坐下再说吧!”扶了她择了廊下的一张太师椅,坐了下来。
庄善若点点头坐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许家安与伍彪异口同声地道。
庄善若轻轻地挪动了下脚,道:“这脚底也不知道什么缘故,竟痛得很。”
“脱了鞋看看!”伍彪说着半蹲在庄善若面前,一手托住了她的脚踝,一手轻轻地将早就被火灼得焦黑的绣花鞋脱下。
庄善若有些羞赧,微微挣扎了一下,却终究由着伍彪将那鞋子脱了下来。她看着伍彪黧黑的面庞,谨慎的神情,心中泛起了一股甜蜜。不论怎么样,他们总算是活了下来。许家安不是不讲理之人,即便是心有愧疚,她也要从许家抽身出来。
脱鞋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等伍彪小心翼翼地剥下庄善若脚上的袜子,每个人心头不由得突突一跳。这双脚早就变得血肉模糊,脚底板的皮肤被烫破了,又被鞋子摩挲了,露出一层红红的嫩皮来,连那双雪白的布袜也变得血迹斑斑。
“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伍彪急得满头汗,仿佛这伤是伤在了自己的身上。
庄善若也吓了一大跳,怪不得下了火场,这脚底还是一阵一阵的灼热的痛,想来到底还是被火伤到了。她往里缩了缩脚。故意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道:“也不大碍事,养上两天就好了。”
“怕是要留疤的!”伍彪哀叹着。
“那又有什么,反正穿了鞋子也看不见。”庄善若安慰他道。“倒是你背上的那一溜水泡,些须请郎中细细地看了,要不然天气这般闷热,万一化脓了可是不得了的。”
“我皮粗肉糙的不碍事。”伍彪捧了庄善若的双足,又是懊悔又是愤恨,“我原当他们不过是摆个架势出来吓唬吓唬我们,却是万万没想到他们竟是这般狠辣。如不是许秀才及时现身,怕是真要被活活烧成灰了。”
庄善若想起那时。她几乎就要被热浪袭晕在伍彪的怀中了,真可谓是死里逃生。
“善若,那四姨太到底和你有什么仇怨,定要置你于死地呢?”伍彪轻轻地将庄善若的双足放下。就这样悬空着,没有穿回到鞋子里。
“她啊,唉!”庄善若想起鸾喜那时的唱作俱佳咄咄逼人,心中又恨又怜。许家安会知道鸾喜对她的一往情深吗?
许家安却是站在旁边,看得痴了。神智恢复之后,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与庄善若的这份感情——要说是假的,那却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要说是真的,可又像是天边的云彩,看得见抓不住。此时此刻。看庄善若与伍彪两人之间的温情流露,他恍然有所悟——似乎他这三年所受到的磨难,全都只为回到原点。
“大郎?”庄善若留意到许家安的异常。生怕他又无端发了痴病。
许家安如梦初醒,没头没脑的一句:“你们回去吧!”
“回去,回哪儿去?”庄善若顺嘴一问,却另有深意。
许家安目光落在庄善若的脸上,波澜不惊:“自然是让伍彪带你回伍家去。”
伍彪闻言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追问道:“许秀才。此话当真?”
许家安点点头,心中却觉得又闷又痛:“当真!”
“大郎。终究是我辜负了你!”
许家安笑道:“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我这南柯一梦,梦得足够长,倒是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了。你辜负的不过是旧日的许家安,那不过是场梦幻泡影,你又何必说什么辜负不辜负的话呢!”
庄善若听了这一番话,心头沉沉的重担卸了下来。也是,她对许家安来说不过只是一个梦中的幻影,现在他清醒过来,心心念念的自然还是连双秀。
伍彪却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只知道许家安松了口,却想起难缠的许陈氏,道:“许秀才自然是一诺千金,只不过许家老太太那边……”
许家安知道伍彪的担心,道:“善若与我本无夫妻之实,如今连这夫妻之名也是早就不在的了。”
伍彪一时没回过神来。
庄善若忧心道:“话虽如此,可是这事情闹得这般沸沸扬扬,即便是大郎有心成全我们,可许德孝未必能放得过我们,毕竟这也算是许氏宗族的一件大事了。”
“许德孝奈何不了你,你早就不是我们许家人了。”许家安胸有成竹。
“怎么?”
“善若,你之所以吃了这许多苦头,都是怪我一念之差。”许家安满脸愧色。
“大郎,好端端的怎么又突然说起这样的话来?”
许家安看了身旁的伍彪一眼,欲言又止。
伍彪见他们两个有话要说,便托故道:“许秀才,你先帮我照看善若,我去下得富兄弟家,借身衣裳过来,将这作践人的一身换了。”
庄善若知道伍彪的意思,点点头。
许家安目送伍彪消失在拐角处,将脏污的手在身上蹭了蹭,然后摸到怀里,从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纸来,递给庄善若:“你看!”
庄善若狐疑地接过来,刚展开看了一眼,登时脸色大变,声音也不由得颤抖了起来:“大郎,这东西怎么竟在你那儿?”
许家安苦笑不答。
庄善若摩挲着这张薄薄的纸,上面的字她不看也背得出来,那是许掌柜成亲后第一天亲笔写给她的和离文书。她记得当初只不过是想用半年的光阴来赌后半生的自由。却不料一脚踏入了泥潭中,又蹉跎了整整三年。
庄善若鼻头一酸,眼泪便扑簌簌地滚落了下来。她犹记得她最后一次从陪嫁的石榴箱子中拿出这张和离文书。是在许掌柜的葬仪上,拿出来给王大姑看。姑侄两个充满了期待,却不料从此人鬼殊途。
“大郎,这东西怎么竟在你那儿?”庄善若眼泪涟涟,这张薄薄的纸却仿佛是一张定身符,将她牢牢地钉在了许家,遭受煎熬。
许家安艰难地道:“我一直都知道你那箱子里藏了要紧东西。可是直到那一日你姑母过来吊丧,我才知道是什么。”
“你……”
“我偷偷地在窗外听了好一阵子。才知道你执意要离开。”许家安目光茫茫然起来。他那日无意之间经过西厢房窗下的时候听到了哭声,不由得驻足多停留了一阵,没想到这一驻足却让他听到了本不该知晓的。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一抹亮色,他舍不得她走。不愿意她走,于是便做下了让他痛悔的事情来。
“你怎么拿了我的钥匙?”庄善若痛快地哭了一阵,回过了神来。
“我趁你沐浴的时候偷偷地拿了那钥匙,很快地就在《道德经》里找到了这张和离文书。我总以为没了这张文书,你便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原来如此,我还疑心是你家老太太做的,甚至还怀疑到小妹身上——却是万万没想到是你。”
“后来,我也想告诉你。不过,我却怎么也张不了嘴。你过得那么苦。我只有拼命读书,想挣个功名来补偿你,却从来没想到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许家安羞愧难当。
“都是以前的事了。若不是留在连家庄,我怕是也碰不上伍大哥。”庄善若释然,道,“你还得《道德经》里的那句吗?”
“什么?”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许家安点点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我知道。却未必能做到。我对你做的这些,与郑小瑞对秀儿做的那些又有什么不同呢?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庄善若将那张失而复得的和离文书贴身收好。道:“大郎,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她本想跟他提及见过连双秀的事,又怕触及他的伤疤,只得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顺其自然。”
庄善若心中暗叹,许家安终究还是放不下连双秀,不过对连双秀来说,现在的这种平静如水的生活未必就不是她想要的。有时候,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她不好随意置喙,只得隐晦地道:“这几年,我与郑小瑞打过几次交道,他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也算得上是言必出行必果。虽然他在外头置了几房姬妾,可始终未曾让她们进府……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许家安一愣,苦笑一声:“你是说,姑且不论是善缘孽缘,都是缘分吗?”
“倒有这个意思在里头。”
“我明白,你不用担心。”许家安惨然一笑,挪动脚步往外走,“我得回家到我娘面前负荆请罪去。”
庄善若便看着许家安拖着那双烂了底的破草鞋慢慢地往祠堂门口走去,正午的太阳将他的影子压碎成浓黑的一团,心中不由得一片怅然。造化弄人,那个青衫落拓的许家安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大郎,你保重!”
许家安的身形顿了顿,也不转过头,只是继续往前走,终于消失在拐角。
庄善若默默地呆坐了许久,仿佛想到了许多,仿佛又什么都没想,心里是没着没落的酸涩。
“善若,善若!”祠堂门口传来伍彪急切热烈的声音。
庄善若精神一振,嘴角便不由得漾起一丝笑来。不论怎么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