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高敏珍一进门,也不看满屋子向她行礼请安的小辈和下人,直接奔向了高太君,连余氏和刘氏向她打招呼都没看见。
“我的珍姐儿。”高太君此时面上满是慈爱之色,明珠很少看到她这样的表情,似乎只有在见到珉杰、珉旭等几个孙儿的时候才会流露出来,心中纳罕。原来,她从前也曾听说过高太君如何宠爱这个女儿的话,如今这一见,还真是所言非虚。
高敏珍望着面前熟悉的面容,似乎并不十分热络,只是紧抿着唇,走到高太君身边,深深一礼,道:“母亲安好。”
高太君一边点头,一边擦着眼泪,道:“好、好、好,我很好。”她仔细观察着女儿的穿着打扮,欣慰道:“娘看你如今这样出息,心里高兴呀。只是这些年苦了你了……”
高敏珍的神情也渐渐柔和了起来,只是似乎还有些怨气未平,“母亲当初把我嫁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要不是我小心,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哪里还有命再见母亲?如今我好了,你们倒巴巴的贴了上来,早些年怎的不管我的死活?”
余氏的面色有些尴尬,刘氏早已习惯了这位姑奶奶的脾气,也不多言,笑着回头扫了一眼丫鬟,那丫鬟立刻退了出去,不大一会,又走了进来,上前轻声道:“三奶奶,刚才厨房派人来说席面已经准备好了,三老爷那边请老太太、姑奶奶、奶奶们、小姐们入座呢。”
高敏珍看了一眼刘氏,道:“三嫂当真是个伶俐人呢。”
刘氏笑道:“还请老太太和大嫂子姑太太、小姐们入席。”
高敏珍站起身,道:“罢了,我已经和工部尚书的夫人约好了,过一会还要去肃郡王王府探望肃王妃呢,就不留下来用饭了。”
说着,她看也不看余氏,转身就走。余氏是脸色有些难看。
简直是欺人太甚!
还不容易熬到了宴会结束,余氏回房后,关好门,自己独自生着闷气。就因为自己是继室,平白的受了多少气!可叹她却连个儿子都没有,丈夫有事也不和自己商量,说自己还年轻,有些事不懂。
——有什么不懂的?不就是自己的丈夫没有官职,她的丈夫却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高家还有求于她吗?可她也不想想,谁都有落魄的时候,难道还能一辈子都落魄不成?都是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岂能将事情做绝?若闹得大家都没脸面,她脸上也不会好看。
她这里正在生着闷气,刘氏来了,还送来了府里特制的软香糕。
“嫂子尝尝这软香糕,是我用买来的秘方做的,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最是好吃不过。”
余氏勉强一笑,道:“多谢三弟妹。”
刘氏知道余氏当众丢了脸面,心里不好受,便好言相劝道:“弟妹别生气,姑太太就是这个脾气。早年也是好的,只是后来受了些刺激,做事未免偏激。你是她的娘家人,她当你是自家人才这样的,你没看她对老太太都那样,更别说咱们了。”
余氏禁不住流下了泪来,她拉着刘氏的手,道:“弟妹,我是真的羡慕你。”
刘氏笑道:“快了,等大老爷的官职下来了,大嫂的好日子也就来了。到时候嫂子也是个诰命夫人,等闲连老太太都要高看三分的。”
余氏叹了口气,苦笑道:“诰命?弟妹别忘了,我前面还有一位‘先夫人’呢,就算是封,也不会轮到我。我又无子,将来还能依靠谁呢?”
刘氏见她此话悲怆,已经猜到了她的心结,忙宽慰道:“嫂子这是什么话?你还年轻,将来生多少不行?嫂子不知道,你没来的那些时日,每次家里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大伯都没少提及嫂子,看大伯的意思,其实是很重视嫂子的。嫂子进门的时日并不算长,大伯已然这样重视了,我看再过不了多久,大伯就能将前事全忘记了,嫂子有得是时间,怕什么?”
余氏道:“但愿如此吧。”她想起了丈夫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心底重新涌起了一股力量。她真的不该怀疑的。没错,她还有很多时间,很多很多的时间。总有一天,她也一定可以像刘氏这样,成为名正言顺的当家奶奶。俗话说,花无百日红。婆婆年岁大了,将来这高家,还不是得靠她来主持吗?
总有一天……
第二天,国公府下帖子,邀请高太君以及众夫人小姐们过府一叙。高太君很高兴,早早的吩咐了下去,命众小姐都好好打扮打扮,不能给姑奶奶丢脸,给高家丢人。
明欣听着丫鬟山梨重复了高太君刚才吩咐的话,嗤笑道:“高家愈发小家子气了。”
山梨凑近了小声道:“小姐,你猜刚才怎么着?奴婢看见四小姐的丫鬟鬼鬼祟祟的在二小姐门前探头探脑的,怕是又要出事。”
明欣的面上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道:“我说这两天怎么这样安静呢,原来都在这里等着呢。你休要管闲事,且看她们自己怎么闹去吧。我这几个堂姐,全都是不省心的。大堂姐是个懦弱不争气的,眼看着贴身丫鬟有事没事都往四堂姐那里跑,连三餐都没人去厨房取,可她宁可只吃点心充饥也不说;二堂姐和五堂姐不用说了,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山梨转了转眼珠,道:“小姐的意思是……三小姐还不错?”
明欣道:“她?恐怕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才几日呀?她的那几个丫鬟就和咱们府里的那些个爱嚼舌头的混熟了,你以为都是白做的?既得了祖母的宠爱,却又不与人为敌,或者说明面上为敌,怕也是个城府极深的。若是小瞧了这样的人,那将来可真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说道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轻轻咬了咬下唇,冲着镜子,对给她梳头的丫鬟道:“好了,就这样吧,可别给我插满头的金银之物,我可不想让人说我是从乡下来的。”
山梨连忙向四处看了看,道:“小姐,您千万别太大声,万一传进了老太太耳朵里可就糟了。”
明欣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知道了,我们快走吧。”
一行人坐车朝安国公府进发,安国公府位于通朝街上,距离三老爷现在的住处并不算太远。走到后巷的时候,看见人来人往,多数是工匠的打扮,扛着砖石木料走来走去。看见有车轿通过,众人都纷纷避让,有那好奇的还指指点点的多看两眼。
转过了后巷,来到通朝街的正街。此处应是京中的富裕之地,但见路面平整,来往的行人不多,但是穿着看着都还不错,骑马坐轿的亦不在少数。
来到正门处的红漆大门,有人上前通报,不多时,侧门开了,有仆从上前将门槛拆除,车轿缓缓驶入了后宅。
透过轿帘,明珠偷偷向外瞧看——青瓦粉墙,砖石铺地,房檐耸立,高门大柱,气势不凡。
行了能有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到达了高敏珍的住处,章府的四房。
高敏珍的丈夫本是章家嫡出的第四子,本来轮不到他的,可是他的嫡长兄却因为一次坠马,瘸了一条腿而无法做官。次一位的二老爷则因为年少荒唐,失去了父亲的喜爱,被撵出了章府。第三子是庶出,母亲身份有问题,出身惹人质疑。最后,便只好由老侯爷的第四子章崇思承了爵,而高敏珍也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四夫人一跃升为了掌家奶奶,风光不可限量。
众人被青衣素颜的丫鬟请进了待客的花厅之内,高敏珍领着丫鬟们上前迎接。公府富贵自不用提,幸好明珠曾见过上官家,否则也会小小的吃惊一下。明霜则趁人不备,悄悄的左看右看,仔细打量着。
“姑太太这里真是好得很呀。”余氏赞道。虽然这话只是客气话,但是多说好话谁不爱听呀?
哪知高敏珍闻言,皱了皱眉,道:“还说呢。自从老爷升了爵,就为了公府规格的事,不知道吵过多少次了。这个说没钱,那个说铺张,好像建好了之后他们今后不住似的。这不,最后就说把后巷买下来,再扩出去一处房舍。您听听,这是寒颤谁呢?再说了,这大半的家业可都是我们老爷拼出来的,让他们坐享其成还不乐意,一个个都算计这点子家业,也不知道这些年都是靠谁的俸禄养活他们呢。”
高太君叹道:“要我说,你们章家不如就分了家,你和女婿单过。反正你婆婆早几年没了,你们还守着什么呢?”
高敏珍道:“谁说不是呢?可是老爷就是不同意分开单过,说是怕影响不好。我想也是,等着明后两年庄子里多产些粮食,攒些钱财,再将他们都打发了。赔钱就赔些钱吧,反正我不在乎这些小钱。”
明珠突然觉得有些无语,她这位姑妈的逻辑还真是强悍。
高敏珍这边正说着,眼睛却在几个侄女身上转了转,忽然一笑,道:“要不是我的琳儿今日要上学,早就过来和家里的姐妹见面了。对了,不知我的这几个侄女可都上学了没有?”
豪宴
原来,高敏珍共生了一子一女,在章家可谓地位稳固。长女名唤章琳,长子名唤章敬,比姐姐小一岁。高敏珍口中的“琳儿”便是章家的大小姐章琳。
众人不解,刘氏笑道:“要说起琳儿呀,那可真是个聪明的姑娘。和雅书院那是什么地方,满京城的千金闺秀们都在那念书,竟然在两年之内就能考进甲班,统共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着实不简单呢。”
高敏珍眉心微展,道:“说起来,欣儿也到了上学的年龄了,想来考进丙班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明欣眨了眨眼,笑道:“侄女自认蠢笨无知,如何能与琳姐姐相比呢?那岂不是像愚公移山那样不自量力吗?”
高敏珍闻言,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连成语都用错了?愚公移山岂是用在这里的?”
明欣故意道:“哦,是侄女用错了成语,想来该用蚂蚁撼树才好。姑母休怪。”
明珠忍住笑,愚公移山,蚂蚁撼树,岂不是将章琳比作木头山石了吗?
刘氏自知女儿秉性顽劣,忙道:“她才识得几个字,会说什么成语?不过是些小儿玩话罢了。对了,不知琳儿几时回来?”
高敏珍道:“明日就是休沐日,午后便能到家。对了,不知道我其他这些侄女有没有上过学?依我看,既然来到了京城,不如就进书院读些书,也见见世面。虽说成绩不会太好,不过也用不着担心,毕竟是我的侄女,有谁敢小看?”
明欣笑道:“可不是,不是还有琳姐姐吗?到时候不会的地方就多问问她好了。”
明霜惊喜的道:“那太好了。侄女不才,也些须会写几个字,早就听闻琳姐姐多才多艺,不像小地方那些坐井观天的所谓‘才女’,想来这下子也能和琳姐姐好好切磋切磋了。”
高敏珍看了她一眼,有些迟疑的道:“这位侄女是……”
她一直都没怎么将注意力放在这几个侄女身上,至今还没分辨清楚哪个是哪个,故此才会有此疑问。
高太君道:“你不认得了吗?这是二丫头,当年你回家省亲还曾见过呢。”
明霜盈盈下拜,道:“姑母在上,明霜这厢有礼了。”
高敏珍思索了片刻,道:“哦,她就是李姨娘养的那个丫头吧?怪不得看着有些眼熟,和你姨娘长得还真像。”
明佳没忍住,嗤的笑出了声,明霜的脸当时就白了。
高敏珍看了一眼明佳,道:“你是三丫头还是四丫头?”
明佳忙道:“侄女排行在四。”
“原来如此。”高敏珍皱了皱眉,“你不是嫡出的吗?怎的这样没教养?竟然笑话自己的姐姐?就算你二姐是庶出,也轮不到你嘲笑。”
明佳的脸唰的红了,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呵斥?眼泪当时就开始围着眼圈打转。贾嬷嬷见势不妙,怕小主子又会忍不住闹脾气,连忙借袖子掩饰,在她背后轻轻捅了捅,示意她千万不要乱来。
明霜暗笑了一声“活该”,重新露出了笑脸,道:“说起来,姨娘还惦记着姑母呢,让侄女这次来代她向姑母问安。说姑母的端庄典雅是我们一辈子也学不来的,让侄女多跟姑母学学。”
高敏珍漫不经心的端起桌上的茶盅,露出了腕上三寸来阔的嵌猫眼石腕镯,随口道:“有心了。”便转过头去和余氏说话,不再理会明霜。
明霜倒也不气馁,面上仍挂着笑,心中更加坚定了一个信念——这个姑母,她一定要好好巴结才是。
她这边正想着,只听余氏道:“说起来,姑太太可能不大清楚,江南那边民风保守,比不得京城的气派,还不曾开设过女子书塾,因此只在家中请了一位先生教导小姐们。”
高敏珍道:“这个我当然知道。乡下地方,就是比不得京城,净出那些没用的酸儒,没一个能上得了台面的。”
余氏勉强笑了笑,众人都不再言语。
高太君轻咳了一声,缓缓道:“珍姐儿,这些都是你的嫂子侄女们,都是你的娘家人,你今后可得多多照顾才是。尤其是你的这些个侄女,你这个做姑母的也多留心些吧。”
高敏珍一笑,道:“这里也没外人,我也就不瞒着母亲了。虽说咱们高家的女儿原是不差的,只是在京做官的不比其他地方,就是那些个三品五品的芝麻小官也都挑得很,除非家里全没根基的,要不也都惦记着从京里的小姐们中挑呢,外来的……难呀。别说大哥当年是个状元,您打听打听,这京里头状元、进士、庶吉士多得很,有功名在身的更是满街都是——也就咱们那里还当回事。再说了,就算大哥复了官不过是个小小的翰林闲官,若等着熬上去,怕是侄女们早成老姑娘了。二哥、四哥、五哥就更别提了,至今连个功名都没赚上。三哥又不常在京中,姑且不论。不过,既然母亲发了话,我也不好推辞,帮着留意便是了。”
几位小姐顿时全都黑了脸,余氏和刘氏的面色也都不太好看,高抬君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多留意便是了。对了,我那两个外孙哪去了?”
高敏珍一听儿子,面上顿时露出了笑容,道:“敬哥儿的书读得快,如今将那四书五经已经全都背熟了,拜在了国子学的宋博士门下,如今暂时住在他家中,也方便指导他的功课。”
这个儿子一向都是她骄傲的资本。三年抱俩,虽说是先开花后结果,却也不是谁都能有的福气。自从儿子章敬出生之后,她在章家的地位可谓直线上升,自己的公公当年更是因此而更加坚定了将爵位传给这个四儿子。章崇思,也就是如今的安国公喜好女色,可惜子嗣不丰,一共纳了七位姨娘,肚皮却都不争气,生一个是女儿,生一个还是女儿,也只有高敏珍为安国公生了一个儿子,人人都夸她好福气。因为这一点,就连她的丈夫安国公都多有让着她,因此,她的脾气也随着丈夫地位的升高而愈发变大了。
这时,有仆妇来报说:“大小姐回府了,车轿刚到门外。”
高敏珍闻言,顿时喜出望外,一叠声的唤人去迎。不多时,正在众人纳罕这位章家大小姐是何等模样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年轻女孩。年纪大约在十一二岁的样子,头扎双鬟,上面对称的戴着精巧的珠花,柔亮的小辫子垂在肩头。红润的嘴唇,初雪般的皮肤,明亮的双眸,怎么看都是个出色的小美人坯子。众人顿觉眼前一亮。可还不等赞扬,就听那女孩恭敬的蹲身行礼道:“太太。”
高敏珍有些不悦,只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