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姐,您小声些,千万别让人听了去……”
他的脚步极轻,就连紧贴着舱门前经过也无人注意。迈着碎步,他优雅的走到了另一间舱门前。只听里面有人在窃窃私语:
“四小姐也真是的,大清早弄出这么大动静,还让不让人睡了?不知道这木板不隔声吗?咱们二小姐昨晚又练了一宿的字,要是这时候被吵醒了,受罪的可是咱们。”
“谁知道呢。可这位四小姐谁敢惹呀?你是没看见,大小姐都被她欺负成什么样了?连大气都不敢喘。”
“大小姐是庶出,性子又弱,说话自然没底气。可咱们二小姐哪是那窝囊性子?再说了,不是还有大少爷在吗?就连三小姐那么受宠的,都惧咱们小姐三分呢。我跟你说呀,前一阵不是给大小姐议婚吗?你猜怎么着……”
水声渐渐掩去了说话声,他不感兴趣的打了个哈气,继续向第前移动着。不知走到了第几个舱门,只听里面有人说话。
“……四小姐那边虽然又吵了,不过定然是因为晕船,心情不好的缘故。我看咱们还是别为了这点小事就惊扰了老太太为好。”
“我说流金姐姐,你也别太偏着二房了,这门还没进呢,也不怕人嚼舌根子。”
“呵,珊瑚,你能说得着我吗?你见着三小姐是时候不也是巴巴的赶着上前献殷勤吗?只不过人家不要你罢了……”
“你血口喷人。”“你装模作样。”
“好了!你们俩个消停些。要是吵醒了老太太,管保把你们俩一起扔进河里喂鱼去。”
“滴翠姐姐……”“姐姐……”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这时,他忽然嗅到了一股食物的香味,嗅了嗅,是从船的另一边散发出来的,他连忙加快了脚步,动作却依然优雅至极。
看到了,正前方的甲板上摆着一盆东西,香喷喷的味道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他舔了舔嘴唇,咽了一口口水,脚步更快了。
忽然,他感觉身体两侧一暖,紧接着身体被迫离开了地面,对上了一张圆圆的笑脸。
“哈哈,可抓住你了。一大早不小心开个门就被你溜了,还是小姐的办法管用。”
舱门大开,露出了里面不大的空间,装饰也算不得华丽。黑漆桌椅,杏红色床帐低垂,墙边几个柜子,窗边一座小小的梳妆台,雕花窗格。没等他看完,四只脚已经被人用温水干净了,然后是整个身体又被热毛巾仔细的擦了一遍,最后,他被轻手轻脚的放进了床上一个带着暖香的怀抱里。
“早呀,咪咪。”
女孩的笑容灿烂而明亮。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欢快的阳光洒满了整个江面,水波粼粼,云淡风轻,又是一个适合出行的好天气。
“回老太太的话,四小姐今晨又吐了一次,家里带来的药似乎不起作用。”贾嬷嬷小心翼翼的回禀道。
高太君紧绷着脸,这一路之上,就从没消停过。
先是坐马车走了几日,来到江边。却发现原本雇下的大船不知为何就坏了,只得临时换了一艘小得多的船——他们高家又不是没钱,怎的出行竟会这么寒酸?于是,原本与她们一同上路的几家亲眷只能做其他船走——又在亲友面前丢了脸面。然后是自己水土不适,一路从马车躺到上船了——她这里刚好,明佳又晕了船,胡闹了几日。
她耐住气,吩咐下人,道:“还不快去另派一艘船,去岸上请个大夫过来,不拘远近,只管去便是,给你们四小姐看看病。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跟她娘交代呀。”
贾嬷嬷连忙谢恩出去了,高太君叹道:“二房怎么这么不让我省心呢。老二媳妇也是,整天都忙什么呢?”
立在一旁的流金闻言,低下头,一声也不敢吭。珊瑚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讥讽。
眼见着大房就要得势,二夫人还能耐得住?
去请大夫的小厮去了将近半天的功夫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三十来岁,身穿绸衫,背着医箱,气质不俗。另一个是家人打扮,身穿蓝布衫,相貌不甚出众,举止却斯文有礼。
高太君道:“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小厮忙道:“小人的船走到半路,不知怎的就漏了水。幸好遇上一艘大船,把我们救了。船主听说船上有病人,不但借了一艘快船给小人,还遣了大夫过来。”
高太君点了点头,看了看下面立着的两个气质不俗的年轻人,和颜悦色的道:“麻烦你们家主人了,又是借船,又是借人。”
家人打扮的男子叉手向高太君恭敬一礼,道:“老夫人太过多礼了。我家主人说了,出门在外,不像在家中,难免遇到些难事。既然被我家主人遇上了,又岂会坐视不理?老夫人不必客气,这位大夫医术了得,您只管放心命他为小姐诊病便是。”他吐字圆润,声音清朗,礼貌周全,举手投足间不似寻常家人模样。
高太君也很见过些世面,见此模样,便知这家的主人定然非富即贵,不可怠慢。一边叫过管事,好好款待那名家人。又命人领了大夫往明佳处去了。
诊了病,开了药,大夫交代了些注意事项,便被人带去了船舱休息。路过甲板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丫鬟打扮的漂亮姑娘,手里还的拎着一个食盒。领路的小厮见了,笑着招呼道:“青雪姐姐,去取午饭呢?”
那女子回了个笑,道:“是呀。”她注意到小厮身后跟着的大夫,忽然一愣。
“苏大夫?”
苏槐一笑,道:“姑娘有礼。”
原来,这名大夫竟是曾经为明珠解过毒的钱老太医是弟子——苏槐苏大夫。
“您怎么会在这里?”青雪疑惑道,也没听说他搭了高家的船呀?而这里四处又都是水的……
苏槐将手插进袖中,笑道:“这也是因缘凑巧了,我因要去京里办事,想着能搭个伴。经一位朋友介绍,知道一大户人家也要去,答应带我一程。就这么着,我上了船。恰巧听说你家有人晕船,被那家的主人遇上了。因那船上也没有别的大夫,我就自告奋勇的过来了,想着不过是晕个船罢了,好治!也不惧砸了我家的招牌不是。”
青雪被他的话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您医术高明,我觉着天下没什么您治不好的。”
苏槐的胸口轻轻一震,眼神闪了闪,道:“还请姑娘代在下给小姐问个好。”
青雪笑着应了,回到舱中,对明珠说明了此事,众人皆叹“好巧”。
苏槐的医术确实不错,两三服药下去,明佳就没事了。
明霜得知后,冷哼了一声,道:“算她走运。”这次的药都是贾嬷嬷亲自看着熬制的,她一点下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茜草轻声劝慰道:“小姐也别生气,反正四小姐那里也已经折腾够了,惹恼了老太太,咱们的目的也达到了。”说着,递给明霜一只刚剥好了壳的水煮蛋。
“算她走运。”明霜“哼”了一声,接过水煮蛋,仔细的对照着镜子,沿着自己的黑眼圈滚了滚,然后将用完的鸡蛋毫不犹豫的扔出了窗户,掉进水中,悄无声息的沉了下去。自己起身走到了桌边,继续低头写字,神色漠然。
茜草低下了头去,双手不自觉的绞着裙边。
“别想着弄些小把戏哄我。”明霜不知何时出的声,吓得茜草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我虽只是个庶女,想弄死一个小小的丫头还是轻而易举的。别忘了,所有的事你都参与了,我要是败了,你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茜草嚅喏道:“奴婢万万不敢。”
“量你也不敢。”明霜一哂,吩咐道:“你去问问看,那大夫的主人是谁家?别整天无所事事的戳在这里碍眼,害得我处处被动。”
茜草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就这样,在水上又行了几日,船终于靠了岸。
有专人先下船去安排住处,剩下由管事的指挥着,二老爷压阵,派人整理马车,将各位主子仆役的东西都从船上搬下来,一一归置了。
也是凑巧,另一艘大船也同时靠了岸。管事的一瞧,眼睛都直了,连忙走到二老爷身边,道:“老爷,您瞧,那艘船是不是咱们原来定下的那艘?”
二老爷手搭凉棚,一看,当即怒道:“好个船老板,竟敢骗我!你去,把开船的那个给我叫来,老爷我要好好问一问他,碧水究竟谁家能有这么大的脸面,竟然敢从高家手里截胡!”
不一会,走过来一个黑大个,正是这艘船上领头的,算是船行的管事,平日也有些体面。
他一见高家二老爷这幅模样,当即明白了,忙陪笑道:“二老爷您千万息怒,我们这也是实在没法了。实在是那些人得罪不起呀。”
二老爷一皱眉,冷冷的道:“你得罪不起他们,难道我们高家就是好惹的吗?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一个合理的交代,休怪我高家要追究到底!”
领头的一瞧,知道高家在碧水也有些脸面,若是得罪了,也够他们喝一壶的。出门赚钱不容易,谁都得罪不起呀。
他心里这样想着,面上陪笑,道:“此事还请您听我解释。”
巧遇(中)
“你说。”
船头的凑近了道:“您当那是哪一家?想必您也听说过,广平候刘家。”
“刘家?”二老爷皱了皱眉。
他如何不知晓?说起刘家来,这事就要追溯到当年了。刘家祖籍陇西赵郡,祖上曾是天朝赫赫有名的开国名将刘万,刘家世代拥君,家族贤良辈出,曾经出过五位将军,立下了赫赫战功。近年来多有弃武从文的趋势,为文官者亦不少见。虽无从前显赫,行事愈发低调,却也依然活跃于前朝。到了这一代,皇帝亲自指婚,将礼郡王的女儿阳城郡主指给老侯爷刘容为妻,刘家满门的荣耀得以延续,足以证明这个家族荣宠依旧。无论走到哪里,一提刘家,谁人不给个薄面?
船头搓了搓手,陪笑道:“您看,这我们实在是得罪不起……”
二老爷转了转眼珠,忽然怒道:“即便如此,你们也欺我高家太甚!此帐又该如何算?”
那船头忙道:“那是那是,这租船的钱,给您免去一成,您看如何?
二老爷犹不满意,一拍桌子,指着那领头的鼻子道:“你当老爷我是要饭的吗?一成就想打发了我?告诉你,我们高家虽比不得皇亲贵重,却也有个做国公的妹夫,又岂是任人欺凌之辈?”
船头心知这位也惹不起,一咬牙,道:“那就一成半!再多了小人也实在做不得主了。”
“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呢?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们高家是什么人家?你们船行要是不想做了,趁早说一声,老爷我去跟”
船头的忙道:“您息怒,息怒呀。依您的意思是?”
二老爷缓缓伸出了四根手指,露出了大拇指上戴着的那枚硕大的金镶玉扳指,在船头的面前晃了晃,道:“最起码也得四成。”
船头的倒吸了一口冷气,道:“你这是为难小人呢。要不这样,两成!”
“三成半。”
最后,在经过了三翻四次的讨价还价之后,二老爷终于松了口,答应了减去三成的费用,连带着今后租船都要享受实惠价,免去如雇用水手的费用等各种杂费,都由船行出。
看着船头的灰溜溜的离开,二老爷略显得意的脸色却渐渐沉了下去。
管事的一头是汗的跑进来回报,“老爷,您看小姐们都在下面等着,是不是令雇些马车之类的……”
“雇什么雇!你当钱都是大风刮来的?一出门这银子就像淌水似的花,今天这个头疼,明日那个脑热的,不知道家里的钱都是老爷我一分一分赚出来的吗?”二老爷没好气的出声喝道,吓得管事一缩脖子,心中纳闷,本来老爷就心疼钱,不想定原本老太太的看中的那艘船。如今都称了心,刚才他在门口,一见船头一脸便秘模样的出去,就知道自家老爷又占了大便宜,怎的反而不高兴了呢?
“你还戳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准备拜帖?不知道广平候刘家也在吗?离得这样近,要是不去拜会一下,委实太过失礼。”
管事的连忙应了,当即小跑着下去准备拜帖。一边走一边还琢磨着,突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合着二老爷是嫌丢了面子?想去找补回来?
再说高太君等人,她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早早的乘着等在岸边的简便马车,去了最近的客栈休息。剩下的大、二、三、四小姐连同丫鬟婆子等众人,也都因为小厮们来来回回的搬东西怕不方便,不得不早早就下了船。
今日天晴,虽然越往北走,天气越凉爽,可此时已将近午时,日光充足,照得人难受。这等的时间一长,难免就有了怨言。同行的丫鬟们多是生在宅门内院,比寻常人家的小姐养得还娇,哪里受得了这样烈的日头?剩下的就更别说众位娇养在深闺的小姐了。这个也说,那个也怨,虽只是低声,却也架不住人多口杂,压下去了这个,压不下那个,真是怨声载道。
负责管事的下人见势不妙,早就一叠声的派人去催搬东西的手脚都快点。无奈人手有限,一个人也长不出八只手来。遂又派人去回禀高家二老爷,看看是不是先雇些马车,送小主子们离开。哪知一问,二老爷竟不在,也不知去哪了,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急得他团团转。
码头上的人也不少,坐船的,上岸的,卖各种杂货吃食的,卸货的,搬东西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这边仆役都穿着不凡,丫鬟们也无不生得齐整标志,穿戴打扮也都鲜亮好看,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头戴白纱纬帽,看不清容貌的大户小姐们。这一大堆人聚集在一处,站在这人来人往的码头,着实吸引了无数人的眼球,像这样不可多得的机会,谁不想多看一眼?虽有为数不少的护院仆从们在四处巡视,却也当不住众人窥视的视线,更甚者还伸出了指头指指点点,笑容猥琐。
“父亲在哪呢?怎么也不管我了?”明佳再也忍不了了,一把掀开了遮在面前碍事的白纱,推开丫鬟递给自己的茶水,呵斥道。
众丫鬟们见状,唬得一跳,连忙上前将明佳团团围住,挡住了旁人的视线。
贾嬷嬷生得微胖,此时更是热得够呛,见状忙上前道:“四小姐,您千万忍忍,等老爷回来就好了。”
明佳除了上次挨了十板子之外,哪里还受过这样是罪?当时就委屈得直掉泪。
明秀看不过,也上前劝慰道:“四妹妹,再等等吧。我见那凉棚就快搭好了,到时候咱们进去躲一躲就是了。”
管事的实在没辙了,只好抽调了几个人,帮着打了个简易的凉棚,想着遮遮荫也是好的。
明佳一向对这个庶姐视若无物,也不理她。明秀无奈,便也不再多费唇舌。
明霜怕热,本就心中烦躁,再一听见明佳的哭声,更是心烦,冷冷的道:“哭什么哭?你以为这还是二房,人人都要围着你转吗?也不怕被外人看见丢了高家的脸面。”
明佳哭得更欢了,一边哭还一边道:“好哇,你们一个个的都欺负我!看我不告诉老太太去!”
“你去告呀,有能耐你就去,让祖母看看,究竟是谁给我们高家丢人现眼!”
“你……”
二人你来我往的吵嘴,众人规劝着,乱哄哄成了一团。
明珠远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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