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本是一桩好姻缘,就这样散了,连我都觉得可惜。
然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那之后,我常在背地里向菩萨祷告,希望小姐今后的路不要再这样波折。又一次被素英听见,她难得没有笑话我,而是跟着我一个信了菩萨。
尽管前路不明,但我们都相信心诚则灵。
但愿如此吧。
“青雪,你觉得宁王殿下为人如何?”小姐一边绣着一块白色丝帕,一边随口问道。
我看了看那帕子上的鸾鸟,答:“高深莫测。”
“我看是喜怒无常罢了。”小姐撅了撅嘴,难得的俏皮样子。
那是在我记忆中,小姐头一次对宁王的事发表带有感□彩的意见。
其实早在京郊猎场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宁王对小姐似乎有那么点意思。但是他离我们实在太过遥远,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远得仿佛天边的朝霞,只有在特定的时间才能看见,并且持续不了多久便会失去踪影。人人都有憧憬,但也仅仅是憧憬罢了。
转眼便丢开了。
后来小姐选择去公主府里做女官,这在当时是好人家完全看不上眼的事情,但是对于当时是我们来说,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不论走到哪里都离不开是非是必然的,然而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适应期小姐安然度过了,很快便融入了一众女官的队伍之中。唯一不如意的便是跟来个心术不正搅事精付莹珠,这样是完全没有办法的事。
你永远没有办法摆脱所有令你感到厌恶的人,虽然有的时候你也许恨不得想杀了他。
令我感到有些的意外的是,宁王的身影出现得更加频繁了。
驸马去找小姐的麻烦,宁王替小姐解围,事后回来,小姐颈子上的红印子刺得我眼目生疼。
那是我头一次意识到事情不对。起初我也以为那只是宁王一时片刻起了些兴致,如今看来,他每次出现的机会都太过凑巧,这让我忽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带着心底的疑惑,我趁着出去给小姐采买胭脂香粉的空隙,买了些点心跑去书院找苏槐。
我拎着点心就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房里走出来,苏槐在那人身后将他送上马车,拱手道别。我一闪身躲在了树后,并未有人发现我。
“青雪,你怎么来了?”苏槐回身时正好看见了我,面上充满了惊喜。
我沉着脸一头进了屋子,苏槐莫名其妙的跟了进来,问:“发生什么事了?谁惹你了?”
我恶狠狠的盯着他看,心里只觉得五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苏槐接近我的目的很可能并不单纯,这个认知刺得我心痛难忍。
“刚才那个人是谁?你为什么和宁王府里的人有来往?你一个小小的无名大夫,凭什么能进这么好的书院坐馆?为什么有关我家小姐的事情你竟知道得那样清楚?为什么沉冤多年的命案你竟然能弄到线索,找到害了大夫人的大夫?你倒是说呀!”
我咄咄逼人的态度也许吓到了他,他忙摆手道:“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接近我是不是就为了打听我家小姐的私隐?是不是就为了方便监视她?宁王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么给他卖命?你究竟还有没有良心?”
我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觉得心酸、委屈、痛苦、茫然一齐涌了上来,“哇”的一声,竟吐了出来,呛得我大力的咳嗽起来。
苏槐又是找药有是吼人打水给过来,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失态的模样。
“你们家主子好成算,我家小姐的姻缘就这么一桩桩、一件件的被搅散了,你们这下开心了吗?你说,你们到底有什么预谋?为何要算计我家小姐?”
“王爷也是怕你家小姐吃亏而已。你仔细想想,那些人可是你家小姐的良配?”苏槐试图解释。
“你这么说可就是承认你是来监视我家小姐的了。”我心如刀绞一般,拼命推开他,不让他靠近。
“我承认自己很留意你们的动向,但很多事都是王爷派人来告诉我的。王爷仅仅是想给你家小姐提个醒罢了,并未想过害你家小姐。”
“为了一个女子花了这么多的心思,我就不信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原因。”我赌气。
苏槐急得满头是汗:“你听我说,我对你是真心的,与王爷,与你家小姐无关。是,王爷是派我帮忙照看你家小姐,怕她吃亏或被歹人加害,但是我和你是意外,我没有想到我对你竟然会动心,你千万别恼,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行,只是别拿自己赌气。你生了这样大的气很是伤身子,发泄出来会好一些……”许是我刚才的样子太过吓人,他渐渐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我家小姐喜欢和谁在一起是她的自由,什么时候轮到其他人操心了?你家王爷若是有心,又为什么不当面和我家小姐说清楚?”我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已然是信了。我气我自己竟然没有生苏槐的气,这连我自己都没有办法理解,我什么时候变成了那么容易就相信甜言蜜语的人了?
那一日午后,他终于还是说服了我。
其实我心里明白,不管宁王算不算计,只要是他想,小姐也只能随他。
我的内心已然倒戈。
然而我却不愿意这么早就告诉小姐实情,既然宁王喜欢这样的追逐和守护,那么我就满足他的愿望。小姐看似坚强,其实内心很柔弱,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人来保护。而且越难得到,越花心思得到的人,往往才会倍加珍惜。小姐的真实和故作坚强其实十分惹人怜爱,设置圈套的猎人未必会想到,连他自己本身也是猎物之一。
于情爱方面,男子终究不是女子的对手。
以通行的标准来看,我并不是个忠仆。
我违逆小姐的心意,暗地里和宁王的下属来往。这本不是一个下人的本分,但我却决定这样做。
宁王并不是一个遵循常理之人,不论是高家还是长公主府,他全都来去自如。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进小姐的房间,却什么都不能做。
他的身份高高在上,无论他对小姐做什么,都无人可以管束。
那一次,我实在没有忍住,跪在他面前颤抖着声音祈求:“小姐命苦,这辈子没少受折磨,求王爷念在她自小丧母,孤苦无依的份上,不要辱没了她。”
我生平从来没有一刻像此时这样软弱无助过。小姐是我的命,是我唯一的依仗,即便知道是以卵击石,我也不能放任不管。
“你倒是忠心护主。”高高在上的男子轻笑道。
他静默了一会,道:“回去好好照顾你家小姐吧。”他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幸好没有真的发什么。
“王爷很少对人像这样上心。”苏槐偶尔试图解释宁王的想法,却往往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既然真心喜欢,又怎么会任由心爱之人受此委屈?像他们这样的人,又岂知我们的艰难?”
想了半天,苏槐终于想出了一条理由:“我知道一件秘事,宁王的生母名为白鸾,能让殿下委托绣鸾鸟的人,你觉得会是什么人?”
我不以为意:“也许王爷也让别的女子绣过也说不准,没准他是想考验谁家的闺秀绣工最好,这怎么能做得准呢?”
苏槐看着我,无语。
有一件事让我一直很纳闷,既然宁王很在意我家小姐,想要娶为妻子,又为何不肯上门提亲呢?只要他想,小姐如今早已经是他的人了,又何必像如今这样偷偷摸摸的?
后来小姐果然如我预料中的那样,接纳了宁王。宁王对小姐可谓体贴温柔,只是在某些方面看来有些霸道。
小姐的一个举动曾令我十分费解,那就是要亲自去给楚公子践行。
“王爷这样紧张小姐,恐怕会担心的。”与其说担心,还不如说吃醋。
对于小世子的存在,宁王恐怕一清二楚。况且小姐确实对他动过心,但凡是男子,没有不在意自己妻子过去的。
然而更让我意外的是,宁王竟然也答应了。其实在我看来,即便他拒绝了也在情理之中。
“他若心里真心敬我,便要信我才是。”小姐笑得淡然,“我这样做也是想要给他些信心。”
既然小姐都这样说了,那便是心里头有些把握的。
那日细密微雨中,小姐和小世子立在桥头说话,我则坐在树下躲雨,不经意抬眸时分明望见不远处茶楼的二楼轩窗处坐了一个人。他的目光一次也没有从小姐的身上移开,他就那样一直望着她,专注而执着。
在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并不是不上心,而是害怕不被小姐所接受,所以一直只敢在远方观看。因为太过在意,反而畏缩起手脚,不敢靠近,岂不知这样的小心翼翼有时候反而像是一种伤害。
原来那样的人也有如此软弱的一面,情爱果然是世间最难理解的一件事。
做丫鬟的就要比主子笨一些,但又绝对不能笨太多,这是一个姐姐教我的,我这辈子都受用无穷。
即便我和小姐的关系有多么的亲密,即便我们共同分享了许多秘密,甚至有一些只属于我们两个才知道的,但是我仍然时刻提醒自己这句话。
小姐嫁给宁王,在许多人看来算是一步登天了。就连我们这些小人物都一并鸡犬升天了。高家原本那些有头有脸的管事们见我们都是笑脸相迎,有事没事的就凑过来奉承亲近。这些拜高踩低事我经历得多了,也多有敷衍。
“看你多厉害,你家主子做了王妃,你这么得力,恐怕要将你留在身边一辈子吧。”
起初我只是一笑置之,后来身边的人不知怎的,说得渐渐多了起来。我听得不耐烦,干脆直接去求小姐,隐晦的将苏槐一事说了。小姐听了很开心,立刻替我张罗起嫁妆来。
想必她心里也是松了一口的。
一个好下属远比一个好男人要难得,我分外珍惜这一段主仆情分,小姐亦是如此。我能为她豁出性命,也同样相信她亦会如此。为了一个男人而反目,不值得。
女子和男子不同,本就事事多心,又像断了翅膀的家雀被关在一个笼子里,鸡毛蒜皮也能心存芥蒂。同苦难可以令人变得亲密,同享乐反而很难,没有了外来的压力,从前的一些小矛盾便会越发膨胀起来,也许最终会酿成苦果。我天生是个多心的,总觉得有些事不得不防。
婚期就定在一年之后,我之所以选在此时,便是不放心小姐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宁王府里,无人帮扶。现在一切都稳定了,小世子也已经在不久前出生了,那么也该轮到了我功成身退的日子了。
出嫁那一日,我穿着簇新的红嫁衣跪下去磕头,“小姐请自己保重,奴婢再不能在您身边伺候了。”
王妃眼中含泪,不舍的拉着我的手说道:“你自己也要保重,有空常回来我看看。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回来找我,我来给你做主。”
我笑了。
是呀,我现在也有了靠山,未来的日子,再不用怕被人欺负。
“今天是我的好日子,小姐哭什么。”我笑得很开心,泪水却顺着面颊往下流,痒痒的。
能走到今天,我很幸运,因为一路上有她们的相伴,风雨同路,苦难同行。
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前半生最美好的时光。
终究是到了别离的时刻。
喜乐声起,花轿晃悠悠的抬起,我能看见人群中素英和白昙几个捂着耳朵,嬉笑着一闪而过。我偷偷掀起帘子的一角,能看见苏槐熟悉的背影就在花轿的前面的马上坐着,他胸前挂着大红花,笑得别提多傻气。我忍住笑意,只想快些去看看我们的新家。
那里有我全新的人生。
尾声
我没有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再遇见琉璃姐姐。
“你是……六儿?”
她现在是绸缎庄的老板娘,身段丰满了许多,昔日的美貌依稀还在。
“我跟了三小姐之后改了名字叫青雪。”
“好名字。”
我有些诧异她是怎么来到京城的,又怎么成了绸缎庄的老板娘,但我没有主动去问。她却大方的笑了笑,简短的介绍道:“蒋大官人有求于人,便将我送给了一个京城的行商,他老婆在乡下,这里就只我一个。”
我笑了笑,商人似乎比较喜欢这种两头大的平妻。
“你怎么样?”她眯眼上下打量着我,目光落在了我手腕的翡翠镯子上,赞道:“这水头真好,你过得也还好吧。”
“我嫁了人,夫家是开药铺的,倒是很稳定。”
“也是。不论什么时节,人都得吃药,不像衣服,总可以节省些。”她微微叹气,却并未有多失望。
她请我去后院喝茶,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落座,唤来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过来倒茶。
多年未见,难免就叙起了前情。说起被贼人奸污,至今生死不明的茜草,我俩都叹息了一番。还有做了姨娘的那几个,死了的流金,走了的滴翠,被撵出府的珊瑚,有的死了,有的卖了。唯有锦绣结果算是最好的一个,四夫人回了娘家,如今她在四房里独大。当年她和四夫人赌气,跟了四老爷,只可惜四房的爷们却是高家最不得宠的,她也跟着憋屈。剩下有不如意的配了小厮,得意些的做了管事,或家里出钱赎了身,成了良民,嫁入平常人家的。有给商人做小,给庄户人家做大的,不一而足。
琉璃姐姐叹气道:“人生不过才走了一半,可有时候我回想其从前的事来,却感觉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一样。有的人争来争去,却落不下好下场。有的不争不抢,反而能得个安稳终老。咱们的命哪里是自己能控制得了的呢?”
我无言以对。
也许在多年之后,等我老了,我会将我这一生的经历将给我的儿孙听。若他们听见自己的祖母早年竟然做过婢女,会不会觉得不可思议呢?
—————————青雪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还有会其他人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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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欢迎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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