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里的掌事和尚双手合十;恭敬相迎。数十侍卫分列在台阶两旁,盔甲鲜明;纪律森严。
莫兰馨扶着丫鬟的手,缓缓步下了轿子。眼前佛寺的大殿恢弘雄伟;飞檐拱斗,雕梁画壁,却比不上王府一半的华贵,不由得起了一丝不耐。这天寒地冻的谁爱来这鬼地方?要不是自己对王爷说是来为他祈福还愿的;自己恐怕就要一直被冷落下去了。大好年华转瞬即逝;就算只有一线机会,她也不能放弃。
想到这里,她莲步轻移;忍着外面的寒气;朝着大殿走去。丫鬟仆妇紧随左右,似捧着凤凰蛋一般小心相随。
高家的下人砸着嘴道:“好大的排场,这位夫人是谁呀?”
看热闹的人抱着膀子,回头瞅了一眼,道:“兄弟好没眼色,看见那些侍卫了没有?”
“看见了。”
“那些都是信郡王府的侍卫,这位夫人自然也是王府的女眷。看她的年纪排场,若我没猜错,该是府里的某为妾侍。”生活在天子脚下,即便是升斗小民也有些见识。
“只是个妾侍就这样大的排场?”
“妾侍?”那人一撇嘴,“你也不看看是谁家的妾侍。”
高家下人默默退出人群,回去一禀明,明霜立刻啐了他一口,道:“什么劳什子夫人夫人的,我当是哪个,原来是莫兰馨那小贱人。我就说她不安分,总是缠着王爷。如今王爷寿辰快到了,她就跑来庙里献殷勤,我呸!”
还要再骂,就听高太君问道:“这个莫夫人的父亲可是一位县丞?”
二夫人笑道:“莫家本不过是经商的,后来莫氏嫁过来之后,不知怎么的就弄了个官当。可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高太君闻言点点头,看了一眼明霜,道:“既然遇见了,不见个面总归是说不过去。”
明霜这才住了口,坐到一旁生起了闷气。
不多时,就听下人来报,莫兰馨拜完了佛,正去往后院用斋饭。高太君领着众人也朝斋舍去了,早有门口侍卫通报,请了众人进去。
就见莫兰馨正值双十,生得明眸皓齿,纤丽多姿,一朵鲜花开得正盛的时候,众人心里暗自思忖,怪不得信郡王宠爱此人。只是再艳丽的花也比不上新摘的草嫩,明霜美貌虽比不得她,却胜在年轻娇艳,且有些手段,会吊人胃口,更兼信郡王子嗣稀少,她又有了身孕,哄得信郡王围着她团团转,少不得冷落了府里一干美妾。
莫兰馨心里恨明霜,面上却一丝不露,礼貌又不失殷勤的招待了高家女眷。寒暄之后落座,由小沙弥捧上素菜斋饭,众人一同进用。
明霜皮笑肉不笑的道:“姐姐好大的排场,来庙里进香也带这么多下人伺候。这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是哪家的王妃娘娘驾到了。”
莫兰馨用帕子沾了沾唇,不动声色的道:“这话我可不敢当,这些可都是王妃娘娘准许的,府里女眷来庙里上香,都是一样的排场,娘娘也怕给王府丢了脸面。不过也是,妹妹如今还算不得王府里的人,不知道也是有的。等哪一日妹妹正式入了王府,咱们成了一家人,不用我说,自然也就知道了。”
明霜虽然是住进了王府,但并未摆宴庆贺,故有此一说。
明霜阴鸷的看了她一眼,将手里的筷子狠狠的戳进了饭碗里,忽然冷笑了一声,道:“是呀,再过几个月咱们就真正成了一家人了。”说着,摸了摸肚子。
莫兰馨眼神一暗,她至今也只有一个女儿,且病病殃殃的,不得父亲喜欢,连带着也将她冷落了下来。她年岁渐渐大了,光面前的女人就比自己小了整整五岁。五年,女子能有几个五年!
明霜正得意时,忽见房门被人推开了,伴着一阵冷风,走进来一个轻裘宝带的年轻后生。
“二姐,可赶上你了。”只见那男子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脂,是个风流俊俏的少年,和莫兰馨长得十分相似。
众女一见有陌生男子突然出现,便要回避,就听莫兰馨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幼弟,名唤子期。”
莫子期拱手施礼,道:“见过众位夫人,小姐。”
明珠见此人虽俊俏,可是眼角眉梢却透着轻浮,有些不喜。高太君却见他生得俊俏,将他叫道身边,细问了一番。莫子期口齿清楚,言语讨喜,引得高太君直赞好,还给了玉佩做见面礼。
明霜阴沉着脸不发一言,直到主持大师来探望众人时才稍微缓和了些。
这位主持大师轻易不见外人,只是高太君是庙里的常客,常有供奉,再加上信郡王府的女眷也来了,便出来一见。高太君爱听经文,也懂些禅意,便问了两个问题,由主持讲解了一番。刚讲了几句,就见一个中年和尚匆匆走了进来,附在老和尚耳边说了几句,主持的面色当时就凝重了起来。
余氏道:“大师可是有事?”
主持大师为难的道:“前面来了客人,老衲须得亲自接待,怠慢诸位了。”
明霜眉毛一挑,道:“什么贵客?莫非又是某位王爷的小妾?”
莫兰馨羞得红了脸,暗自咬牙愤恨。
主持大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这一位真的是不能透露姓名的贵客。老衲失陪,请施主们担待。”
说着,在众人的或好奇或不满的目光下走了出去,看这意思竟像是即便得罪了所有人也不敢怠慢那人的样子。明霜目光闪烁,也看出了些味道,低声唤过了茜草,嘱咐了什么。
余氏突然出声道:“时候不早了,二小姐也出来太久了,这天寒地冻的,恐伤了身子。既然有缘遇见了莫夫人,不如就一同回郡王府吧。”
明霜一瞪眼,道:“我有车有下人的,凭什么和别人挤在一起?”
莫兰馨一刻也不愿意和明霜相处,勉强道:“既然妹妹不愿,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不好勉强。告辞了。”说着,一甩袖子,领着莫子期快步离开了。
明霜冲着她的背影冷哼了一声,心道,神气什么,早晚我有一日将你踩在脚下。
高太君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也都回去吧。”
众人全都站起身,下人搀着高太君先往外走,然后是明霜和李姨娘,三位夫人,小姐们,最后是下人收拾褥垫、熏炉、茶盏之类的零碎东西。
明霜和李姨娘小声嘀咕着什么,偶尔能听到些“寿辰”“王爷”之类的词句,二夫人紧赶了两步追了上去,也小声说了什么了。余氏冷眼看着,侧头朝刘氏打了个眼色,妯娌二人渐渐落到了队伍后面。明佳一脸孤傲的独自走着,明欣和明沁议论着莫兰馨刚才的衣着打扮,最近似乎书院里也很流行那样的装扮。明珠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青雪说着话,高家人心散乱,恐怕不得清净,自己也该回公主府去了。
正说着,却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隔着树木,似乎还能看到那人身旁的女子雪白狐裘下的红色裙裾。明珠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青雪催促了一声,明珠看了看周围,道:“我们走吧。”
剩下的路程她走得有些心不在焉,那人为什么会来这里?和他同来的那名女子又是谁?可这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她轻咬唇瓣。
前面的队伍忽然停了下来,只听有人道:“请问高女官在不再?”那人声音洪亮,明珠隔着人群,抬头望去,却见是一位年轻的侍卫正和高太君说着什么,“……我们王爷请高女官一叙。”
高太君笑道:“既然是王爷有请,自然要去的。”说着,回头望了一眼明珠。
明珠走上前来,冲他侍卫道:“烦请侍卫大哥在前面带路。”
侍卫忙道:“不敢,请高小姐随我来。”
明珠顾不上身后那些火辣辣的目光,跟着来人去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不该畏惧的。
及至一座偏殿,侍卫说了一句“请”便立在了一旁。明珠带着青雪,步入殿中。只听有女子脆嫩的声音道:“殿下,父亲听说是您邀请我,起初还不敢相信呢。再三过问之后才放我出来的。”
宁王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微微一笑,道:“我想邱小姐弄错了,是广华县主想要见你。”
邱晓蝶面色一白,勉强道:“殿下真会说笑,广华县主为何要见我?”说着,眨着大眼睛,朝宁王勉强一笑。广华县主的弟弟岑佩纶是国公府长孙,长得丑不说,还是个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因为看上了自己,屡次要求其表姐广华县主游说自己,她躲都躲不及,怎奈她竟然求上了宁王。万一她说了些对自己不利的话,让宁王误会了怎么办?
她急道:“我和岑佩纶真的没什么的,您千万别听外人胡说。”
宁王的心思根本不在她身上,一挥手,道:“请邱小姐过去吧。”
邱晓蝶眼泪差点掉了下来,楚楚可怜的凝视着宁王,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一个女子身上之后,陡然变色,刚想要看个仔细,却已经被人拉走了。
明珠静静的立在那里,宁王笑望着她,缓缓朝她伸出手。
“过来。”他说。
明珠渐渐朝他走去,犹豫了一下,终于将手放到了他的手上。
阳光破云而出,金黄色的光芒从敞开的殿门处射入,映照着他微笑的侧脸。恍惚间,天开云散,已过万年。
“我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你?”明珠轻轻言道。
宁王静静凝视着她,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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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晓蝶忍着气;听着广华县主唠叨了半日,“……陛下恩典;我表弟将来承袭了国公府,爵位不降;还是国公爷,到时候你就是国公夫人了。”
见邱晓蝶心不在焉的样子,广华县主暗自冷笑了一声,抿了口茶;忽然一蹙眉;斥道:“这什么水泡的?一股子怪味,还不快去重新泡来。”
丫鬟们忙喏喏退下,见邱晓蝶回过神来;广华县主笑着凑近了她;似在赏玩她耳上的金坠子,口中不经意的道:“有些话我不瞒你,其实今日我能来确实是因为受不得我表弟的哀求,这才想着试试看,特意求了人,问明了王爷的意思的才敢做的。却没想到王爷答应得这么痛快,连我都很是吃惊。”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邱晓蝶明丽无双的面庞,似是欣赏的,却有多了一丝讥讽。
“按理说,爱慕某人也是寻常事,哪个年轻女孩子不爱俏郎君?更何况是天潢贵胄,兼有金玉一般的人品。别说你,朝里谁家不盯着那位置瞧?只是这种事不是光用想就能成的,女子还是矜持些为好,免得到最后逼得自己没了退路。邱小姐冰雪聪明,如何就看不透其中的利害?宁王是什么人,是耍些小手段就能逼得他就范的吗?牛不喝水强按头,就算你今后真的如了意,讨不得人家欢心又能得了什么好?到时候你空对着一屋子的美妾通房,就算不甘心又能如何?姐姐我见得多心高气傲的顶尖闺秀,哪一个拿出来不是做正宫娘娘的料?当年未嫁之时信誓旦旦的夸下海口,就算是颗石头我也能捂热了,可最后又怎样?还不是只能守着小妾的儿子熬日子,外面看着光鲜神气,心里的苦却只能和着眼泪咽了。嫁人图什么?不就找个知疼知热人宠着爱着吗?姐姐嫁过两次人,什么事没经过,什么没见过?听姐姐一句劝,那些虚名都是假的,男人宠谁谁就有权,除非你有能耐让男人离了你活不了,那才叫真本事……”
莺莺沥沥的说了一大堆,邱晓蝶只低头不语,广华县主逐渐不悦起来。重又摆上茶来,广华又劝了两句,见邱晓蝶依旧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翻了个白眼,直接送客。要不是表弟几次三番的求她,她才没心思打理这个不知进退的花瓶美人。
“年轻小姑娘都以为仗着自己皮相好就能万事如意了,还真是天真。也不知我表弟究竟看中了她什么。”广华望着她的背影,冷笑道。
“辛苦表小姐了,我家公子定有重谢。”一旁躲在屏风后头的小厮不知何时转了出来,一脸的谄笑。
“老样子,把我看中的那套首饰尽快送来就是了。”
“您就放心吧。”
邱晓蝶眉头紧锁,离开了禅房。广华县主的话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心里却有一个声音一直告诉她,她不甘心!
就算不喜欢又怎样?只要她嫁了他,二人就可朝夕相对,她为他持家理财,管理后宅,日久天长的定会生出感情来。就像她母亲,和父亲恩爱了一辈子,当年的宠妾恐怕现在连尸骨都早已化成灰了。
想都这里,她不由得捏紧了拳头,快步朝着佛殿去了。
……
良久,宁王抬起头,望着莲台宝座上端坐着的白玉观音。宝象庄严,眼含慈悲,全知全能的佛祖注视着人间万物,手中净瓶挥洒,便能拯救苍生于水火,平息地狱业火,驱魔平障。
他叹息了一声,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道:“你至今还猜不到我是雪鸾的主人吗?”
“那年在江南,我们确实见过面。”
明珠此时说不上是震惊还是惊喜,“你,你就是那个肖遥吧。”
虽然容貌略有不同,不过神态动作还是有相似之处的,前后略一联想便能够想到。能让刘忻在身旁相陪,且姓“肖”,还有初次相见时莫名熟悉的感觉……现在,一切终于有了解释。
“那你怎么知道和你通信的人是我的?”明珠轻咬唇瓣,胸口处莫名的竟涌上一丝紧张,更多的却是惊喜。他们并不是陌生人,他们是互相不知名的朋友,他对她莫名奇妙的亲近并非空穴来风。
没有无缘无故,因为他们早就认识。
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
宁王轻抚她的鬓发,眉目含笑,“我派人查过你。去江南时,我很好奇究竟是谁在和我写信,就想亲自过去瞧瞧。”
他凝视着她晶亮的眼眸,“当我听说只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我就想送你一份礼物。”
“那么美貌猫也是你送的?”
“我想这样的礼物送给小姑娘应该再好不过了吧。”
怪不得,原来一切并非凑巧。
“那你怎么能忍受和一个小姑娘通信,还说些家常里短的事。”明珠一想到堂堂一个大男人竟和她讨论起内宅争斗策略的时候,不觉好笑起来。
“不论是谁身边都有几个讨厌的人,我可遇到过不少呢,要不要再听听我的心得体会?”
明珠忽然联想到了他的身世,笑意渐渐变淡。宁王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在她耳边低低的笑道:“怎么样,心疼我?那就让我亲一亲吧。”
明珠又羞又恼,伸手去捶他,反被他搂紧在怀里。
明珠惊讶的发现,自己对他已经不再像原来那样抗拒了。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逐渐落了地,安了心,扎下了根苗。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说话声音:“你凭什么不让我们小姐进去?我们小姐是王爷请来的客人,为什么不让见?”
那丫鬟也是豁出去了,也有些为自家小姐鸣不平意味,因此吵嚷得更大声了。
“殿下,这些侍卫拦着我家小姐,不让她见您。是您请我家小姐来的,为什么反而不见?”她的声音越发拔尖起来,明珠抬头看了一眼宁王,以为他会不悦。却见他神色不变,反而见明珠望向自己,坏笑着低头去尝她的香唇。
“桐儿住嘴!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竟敢胡言乱语,还不掌嘴!”邱晓蝶的斥责不失时机的传了进来。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一下,两下,三下……似乎无人阻止,这巴掌就不会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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