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郡王妃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女子,终于没有忍住,冷笑了一声,道:“巧言令色,你和你娘还真像。”
终于不绕弯子了吗?
明珠心里冷笑了一声,缓缓抬起了头,直视着她,道:“王妃也认识我母亲?”
肃郡王妃似乎不太满意明珠的表情,修得没有一丝棱角的弯月细眉难掩眼底的凌厉之色,语气也渐渐变得严厉起来:“说起来,你母亲在京城时,我也曾见过她两回,也不知她回江南之后怎样了?”
“母亲已经在数年前病故了。”
“是吗?那还真是遗憾了。”肃郡王妃的唇角划过一丝奇异的笑容,“我猜,没准得的是心病吧。”
“不是心病,而是被人故意害死的。”明珠淡淡的道:“没想到,王妃娘娘这么清楚我母亲的事。”
肃郡王妃冷哼了一声,“你这般对长辈无理,怕也是被她教养出来的吧。”
“王妃言重了,小女母亲去世得早,还未有机会教育小女。”
肃郡王妃终于彻底沉下脸来:“牙尖嘴利,目无尊长,当真是高家的好教养!别以为有几分姿色,引得男子神魂颠倒就可以事事如愿了。告诉你,这些都是妄想。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出身?可曾配得起我们楚家的门楣!”
、梦醒
“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出身?可曾配得起我们楚家的门楣!”
肃郡王妃阴晴不定的望着下面立着的女子;仿佛看到十几年前,百花丛中拈花而笑的女子;自己的丈夫就站在她面前,二人有说有笑;全然无视她才存在。
勾引不上廉亲王就勾引其他人?当她这个王妃是摆设吗?现在大的死了,小的又阴魂不散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然为了她敢不遵从自己的命令?反了,一个个都反了!
最可恶的;还是面前的这个女人;她才是罪魁祸首!
王府里几乎一年添一个新人,可最得宠的都像她——这个眉眼像,那个口鼻像、身段像不过才见了几面而已不是吗?怎的竟这样念念不忘了呢?果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吗?“你母亲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一样!”她不自觉的喝骂出声来。她想撒气;却总也撒不过来。这个有子嗣,那个有宠爱,她除了一身的病,不能伺候王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左拥右抱。剩下的,就只有这个王妃的头衔,只有这两个儿子。
明珠浑身一震,泪水不自觉的涌了上来。曾几何时,她似乎已经忘却了从前那任人当面折辱的日子,忘却了那重重深锁的幽深高墙之内,仰头看不清的四角天空,数不尽的落花零落,任凭碾压成泥。每当午夜梦回,都仿佛是坠入了无法醒来的梦魇,永远没有尽头一般。
难道,这就是她苦苦相争的明日吗?
她轻声道:“王妃言重了,我并没有勾引任何人。我不偷不抢,不杀不夺,我们之间发乎情,止乎礼,并未曾做过逾矩之事。王妃娘娘可曾想过,您在侮辱我的同时,也是在侮辱您自己的儿子。”
“我的儿子我自己知道,用不着你来管教我!他也是个糊涂东西,竟被你这么个无法无天的丫头迷了心智!”
肃郡王妃头上长长的水晶珠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细的声响;不画而自朱的嫣红嘴唇一张一合,在空气中划出优美的弧度,如红玉精心雕琢而成一般,发出冷硬的光泽。同样的嘴唇也长在楚悠的脸上,却那样的温软甜蜜,泛着淡淡的水泽,温柔的吐露着情真意切,欢愉相思。
——但愿君心似妾心,定不负君相思意。
曾几何时,她做着这样的美梦,美好得令人无比沉醉。
“您觉得他糊涂吗?”明珠淡淡开口,“若以王妃的意思,治好了王妃的病便是糊涂了吗?那您可还曾记得,他年少的时候就为了给您治病,不顾郡王的反对,不顾路途遥远,不顾辛劳,千里迢迢的远赴江南为您寻医的事吗?他还那么小,便如此看重情意,是否比那些只知讨好上位者,只知利益权势的势利小人强上百倍呢?”
“你你简直反了天了!”肃郡王妃整个人似被针戳了一下,面色大变。“只要我在,你就休想嫁进楚家!休想!”
“我相信,只要您想,就能做到这一点。”明珠微笑着点了点头。后宅从来都是女人的天下,若婆婆不喜欢,就算嫁进去也可弃之如履,更别说是没有强有力背景的媳妇了,受了欺辱,又有谁能来给她做主呢?
“小女子的鞋袜湿了,王妃若无事,小女子便告退了。”
说着,明珠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
“只要我活着一日,你就休想进肃郡王府的门!”身后传来了瓷器碎裂的声音,清脆得似一记耳光——没打在脸上,却拍中了胸口,闷闷的一击而中,痛到令人麻木。
外面的阳光白花花的晃人眼目,蝉鸣声此起彼伏,搅得人心慌意乱。
“沙沙”,树影微微一动,明珠循声望去,却只听得几声猫叫。
“是丢了崽子是母猫吧,叫得这样凄惨。”
明珠惘然一笑,戴上帏帽,匆匆离开了。
树上伏着两个黑影,其中一个闷闷的笑出声来,另一个则红了脸。
“好了,别笑了,禀报王爷要紧。”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的纵身离开,没两下就消失不见了。
拖着疲惫的身影回到书院的宿舍,守在门口的山梨看见了她,忙忙的去通知了明欣。不多时,明欣提着裙子,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三姐姐,那个王妃究竟和你说了些什么?”
“看你急得一头汗,快来擦一擦吧。”明珠笑着拉她坐下,素英拧了帕子,递了过来。
明欣一把接过,一边擦一边道:“你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些琐事罢了。”
“难道那个王妃只是找姐姐喝茶聊天去了吗?打死我也不信!”明欣将原本就大的眼睛一瞪,眼珠几乎快要掉出来了。“她一定百般刁难姐姐了,是不是?”
明珠拍了拍她的手背,面上的笑容渐渐退去,缓缓道:“这些本就是我早就预料到的了,没什么稀奇的。她说什么我便听着,却也没有过分忍耐。”
“咦?小姐,你的鞋子怎么湿了?”素英惊讶的看着她石榴裙下露出的红绫缎鞋,上面横着已经干涸的水纹,似乎是茶叶水的痕迹。
“不小心踩了水,不碍事的。”明珠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另换一双就是了。”
正说着,却听见门外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却是楚悠身边的小厮修竹。
“明日是郡王爷寿宴,这是请柬,是我家公子命小的送来是,请小姐务必过去,公子说有重要的事要和小姐商量。”
“有劳了。”青雪接过,客客气气的送走了修竹。
“三姐姐,你真的要去吗?”明欣摆弄着大红烫金的请柬,困惑的问道。
明珠摩挲着袖中贴身携带的香囊,道:“我有预感,明日一切都会有个了结。”
肃郡王做寿,贺喜之人简直要踏破了王府的门槛。明珠来京城时日已长,大宴小宴参见了无数,并不觉得稀奇,只剩下乏味。
为了避免和王妃碰面,明珠混在内眷之中,只远远的参拜了肃郡王妃一次。不多时,王妃便自称身体不适,回房休息去了。明珠注意到,同她一起离开的还有陈夫人,身边还跟着两个年轻的女孩子,似乎是陈家的另外两位小姐,倒是没有见到陈嫣儿的身影。
明珠正瞧着,却感觉青雪拉了拉她的袖子,朝右边轻轻努了努嘴。明珠会意,二人悄然离开。
修竹领着她们在郡王府里左转右转,专拣阴僻人少处走。左绕又绕,来到了河塘边一处幽僻的院落,周围竹林茂密,一溜五六间的房子,修得很是雅致。
“这附近很少有人来往,不过而三日才有人打扫一回。小姐请在这里等着,我家公子一会就来。”说着便着急要走。
青雪道:“你先别走,这里有茶水吗?”
“有。一早就备下的,都放在屋子里了。小的要赶着去找公子,还要劳烦姐姐自己去拿。”
“好说。”青雪进屋取茶水,修竹一径去了。
明珠在河塘边的青石上坐下,看着蜻蜓满塘的飞舞,轻盈的落在了未开的粉嫩花苞顶端,安然而立。
不多时,背后有脚步声音响起。明珠回头望去,不出意料的,楚悠怒气冲冲的走了过来。
楚悠看着明珠平静的面孔,压抑着怒火,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望着眼前的女子,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一般。即便她此刻就站在阳光下荷塘前,站在他面前,比画中女子还要美丽,却仍有迷雾笼罩着她全身。
“为什么要和楚律同谋?还有,为什么要派人告诉我?”
无赖的死因蹊跷,他不得不查。虽然其中另有玄机,可是一开始却是楚律让他去闹事的。而这一切,都是明珠一早派人送信来告诉他的。而且,她还写道,她也和此事有关。
“你都知道了?”明珠顽皮一笑,“其实,我是想试一试,真的只是想试一试而已。”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唯一后悔的事就是让你受伤了,对不起。你知道吗?除此之外,我还顶撞了你母亲,害得陈小姐被人说闲话。”
“你,你究竟是在做什么?”楚悠的脸色冷硬如冰,很是难看,“母亲她毕竟是长辈,嫣儿也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
“是呀,我为什么要得罪她们呢?我为什么就不能忍一忍呢?”明珠喃喃道:“我曾以为,即便所有人都容不下我们在一起,至少还有你是会真心回护我的。可是,后来我意识到错了。因为不希望我们在一起的人,恰恰也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不能忍耐我的人,却是你不惜一切,拼命救治的人。”
这些本是她早就设计好的了。她假意和楚律合作,利用他引来陈嫣儿和肃郡王妃。面对她们的质疑和怒火,她也并没有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因为她想知道,楚悠会怎样看她,即便是这样任性的她,她也希望他能够接受,希望他能够说一句:这些日子以来,委屈你了。
——只因为,她希望他能懂她。
她也有缺点,她也会嫉妒,她不喜欢他和别人暧昧,她希望能在任何情况下都护着她……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有勇气克服未来即将面对的一切困难。
“你瞧,就因为我不甘心,还妄想再争取一下。”明珠面上仍旧带笑,眼角却已经渗出了泪水,“我高明珠也有脸面,也有心,被人当面指责自己的母亲也会难过,也会伤心。”
这不过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可以预见的是,今后还有许许多多像这样忍气吞声的日子要过。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知道。
她继续道:“我一直在问自己,我能够承受像这样渡过今后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吗?每次见到你,我就觉得自己能;可一见不到你,我便觉得自己不能。”
反反复复的,就连在睡梦中都不安稳。那庞然的阴影笼罩着她,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积攒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抬头看着楚悠的眼睛,继续一口气说着:“现在想来,以往种种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我们终归不是一路人,就算勉强在一起,也只会折磨彼此。就像现在这样,也好。”
她轻声道,“也好。”
能让我提前看清楚未来将要走的路,也好。
不是不想,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再坚固的堤坝,也经不起蚁虫日日的啃噬,定会有崩塌的一日;再深的感情,也不起岁岁年年的磨损,终有耗尽的一天。与其天长地久的怨恨以对,互相折磨,还不如就断在最美好的时候,留下好的回忆。
“我想,就到这里吧。”
不是不喜欢,而是太喜欢了,所以才不能够忍受现在就能预见的痛苦。
楚悠沉默了半晌,道:“是我无能,没有办法保护你。”
火热的日头铺天盖地的笼着,她却只觉得冷,很冷。她不自觉的环住自己的身体,却仍旧无法抑制的打着冷颤。
楚悠不知何时已经远去了,徒留她一个人留在原地,独自一人。她想大哭,却哭不出来,更在嗓子里,难受得想吐。
“你觉得冷吗?”一个声音冷不丁的从后面响起,她猛的回头望去。
风神俊朗的宁王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他的身上披着素色锦袍,一派闲适安然,“本王不是故意偷听的。”
明珠勉强福了福身,“您全都听见了吧。还请殿下为我保密好吗?”
宁王伸出手,轻轻抬起了她小巧的下巴,深邃的眼睛似在审视着她,“你真的已经下定决定了吗?如果你愿意,本王会令你如愿。”
明珠缓慢而坚定的摇了摇头,“当断则断。”
宁王的唇角慢慢升起了一丝浅淡的弧度,“很好,希望你今后不要后悔。”
明珠回视着他:“永不后悔。”
打架
明珠不记得最后都跟宁王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直到林妈妈大声唤自己,才恍恍惚惚的有了一丝知觉。
林妈妈急道:“小小姐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问都不说话?还一身的热汗。嗳哟;怎么出了这一头的汗?是受了暑热吗?快把我那老红漆柜子里最上头的怯风油取过来!”
林妈妈一迭声的吩咐着,素英跳着脚;飞快的跑去拿。青雪帮着林妈妈又是掐人中;又是揉穴位,口中喊着,可明珠却紧闭着眼,面上烧得火烫;怎么叫都没反应。
闻讯赶来的明欣见次光景,急得一边抹眼泪;一边道:“林妈妈,三姐姐这样子,到底要不要紧?咱们还是请大夫吧!”说着就要打发山梨出去请人。
青雪忙拦住了,他知道明珠发病的原因乃是心病,是伤心过度,大夫一诊脉怕就能看出些端倪,年轻小姐若生了这样的病症总不好说,便提议道:“五小姐糊涂了,书院里现成的大夫,哪里用出去找?况且小姐这个病还是相熟的大夫来看要好些。”
明欣忙道:“那你快去请!”一顿,又道:“小心些,只说中了暑热便是。”
青雪应了,脚下加急的去了。
不多时,青雪就领着苏槐赶到了。苏槐得了青雪的暗示,诊脉过后什么也没问,用银针刺了两下,待见明珠面色好了些,呼吸也平稳了,便只说无碍,休息一下就好了,还开了些补药,说了服用之法便走了。
一碗药灌下去,明欣见明珠有了幽幽转醒的迹象,小声哭唤道:“三姐姐,你吓死我了。”
明珠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长长的噩梦,极累。见明欣坐在床头,林妈妈青雪素英几个围在自己床边,便牵动嘴角,浅浅笑道:“你们都怎么了?我不少好好的吗?”随即发觉自己声音虚弱,浑身无力,想要坐起身,却只觉天旋地转。
明欣含着眼泪道:“三姐姐,你好好休息吧,什么也别想了。一切有我在呢,我去跟夫子请假,不会惊动家里的。”
明珠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轻轻柔柔的笑道:“五妹妹多费心了。”旋即又想起楚悠临走时看向自己的复杂神情,心头一紧,疼痛难当。怨他冷漠,恨他优柔,又舍不得他的柔情似水,情真意切,一时间柔肠百结,难以自持。可等她一想到肃郡王妃,一切顿时又全都冷了下来。
明欣何曾见过这样的明珠,轻声道:“三姐姐,你若难受,可愿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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