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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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宛-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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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如是拿过小宛手中的一幅画卷搁上桌面,解了系绳。董小宛看见她用两只纤纤细手像
弹琴一样在画轴上一推,那紫檀木做的画轴便车轮似地朝书案另一端滚去,一幅绝妙的山水
画就展现在书案之上。
    柳如是绕着书案细细地品赏了一下,又用手指甲轻轻在画角上划了几划,说道:“应该
是真品。我想不会错。”
    柳如是这时才仔细欣赏画面:近景画两棵挺拔的松树,其间杂树盘来屈去地点缀,画面
显出铮铮骨气。隔岸山峦,用长皴聚点,矾石垒垒,浑厚朴茂。湖上浅汀芦苇,错落萧疏。
    湖山之间点缀一叶扁舟,碧波平远,荡漾苍茫。在整幅画面的苍桑感之下,透出作者一
丝天真烂漫之趣。画面布局简洁,画境明静幽寂。柳如是赞道:“好画!”
    董小宛在旁边细看柳如是神色,知道她正激动不已。自己也有了几分得意。
    柳如是品赏完画面,便来看那落款。不看则已,一看则大惊失色。但见款题是:梅花道
人戏墨。画角飞白之处作者自题诗云:“洞庭湖上晚风生,风搅湖心一叶横。兰棹稳,草衣
新,只钓鲈鱼不钓名。”分明寄托了自由自在的隐遁避世之情。柳如是侧过身搂住董小宛大
声说道:“妹妹好眼力。你知道这画叫什么名字吗?”
    “妹妹学陋识浅,只知这画画得很好,却未知它的底细。
    请姐姐指教。”
    “这是鼎鼎大名的《洞庭渔隐图》。”
    钱牧斋本来以为市井上买来的画不会有什么珍品,便没上前凑热闹,独自躺在长椅上闲
看一本《世说新语》。这时,听到柳如是激动不已的惊叹声,翻身而起,疑心地问道:“真
是《洞庭渔隐图》?”
    钱牧斋扔了书,鞋也不穿,几步跑到书案前,将画仔细品味一会儿,然后激动地欠起身
大叫道:“果然是前朝吴仲圭的真品。想不到落到小宛姑娘手中,真是天大的福份啊。”
    董小宛喜不自禁。这才了解到这幅画是人间极品。此画的画家是“元朝四家”之一的江
南吴仲圭。此人出身贫寒,以卖卜为生,没出名之前,不被人看重。传说他与当时有名的画
家盛懋毗邻而居,他的妻子看见盛懋的老婆穿金戴银而自己一贫如洗,便取笑他。他自信地
说道:“二十年后不复尔。”
    果然没过几年,他的画名便超过了盛懋,获得绝世美名。
    钱牧斋还在摇头晃脑俯身画面之上,得意之色溢于脸面。
    他说:“好一个隐逸世界。”
    柳如是道:“有种你罢了官过归隐生活。”
    钱牧斋悻悻道:“有这份心就行了嘛。”
    柳如是这时忙叫小宛把另一幅画打开来看看。有了前一幅画的惊喜,柳如是将画摆平,
便先看款题。但见字迹遒劲飘逸,刚柔相济。画角写道:“冰花个个圆如玉,羌笛吹它不下
来。”
    柳如是禁不住笑了起来。董小宛莫名其妙,瞅瞅柳姐姐,又瞅瞅画面。这是一幅墨梅,
画面取巨梅一枝。错落的枝桠,有弓张弩拔之势,充分表现了寒梅怒放的神韵和风骨。千蕊
万朵,生机勃露,显出了一种欣欣向荣的韵味。布局以密取胜,但密而不乱、繁而有韵。董
小宛知道这是幅好画,却不知柳如是为何笑得如此奇怪。
    柳如是笑得弯下了腰。钱牧斋俯身看画看得入了神,嘴里发出啧啧的感叹声。柳如是笑
够了,才气喘嘘嘘地对小宛说:“小宛妹妹前世修了什么功德了,竟让你凭空得来两张绝世
妙品。你知不知道这是前朝王冕画的《冰花如玉图》?”
    钱牧斋高兴得手舞足蹈,柳如是瞧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又要吟诗了。他果然摇头晃脑念了
一首诗:“寒水旧洞庭,冰花伴刀枝。婉君情浓处,柳姬知不知?”
    董小宛和柳如是听他诗中写进她俩的名字,都笑吟吟向钱牧斋道了个万福。
    柳如是问道:“多宝斋出价多少?”
    小宛道:“六百两银子。”
    钱牧斋道:“可怜,可怜。那穆老板眼中不识货,想来又是骗了什么公子哥的传家宝。
    这两幅画六千两银子都值得。”
    董小宛当即表示绝世之品不敢独占,那幅《洞庭渔隐图》就送给柳如是。钱牧斋心里喜
爱得不得了,但假意推辞。
    董小宛执意相送,柳如是才欢天喜地收了画卷。
    三人赏完画,便坐到厅堂上喝茶。柳如是关心地问道:“听寇白门说李香君要撮合你跟
冒辟疆。事情进展如何?见过冒公子吗?”
    “听说他已进了考棚,还未见过。”小宛有些不好意思,“成与不成得靠缘份。”
    钱牧斋道:“冒公子我见过几次。如皋才子,配得上咱们小宛妹妹。”
    柳如是说道:“小宛妹妹是有福之人,年纪轻轻就可以跳出苦海。”
    说到这时,董小宛想起暖翠阁上还有个朱统锐在等她,忙起身告辞。柳如是知道她有应
酬,开玩笑道:“不知哪家公子今夜又要消受如此艳福。”
    “屁的个公子,是朱统锐那个龟孙子。”
    钱牧斋一听朱统锐,一下就跳了起来。他和朱统锐共事多年,深知他的狂暴和怪戾。他
嘱咐小宛道:“你此去一定要小心。好歹我跟他还有点面子,去晚了,就说在我这儿耽误
了,也许还谅解几分。你千万莫使性子。你跟你柳姐姐一样,太刚强了。一定要有耐心,好
歹应付了他再说。”
    董小宛点头应允。出了隐园,租了一辆车慢悠悠驶向暖翠阁。夜市上的人已快散尽了。
    朱统锐用拳头将桌面擂鼓似地乱捶一气。“那个该死的贱人,老子的面子都不给。再不
来,老子明天卖了她”陪酒的几位客人和姑娘都不敢搭话,都闷了头假装喝酒。
    朱统锐究竟是什么人呢?
    朱统锐乃大明皇族,建安王的孙子,袭封父亲的爵位为镇国将军。他生来相貌奇丑,从
小就遭人厌恶,内心有一股压抑的邪火直到长大成人才发泄出来。小时候,他性格孤僻怪
戾,常常照镜子想自己变得好看一些。等到世袭了爵位,他便对美貌者变态地进行报复。他
那个贴身家将吴荣,便是被他在脸上划了一条长长的刀疤。董小宛昨天看见的刀疤脸就是吴
荣。这金陵留都没人不怕他。秦淮河上不知多少女人受了他的残酷虐待。
    他刚袭了爵位的第二天,听说东门外有个算命先生是个神算子,便叫家人上街抓了一个
人回来,剥了衣服,他自己穿上,假装成穷人去求卦。那算命者却认得他,便不露声色,假
装掐指一算,忽然就俯在地上不停地叩头。朱统锐问:“这是何故?”算命者道:“先生天
人异相。小人先拜过了。”朱统锐心里高兴,便问:“怎么个异相法?”算命者道:“先生
是二十八宿中奎木狼星下凡,乃天生贵人。”朱统锐乐得当场要赏他二百两银子。算命人却
假意说:“贵人贵物,小人不敢领赏。”
    朱统锐见白花花的银子竟使不出去,不禁大怒,将算命人一脚踢飞两颗门牙,强令他收
下二百两银子,然后扬长而去。算命者见他走远,吐了口血水道:“两颗门牙换两百两银
子,值得!值得!”从那以后,朱统锐觉得自己就是奎木狼星宿,反为自己的丑脸而得意。
    昨天朱统锐忽然心血来潮,要挑个地方摆阔。他想来想去想到了暖翠阁,便下帖子请了
忻城伯赵之龙、诚意伯刘孔昭,中山王裔徐青主,兵部闲职杨龙友,旧院名妓冠白门和郑妥
娘,加上暖翠阁的卞玉京。这几人不敢怠慢,早早就赶来应陪,唯独董小宛迟迟不来。朱统
锐从没等过什么人,这时又多喝了几杯,怒火烧得更旺,旁边的人都感到他身上传来的滚烫
的微臭的气息。
    朱统锐抓起桌上的碗和盘朝地上摔。他刚摔到第七只碗,瞥见碗底画有一个美人头,便
细细端详起来,嘴角露出了笑容,又伸出舌头像乞丐舔碗底的油珠似的去舔碗底的美人。旁
边的郑妥娘忍得了恶气,但此刻却忍不住恶心,她“啊”的一下当场就呕吐起来,刚吃下去
的鱼啊虾啊酒啊全飞溅到地上。
    朱统锐放下碗,盯着郑妥娘,眼珠骨碌碌直转。众人都吓得索索直抖,不知道他要发出
什么邪火来。谁知朱统锐忽然一笑道:“吐得好,吐得好。哈哈哈,老子也想吐了。”
    只见朱统锐口一张,一股白生生的秽物便飞溅而出,全洒在酒席上。席上众人本就无法
忍受,此刻万分恶心之下全都“哇哇哇”地呕吐起来。暖翠阁充满了秽物的恶臭。
    朱统锐乐得哈哈大笑。寇白门看见一张怪物的脸:嘴像猴子,鼻子像猪,眼睛一只像耗
子,另一只像青蛙,笑容像马在哭。朱统锐大声吼叫:“吐、吐、吐,吐完了重新开席,吃
完了大家再吐。吃了吐,吐了吃,好玩极了。哈哈哈,老子好开心。”
    大家吐得不能再吐之后,暖翠阁帮闲之人全来帮忙收拾。
    众人都跑到走廊上去透气,只剩朱统锐坐在椅子上,仰着头朝天花板像疯子一样地笑个
不停:“哈哈哈哈……”
    暖翠阁几位帮闲的都是清除废物的好手,没多长时间,楼厅里又变得窗明几净,让人觉
得比刚来时还要干净些。众人都在心里叹着气:“怎么这样倒楣地被这个星宿看中了。”但
都不敢怒形于色,便又陆陆续续坐到刚才的位子上。
    朱统锐看着干净的桌面,忽然不笑了。眼珠子骨碌碌转动,他依次将座中诸人打量了一
番。众人顿觉如芒在背。
    就在这时,董小宛强作欢颜从楼下走了上来。她看见桌上除了几杯茶之外没有酒菜,心
里就意识到糟了,大概是还没开席吧。朱统锐看着她走到面前道了万福,便说道:“你就是
那个叫董小宛的贱人?果然长得美。老子从前怎么没见过你?”
    董小宛刚要搭话,朱统锐猛地一拍桌子,人也站到椅子上去了,他居高临下地吼道:
    “给老子拿下这个贱人。”旁边几个家将一拥而上,拿住董小宛,有人趁机在这个平时
无缘亲近的美人身上乱摸。董小宛吓得连挣扎的一丝力气都没有。
    旁边的卞玉京、寇白门、郑妥娘吓得要哭,她们想不出朱统锐会出什么坏点子来折磨小
宛。
    朱统锐仿佛觉得自己一脚踩在座椅上,另一脚踩在桌面上呈弓步支撑的模样很威风,便
双手叉腰保持着这个姿势,脑中转动淫邪的念头。他命令家将将小宛押进房间等候处置。桌
边众人都已汗水淋漓。
    朱统锐看着众人,忽然说:“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各位都回去吧。”席边众人如获大
赦,争先恐后道了谢,急冲冲跪下楼来。郑妥娘跑得最快,跑到街上大声招呼来一辆马车。
    马夫听她嗓音里夹着急迫的快乐,就想到也许会多得几个赏钱呢!
    朱统锐看着众人走了,才洋洋得意地跳到地上。卞玉京小心翼翼地端上一杯热茶。朱统
锐呷了一口茶漱漱口又吐回杯中,挥挥手叫卞玉京退下去。卞玉京退下楼,在观音菩萨像前
叽叽咕咕地为董小宛祈祷一阵。
    董小宛被关在房中,心急如焚,脑中想着许多脱逃的方法来对抗内心的恐惧。这时,房
门吱呀一声开了,那声音刺得董小宛毛骨悚然,她赶紧转身,瞧见朱统锐笑嘻嘻拿着一条尺
多长的皮鞭站在门前。
    几个家将关上门后,朱统锐便收了笑,歪着嘴。董小宛看见他吞咽口水时喉节在频频抽
动。眼见着一场毒打在所难免,董小宛脑中闪过一条险计,这险计是她脱逃的唯一希望。
    她满脸堆笑给朱统锐道了个万福。朱统锐瞪着眼道:“小贱人,老子今天抽你的筋剥你
的皮。”董小宛娇笑道:“朱爵爷,抽了我的筋剥了我的皮就不好玩啦!”一边就靠近朱统
锐拿身子去蹭他。朱统锐被逃逗得怒气全消,扔了鞭子,将她搂住,就要胡来。
    董小宛避开他的臭嘴,说有一种新玩法,朱统锐便问什么新玩法。董小宛在他耳边轻轻
说了几句。朱统锐连呼:“好!
    好!好!”
    朱统锐放下小宛,朝外叫道:“拿几条结实的绳子来。”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声之后,门
缝开处丢进来四根麻绳。董小宛道:“还得有人来捆。”朱统锐从来没挨过打,心想挨打肯
定很刺激,所以他早就迫不及待地脱光衣服。他又叫来四个家将,命令他们把自己捆在床
上,捆不牢靠被他挣脱出来就要家将的命。四个家将不仅使出全身力气还动用了全部脑筋来
将朱爵爷牢牢地捆在床上,然后退了出去,将房门也锁上了。
    董小宛笑嘻嘻道:“朱爵爷,开始了。”
    朱统锐道:“开始,开始。”
    董小宛紧握皮鞭朝朱统锐赤裸裸的身体上轻轻抽了两鞭。朱统锐觉得麻酥酥的并不痛,
但假装很痛地大叫了两声。
    门外的家将推开门闯了进来,卞玉京也跟着闯了进来。朱统锐大怒:“几个鸟人,气死
我了。败我兴致,统统滚出去。”几个家将诺诺连声退了出去,卞玉京走出门来,心里明白
小宛的用意,就忍不住想笑,但怕露了破绽,忙用手巾狠狠捂住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忍住了
笑,便指使几个丫环去和那几个家将调情,以遮人耳目。
    董小宛借故避免家将再闯进,把房门和窗户锁得严严实实。还说朱爵爷叫声不优美要堵
上嘴巴。朱统锐迫不及待要玩,也不细想,便张开嘴让董小宛用一条内裤堵上。董小宛见一
切准备就绪,便抡开鞭子狠狠地抽打起来。可怜朱统锐痛得死去活来拼命挣扎,但哪能挣脱
捆他的绳子?只挣扎得大铜床咚咚直响,外面的家将只当是风流声,嗤嗤笑个不停。
    董小宛打够了。朱统锐这个不可一世的爵爷也痛得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眼睁睁
瞧着董小宛从后面开窗跑了。
    卞玉京听见房里没了声响,正在着急,忽然瞥见董小宛在楼外的栏干边招手,便避过众
家将的眼目,跑过去,用三丈长的一条巨大的布将董小宛放下楼去,刚好跳到另一条街上。
    董小宛叫了一辆马车直奔钓鱼巷。路过暖翠阁门前,她透过车窗望出去,看见有两个家
将木偶般站在门前,他俩头上有两盏红通通的灯笼,上面写着“建安亲王”和“镇国将军”
字样。那时已经是下半夜了。
    董小宛回到家中,陈大娘见她急冲冲的样子,知道出了事,一家人也都感到了一股不祥
之兆,便全围上来。董小宛简短地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董旻吓得一吐舌头:“妈也,杀头
的祸都闯下了。大家快跑。”
    陈大娘眼泪都吓出来。她说:“跑?跑哪里去,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董小宛道:“别急,我料定直到明天中午以前没人发现朱统锐出了事。我们还来得及想
个万全之策。”
    董旻道:“万全之策只有离开金陵。”
    “我也这么想。”董小宛道:“大家快收拾,现在别管那么多,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大脚单妈、惜惜应声开始忙乎。陈大娘围着董小宛转了四圈,急得六神无主,还是一拍
大腿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
    董小宛也不怠慢。
    只有董旻提了一灌酒,坐在花圃上边饮边想办法,眼里瞧着几个女人忙进忙出。初春的
风在下半夜仍旧透骨,那些枝条上的花骨朵都在默默地抱怨着时间的缓慢。
    且说杨龙友离了暖翠阁,庆幸自己总算摆脱了朱统锐这个魔鬼,同时又担心起董小宛的
可怕后果来。心里焦急,却怎么也找不出办法来挽救,脸上便忧色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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