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见到聂臻,心底一阵阵触痛,怪不得聂臻肯嫁给可汗,原来是因为儿子被可汗软禁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聂臻并不爱可汗,她那样的女子,有异常的执着和隐忍,除非遵从她自己的心意,胁迫对她不起任何作用,如果想让她屈服,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儿子这个软肋!
草原上本来就是这样,胜者为王,胜者拥有对看中女人的所有权,平心而论,可汗对聂臻已经格外网开一面,对于可汗的铁腕和狠厉,原野身为臣子,无话可说。
可此时看她紧紧抱着自己儿子,他心中痛楚难耐,他看得出,她不爱可汗,但也未必爱君玄影,一个男人那样伤害过一个女人,让人难以释怀,这份沉甸甸的伤痛始终存在,但她真的爱她儿子,在她心中,比任何一个男人都重要!
虽然有黑沉沉的卫兵,皆是甲胄佩剑,还有聂臻的天罗地网的杀手,处处杀气弥漫,可除了晨鸟朦胧的鸣叫,还有草丛中的蛐蛐叫声之外,连一丝多余的声响都没有,安静得出奇!
原野忽然双手一拱,掷地有声,“原野有可汗之命在身,不得违抗,得罪了!”
他刀尖上的冷锋触目惊心,聂臻似是怕惊醒了怀中安睡的儿子,声音极轻,“今天不管是谁,都不能阻止我带走我儿子!”只要和无忧在一起,她就可以不受任何人威胁,无忧给了她强大的力量,让她成长为一个坚强的母亲!
原野的眼中忽然染上了一丝苍凉的笑意,带有晨曦的微微慵懒倦色,聂臻一怔,在她心中,他永远是沉默坚毅的,从未见过这样疲惫之色,让聂臻心下微微一痛,原野,永远是那个她无助之时最想倚靠的人,尽管明知不可能,但仍如黑夜中的那一点点亮光,是她心中永存的温暖!
原野的微笑,又幻化做和熙温然,似是闲聊一般淡然随意,“这里终究是北齐,可汗的铁蹄无处不在,你能去哪里?”
聂臻温柔地拍着无忧的后背,缓缓道:“我母亲是晋国人,我要回晋国去!”
原野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恍惚,难得的微笑掩不住眼底深藏的感伤。
四目相对中,朦胧光影渐渐褪去,天色大亮,太阳从地平线上跳了出来,洒下万道金光,薄雾瞬间散去,整个草原都沐浴在温熙的朝阳之中!
原野忽然刀剑回鞘,朝着聂臻走来,聂臻身后的杀手立即严阵以待,聂臻却抬起手,淡声道:“你们都退下!”
身后的人迟疑而退,聂臻却轻轻笑了,因为她在他眼中看不到一丝杂质,是那样的澄澈透明,让她有霎那间的恍惚,这双眼睛似曾相识,那么像,子麟的眼睛!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竟然会有那样相似的眼睛,让聂臻的心蓦地一痛,一个手上染了无数鲜血威震四方的大将军,竟然会有这样纯洁无瑕的眼神?聂臻手中的剑不知觉掉落地上,本应该是悄然无声,可是砸中了草丛间的砂石,发出极轻的“哐当”一声!
他站在聂臻面前,挺拔的身影挡住了聂臻面前的朝阳,停顿片刻,忽然伸手抱住她,无忧隔在两人中间,仿佛两人永远也无法跨越的距离!
聂臻没有动,只是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抱着自己,目光飘忽,只知道,这是最后一次!
四周静得让人心悸,他身上的阳刚气息包裹着聂臻,聂臻紧闭双眼,不忍去看他眼中的殇绝!
秋日的朝阳中渐渐有了暖意,无忧忽然不安地动了一动,他不舍地松开了她,后退三步,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远,万千言语,汇到嘴边,最终却一言未发!
眼前寒光疾动,她落到地上的剑转瞬间已经到达他粗粝大手之中,她心知不好,还没等一声惊呼发出口中,就见他以极快地速度挽了一个潇洒至极的剑花,一阵利刃刺穿皮肉的声音攸地响起,这一切的发生只在须臾之间,快得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聂臻颤声,暗暗心惊,剑身没入他的身体,从后背而出,聂臻心尖一颤,哑声道:“原…野?”
有说不出的震恸,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做?聂臻顿时窒住,心头仿佛什么空了一般,忘了呼吸!
他手腕又是一用力,剑已经离身,带动一阵血雨喷出,他一手按住自己的伤口,看着聂臻,镇定而笑,“原野虽能指挥千军万马,若论单打独斗,却不是夫人的对手,原野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聂臻深有愧疚之色,眼中不自觉竟然溢满了泪水,将无忧交给身后的人,急速上前一步,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心中酸楚难耐,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也可以这般陌生,“你怎么这么傻?”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聂臻,静美如初雪的脸上有忧急痛楚,心中微暖,努力淡淡一笑,可一笑又牵动了伤口,一阵阵剧痛袭来,勉力道:“放心,我死不了,征战多年,知道伤在什么地方,看似凶险却不会致命!”
他的声音温暖关切,一如往昔,聂臻却泪水潸然,眼前化作一片浓雾,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
迷蒙中,他的声音低沉而吃力,仿佛雷声惊破云层,“从这里往东的方向,就是晋国,我是北齐人,断然不能违背可汗旨意放你走,唯有如此,我才能心安!”
他看着她满目清泪,单薄的肩头不住地颤栗,他声音忽然变得狠绝,“今天来的都是我多年心腹,消息不会泄露出去,如果你还不走,可汗来了,就回天乏术,你再不甘愿,也只有认命,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件事了!”
他英俊的面容在眼前渐渐清晰,聂臻看他,徐徐微笑,忽然在他的眼睛上落下一吻,“以后我定然会告诉无忧,他有你这样一位至亲!”
风声呜咽,悲声萧瑟,聂臻站起身,抱过无忧,看向他恻然的俊脸,哽咽如泣,“原野,你保重!”坐上马车,放下车帘,泪水如注滑落清丽出尘的脸庞,缓缓闭目,“启程!”
☆、第三十一章 不速之客
聂臻目不转睛地凝视无忧漂亮如玉的小脸,怎么也看不够,真恨不得就这样看一生一世,马车摇晃中,小家伙忽然翻了个身,一双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
“娘!”童稚的声音,还透着几分朦胧的睡意,虽然细弱,在聂臻听来却如同天籁之音,惊喜而慌乱,一时竟然有些手足无措,“无忧!”
混混沌沌中似乎听到了娘温柔的声音,无忧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彻底睁开,眨了两眨,有些陌生,又有些狐疑,不确信道:“娘?”
聂臻一把抱住他,喜极而泣,“是娘回来了,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无忧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大眼睛扑闪扑闪两下,才迷蒙道:“真的?”
聂臻心下微微刺痛,重重点头,“是的!”
无忧忽然裂开嘴笑了,欢欣而愉悦,“太好了,无忧要天天和娘在一起!”
聂臻的脸上有恬然坚定微笑,认真地看着他,“好,娘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无忧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乌黑的大眼睛里面一片茫然,“娘,我们这是在哪里啊?”
聂臻笑道:“在马车里,娘要带你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有你的舅舅,你的亲人,他们都会很喜欢你!”
无忧似懂非懂,看到日思夜想的娘,又扯开嘴笑了,“只要天天和娘在一起就好了,无忧可想娘了,你到底去哪里了?怎么一直没来看我?”
聂臻忍住心头酸痛,轻声道:“娘出去办了一点事,现在已经回来了,以后你每天都可以看到娘了!”
无忧笑得十分开心,伸出稚嫩的小手,小手指勾住聂臻冰冷纤细的手指,郑重其事道:“说好了,娘可不许反悔,骗人不是好孩子!”
聂臻朝无忧晕开甜美笑颜,“一定,娘绝不会反悔!”心中有些酸涩,粉琢玉砌天真无邪的无忧,最大的愿望是能和母亲在一起,可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连他这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能满足?
重新将无忧抱到怀中,轻声道:“原谅娘,好吗?娘很爱很爱你,你是娘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无忧“咯咯”地笑着,“无忧也爱娘!”
聂臻忽然想起原野,心头漫过一阵阵冰冷刺骨的痛,眼眸中不自觉有了潮湿雾气,无忧迷惘道:“娘,你怎么哭了?谁惹你伤心了?”
聂臻松开了他,匆忙擦了眼泪,掩饰道:“没什么,刚才不小心风沙吹进眼睛了!”
无忧放下心来,懂事道:“父汗说风吹进眼睛了,要吹一吹就好了,无忧给娘吹一吹好不好?”
聂臻强忍住心头酸楚,重重点头,“好!”
无忧嘟起小嘴,腮帮鼓得高高的,朝着聂臻的眼睛用力吹了过去,反复努力了好几次,小脸涨得通红,“娘,好了吗?”
聂臻笑道:“好多了,无忧真能干!”
无忧左右看了看,问道:“父汗呢?怎么没和我们一起?”
父汗?聂臻一窒,忙掩饰道:“父汗有很多事情要忙,我们先走吧,以后他要是有时间,会来看你的!”
无忧“哦”了一声,声音骄傲而清亮,“我已经学会骑马了,父汗夸我聪明呢!”
玉团一般的孩子,糯软的脸蛋,白里透红,尽管不是冷啸天亲生的,可他每次提起无忧的时候,声音总有父亲对幼子的关切和自豪,他是真的喜欢无忧,聂臻心头一涩,曼声细语道:“无忧很聪明,很能干,娘真的很高兴!”
话音刚落,就感觉到正在急速前进的马车忽然一窒,无忧小小的身体忽然往前一扑,差点摔倒,聂臻急忙稳住他的身体,心底一阵凝塞,这么快就又有意外出现?
果然,外面传来低沉的声音,“主子,前面有人!”
聂臻心一沉,这条路果然没那么好走,看着无忧澄澈无邪的眼睛,不想这么小的孩子平白无故担忧,露出恬静的微笑,只平静道:“又是什么人?”
外面的声音略有迟疑,“是豫王爷!”
聂臻抱着无忧的手臂蓦然一紧,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和沉寂,很快镇定下来,低声道:“无忧,听娘的话,等下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好好待在马车里,把自己藏起来,玩你最喜欢的藏猫猫,没有听到娘让你出来的声音,千万不要出来!”
无忧点点头,像个小大人一样,“好!”
聂臻伸出手拉了拉他纷嫩的小手指,又亲了亲他吹弹可破的小脸,一双大眼睛,明亮如珍珠,让聂臻怎么也爱不够,冲他眨了眨眼睛,“千万要听娘的话,等着娘回来之后,带你去最好玩的地方!”
马车勉强前进了几下,就彻底停住了,聂臻朝无忧使了个眼色,无忧调皮一笑之后,就机灵地躲在聂臻身后!
聂臻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只要过了这一关,应该就问题不大了,掀起车帘,果然看见那逆光而来的潮水般的士兵,正当中,一白马胜雪,马上一人,银色铠甲,身姿挺直,冉冉升起的太阳正好在他身后肩头,与日月同辉,恍如天神般令人不可直视!
他的身后有数以百计的卫兵,聂臻凝眸看去,他们身上隐约有血迹斑斑,明显是刚刚结束一场惨烈的战斗!
此刻,他的眼睛直直看着聂臻,聂臻定了定心神,冷笑道:“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啊!”
君玄影脸部表情僵了一僵,昨晚的事情总觉得有些不对,臻儿果真是心甘情愿嫁给冷啸天的吗?
他心下起疑,当即策马追了上去,可惜追踪并不顺利,途中遇到了冷啸天的拦截军队,一番血拼下来,耽误了不少时间,而且臻儿并不在牙帐,让他心下大急,好在就在忧心如焚的时候,他的人发现了臻儿的行踪,所以风驰电掣般抄路赶过来!
他策马上前,眉梢是掩不住的萧瑟和疲惫,笑意有些滞涩,柔声道:“臻儿,跟我回去吧!”
聂臻的心“突”地一跳,诧异道:“你哪来的自信?”
见他越来越近,聂臻的心提了起来,怕他发现无忧,心下一动,立即跳下马车,上前几步,清越的声音琅琅入耳,“我现在已经是北齐的女主人,你要是敢对我不敬,我就会让你出不了这片草原,不信你就试试!”
他翻身下马,俊目扫过聂臻身后的人,全是天罗地网的人,哪里有北齐的人?俊美如玉的面容因为连续不断的奔波有些微憔悴,叹了口气,“你根本不想嫁给冷啸天,别勉强自己!”
聂臻心一惊,目光清明地看着他,讥讽道:“你真自以为是!”
他的脸攸然一白,眼神黯淡了下去,看着前方,“这是要去晋国的方向,你若真爱他,断然不会独自一人离开!”
聂臻知晓不能在他面前露出半点破绽,只淡淡道:“看来你真的很闲,管得这么宽,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跟你回去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让开!”
君玄影的目光扫过聂臻身后的马车,深邃的眼眸掠过一丝狐疑,马车?草原上更适合骑马,而不是马车,不到万不得已,谁会使用这样既比不上骏马脚程快,又会留下车辙印记的方式?除非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聂臻见他的目光打量着马车,心提到了嗓子眼,知道他起疑心了,忙道:“我母亲是晋国郡主,我想回晋国去看看我母亲生活过的地方,也想顺便看看师哥!”
他沉默片刻,忽然轻笑,原本黯淡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一般,语气有些亲昵,“你知不知道,每当你说谎的时候,嘴唇总会不自觉地抿紧?”
聂臻似乎恍然忆起,自己不确定是否有这个动作,还是他诈自己的?当即冷哼了一声,“关你什么事?”
她说完就要上马车,他却伸手挡住了她的去路,漂亮的嘴角重新浮现那种魅惑亲密的弧度,“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思亲之情,人皆有知,不过我是晋国的女婿,不如陪你一同省亲,如何?”
女婿?聂臻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嘲热讽道:“你自封的吧?”
表面上平静如水,心下却越来越着急,赶紧把这个家伙打发了是正经,聂臻可见识过他胡搅蛮缠的本事,要是他真上了马车,发现了无忧,那一切就完了,她幸福美好的生活就完全没指望了!
他轻笑,“自封的也是事实,你我成亲这么久,我却从未陪你归宁过,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聂臻又急又气,这个男人要是耍起无赖起来,就和粘皮糖一样,怎么都甩不掉,聂臻挡住了他的身姿,语气不善道:“给我走开,再不让开我客气了!”
他欣赏聂臻的恼怒,身姿却如同定在了那里一样,没有半分让开的意思,聂臻越发着急,恨不得立即砍死他,正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马车里突然传出无忧的声音,带着几分哭腔,“娘,我要嘘嘘,快憋不住了!”
☆、第三十二章 无忧无虑
聂臻的脸瞬间红一阵,白一阵,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会出现这种局面,她太久没和儿子在一起了,没想到儿子这个时候居然会内急,现在是连哭的心都有了!
听到儿子的哭声,聂臻顾不得许多,一把推开君玄影,掀起车帘,看见小家伙的脸涨得通红,表情极是痛苦,聂臻心底一疼,她儿子要是憋坏了,谁来负责?对君玄影怒道:“给我滚开!”
小家伙迫不及待地嘘嘘之后,才一副做错事的哀怨模样看着聂臻!
原本隐藏得极好的无忧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众人面前,聂臻瞬间一个头两个大,现在这件事要怎么收场?
自从无忧出现之后,君玄影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这个孩子,他的眼眸十分复杂,这个小男孩就是臻儿口中说的他们的儿子吗?
原来并非空穴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