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深的看着莫九,笑容有些苦涩:“我的武功不如你,但是我比你卑鄙轻功又比你好,所以我会下药,然后一把火烧掉飘红庄,再然后……”
“我就离开这里。”
“会……会什……”莫九额头冒汗,太阳穴青筋直暴,可见他用尽了全力才说出了这么两个字,他想问的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走。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如果一定要走,为什么不能两个人一起走?!
为什么要走?白日她一见那个人的时候,就感到极度的恐惧,尤其是发生后来的事情,让她有种感觉,如果她不离开,也许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甚至牵连进莫九。
晚风如刀,莫九倒在地上,小花有所不忍,解去了外袍披在他身上。
她身上还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的夹袄,腰间系着长巾,整个人显得单薄而纤细,她看了莫九最后一夜,提刀离去。
“唔……”因为身上麻痹,莫九的嘴巴张开而不能闭合,舌头一弹一弹,发出的声音是不想她就这样离去。
小花没有回头。
小花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仅一炷香的时间,莫九就恢复了自由,她因不忍心莫九在如斯的夜晚在冰冷的地上躺太久,所以下少了份量,而莫九居然也狠心,全力运功,强行冲破,乃至行动恢复的时候,不禁喷出了一口鲜血。他白天被沈青愁所伤,这会儿又不管不顾,内伤更加严重了。
莫九初恢复行动,尚不能凝神提气,又怕小花遇到不测,以裂齿刀为杖,杵在地上就向飘红庄跌跌撞撞的奔去。
当他赶到飘红庄的时候,飘红庄已经烧了起来,果然被人放了火。
莫九看到站在门口的那道倩丽的身影,心下一安,她没事,最重要的事,她还没走。
“小……”莫九还没喊出声,就见小花已经回头。
只见小花看到来的人是他后,满脸惊惧,几近撕心裂肺的喊:“大胡子——快走——”
怎么回事?莫九这时才发现,小花的身后站着一个人,一袭青衣,满头苍发,无疑便是沈青愁。
沈青愁于小花之前赶到了飘红庄,因为他知道她一定会来,所以,他在街上才不作一词,转身移开。
不管小花愿不愿意承认,他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她那实际上睚眦必报的性子,绝不会忍气吞声,所以他替她做了她想要做的事,而且还要狠,还要绝。
小花赶来的时候,火还没有烧起来,因此她可以看到满庄子的尸体,泛着酱紫色,干枯如柴,恐怖可怕,整个庄子仿佛修罗地狱,这就是沈青愁修炼的魔功——修罗苦心经造成的。
杀人,焚尸,沈青愁是故意的,这种事他轻车熟路,而她亦是,至少是当年的她。
小花退出来的时候,火已经烧了起来,沈青愁也出现在她面前,关键是此时的沈青愁,修罗功仍旧没有散去,他面色青灰,双目充血而赤红,额头上青筋暴出,自眉心处扩散而开,形状诡异可怖,犹如半人半鬼。
就在这个时候,小花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是莫九,莫九因内伤的缘故,脚步比以往沉重。
是以,小花看到莫九之后,惊惧非常。
她内功不济,耳目不灵,可是沈青愁不同,以他的功力,何至于待到莫九走到跟前才发现他?何况莫九现在脚步沉重。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他早知道他来了,且故意让他看到他半人半鬼的脸!
只因为,他要杀他!
他要杀他,是铁了心的!
“快走——”小花撕心裂肺的示警。
莫九愣了,他已经看到。
他从没想过,一个人,会变成一只“鬼”。
沈青愁,就是那只“鬼”。
沈青愁用天空俯视大地一般悲悯的目光看着莫九,只伸出了一只手,二十步之外的莫九突然感到一阵莫大的吸力,将他拉向沈青愁。
莫九挥刀,用力将刀插…在地上,借以稳住身型。
沈青愁玩味的一笑,飞身过去,以指抓莫九的脖子。
修罗魔功的关键就在于,它能够将人的内力吸尽,被吸尽者将竭力而亡,若是他这一爪抓在莫九身上,便是十个莫九,也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小花自然知道其中厉害,果断出刀。
那一刀从背后向沈青愁刺过去,这一刀直攻要害,如果沈青愁要躲开,必然要改变对莫九的攻势。
沈青愁果然在空中改变攻势,落地之后,怒极而笑的对小花道:“你要杀我么?再一次?”
“我听不懂你的话,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花依然如此说着:“以前是谁我已经忘了,就算真是你认识的那人,也已经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沈青愁仿若未闻,继续道:“反正你已经杀过我一次了,何妨再让你杀一次,好!你若杀,我便给你杀就是了!”
沈青愁以指为剑,却并没有使出气剑,仅用剑招攻击小花。
小花已经预感到了什么,惨然一笑,以刀为剑,迎了上去。
沈青愁的武功,不知高出小花多少,他的剑法,也不知远胜于她多少,莫九在一旁心急如焚,他着急的并不是沈青愁会杀死小花,而是小花的剑招已经被沈青愁所牵引,正按照他设定的轨迹施展,简直就是他控制着,逼迫着她的一举一动。
就算是莫九也看得出来,沈青愁不是要杀小花,而是——
她在逼小花杀他自己!!
但见寒光厉影之中的两个人,两人身形一致,最后都朝着对方的胸口刺过去,小花手上是断虹刀,而沈青愁只是用手指。
刀长而指短,眼见小花就要刺…入沈青愁的胸口,突然,小花错开刀,改变了势头,险险贴着沈青愁的臂膀擦了过去。
亦如当日。
沈青愁松了一口气,笑了。
待他回过头来,却见小花胸前起伏不定,喘着气,垂着头,长长的刘海遮挡了她的双眼。
“花……”
“满意了吗?”小花冷淡的声音中却含着一丝颤音,隐隐发抖的身子就像是在极力维持着什么。虽然她低着头,令人看不到她的表情,沈青愁却看到有水珠顺着她的下颚滴落,那是……
眼泪?
“活菩萨说,每个人都要面对自己的过去,他的确没有给我可以失去记忆的药。”
她终于承认了。
“你是对的,你咄咄相逼,不就是要这个结果么……”
“没错,我是没有失忆……所以,我确然深爱过你,而且也不会像爱你那样爱任何人,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小花……又或者说是花鸢,抬起头来,还是一样的容貌,可是气势却变了,那份怒放而出的冷傲和决绝,再也不藏在了仿佛无害一般的笑容里。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要逼我杀死你几次!!”
曾经的过去,乃是生命无法承受之痛,而他只是因为他不相信她真的忘记,便用着这样的办法逼她承认,可没有想过,只能以装作失忆的模样自我欺骗着活下去的她,还能不能面对那样的过去?
无疑,他是在用最残忍的办法,让她面对最残忍的事实。
“你说啊,这个游戏你到底还要玩多少次?!”
凄厉的嘶喊声,在风中回荡,回荡。
☆、第三十三章
沈青愁从未觉得,他会失去他的鸢儿。
也许是在一起的日子太久,久到了理所应当;也许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彼此的眼中只会映着彼此的身影,所以他仍然感觉,交握的双手,那么的用力,不会分开。
就算那次,他真的死了,他也相信她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他。
像他一样。
所以,他不相信她忘了,更不接受。
但是现在,证实了这一点,为什么,他会更加的恐慌,害怕?
“鸢儿……”
“沈青愁,你不该来找我,不该……”小花抬起了头,纵然痛苦,目色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沈青愁怔怔的看着那一张午夜梦回都不敢忘记的脸,眼前的人和记忆,梦境重叠——
……老鬼……
是谁,昨日那般笑颜如花。
是谁,曾经流散了他指尖的发。
“过去虽然痛苦,我情愿忘掉却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我想要重新开始。”小花抹去眼角的泪,身姿站得挺直,她的发丝被风吹散,亦如昨日的张扬。
“重新开始一段没有你的人生。”
曾几何时,老鬼成了沈青愁。
鸢儿成了谢小花。
他们之间的牵连,也会因为离开得太久而……
断掉。
“没有我吗?”沈青愁面色苍白。
他已经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了,他感觉到了,想要抓住过去的只有他自己。人群当中,逆流而上的也只有他自己。
握在一起的手,已然松开,他要失去,或者早已经失去她了。
沈青愁嘴角略抖了抖,勉强维持住了一个笑容,他笑着道:“如果我说,我们离开这里呢?”
他笑着说话,声音轻得就像羽毛,略带沙哑,小心翼翼得令人心痛。
“我是说我们离开这里,离开江湖,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能找得到我们的地方,我们去丰宁镇……”
丰宁镇,山清水秀的丰宁镇,那里是小花的故乡,她最想回去的地方。
那里有她所怀念青石板路上的青苔的味道,还有傍晚日落时候的炊烟,就连做梦,烟雨中的青瓦小镇也会时常出现在她梦里。
她想要什么,其实他是知道的,他一直知道,小花心里苦涩,摇了摇头。
“就去丰宁镇,如果你想要过那种简单的生活,寻常人的生活,我们去丰宁镇。”沈青愁肯定道:“去那里,开一家铁匠铺,你知道我的手艺是很好的,生意一定也很好,你觉得闲,我们就再开一家药铺,你也算女承父业……好不好?”
小花的父亲沈陌,隐姓埋名后经营一家药铺为生,而沈青愁则是被铁匠养大,他此生只为一个人锻造过兵器,就是亲手为小花锻造了一副“流光麒麟趾”。
沈青愁手艺却如他所说,是极好的,只是,骄傲如他,如今魔功大成,近乎于无敌天下,竟然甘心俯身,做一个终日打铁的铁匠?
可知,他的心理已经瓦解到了什么地步。
沈青愁问得小心翼翼,突然想到,柳飞红死前告诉他,沈陌并非她的亲生父亲,当年沈陌与柳飞红生下了沈青愁,后来两人分开,沈陌娶了小花的母亲,而那时小花的母亲已经怀有了身孕,也就是说,他与小花并非兄妹。
这件事他已经知了,小花却不一定知道,难怪还不肯原谅他,于是他忙道:“鸢儿,其实我们不是兄妹,当年……”
“你别说我,我已经知道了。”小花道。
沈青愁错愕,她如何知道?
“我见过李郁风。”小花顿了顿,道:“两年前,我以为你死后,曾经行刺过他。”
小花的亲生父亲,便是当今权相李郁风!
当初沈青愁与小花因明月楼的挑拨而反目,小花一怒之下刺了沈青愁当胸一剑,以为必死无疑,后来沈青愁的尸体失踪,她惶惶之中生了心魔。
在上山寻找活菩萨之前,她一怒杀到京城,刺杀明月楼的主脑李郁风,虽然失败,却见了其一面。
所谓女儿似父,她见到了李郁风,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生母因生父而死,养父被生父所杀,同父异母的哥哥并不是同父异母的哥哥,是生父挑拨离间所造成的误会,李郁风几乎每次的介入,都害她失去了最重要的人,让她痛苦不堪,所以小花无论如何也是无法与之相认的。
连番重大打击之下,小花上山去寻活菩萨时,才会提出在封印魔功之后,连同记忆也清除,可想而知,那时候的她是多么的痛不欲生。
“纵使我们不是兄妹,我们也不可能一起走。”小花看了看沈青愁,道:“那种日子,我可以过,你却不行,今昔你不后悔,可是一年后、两年后,五年、十年,终有一日,你会腻烦,会后悔,因为你是……沈青愁。”
沈青愁一怔。
“两年前,你被明月楼追袭失去了一切,这两年的时间,你魔功大成,建立了遮月楼,投靠了昭南王,处处与明月楼为敌,声势逐渐壮大……可以说,虽然我不在你身边,你该做的事情一件没有落下,这才是你。”
沈青愁回过神来,苦涩。
确然,他自负,骄傲,有才干,有头脑,他能屈能伸,百折而不饶,因为他知道,自己和那些埋没在千千万万人当中庸庸碌碌的那些人不一样。
有些人生就不一样,不管他是什么出身,不管他做过什么事,他比别人都努力,都优秀,为什么不能站在最高的地方,受人仰视?他的名字,不该在默默无闻,而是每个听过他名字的人都赞一声,啊,是他!
大丈夫当如是!
“我以前就喜欢那样的你,为此我失去了自己,为了追赶你,我太累了,我不想再这样,我想要做我自己,所以……”小花看了看旁边的莫九。
莫九站在那里,听明白了,看懂了,可是他没有走。
他不走,是因为小花在这里。
不管小花曾经是谁,只要她愿意,他会把她一直当做那个唱着山歌,从山上走出来,水里冒出来,不记得自己是谁,但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事得“谢小花”。
“所以我们之间,不是任何人的问题,而是我们自己的原因,就像方向不同的两支箭,朝着不同的方向射去,所以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放过我。”
小花决绝一笑,把手里的刀递给沈青愁,生死予之。
她曾经张扬,曾经怒放。
与酒当歌,她敢笑天下男儿无英雄。
血溅四方,十步一杀,她的深情可以把人的心揉碎。
但是现在,她只想做一株小花,洗净铅华,无风无雨也无晴。
沈青愁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他的神情那么的哀伤。最悲伤的事,莫过于你只能看着悲剧发生,却无力阻止。
纵有千百种手段强取豪夺,他却没有一种手段,叫做放手,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该如何?
他没有接过刀,他不可能杀掉她。
于是她收起刀,转身就走了。
一步,一步,踩在枯枝上,枯枝咔嚓而碎。
没有人想到是这个结果,看着她远去,沈青愁知道,自己是真的失去她了。
小花走了,莫九随之而走。
沈青愁这时候,已经顾不得杀他,就算能杀,他也不愿再因他,而让小花对他产生更深的芥蒂。
一路上,小花不做声,莫九亦不做声。直到快到了城里,小花才停住了脚步,她转过身,对莫九道:“大胡子,对不起。”
她没有失去记忆,却一直在欺骗他,的确应该道歉。
“天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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