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欢迎大家
☆、第一章
三十年前
一片,两片,三片……无数片。
雪,在飘。
漫天飞舞。
白的仿佛是世间最洁净的,是雪。
红的好似炼狱中最狰狞的咆哮,是血。
监刑官端坐在帐篷里,手里端着一杯茶,茶杯里冒着些许白气。
刑场里,李家三十七口,已经全部人头落地,唯余下仍在行刑的前大将军李岱,还剩下一口气
李岱和别人不一样,他行的是——
凌迟!
他被架在木架上,生不如死,扭曲异常,刑官每割下他的一片肉屑,刑场之外都会响起一阵欢呼,而刑官则更小心翼翼的给他止血,保证未满千刀之前,这个人不会死去。
可是一片一片,肉尽而白骨现,他已着实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一块正在被精工雕琢的木头。
当千刀完尽之后,他会变成一具完整的人头白骨。
围观的百姓们被仇恨麻木了慈悲之心,这可怕的场面竟然让他们亢奋莫名,他们不明所以,只知道行刑的犯人是罪大恶极的大奸臣,大反贼,一家三代身沐皇恩,却私吞军饷,通敌叛国,拱手将边关三城让与外族,顺手送去了他们的儿子、兄弟、丈夫、父亲的性命。
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还我父兄子弟的命来!!
群情激动,围栏被围观的百姓扯得直响,那情形恨不得冲上去生生啃掉那人的肉,喝他的血。
监刑官看在眼里,面无表情,只觉得心里犯恶心。
愚民,这些耳聋目瞎的愚民,他们不会了解李家一门为这个国家付出了什么,更不会懂得他们到底又为什么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而他,虽一清二楚,却只能,只能站在这里无动于衷,明哲保身。
谁让要他们死的人是当今皇上——臣不能不死之难。
保家卫国,一门英烈,终是沦为了一场政治争斗的牺牲品,真乃讽刺。
李大将军,你该死在边关,不该活着回来啊。
监刑官以茶代酒,洒在地上,权当是送李大将军上路,同时他也矛盾的希望自己尽快忘记心里升起的这种感觉,最好快点结束这一切,寻一处温香软玉,醉生梦死才好。
“大人。”一名差役进来,躬身道。
监刑官“嗯”了一声,回过头道:“怎的,结束了吗?”
“不是……是李家的小公子找到了,就在刑场外头,刚才正不管不顾一头往里面冲,叫弟兄们摁住了。”
监刑官一默,不免暗暗惋惜,看来是天要绝李家,那傻孩子,跑都跑了,还回来做甚。
“那……他见到行刑的过程了?”
“……见到了。”
躲在人群里,见到自己的亲人受如此极刑,还遭世人唾骂,难怪会控制不住,早知如此,又何必还要来?监刑官想着摇摇头,道:“本官记得,李家的小公子好像不足十六岁吧?”
“正是,登录在案的,是十二岁。”
“那就对了,未满十六,不足施刑,圣上仁厚,已经改判了流放。”提及圣上,监刑官面带肃容,心中却知,这孩子只怕流放的路上,就该“暴毙”了。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押去大牢。”
“是。”差役领命。
监刑官或许心中天良未泯,可是他还有一家老幼,还有一片大好前程,所以他选择了明哲保身,或许之后历经一番寻欢作乐,醉生梦死,就能让他淡忘天良中那点点微弱的声音。
但有人不会。
刑场另一端,李家的小公子因剧烈的反抗遭到了毒打,满身血污,狼狈不堪,最后寡不敌众,被铁链锁住,由差役将之粗暴拖行,他听不见周围无知百姓所发出的谩骂嘲讽唾弃的声音,臭鸡蛋和烂菜叶砸在身上也感不到委屈恼火,他的面孔因绝望而逐渐呆滞,不再抵抗,整个人宛如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方才他眼睁睁看着他的亲人人头落地,眼睁睁看着他铁塔一般的父亲,惨受凌迟,之后的一切就开始不受控制,就好像跌入了最可怕最惨烈的恶梦。
为什么会这样,父亲明明是,明明是……大英雄,他不是卖国贼,真的不是,为什么要这样——
李小公子的历经,已经大大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恍惚中只觉得世间的是非黑白都被颠倒,有冤无处诉,顿时整个人五感闭封,失了常性,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也不想知道。
被拖走之后,薄薄的雪地上显出一条长长的痕迹,他那张仍带着些许稚气的面孔,一直无望的仰望苍穹。
漫天的飞雪啊,映进了他死寂的瞳孔中……
三十年后
浅黑的瞳,深邃的眸,还有眼角细细的皱纹。
这是一双眼睛,一双不再年轻的眼睛,里头略含着饱经世故才会有的疲倦,以及似有似无的厌弃。
就好像很无奈,很忧郁,很厌烦看到的一切,虽然映入眼里的景色,明明是那么美。
无疑是很美的,那是一大片玉蝶梅林,白梅似雪,随风而落,就像是一场漫天无际的雪,更像是最终散落一地的美梦。
但他依旧觉得很倦,很累,甚至……很痛。
落下的花白洁白无瑕,就好像三十多年前看到的那场雪一样,至少让他想起了那场雪。
三十年了,足够改变一切。
“相爷。”一位美丽的妇人走了进来,唤醒了李郁风,使他从不经意陷入的某种痛苦中脱身出来。
李郁风转过身来,看着那名美妇,淡淡一笑。
有些人就像是陈年的酒,尽管不再年轻,可时间会赋予他更多的韵味,便如他,相貌依然俊雅,气质愈加安然沉稳,尤其是眼中又含了一种说不出的东西,让人看了,会莫名的觉得不忍。
但就是这样的他,使得许多人不禁疑惑、懊恼、愤怒、难以置信——
这样一个人,他、他、他为什么是李郁风呢?
那个鼎鼎大名,位极人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操纵天下人生死大权的权相李郁风!
是的,他已经不需要任何人对他不忍,而他的一丝仁慈,却足以改变许多人的命运。
李郁风伸出手,轻轻将美妇拉到自己身边:“明华,我刚才在想……”
明华,裘明华,人称裘夫人或明华夫人,乃是李相唯一的妾,也是整个丞相府唯一的女主人,此刻她被李郁风拥在怀里,眼睛却快速的闪过一旁的书桌,其上呈放着一份密件,匆匆一瞥,便看到“金麟将军殷伯昊”七个字。
明华夫人心中了然,她与李郁风相伴十年,李郁风极信任她。
但其实这一次,她并不能完全懂眼前这个人的感受,因为有些事,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
便如许多年前他也曾有过骄傲,也曾相信过正义,也曾为是非黑白而激斗,当年的困惑,迷茫,痛苦,在最后真相彤塌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相信的东西有多么可笑。
正义、公理、黑白、对错,这些其实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就像现在的他。
“我刚才在想,今天午膳时,吃的那条鱼。”
“鱼?”
“不错,那道糖醋湖鱼,外焦里嫩,甜而不腻,实在美味,今天的厨子该赏。”
明华夫人闻言即笑,慵懒美丽,别具风情,她道:“谢相爷赏,能得相爷一赞,明华倍感荣幸。”说罢,作势轻轻福身。
李郁风揽住她,恍然道:“原来是明华的手艺,果真不错……那道鱼做得甚是美味,唇齿留香,以至于我刚才做了一个白日梦。”
“哦?那倒稀奇,是什么梦?”明华夫人笑问。
“我梦见我变成了鱼,鱼变成了我,我躺在盘子里,鱼要吃我。”
“……这梦可不大好,那样说起来,倒是奴家的罪过了。”明华夫人美目流盼,笑容柔媚,就好像真的相信眼前的男人刚刚做了一个荒诞的梦一般。
“非也,正在紧要关头,你来了,我便惊醒了,说起来,你来得恰是时候,不过这梦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哦?”
“我是人,所以吃一条鱼,心安理得并没什么不对,如果易地而处,鱼成了我,我成了鱼,那它要吃我,那也是顺乎道理,可见世间并没有绝对的公平,谁让现在我是人,谁又让他是鱼呢?”
别说众生皆平等,别说谁该对谁仁慈,天道本就不公,谁让他是人,而他又是鱼呢?
到这里,明华夫人便听懂了。
她知道李郁风野心极大,也知道如今朝堂之上,已经几乎是他的一言堂,二十多年苦心钻营,一步一步艰难险阻,终于位极人臣,门生遍布朝野,便是皇帝也要忌惮三分,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有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比如兵权。
而金麟将军殷伯昊手上,便有这个东西(难怪密件上会出现这个名字)。
所以李郁风要对付他,不为别的,因为他是人,而他,则就是那条鱼!
明华夫人聪慧,一点即透,可还有些事情藏得太深,李郁风不说,她是不会知道。
三十年前,李郁风就曾当过“鱼”,同样的事情他经历过,而今,他再也不会是“鱼”,而当他要像其他“鱼”举起屠刀的时候,他需要说服自己,不要犹豫。
宁为刀俎,不为鱼肉!
☆、第二章
辛丑年,九月,多事之秋,竹砀山。
秋风起,竹枝微动,每一片细长的竹叶都发出如蝴蝶振翅一般的细琐声,在这成片的竹林中,就像成千上万只蝴蝶将欲飞起。
莫九持刀而立,身周气氛肃杀沉静,所以许多细微的声音,就显得尤为清晰,比如方才的竹叶之音,比如远处山头隐约传来的山歌小调,比如身旁邱虎喉间口水梗咽的响动、张铁嘴因忍痛而发出的抽气声,以及……围杀他们的那群黑衣人持的染着剑上血珠顺着剑尖滴下的声音。
除了邱虎、张铁嘴,在场还有一个莫九的同伴,也是与他交情过命的兄弟,断肠剑柳文青,此刻他就躺在莫九的脚边,心口被刺穿,当场毙命。
“诸位的大恩,老妇铭记于心……便将老妇交给他们罢,老妇这把年纪,早已经活了个够本……”
说话的这人,被莫九他们三人挡在身后,是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她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乡下老太太一样,穿着青色的土布褂子,黑布鞋,面色泛黄,额头眼角,纵纹深深。
不过她又不是一般的乡下老太太,因为她生了个大名鼎鼎的儿子,便是以忠孝著称,得百姓爱戴,全军敬重,将不轨来犯的胡夷赶到燕阳关外,镇得边关十数年太平的金麟将军殷伯昊。
殷将军自幼由寡母刘氏抚养长大,而刘氏素来勤俭,过不惯京里的生活,坚持留在乡中,且便是日子宽裕,也未多有奢侈,只守着老宅祖田过活,平日里也总是一身寻常农妇打扮,但因殷将军之故,村里县里乃至整个沧州,无人不对她这个乡下老妇毕恭毕敬,敬重有加。
此刻那群黑衣人就是冲她来的,为的,自然就是她那个名声在外的儿子。
“老夫人!”莫九脸色泛青,大声道:“您的儿子,殷将军他精忠报国,死而后己,天下但凡是有一丝血性的,无不叹服敬仰,今天您落了难,莫某便是血溅当场,惟还剩下一口气,也不能将您交到这帮畜生手里,否则,便枉生为人!”
“老夫人——”张铁嘴见殷老夫人似有些不妥的迹象,忙道:“万万勿要有轻生之念,咱们为的护的不是您一个人,而是殷将军……是边关三十万军士的信念,是不让天下人寒了的那颗心……所以,就算是为了殷将军,为了牺牲掉的兄弟,您也要保重!”
张铁嘴也青着脸,他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左臂,被点了穴的伤口,还在稀稀拉拉的淌着血。
他们都是江湖草莽,江湖与朝堂本不相干,但殷将军威名极盛,此番受奸人暗算,却有一干江湖儿女挺身而出,是为了公道、正义,为着心口的一腔热血,也是为了不让天下人寒心。
莫九等人,一路逃杀,便是要护送殷老夫人至安全之地,免去殷将军的后顾之忧,而如果有可能,他几人恨不得闯进皇宫,当场质问那狗皇帝,他脑门是给驴踢了还是怎的,为何偏要信奸臣,杀忠良,生怕不能自毁江山。
“老夫人,这已经不是您一个人的事,甚至不是我几人的事……要保重自己。”
最后一句话是邱虎说的,他此时同样浑身是伤,意气不减,一双虎目怒瞪这帮黑衣人,只是他的脸,也是呈现一种诡异的青色。
这三人的脸色,全部发青得异样,不止是他们,便是他们躺在地上已经死去的同伴,面色也是青黑,显然他们已经中毒了。
他们中的毒,是以内力催发,内力催动得越厉害,毒性反噬就越强烈,所以他们现在都封内力,只凭一身肉身,和对方二十多名黑衣人对抗。
殷老夫人看着眼前舍命护着自己的几人,已经是眼眶湿润,梗咽无语。
“殷老夫人,我等也是奉命在身,身不由己,只好得罪了。”黑衣人中领头的那人,闻莫九等人之言,竟然拱手告罪,只是便如他所言,他们也是身不由己,不敢擅自放了眼前这些人。
“既然诸位义士心意已定,我等送诸位上路。”领头的黑衣人一挥手,道:“留下老夫人。”
声毕,余下的人一冲而上,开始新一轮的厮杀。
莫九等人在包围的中心,他们三人背对背,将老夫人护在里面。
莫九他们三人武功本是不俗,若是寻常时候,面对这帮黑衣人倒可战上一番,然而眼下他们中了毒,五脏如绞;形势险峻,命悬于一线。
就在他们浑身浴血,精疲力竭,连抬手抵挡,都感到分外吃力,很快就要求仁得仁的时候,之前莫九听到的那段山歌小调,倒是越来越清晰了,仿佛唱歌的人就在附近一般。
“……并蒂花开叶儿青,哥哥与妹两依依……只愿两心同一心,待到来年开花期,同食米来同穿衣……”
山野小调难登大雅之堂,却也有几分野味,歌词直白大胆,感情淳朴……不过此刻,这缠缠绵绵的调子,出现在人家你死我活的厮杀场景里,还真是非一般的格格不入呢。
随着歌声的渐近,一个穿一身粗布衣裙,额上绑额带的女子唱着山歌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那女子年约十□岁,身上一股子山野女子的气息,腰里别着一把砍柴的砍刀,头发上半部用一根木筷随意绾起,下半部梳成两根麻花辫儿自然垂下,她的肤色呈自然健康的麦色,身形高挑健美,面容倒是十分娟丽,隐约有股天然的野性味儿。
不过,这都不是最引人侧目的,而让人诧异的是,这个女子肩膀上,居然扛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