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两声,对尚卿道:“你如此高看我,是因为你不曾知晓我在宫中时过得是什么日子,宫中的兄妹们对我又是如何的评价。罢了,便是不如你说的这样,我这心中也是欢喜,只是我不知,你如此看重我,又舍身追随我,所要图的是什么?
若是安身之处,我此时此刻比那上清观中也安稳不了多少。若是博个出身,却似小看了你。若是别的,我真不知还能给你什么?”
尚卿迎上我的目光,不慌乱不躲闪,又如此的坦诚,她道:“我的苦难缘于金人,我的仇恨也缘于金人。我今生已是别无所愿,唯愿长公主能助万岁驱逐金人,歼灭金人。若是如此,我还有什么好求的?”
二九章 生罅隙
更新时间2013…8…29 15:06:37 字数:2428
二九章生罅隙
虽然王夫人送了我不少好衣裳,虽然我躲在屋里东捡西挑的试了半天,可当第三日随大军出发时,还是换了件深青团花的袍子。没法子,我如今的身份依然是孟十四郎,孟文博的堂弟,纵是我想在文博面前做盈盈女儿状,时局却不容我如此。
便是这样,文诚见了还是皱紧了眉头:“您这样太清秀了,不像个男子。总要将脸涂黑些,衣裳皱些,头发毛燥些。就像当初在李营我见您时那样。”
听得这话,我心中暗道:这小子,此一时彼一时你懂不懂。当时那样是为自保,不想让人看出马脚来。如今文博就在身边,若让他看见我那副样子那可不得了。
虽是这样想,却笑道:“二哥好意,我自然记下了。”
文诚又道:“切记要离那李谦父远些。您前几日那样讲他,他是存了心要找补回来的,千万当心。”
“自然。”
“还有,有尚卿照顾您倒是妥当的,我看她也是个有主意的,您有什么拿不准的,也要与她商量,不可一意孤行。”
“知道了,如今随孟大人一同去,事事有他照应,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正是因为你随兄长去,我才不放心。兄长是有谋略的,惯会揣摩人心,他若是有什么有碍安危的事要您去做,您切不可意气用事,想也不想就应了。要事事以自己安危为主,切记切记!”
我暗自腹诽:这个孟二郎,哪有做兄弟的如此拆自己大哥的台的?
虽这样想,却也知他是好意,便朝他抱了抱拳,笑道:“多谢二哥,弟这便走了,咱们后会有期。”说罢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行在路上,却并非我想得那样能与文博并肩共驰。文博与谦父在前头开路,我虽也在队伍的前部却与他们远远相隔,只能依稀看得见大旗的影子。
莫说找个与文博并肩说句话的机会,便是能远远地看上他一眼也不容易。
待到大军扎下大营,文博倒是过来看了我一回,却也只问了问住宿饮食,别的一字不提。
我如今随着大军随行,虽不知文博对李谦父是怎样交待的,却也知不管是何样的借口,那李谦父也不会相信我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回去果真只是为了接回皇太后。
自那晚的事情过后,我与李谦父再未见过,即便是在行军途中,我与他也没有任何的交集。
我们俩个似是从来不认识,也从未有过什么过结,也真的应了那晚所说的“一刀两断,永不相交”。
大军行了二十几日,终是快到京城。
这一天扎下大营后文博来我帐里看我。我问他:“若到了京城咱们该如何?”
文博道:“皇上的意思还是少动刀枪。那张氏明面上不是尊皇上为帝吗,便下了道旨给他,让谦父辅助他共守京师。若他依从,便让他二人相互牵制,若他不依,便以谦父之力铲除了他。”
我又问:“那太后与孟大人的安危又该如何保障?”
文博笑了笑:“您不必忧虑,大军开拔前已派了得力的混进城去,便是张氏狗急跳墙,却也要费些气力。”
“那我在这其中要做些什么?”
文博看了我一眼:“您如今坐阵营中已是大功一件了。”
“这话怎么讲?”
“您此番前来既不用上阵杀敌,也不用去宫里冒险,至于分兵派将出谋划策的,也不劳您费心。”
听文博如此一说,我十分不解:“那我来到京城又是为什么?不是你说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吗?”
文博见我急切,却依旧不紧不慢:“若不这样说,您也不会求皇上,皇上也不会放您前来。”
“这话却是何意?”
“其实请您前来不是为了您熟悉宫中形势,也不是为了您知晓那物件的下落,而是为了混淆某人视听,扰乱某人思路,如此,咱也好便宜行事。”
望着文博那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我有短暂的愕然。混淆某人视听,扰乱某人思路!指的是谁?李谦父吗?这个孟文博是否太高看我了呢?
确是,上一回我闯西门是为着将圣旨带出去,饶是谦父怎样试探、猜测,终是未想到他曾离那诏书咫尺之遥。如今我放着富贵不享又随军而行,莫说是他了,便是任何一个人也都会对我此行的目的猜测不矣。
而文博所说的是不是将计就计,将谦父的注意再引到我身上,如此才方便他从中行事?
可这几十日的行军中文博并未与我单独说过什么啊,便是来看我时,也只是些冷暖饥饱的话,别的什么也没有啊。
难道是故弄玄虚迷惑谦父?好一个明修栈道啊。
我不得不暗自佩服:文博果然谋略过人。
想到此,我又问:“那我便稳坐帐中什么也不做吗?”
文博笑道:“却也不是,到时您只需依计行事,见几个人、写几封信,到帐外看看,装装着急的样子便可。”
不知怎的,我心中虽相信文博必能将事情办成,却也不愿像傻子一样被人蒙在鼓里。
虽然我知事关机密不宜泄露太多,虽然我知隔墙或许有耳不能谈论太多,虽然我诚心想助他救出母亲、孟学士一家,请回玉玺,虽然我将自身的安危看得不是很重,但他那不紧不慢的神情,他那“若不这样说,您也不会求皇上,皇上也不会放您前来”的话,还是刺着我了。
我在想,文博真是好手段,便是我是个不聪慧的,被他哄个团团转,便是我一心向着他,甘愿为他所驱使,他也不用说得如此罢。把我当枪使,回过头来却既不隐瞒也不解释,居然还将这件事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若他不讲,我虽愚笨,可日子久子未必不察觉,若察觉到了也知他是为着大局,心中未必会怨他。可这样的事藏在心里就好了,何必当着我的面讲出来呢?
语言是恭敬的,神情也是恭敬的,可我怎么觉得在他的心里是他站在高处俯视我,在骨子里他是轻视我的。
别人不了解我,他从玉瑶那里应该是知道我的。所以哪怕我做了几件在别人看来十分了得的事,哪怕是我如今成了大楚独一无二的长公主,在他眼里,我还是那个写不出诗、对不上对、棋不会下、琴不会理、面貌平庸举止粗俗、有着一半夷人血统的玉虎罢。
这几个月来,经历的也不少了,我不怕吃苦,不怕凶险,甚至不怕此身的安危,可我最怕的却是别人的轻视。
是轻视,那种满是优越之感不肯正眼相待,从内心里觉得非我一类的、我从小到大便受够了的轻视。
我之所以豁出命去为九哥送诏书,是因为母亲、九哥爱我护我,从不似别人那样取笑于我,我之所以拿文诚当兄弟,是因为他敬我护我,处处真心为我。我之所以处处提防谦父,是因为他逗我气我,时时轻薄于我。
这些人我在意也罢,讨厌也罢,他们却个个都拿我十分看重,都不曾轻视于我!
让我不曾想到的竟是文博,这个我仰慕了许久的人,竟然是他如此待我。
想到此,我笑了笑,对文博道:“孟大人好手段,十四定当皆尽全力。”
三十章 及笄礼
更新时间2013…8…30 14:03:04 字数:2436
三十章及笄礼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文博与谦父虽有各种不和,但在对京城的态度上却是一致的。这两个人联手倒也是珠联璧合。
他二人先是命躲藏在京城中的人散布了新帝登基派大军回师京都的消息。城内顿时乍了锅,饱经战火的百姓谁不盼着王师北上,谁不盼着新帝眷顾?于是众人欢喜非常,奔走相告。
谁知,不足两日,京中又传出了张士昌明尊新帝暗中与金人暗通款曲的谣言。于是前一刻还欢喜的百姓又害怕起来,争着往家里运米买面,以备围城之需。
京城的米价便突然爆涨,如此一折腾,有米的商家便囤着不卖,想再等时机,没米的百姓又心急如焚。于是,大军还未到京城,京城里便出了好几起因买米不成而引起的爆乱。
城中百姓心中惶惶,守城的兵士们日子也不好过。若说原先随着张氏与李谦父见仗还能说一句各为其主,如今新帝已然登基了,名正言顺又人心所向,他们若再与王军相抗,那便是谋反之罪了,当时的张氏连一个李谦父都敌不过,如今面对浩浩而来的大军又如何自保?
城中情形如此,张氏的日子也不好过。军民整日人心惶惶,谣言漫天飞舞,饶是他铁腕镇压了几回,也是弹压不住。眼见楚军不日便到,那金人却也不肯出兵相助,光凭他自己,几万军马一座孤城又如何是好?
正当张氏因着这些事情整日愁眉不展时,突然又在自己的卧房之中看到了一封谦父写给他的书信!
这可真是让人胆颤心惊魂飞天外了。
于是,当大军离京城还有三十里时,便有张氏派人牵了牛羊去劳军。
当大军行到城下时,便有张士昌亲自出城相迎。
接下来的事,更是顺理成章了。
谦父接管了城中的兵权,士昌跪接了九哥的圣旨。文博与父母团聚,我也终于见着了终日惦念的母亲。
一切来得似乎是太顺利了些,想像中刀光箭影、血流成河、矢石满天都没有发生,多日来的担心忧虑都成了杞人忧天。
想想当日谦父装成金人诈开城门已是高明,如今有了文博,竟是兵不血刃轻易便得了城。
心中纵是对文博于我的轻视再不满,可我对文博的钦佩之情却又添了几分。
该拿的拿到了手,该用的也用了个尽。
团聚了几日,文博便张罗着要启程赶往临川。母亲、孟学士一家自然是要随着的。
临行前一夜,尚卿附在我耳边道:“长主公可知今日我见了谁?”
我此时已是心满意足,见尚卿神秘的样儿便笑道:“莫不是玉皇大帝天王老子?”
尚卿笑道:“却也不是。是李将军。”
我腾地坐起身来:“他找你做甚?”
尚卿见我如此神情,嘴上虽不说,可眉眼里却俱是笑意,她道:“李将军说如今眼看就要到寒食了。京都习俗,满十五岁的女儿是要在寒食这日行笄礼的。长公主今年正好十五岁,明日便要走向的,他说是赶不上了,便托我将这个给您。”
说罢便从身后递过来一只雕着缠枝牡丹的红漆匣子。
我见了这个,并不去接,只冷冷道:“尚卿,你糊涂了。我及不及笄,与他有何关系?我要他的东西,这又算怎么一回事?这东西从哪来,你送哪去,我却是要不得。”
尚卿一笑:“我也是如此回他的,可他却道此事非关私相授受,也无关男女情事,只是臣子对长公主的祝福。若长公主有朝一日能用得上,也算他的一点心意。”
见我不理,尚卿又道:“我也不是那不知轻重的人,李将军却也坦荡,曾当面将这盒子里的东西示我。我见了也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又看李将军说得至诚,便大胆接了。”
“坦荡?至诚?”我哂笑一声:“尚卿你不是说你也算是识人的吗,怎么竟觉得李奸是至诚之人?”
尚卿敛了神色,想了想,这才道:“李将军在长公主面前自是戏谑了些,可身为一军统帅,却并非您想得那样阴险狡诈的。不然,他又如何能服众?您还是看看东西罢,若是觉得不妥当,我再送回去。”
我看了尚卿一眼,觉得她说得也似有些道理,便将那盒子接了过来。
我原以为,按李谦父的说法,既然是贺我及笄之礼,这盒中定是枝钗了。
谁料打开一看,我却愣住了,盒子里方方正正地躺着一枚印章。石料只有拇指粗细,顶部稍尖些,底部方正。通体碧绿,却又于绿中泛些温润的黄,通身简单雕了青松、石阶、远山的图画,底部弯弯绕绕的也刻了东西,我却是不认得。
我问尚卿:“这么绿,是什么,玉吗?这又是什么字,怎么看不出来?”
尚卿笑道:“这不是玉,这叫寿山石,是印章中最好的石材。而这种颜色这样温润的更是难得。”
我撇了撇嘴:“你又不曾见过,怎么就知道这个难得?还不是听那李奸说的?你就替他吹吧。”
尚卿道:“寿山石黄红色的多些,这样碧绿的,我却是没见过。那字倒还认得,是小篆中的‘楚娥’二字。”
“楚娥?这两个字念楚娥?”
“正是。”
我长舒了口气,这个李奸还真是,还真是会挠我的痒痒。粗俗如我、无才如我,最喜欢的不是首饰不是衣裙,却是这些曾被我那些姐妹们讥为附庸风雅的文房清玩。
当日他曾笑我“王女为娥、美女为娥,似你这般既不是王女又不是美女的,却拿了枚楚娥的闲章,可真是可笑。”
可如今,他却将这样一枚刻着“楚娥”的闲章送了我,是什么意思?
再一次讽刺我?如今我与他已无来往,似是没这个必要。或是知晓了我长公主的身份,觉得以王女、美女形容我恰如其分,便刻了这个讨好我?他要讨好也是讨好九哥,如此费周折讨好我又有什么用处?
是为上次的事情道歉?我都说了,本是各为其主,又并无私人恩怨,也不至于如此。
真的是出于真心,只贺我的笄礼?他一个大男人,心坚如铁,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下得了手,怎么会为我这样屡屡惹他恼他让他失了体面的人费这样的心思?
是了,一定是也想像文博那样迷惑我,好借此实施他那不可告人目的。一定是这样。
想到此,我问尚卿:“你怎么看?”
尚卿摇了摇头:“也说不太好,只觉得李将军对长公主也并非全无真心。”
“你的意思?”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莫说是旁人,便是自己,谁又说得清?依我之见,纵是他对您有什么企图,可能花这样的心思送这样的礼物,也是难得。
他既然说是臣子对您的贺礼,您也不妨收下。究竟以后如何,且留心细看便是了。”
我沉吟片刻,对尚卿点了点头:“若是这样说,便罢了,且收下吧。”话虽这样说,心底里却早笑了好几回:便是那李谦父再奸,这印章却是好的,他既然送我,我哪有再还回去的道理。
嘻嘻,李谦父啊李谦父,本宫自是说不上聪慧,可却也不是谁的当都肯上的,你也以为你可以是第二个孟文博吗?
三一回 倚何人
更新时间2013…8…31 9:33:01 字数:2076
三一回倚何人
半倚在去往临川的马车上,舒服得我真是不知所矣了。同车的婉娘见我如此,笑道:“您既是不骑马了,怎么也不换上女装。看您这做派,活脱一个宝贵随性的少年公子。”
我捏了一樱桃放嘴里细嚼了,这才道:“头来时对外人道我是孟家的十四郎,怎么回去就变了样?还是不换了,省得麻烦。到了临川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