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松井的伴随下,石原走出巨大的城门,在欣慰地看了一眼周围军容严整的日军后,他沉声说道:“松井君,我要走了。目前的国际形势对我们十分不利。但在东亚战场上,我们还是占据优势。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华东部队的士气。战争打了多年,部队的惰性已经出来了,有些士兵甚至有厌战情绪。”
松井恭敬地点头道:“请将军放心。我的联队必定一如既往,绝不会有任何问题。”
石原欣慰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这就好,你的联队久经考验,淮阴城的防备也十分坚固。但我们必须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一次两次的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失去了战斗的意志,告诉部队,只要再坚持一两年,一两年内,国际形势会彻底改变,最终胜利属于大日本帝国,属于所有将士,属于杰出的松井联队!拜托了!”
松井听到石原的嘱托,深深鞠躬,颤声说道:“嗨!”
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松井的肩膀,石原望了望淮阴城和城下的部队,随后迅速转身,大步走上早已经等候一旁的装甲车。
见石原登车,负责卫戍的坂田立刻朝卫队大声命令道:“摩托车随将军行进。骑兵跟我开道!”
装甲车与摩托车同时轰鸣起来。坂田跳上马,策马奔驰。五个骑兵跟随他冲向远方的公路。
透过车窗看着仍然矗立在门口的松井,石原无奈地长叹了口气,松井联队接连不断地失败,让他已经无法容忍自己继续留在这里,长期在亚洲战场的生活让石原始终无法原谅松井这么优秀的联队竟然会屡次败在装备低劣的支那军人手中。
石原不知道自己临别时对松井的嘱托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对于他自己来说,日本所期待的胜利此刻也已经变得异常模糊。
临走之前,总部发来的电报已经明示,美国人刚刚在几天前向广岛和长崎扔下了两枚原子弹,巨大的破坏力和杀伤力都是现阶段日本所不能承受的。
而将期望寄托在与美国人一决胜负的军部,却始终无法将大部队从支那抽身,大量兵力牵制在支那境内,让军部现在已经无兵可用。
“报告将军,前面的公路被山洪冲断了。”坂田的话音忽然打断了石原的沉思。
听到报告,石原迅速看了一眼手中的地图,沉吟道:“盐淮路被洪水冲断了?我们可以掉头走定淮路。它距此也不远。”
听到此话,一个军官立刻从摩托车上跳下,急声向石原报告道:“报告将军,定淮公路不安全。其中有一段必须穿越游击区,那里常有新四军出没。建议将军不要走定淮公路,还是先返回淮阴城,然后坐飞机回南京吧。”
石原微笑着说道:“是么?可我倒很想看看那里的地形地貌、庄稼和村镇。如果可能,我甚至想到新四军驻地去看看呢,看看他们的伙食、驻地、装备和训练。看看他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告诉你吧,早在对华战争还没开始的时候,我就以商务专员的身份去过支那内地七个省区,一百多个城镇。现在好久不去了,真有些挂念啊。”
听到石原的话,军官顿时愕然地站在那里。坂田则钦佩地说道:“将军,您真了不起!”
石原矜持地询问道:“坂田君,你的意见如何?你看我是退回淮阴,还是继续前进?”
坂田正声回答道:“报告将军,所谓游击区,只是牛湾镇附近几十里的地面,最多只有几个民兵打打冷枪,那里的敌情完全被夸大了。如果将军想走定淮公路,我敢以我的脑袋保证将军的安全!”
石原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相信你的判断,拐到定淮路上去吧。”
军官再次劝阻道:“将军,就算只有民兵活动,那也不可大意。请将军慎重考虑。”
坂田嗔怪道:“如果木川君不放心。我先率骑兵前去探路。之后回来向将军报告情况,那时请将军再做决定。”
石原沉吟了片刻同意道:“好。给你一个小时,快去快回。”
得到命令的坂田朝五个骑兵喝道:“跟我来。”随后率先越过小河,朝远处奔驰而去。
东方发亮,第一束阳光就落在顺溜隐蔽的草丛上。经过一夜细雨的滋润,地面上的野草全部发出嫩芽,幼嫩的枝叶挂着晶亮的露珠,绒绒的煞是好看。
草叶与露珠的遮蔽,竟然把顺溜彻底地掩盖起来!伪装下,顺溜呼吸均匀地趴在那里,时刻不离身的狙击步枪则被牢牢地抓在手中。
远方一声鸡鸣声忽然响起!一直酣睡的顺溜顿时被惊醒,他睁开眼,稍微动弹了一下有点发硬的身体,感叹道:“唉,又是一宿。”
抬头望向公路,此刻田野和山丘上都被一层薄雾所笼罩,静谧无声。耳畔边除了雏鸟如同梦呓般的低鸣外,就只有一阵阵清脆悦耳的水流声。
不远处的小院里,保国正在取水,他光着筋肉结实的膀子,将提上来的水朝井台一搁,随后一头扎进水里折腾起来……
看到这一幕,顺溜不禁嘿嘿笑了起来——侦察排长安排的伏击阵地竟然无巧不巧地离姐姐家如此之近,第一天晚上进入狙击阵地的时候顺溜竟然没有发现,现在看来,如果任务完成之后,他还可以抽空去姐姐家串个门。
潜伏已经三天了,可是,敌人还没有出现,这多少让顺溜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有些懈怠,就在他准备再次掉转枪口看看姐姐家的小院时,忽然,一丝警觉没来由地从心底泛起。
感受到这丝警觉的顺溜,顿时紧张起来,重新掉转枪口,瞄向公路。
透过草丛的缝隙,顺溜清楚地看见远处公路拐角驰来几匹东洋马,立刻兴奋得眼睛发亮,三天的时间没有白等,这几个鬼子肯定是尖兵,负责探路,石原过会儿肯定会来!想到这里,顺溜轻轻调整身体,手指咔地打开了枪机保险。
前方,坂田驱马来到草岗下。几个骑兵立刻凑上前来。
“报告队长,周围数里没有发现敌情。”
“队长,公路两侧都很安全。”
坂田闻言点头,下马道:“留一人在这守候,其他人跟我来,到岗上看看。”说完将缰绳交给留守的士兵,大步朝草岗上走来。
草丛中,顺溜清楚地看见坂田越来越近。他屏息静气将自己彻底融入到草丛之中。
前面,坂田越来越近了,一直走到草岗高处,甚是大意地站在顺溜身边,掏出望远镜朝四周观察。
感受着身旁有节奏的震动,顺溜用眼角向旁边瞄去,立刻看到一柄玉把指挥刀就吊在自己头上,微微晃动着。
这鬼子带玉把指挥刀呢,这家伙是王族啊!看到这特殊的标志,顺溜心中不由得一阵激动,手中的步枪握得更紧了。
身旁,坂田放下望远镜,向旁边的军士命令道:“去个人向将军报告,这里一切安全,请将军开进吧!”得到命令,军士应声而去,迅速奔下草岗。
坂田用肉眼再次看向远方,四周仍一如之前般平静。可就在他转身时,却忽然看见岗下一座院子,坂田犹豫了一下,再次举起望远镜。
镜头中,一个年轻女子的美丽面容闪现出来。她垂着长长的头发,正在檐下梳头。每当她掠开长发,便露出雪白的脖子。
看着眼前这美丽到极致的景色,坂田的呼吸声渐渐粗重,他一把丢开望远镜,大步朝那座孤院冲去。
草丛剧烈颤动了几下,顺溜立刻寻着震动看去,却发现鬼子竟然掉头向山下的姐姐家跑去。
“姐,快跑!快跑啊姐!姐!姐!”顺溜几乎是用所有的毅力才忍耐着没有喊出声来,因为激动,此刻他潜伏在草丛中的身体不断地颤抖起来。
前方,公路的拐角处仍无动静,敌人的将军并没有如他设想般出现,思索了片刻,顺溜慢慢掉转了枪口,瞄向岗下的姐家。瞄准镜中,之前的鬼子身影一闪,大脚踹开院门,进入姐家,随后身影消失不见。
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喊声,稍后顺着风声传来:“啊……畜生,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畜生!放开我!”
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喊声,顺溜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动着,他迅速用瞄准镜寻找着目标,可是,除了那破碎的水缸,凌乱的院子,姐姐的身影却踪迹不见。
百米外的姐家,此刻正发生着令人心碎的惨剧。
堂屋内,姐被如陷入发情期的野兽一般的坂田按在饭桌上,身体怪异地弯成了一张痛苦的弓。身后,坂田像一头发情的骡子,猛烈的、疯狂的摧残着姐姐!其余几个鬼子则站在四旁加油着,呐喊着。
案上,被蹂躏的姐姐拼命挣扎,声声嘶喊:“畜生!保国,你在哪?顺溜,快来啊!顺溜在哪?快来杀鬼子……”可是,任凭她如何挣扎却始终无法逃脱坂田的魔掌。
山冈上,姐那凄惨的嘶喊声随风清晰地传来,隐蔽在草丛中的顺溜,终于按捺不住愤怒的心情,霍然站起身来。
可是就在他要跳起身冲向山下时,远方公路拐角处忽然出现的两辆开道摩托车,却制止了他的行动。
那是专门为装甲车开道的卫戍车队,看到逐渐逼近的摩托车,顺溜全身颤抖着,慢慢卧回到原处,再度将自己埋入草丛,有些机械地准备好武器,静静地瞄向公路拐角。
瞄准镜中,在摩托车的引导下,装甲车缓慢地拐过弯道,警惕地朝草岗方向驰来。
“来了,鬼子将军石原来了!狗日的,你开快点啊,快点过来啊!”看着装甲车慢吞吞地向前行驶着,顺溜在心中不断焦急地催促着。
可是,他越催促,装甲车却越来越慢,最后竟然停在了道路中间。
姐那凄厉的嘶喊声又传到岗上了:“顺溜你在哪?!顺溜快来啊!”
顺溜只觉得自己原本稳定的枪口不可抑制地跳动起来,不单单是枪口,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随着激动的心脏不断地跳动,跳动,全身如同被放在火上烧烤一般,滚烫无比。此刻,自己最亲最爱的姐姐,正在鬼子的魔掌下遭受凌辱,可是他却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而不能相救,心中的疼痛让顺溜全身的肌肉都不由得僵硬在一起。
“哪怕是天崩地裂,你也必须像石头那样埋在草里,静静等候石原进入射程!”临行前,陈大雷的命令再次在耳边响起,声音一遍遍撞击着顺溜的脑海,让他在狂躁的边缘,保持着仅有的一丝冷静。
咬着牙,喘着粗气,抑制着自己冲下山的冲动,顺溜努力地稳定着自己的心绪,稳定着自己的枪口,稳定着瞄准镜内不断跳跃的十字线。
“顺溜,你在哪?快来杀畜生!保国快来啊!”姐姐凄厉的喊声再度传来,顺溜只觉得自己有足够的理由放弃这次行动。
“二雷啊,革命军人,不管是天崩地裂,不管是生死存亡,都得服从命令!”陈大雷的交代,让顺溜不由得想起那因为自己的失误而无辜牺牲的吴妮,原本已经弓起来的身躯,再次缓慢地放松下来。
“顺溜,你在哪?快来杀畜生!保国快来啊!”可是姐姐怎么办?含辛茹苦将自己拉扯大的姐姐,在心中已经替代了娘的位置,顺溜自诩枪法好,可是好枪法却连姐姐都保护不了。
“执行命令,说起来简单,但你执行多了以后,就会发现很难很难,有时甚至很痛苦。”可是,别人的姐姐呢,石原是鬼子的司令,他的任何一个命令都可能导致成千上万人失去亲人,如果放过他,顺溜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原谅自己。
脑海中,两种声音交替回响着。顺溜的瞄准镜也不断剧烈抖动着,压抑着的喉咙里传来阵阵悲戚的哽咽!眼前,三营长的身影忽然闪现,为了完成任务,三营长甘愿让自己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下,任由敌人一枪枪将自己摧残而死,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自己提供那可以毙敌的机会。
可是,顺溜却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把握住这个机会,那该死的敌人仍然夺走了嫂子的生命,一想到这点,顺溜就觉得内心的烈火仿佛要把自己烤焦了一般。
眼前的这个机会不能再因自己而放弃了,否则,灾难不知道将会降临到谁的头上。想到这里,顺溜咬牙迫使自己稳定下来,凝视着前方一动不动的装甲车。
终于,姐的声音沉静了,镜头中的装甲车却仍然停在原处。顺溜犹豫了一下,迅速掉转枪口,瞄向姐家,可是此刻,那里却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动静。
第二十二章 机 会 2
顺溜挎着狙击枪,神情呆滞地走进了山庄,正在井台取水的文书第一个望见顺溜,立刻喜悦地奔来询问道:“二雷你回来啦?妈的,你可回来了,司令员都快急死了!闷屋里跟营长下了大半天棋,一声不出……哎,你到底干嘛去了,到底执行什么任务去了啊?”
顺溜木然地不言不语,继续朝前走着,丝毫没理会搭讪的文书。
文书不解,再次追上来亲切地问道:“累不?饿不?要不要我替你擦枪……说话呀!”可仍然没有得到顺溜的回应。
看着顺溜迟缓地向前走着,心中疑惑的文书快步跑进村子。
马棚内,陈大雷正在喂马。文书匆匆跑进来报告道:“司令员,二雷回来了!”
陈大雷一惊,连忙追问道:“回来了?人在哪儿?为什么不来见我?”
文书立刻说道:“他刚刚进庄,那样子——唉,累得快不行了,我刚才跟他说话,他好像没听见,不搭理我。司令员,你派二雷执行的什么任务啊?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不?”
陈大雷简短地说道:“伏击,打石原。”
文书大惊,喃喃地说道:“天爷!石原啊,日军司令啊!”
在文书的伴随下,陈大雷快步进入排房,却见空荡荡的排房里顺溜独自抱着枪,失神地坐在角落里发呆。
陈大雷快步走到身边,大声道:“二雷!”
顺溜惊醒过来,呆呆地望了陈大雷一眼再次低下头去。
看到顺溜反常的样子,陈大雷急忙追问道:“情况怎么样?石原来没来?”
顺溜沙哑地点头道:“来了,打掉了!”
陈大雷一愣,惊喜地追问道:“二雷,你真的打掉他了吗?二雷,这事必须千真万确!你看清没有?到底打掉没有?还有,就算你打掉了一个鬼子,那鬼子是不是石原将军?”
顺溜沙哑地说道:“是他……我打掉了。”说罢,头一歪,整个人摇晃了几下,忽然昏迷过去。
陈大雷厉声喊道:“解开他衣裳,看受伤没有?”
文书立刻上前一把撕开顺溜的衣襟,上下检查了一遍后,放心地说道:“唔,好像没大伤。不过,给他准备的干粮,他一口都没吃啊。”
陈大雷看看满满一袋干粮,明白过来,长叹一声,感动地望着昏迷的顺溜说道:“他已经累到极点了,先让他好好睡一觉。还有,叫炊事班找只鸡来,炖汤!”
文书点了点头,一搭手,扶起顺溜,可虽然两人使尽百般力气,却始终无法拿走被顺溜紧紧握着的步枪。
看着顺溜青筋暴露的大手,陈大雷无奈地放弃了努力,转而对文书说道:“唉,先扶他去休息吧。”
文书动情地点了点头道:“三天两夜啊,一口干粮不吃,还来回跑了这么远的路。真亏他——怎么坚持下来的?”
陈大雷长叹道:“打伏击的时候,人趴着一动不动,不会感到饿。但只要一站起来,就会立刻软掉了。二雷能坚持到现在,真不得了!意志真坚强!”
听到陈大雷的话,文书不禁担心地说道:“不过……司令员啊,二雷究竟打掉石原没有?我对这事还是有点……担心。你说,要是真打掉了石原,那他还不高兴得疯喽?可你看二雷刚才那样子,不肯多说一句话,也没有半点高兴劲,反倒有点失魂落魄的,这像打掉石原的样子吗?!当然啦,也许他真的打掉了一两个鬼子,但并不一定是石原,说不定认错了目标。”
陈大雷沉吟了片刻,说道:“你担心的对,这事必须慎重,一点儿不能马虎……我看这样吧,消息暂时不要扩散,更不要向军区报喜,等二雷睡醒后,好好跟他谈谈,问明白详细情况。还有,你赶紧叫人通知